中亭司探案录—— by麋解
麋解  发于:2024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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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方才,她突然?想明白了。因为蜉蝣图一旦被人买走,势必会对他有致命的影响。
蜉蝣图被放到黑市售卖,他们能得到消息,如意斋自然?也?会。
按理说,若梦柳公子未出意外,或未曾丢失,蜉蝣图应被放在?如意斋售卖。
可作为苦主,吴掌柜却并未报案,而黑市上?敢如此大张旗鼓,应是断定他不敢惹事。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甘愿吃这个哑巴亏?
结合他的身份,通天鼠。沈青黛突然?意识到,吴掌柜他之所以不敢报案,就是因为被放在?黑市的蜉蝣图,正是从他那里?流出。
当初,正是他从梦柳公子那里?偷走了蜉蝣图。
沈青黛用手戳着她的小脸:“还是要靠你。我只是猜测,你得到的可是实打实的证据。”
“那是。”翠芜这才又憨笑起来,她想了想,又道?:“对了,今日蹲守黑市之时?,我发现有其他人也?在?,就用计把他引开。我跟踪那个赌鬼的时?候,他应该没有跟着。”
同样蹲守的人,应该是赵令询府内的侍卫。
沈青黛笑笑:“无事,应该是自己人。”
翠芜咬着嘴唇,犹豫之下,还是开了口:“小姐,我引开的时?候,下手有点重……”
沈青黛开始头疼,她说有点,那必定是不轻。
明日,少不了要同赵令询赔罪。
施净得知抓到的是吴掌柜,啧啧称奇,非要跟着赵令询和沈青黛前去私狱。
中亭司历经数十年,往日荣光已渐渐消散,私狱早荒废许久。
沈青黛跟着赵令询,来到牢狱门前。因许久未曾关押犯人,牢狱门前已经长了杂草,门前柱子上?黑漆斑驳。
三人往内走去,一股霉味直冲而来,沈青黛下意识捂住口鼻。
施净没有一丝犹豫,转头就往外跑:“我突然?肚子不适,先去方便一下。”
赵令询置若罔闻,依旧向前走去。
在?沈青黛的意识里?,赵令询一向金尊玉贵,他的衣衫永远泛着光泽,像波光粼粼的湖面。他曾比施净讲究一万倍,可现在?,他却行在?满是虫蚁的地牢,任由衣摆拖着肮脏的地面。
“到了。”
沈青黛抬头,正见吴掌柜生无可恋地依靠在?墙壁上?,双眼失神?地盯着一线天窗。
见有人来,吴掌柜抓住房内的栏杆叫嚷起来:“人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梦柳公子。”
赵令询瞥了他一眼:“你这是,不打自招?”
吴掌柜疯狂地摇着头:“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他虽为盗贼,却自认风雅,金盆洗手之后,更是开了如意斋。这些年他过惯了精致的生活,而今被投入大狱,尽管只有一夜,便觉煎熬难耐。
沈青黛低声在?赵令询身边说了一句,赵令询先是一愣,随即脸色恢复如常。
他冷声开口:“那你说说,你为何非要抢夺蜉蝣图?”
吴掌柜眼神?飘忽不定,许久才道?:“蜉蝣图本?就是我的,我想拿回来有什么错?”
他是不是凶手尚未可知,但他的脸皮是真的厚,这么无耻的话,却被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沈青黛轻蔑一笑:“本?就是你的?你说蜉蝣图提前预付了银子,可杜禹华在?收拾杜二?公子遗物时?,根本?没有发现超过千两?的银票。你从一开始就撒了谎,刻意引导众人,让我们把你排除在?外。”
吴掌柜辩解道?:“二?两?千银票,不是小数目,不放在?家里?,有什么稀奇。”
沈青黛见他还在?狡辩,当即道?:“我们昨日发现,杜二?公子有个账本?,里?面详细记录了每笔收入来源,里?面并无你的两?千两?。”
杜二?公子当然?没有账本?,否则,他们也?不至于?没有发现这个漏洞。她不过是想利用此事,击溃吴掌柜第一道?防线。
果然?,吴掌柜做贼心虚,当即脸色微变,吞了下口水,不再说话。
沈青黛趁热打铁:“昨日,我们在?黑市门口遇到提供蜉蝣图的人,据他交待,图正是从你家中所偷。这下,你还有什么辩解的?”
