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证明梦柳公子也曾是平庸之人,勤能补拙,诚不欺人。
可终究对案件,毫无用处。
临近正午,他们奔波了半日,赵令询提议各自暂且回家休整。
沈青黛因昨日未曾好好休息,满口答应。
一回府内,翠芜便拿着衣裙递上。
“小姐,你回来的真是时候。昨日那两位小姐又来了,正在花厅等着呢。”
是刘落香和洛霜,可她昨日已经答应会携画参加雅赏宴,她们还来做什么?
沈青黛换下衣衫,款款离去。
刘落香和洛霜满脸焦急,正不停向门口张望,一见她来,纷纷起身。
“两位姐姐,今日怎么得闲前来?”
洛霜抢先道:“沈小姐听说了吗,梦柳公子的蜉蝣图出现了。”
沈青黛浑身一震,蜉蝣图竟然这么快出现了。
当日,蜉蝣图随着梦柳公子身故一同消失,他们怀疑,是凶手杀人的同时顺走了梦柳公子的新作。
如今,蜉蝣图突然出现,那极有可能,凶手现身了。
僵持几日的案件,终于要迎来新进展。
蜉蝣图出?现?, 对沈青黛来说无疑是好事。
作为梦柳公子的追随者,能?早日见到他的遗作,多?少也算是一种慰藉。
她不明白, 为何刘落香她们会一脸忧心。
蜉蝣图丢失,最难交代的应是吴掌柜。
当初办理雅赏宴, 他预收了不少钱银,却因梦柳公子惨死而?被迫中止。
那日, 他匆匆赶回如意斋, 曾告知众人实情。
“蜉蝣图, 吴掌柜不是说丢了, 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洛霜搓着手:“我听父亲无意间提起, 说他近日抓到一个盗贼,从盗贼口中得知,他把?所盗之物, 悉数放到黑市去卖。他微服去探黑市,听闻明日有幅画作要卖。我隐隐觉得有些怀疑,于是旁敲侧击,最终确定?, 那幅画正是梦柳公子的蜉蝣图。”
洛霜的父亲是兵马司指挥,负责京师巡捕盗贼,她得到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
刘落香咬着嘴唇,踌躇道:“若是梦柳公子的遗作流落在黑市,只会?被人当做货品一样卖来卖去,咱们这?些人,再想看一眼可就难了。那毕竟是梦柳公子最后一幅画作, 我们很想亲眼瞧瞧,哪怕只一眼。”
她停了一下, 继续道:“可是,我瞒着父亲,私下打听过了。梦柳公子的蜉蝣图,起价二千两。我们……根本买不起。”
沈青黛懂她们的意思,她们知道,她曾为春柳图豪掷千金,这?次也想让她出?手。
撇开喜欢梦柳公子不谈,单就这?个案子,蜉蝣图绝对是关键,她必须要拿下。
“姐姐放心,我既已知晓,断然不会?让蜉蝣图落在不知欣赏珍惜的人手中。蜉蝣图,我会?想办法买下。”
洛霜眼中噙满泪水,用手捂住半张脸,生?怕自己再哭出?来。
刘落香上前拉住沈青黛,哽咽道:“妹妹,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有心让你当冤大头。你放心,我已和众姐妹商议过,若你买下蜉蝣图,画作理应由你收藏,银钱我们日后会?均摊给到你,只求你能?让我们看一眼……”
沈青黛本就不在意这?些银钱,根本没往深处想。
见她们如此情真意切,喉间一动:“你们放心,只需在家好好等着即可。”
刘落香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若沈侍郎责怪妹妹,我们姐妹自当登门说情,妹妹莫要独自忍着。”
沈青黛语气轻柔:“兄长一向疼我,对我千依百顺,从不责骂于我。”
送走刘落香同洛霜,沈青黛简单用过午膳,便?回到中亭司。
陆掌司这?些日子不知在忙些什么,整日不在,张爷忙着整理积压的文书。