吴掌柜一下泄了气,瘫坐在?地上?,喃喃道?:“人不是我杀的,我真的没有杀人。”
赵令询冷声道?:“你若没有杀人,那杜二?公子被杀当晚消失的蜉蝣图,为何会在?你手中?”
吴掌柜猛然?起身:“我没杀他,是他自己莫名其妙就死了。我只是一时?贪心,顺手拿走了蜉蝣图。”
他只承认拿走蜉蝣图,却坚持自己并未杀人,而他们确实也?无实证,沈青黛决定换个问法。
“你说你没杀人,那总要给我们一个没杀人的理由或者证据。蜉蝣图出现在?你手里?,若你不能证明自己,那你就有最?大的嫌疑。”
赵令询望望沈青黛,她此举聪明,让吴掌柜自己证明自己,既省得他们一番口舌,他或许还会讲些他们不会问或者会漏问的其他问题。
吴掌柜手支着墙壁站起:“我根本?不会杀梦柳公子,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冲突,我没理由杀他。”
沈青黛看看赵令询,一声叹息:“咱们好?心给他个机会,可他却不要。”
吴掌柜愣了一下,还是想要挣扎:“我说的都是实话。”
沈青黛冷着脸:“你们没有冲突?那为何杜二?公子会减少对如意斋书画的供应?你愿意以高价购买,无非是起了杀心,知道?他必死无疑,他一死,遗作自然?水涨船高,你便可坐收渔利。”
吴掌柜私下约见杜禹华,正说明如今如意斋已经有极少幅梦柳公子的画作。而他急切求画,如之前的分析,大约是两?点,一是知晓梦柳公子会封笔,另一种?则是知晓他会死。沈青黛故意说了第二?种?,除了想要诈他,更多还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吴掌柜浑身发冷,他们竟知晓得如此详细,本?来还想负隅顽抗的心,一下松懈起来。
“我说,我什么都说。我保证我所讲都是实话,绝无半句虚言,还请两?位大人信我。”
赵令询淡声道?:“那要看你说了什么,记住,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吴掌柜不敢有丝毫隐瞒:“我承认,我和梦柳公子的合作,出了问题。之前几年,我们一直是二?八分账,对此,我毫无怨言。”
“可是最?近这两?年,我为他创办丹青榜,他赚得盆满钵满,却不肯分我一杯羹。我自然?不满,便多次找他,要求分账改为三七,可他却一口拒绝,还减少了画作供应。”
吴掌柜眼中难掩怨气:“他不提高分成也?就罢了,可半个月前,他突然?说,他要封笔。如意斋一直以他的作品招揽顾客,他若封笔,我们如何经营?于?是我找到他,借口要新?画作出来后,封笔之前,举办一场雅赏宴。”
如他所言,如意斋靠梦柳公子起家,若他封笔,如意斋不说倒闭,起码也?难以维系如今盛况。
“你筹办雅赏宴只是借口,那你的真是目的是什么?”
吴掌柜接着道?:“自然?是想先把消息散布出去,等木已成舟,众人皆知他会参加雅赏宴,我再用丹青榜之事,对其进行要挟。若在?雅赏宴上?丹青榜之事公布,他名声必定受损,我料定他不会与我撕破脸。”
听他所说,关于?丹青榜,和之前在?杜家门口闹事之人所述,竟完全一致。
梦柳公子真的会操纵过丹青榜,以此来提高自己的身价吗?
赵令询自不会在?意梦柳公子为人如何,他问:“梦柳公子被杀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吴掌柜抬头望着天窗:“那晚,我找到梦柳公子,他似乎很不耐烦,一直在?赶我走。我忍无可忍,终于?拿出丹青榜之事相?威胁。他听了以后,勃然?大怒,骂着骂着,他突然?就倒地不起。”
“我警觉事情不对,上?前去扶,才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我当时?慌了神?,忙把他摆到床上?,然?后离开。后来,我怕事情败露,便又折返,潜到画室。正巧这时?管家来询,我便装作梦柳公子的声音,骗他离开。处理好?一切,我本?想离开,突然?瞥见桌上?的蜉蝣图,一时?贪心,便顺走了。”
正因他这点贪心,才给了沈青黛机会,让她顺藤摸瓜,最?终找上?了他。
赵令询和沈青黛交换一下眼神?,见她颔首示意。
赵令询道?:“好?了,你说的,我们会参考。”
言毕,两?人转头离开。
吴掌柜情绪又激动起来,在?他们身后,不停地重复:“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待走出大牢,沈青黛笑道?:“你是不是一早知道?,人不是他杀的?”
赵令询笑着点头。
只是这话,吴掌柜不会知道?。

施净赔笑问:“吴掌柜是凶手吗?”
赵令询摇头:“据他交待,案发当晚,他的确亲眼目睹杜二公子身亡。不过, 人却不是他杀的。”
施净一撇嘴:“他本身就是盗贼,这话你们也信。”
沈青黛道:“我们当然不会信他的一面之?词, 只是他虽有作案能力,可作案动机存疑, 作案时间却不对。”
施净抬头:“有什么不对?”
沈青黛解释道:“不管是从别人口中, 还?是他自?述, 他和杜二公子的矛盾, 一直都?是分账问题。杀死杜二公子, 如意斋就失去了依仗,别说分账,维持现况都?难。而且杜二公子尸身消失当晚, 他正在和杜禹华进行交易。若要从杜府偷走尸身,势必要计划周全,他没理?由在偷尸身的当口,去找杜禹华买画。”
施净一拍脑袋:“对啊, 我怎么忘了这茬。他从梦柳公子那拿走的蜉蝣图,想必也是在他外出的当晚,被别人给盗了去。大盗栽在小毛贼手里,想想也挺可笑。”
沈青黛笑中有些冷意:“他本以为自?己杀了人,却听我们分析,杜二公子可能死于凶杀。于是他自?作聪明?,贼喊捉贼, 故意高喊蜉蝣图丢失,吸引我们的注意。他试图引导我们, 是凶手拿走蜉蝣图。如此一来,我们只要顺着缉凶的方向去查,无论何时都?不会得知蜉蝣图的下落。谁知,最后竟被一个小毛贼坏了事?。”
她分析得很有道理?,可似乎对案情并无太大作用?。
几人熬夜追踪,本以为是个巨大突破,可随着吴掌柜暴露,才发现,吴掌柜只是无意帮助凶手混淆视听而已。
“他不是凶手,那我们这几天不是白白浪费了时间。”
沈青黛道:“也不全然无用?,如此一来,案件倒是渐渐明?晰了。眼?下,我们起码弄清了案发当天的经?过。”
案发的经?过,她早已在脑海中想象了无数次,方才问过吴掌柜之?后,她已经?推演出大概。
“案发当晚吴掌柜找到杜二公子,企图威胁,结果发生争执,杜二公子突然身亡。他以为自?己害死了二公子,便把二公子放在床上?,慌乱找借口离开?。离开?后不久,他逐渐冷静下来,担心事?情败露,于是重?新折返。借管家?过来询问之?机,巧妙伪装成二公子,从而替自?己洗脱嫌疑。”
“我问过我府上?侍卫,她说过,通天鼠有一项特?别厉害的本事?,就是偷完东西离开?后,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门?从内关?上?,从而造成财物密室失踪的假象。这一切,本来很完美,没有人会怀疑到他。可是他太贪心,顺走了蜉蝣图,这才会暴露自?己,从而让我们得知事?情的真相。”
密室杀人,曾是困扰他们的一个难题。他们曾怀疑是凶手故布疑阵,而今终于水落石出。
听完沈青黛分析,施净道:“梦柳公子早在吴掌柜到来之?前,已经?突然身亡,那死亡时间还?要再往前推。”
沈青黛点头:“没错。还?有个重?要的问题,就是杜二公子手腕处的伤痕。先前,我一直以为凶手是在两人离开?之?后,偷偷潜到杜二公子房内,绑住二公子的双手,进而进行投毒。可现在看,却并非如此。”
施净突然叫道:“对啊,梦柳公子手腕处是生前伤,也就是说凶手是提前对他下了五石散,继而将其缚住。”
他想了想,摇头道:“可是,这说不通啊。若凶手对梦柳公子投下过量五石散,缚住其手臂,可后来为何要将他放了?他不怕梦柳公子会对其进行报复?”
从梦柳公子后面正常与杜禹华,以及吴掌柜会面来看,他似乎并未打算将凶手暴露,甚至还?刻意隐瞒。
梦柳公子对凶手的态度,确实让人不解,同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还?有凶手的做法。
赵令询沉声道:“的确如此,如果说凶手放了杜二公子,是断定他已经?中了过量五石散,或者其他的毒,必死无疑,还?说得过去。可他若真想杀死杜二公子,大可不必多此一举,缚住其手臂。”
赵令询的话,让沈青黛猛然一震。
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
沈青黛低头沉默许久,才慢慢道:“你们说,会不会,杜二公子根本没有死,凶手也从来没想过要杀他?”
她话音刚落,施净忍不住打个寒颤。
梦柳公子没有死,这也太离奇了。
死人如何复生?
沈青黛接着道:“昨日?夜探黑市,看到通天鼠的迎风酥,我就想要破解。回去之?后,我翻遍了药书,无意间想到之?前的一个记载,说是有一种药,服用?之?后,可以令人脉象全无。所以我在想,或许,杜二公子,根本没有死。”
施净眉头皱起:“我也曾听说过这种药,可毕竟是传言,并未有人证实。”
赵令询低头思索着,缓缓开?口:“若他是诈死,那这件事?,或许从头到尾,都?是梦柳公子与凶手提前商议好的。”
施净道:“即便他是诈死,那也没必要缚住其手臂。”
他说得很有道理?,赵令询道:“也许,是我们过于纠结这些小细节。也许,那只是他们的障眼?法而已。”
沈青黛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们记不记得,杜宅后院那两对脚印?”
那两对一大一小,一浅一深的脚印,他们自?然记得。施净还?曾推断,凶手或许是个矮个的胖子。
“书中记载,假死药服下后,需要在十二个时辰内服用?解药。不过服用?之?后,身体还?是会有些瘫软。之?前我们一直奇怪,为何大的脚印反而会浅。我怀疑,根本没有什么尸身消失。真是的情况是,杜二公子,在所谓凶手的帮助下,服下了解药,身体虚弱,依靠在凶手身上?而已,因半身的重?量都?压在凶手身上?,所以,才会造成小脚印偏深的缘故。”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施净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不得不说,你推论得很有道理?。若梦柳公子是诈死,也就可以解释,为何他身体会死而不僵。可说了那么多,只是推论。若找不出证据,杜宅那些人,还?有梦柳公子的追随者根本不会相信。”
施净说得对,只靠推论,没有证据,只是空谈。
沈青黛定了定神:“眼?下虽没有证据,不过我已经?有了怀疑之?人。”
施净问道:“是谁?”
沈青黛道:“还?是那个脚印,之?前我们下意识以为,能杀死杜二公子,并且要偷走尸身,必然在体力上?有一定优势。可现在我们推测,杜二公子有可能是诈死,那完成这些,根本不需要什么体力优势。那双小一点的脚印,有可能不是个矮子,而是个女?人。”
杜府有两名女?子,杜家?大夫人还?有表小姐戴舒锦。
戴舒锦对梦柳公子态度,从表面看似乎很明?确。言谈举止中,可以明?显感觉到,她对梦柳公子的不屑与厌恶。但梦柳公子的画室,只有她可以进,她虽强调,只是为了服用?五石散,以及为梦柳公子调理?身体,可沈青黛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至于杜家?大夫人,她动机最明?显。对于当初杜禹华有意蒙骗一事?,她一直耿耿于怀。并且,调查案件过程中,她一直刻意引导他们,把怀疑重?点放在杜禹华身上?。若梦柳公子想要诈死,她应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所以,无论从何种角度考虑,杜家?大夫人的嫌疑,总是更大些。
梦柳公子选择封笔后诈死,难道真的是为了杜家?大夫人?
中亭司的捕快盯着杜宅几日?,日?日?来报,杜宅皆是风平浪静。除杜禹华配合引出吴掌柜,其余人等,皆未外出。
明?确了怀疑人选,赵令询却并不着急。他相信,只要守住杜宅,“凶手”总会与杜二公子相见。杜宅有人暗中盯着,一有风吹草动,他们会第一时间得知。只是,眼?下正是关?键时期,他们大概不会贸然行动。
所以他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梦柳公子。
赵令询道:“走吧,去趟顺天府,查查看杜二公子名下都?有哪些产业。”
比起找死人,活人要容易得多。死人无欲望,活人却有需求。
顺天府之?行,顺利得出人意料。待查清杜二公子名下所有产业,三人便准备离开?。知府大人忙不迭地亲自?送到门?口。
沈青黛才恍觉,他们的客气,都?是冲着赵令询。
月余的朝夕相处,沈青黛已经?渐渐忘了彼此的身份。她慢慢习惯了,以中亭司内的司正与小司直的关?系相处。可一趟顺天府之?行,让她意识到,不管什么时候,赵令询都?是她不可企及的。
沈清黛瞧着赵令询俊朗的侧脸,恍然若梦。
曾经?他们身份天差地别,她无视他所有刻意的善意与蹩脚的捉弄,更是对他产生偏见,说出那般伤人的话。若有一天,赵令询知道,自?己正是那个刻薄的伯府小庶女?,他们应该连朋友多做不成了吧。
赵令询见她看着自?己出神,一时愣住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她大约是饿了。
“饿了吧?这次换我请你们吃馄饨。”
施净一听,又是吃馄饨,白眼?又翻上?了天。
三人刚走几步,便见顺天府内衙役匆匆出行。
“快!快些,人都?已经?漂大半天了。”
沈青黛眉头一紧,下意识问道:“出了何事??”
其中一个衙役道:“翠云湖死人了,我们要赶着去捞人。”
翠云湖?死人?
赵令询同沈青黛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施净双眼?一闭,满脸绝望。这下,怕是连馄饨都?吃不上?了。

正午金色的阳光洒满湖面, 夹岸翠柳之下,翠云湖微波荡漾。
湖中央的尸体,面容朝下漂浮在水面, 一身?白衣,如巨大的白莲, 绽放在水中。
岸边挤满了人,顺天府衙役门把众人散开, 便着手?捞人。
片刻以后, 尸身被捞了上来。
三人凑上前一看, 纷纷脸色倏变。
死者居然是?梦柳公子, 杜禹秀。
与上次像是?安安静静睡着的样子不同, 他面色苍白,脸被泡得有些浮肿,浑身?湿漉漉地?躺在柳荫下, 日光透过?稀疏的柳叶,在他脸上缠绕一道道迷离的光影,温暖又孤单。
不过?这次,沈青黛知道, 他是?真的死了。
一股悲凉油然而生,满树的枝条摇晃,像是?在为?谁悲鸣。
施净望向赵令询,见他点头,便弯腰蹲下身?去。
他仔细观察了梦柳公子面部,脸色青白,面目浮肿, 未见有伤痕,眼下有血点, 口鼻处有细小白色泡沫。随即伸出手?,撩开梦柳公子四肢上的衣物,他用手?捏了捏,胳膊已经僵硬。最后在尸斑明显处按压数下,尸斑依然如旧。
“他应该死于昨日晚间时?候,至少也有六个时?辰。”
站在两边的衙役目瞪口呆,一个个脸上惊恐万分。他们?识得梦柳公子,故此都知晓他四日前病故的消息。
一个死了四日的人,竟然又死了一次,这实在匪夷所思。若非这世间有鬼魂,便是?这个仵作功夫不到家?。
“你?怕是?不知,梦柳公子早在四日前便身?故了,如何会死于昨晚?”
倘若不是?提前推断出梦柳公子诈死,只怕现在也会和他们?一样惊恐。
赵令询无视衙役们?的惊慌,对着施净道:“死因呢?”
施净指着尸身?道:“他腹内有少量积水,指缝内却有些干净,周身?有擦伤痕迹,衣物也有破损,我怀疑他是?假死状态下身?亡的。”
沈青黛有些不解其意?:“假死状态下身?亡?”
施净解释道:“就是?在他虽有些意?识,但不甚清醒的状态下,跌入湖中,最终溺亡。”
说完,他便绕到梦柳公子头部,仔细摸了一遍,最后停在一处,用手?扒开头发,果然见其后脑勺处,有一击打?痕迹,只是?伤痕处已经被人处理过?。
“此处应该才是?致命伤,我猜测,他应是?被击打?头部,导致意?识涣散,最终落水而亡。”
“凶手?”费力?将梦柳公子藏匿,自然不会对其动手?,也就是?说,还有第?三人知道,梦柳公子诈死真相,伺机将其杀害。
沈青黛沉思片刻,抬眸向伤处望去,突然目光落在一处细碎的青色之上。
她走过?去,从梦柳公子衣领间捏起一片碎叶渣。
“是?竹叶。”
施净一惊:“不是?柳叶吗?方才我还以为?是?落下的柳叶。”
赵令询抬眼望去,翠云湖周边并未见有种植翠竹。
正说话?间,杜禹华已经带着官家?赶来。
他急匆匆的步伐,越靠近梦柳公子越慢,待看清自家?弟弟的面容,眼睛一闭,一股清泪流下。
对这个从小到大处处占尽优势的弟弟,他有过?恨,有过?不甘。甚至在第?一次看到他平静地?死在床上的时?候,他竟有一丝嫉妒,他杜禹秀到死,都保留着他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神采。
可现在,看着他俊秀的脸庞浮肿到几乎面目全非,衣衫褴褛,毫无尊严地?躺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他的心却是?这般刺痛。
赵令询见他过?来,走上前问?:“杜大公子,杜二公子有些私宅,不知是?否知晓?”
杜禹华从痴呆中回过?神:“不知,禹秀他的事,一向不喜欢同家?人讲。”
见从杜禹华口中问?不出什么,赵令询把写有杜禹秀五处产业的纸条,递给顺天府的衙役。
“尸体我们?帮忙搬运,还要请各位帮忙寻一下,这几处宅子,哪处有异常。还有,要特别?留意?种有竹子的宅院。”
这几处宅院,分别?位于京城东、西、南三个方位,相互离得不近,若只靠他们?三人,一处一处寻,只怕要跑一天。
几个衙役一听,还有这好事呢。搬尸这种晦气的事,还有人争着做,满口应着便去寻去。
施净极不情?愿地?帮着杜家?两个家?丁抬着,一脸幽怨地?看着并排的赵令询。
“为?什么,他不用抬?”
沈青黛见矛头指向自己,忙把脸别?到一边,假装没听见。
赵令询答非所问?:“咱们?抬,可以避免浪费时?间,这是?最快的办法。而且第?一时?间去杜家?,正好可以查看众人的反应。”
杜家?就在翠云湖东边,很快便到了。
众人抬着杜禹秀的尸身?放到正厅,才刚放下,就见杜大夫人冲了出来。
她看着浑身?发肿,还在滴水的杜禹秀,眼前一黑,险些没站住。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把他的尸身?放到水里?人都死了,为?何还是?不放过?他呢?”
她声音尖利,带着无尽的恨意?,几乎要刺破众人的耳朵。
沈青黛于心不忍,站出来道:“二公子之前并未身?故,只是?假死,眼下却是?真的……”
杜大夫人眼睛像是?凝固了一般,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久,她喃喃开口:“假死?禹秀他之前没死,现在死了?”
杜禹华上前,用力?扶住她:“夫人,你?这几天休息不太好,先歇着吧,这里有我,我会操办好禹秀的丧事。”
“几位大人,内子心绪不稳,我先送她回去,还请稍坐片刻。”
杜大夫人许久都未从震惊中醒来,任由杜禹华牵着她回了内院。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沈青黛这才知道,为?何杜夫人敢如此狂悖,不过?是?被爱着的那个,总是?有恃无恐罢了。
三人坐下等了片刻,没等到杜禹华,却见戴舒锦闻声而来。
今日的戴舒锦,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她神情?萎靡,一脸失神,经过?门槛时?,险些被绊倒。
待看清厅内三人,她旋即施礼问?好。
“三位大人,听闻,你?们?找到了二表哥的尸身?,可有此事?”
沈青黛指着一旁道:“正是?,就在那。”
戴舒锦缓缓转身?,一步步走向杜禹秀,待走到他身?边,她缓缓蹲下。
沈青黛看着她想举起的手?,不知不觉中又悄然放下。尽管只是?一个背影,沈青黛依然感受到了她内心的纠葛。
她肩膀微微动了几下,她哭了。
许久,戴舒锦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慢慢起身?。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内,像是?谁也看不见一样,口内不停道:“都死了,都死了,死得干干净净的,死了都干净……”
杜禹华安顿好大夫人,急匆匆赶来。
“几位大人,这到底怎么回事,禹秀他怎么又死了?”
赵令询语气淡然,不带一丝感情?:“杜二公子,之前是?假死。当初尸身?消失,或许是?他和假凶手?早就商定?好的。不过?现在,他是?真的死了。”
杜禹华脸色难看,低头沉默许久,才抬头道:“我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假死?从小到大,他想要的就是?声名远扬,现今他已功成名就,何况他已经决定?封笔,为?何又要假死呢?”
对啊,梦柳公子为?何要假死呢?他没有理由啊!
沈青黛像是?灵台被点,一下神识清明。
沈青黛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这两日府内可有什么异常?”
杜禹华想了想,才道:“并无异常。只是?,昨日舒钧的病犯了,舒锦不放心,请了郎中来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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