施净见沈青黛回来,扶着腰苦着脸:“赶紧带我走,我要验尸,我要验尸。”
赵令询从柱子后面绕过来,把?他拉到一边。
看赵令询也在,沈青黛道:“你也在真是太好了,我这?边有个重要线索,正好要与你相?商。”
赵令询眉头微微一挑:“这?么巧,我也得到一条重要线索。”
沈青黛:“莫非我们得到的是同一条线索,蜉蝣图。”
赵令询点头:“这?些天我一直让人调查,就在今日,得到回报,蜉蝣图将在黑市公开叫价。”
赵令询一直暗中调查蜉蝣图去处,这?点出?乎沈青黛的预料。看来,他对这?个案子的关心并不比自己少。
“我听说,蜉蝣图将在明日售卖,我想去看看,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赵令询提醒道:“黑市,一般都是晚间交易,你说的明日,其实是子时。”
沈青黛微微愣神?,她以往并未接触到黑市,只知是个私下交易所在,没想到竟然是子时开市。
若是子时,的确有些麻烦,到时少不得要麻烦翠芜。
赵令询似乎看出?她有些不便?:“若你不便?,我同施净前去即可。”
沈青黛一口回绝:“不,我没问题。拿走蜉蝣图的,极有可能?就是凶手。只有拿到蜉蝣图,才有机会?揪出?幕后之人。”
施净忍不住插嘴:“等等,夜探黑市我没问题。但是这?个蜉蝣图,咱们要怎么拿到?”
沈青黛瞟了他一眼:“当然是买啊,难不成要去抢。”
施净嘴角抽抽:“梦柳公子的画,价高到离谱,这?可是他最后一幅画作,黑市那些人还不炒上天。”
沈青黛挠挠头:“还可以,起价两千两,可以接受。”
施净猛地直起腰:“两千两?还只是起价。为了个案子,要搭进去两千两,这?是金案啊,我的天爷。”
沈青黛双手一摊:“可是,这?是最快的办法。”
两三千两银子和早日破案,沈青黛果?断选择后者。
三人正说话间,门口守卫来禀说有个自称杜禹华的求见。
沈青黛有些诧异,杜禹华来此,应是为昨日交待他之事。不过一日,神?秘买画人便?找上他,着实有些快了。
赵令询同沈青黛对视一眼,便?让人把?他请到内堂。
杜禹华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些局促,紧绷着一张脸。
赵令询问道:“杜大公子可是联系上了买画之人?”
杜禹华稍稍放松:“没错。昨日我按你们交待的放出?消息,没想到晚上他便?找人传话,说是明日亥时交易。”
刚放出?消息,买画之人便?找上门,他似乎比他们还急。
赵令询接着问:“他可有说在何处交易?”
杜禹华答道:“在翠云湖边石桥之上。”
明日,先是黑市去探蜉蝣图,后是翠云湖诱捕买画之人,一定?很忙。
夜深人静,两道黑影小心翼翼穿过沈府内院药圃,绕过黑漆漆的洞门。
乌云蔽月,迷雾升腾,一丝惨淡的月光照在街道之上。路边稀疏的树木伸长枝丫,鬼魅一般。
突地几声犬吠,沈青黛忙紧紧抓住翠芜的胳膊。
黑市位于烟笼巷后巷一片荒废的旧宅,距沈府约摸一炷香的功夫。
翠芜怕被人认出?,沈青黛身份暴露,蒙着面走在沈青黛身后。两人方出?了路口,远远瞧见一个挺拔的身影从黑暗中走来。
翠芜一向爱笑的眼眸瞬间泛起寒光,握紧手中的利刃,像是暗夜里?的孤狼,随时等待一场厮杀。
待看清来人,沈青黛长舒一口气,翠芜也把?尖刀放回腰间。
沈青黛奇道:“赵令询,你怎么在这??”
赵令询眼光向着翠芜一扫,很快转到沈青黛身上:“我从后门出?来,天太黑,一时走岔了。”
肃王府后门,与他们沈府相?隔三条街,赵令询居然能?走错,他的眼神?是有多?不好。
赵令询同沈青黛并肩而?行,两道长长的身影落在清寂的街道之上。
苍穹乌云散去,月明皎皎,清辉如雪。
很快两人便?走到烟笼巷,一进巷子,就见巷口挂起两盏昏暗的灯笼。
翠芜倏忽隐到黑暗中。
两人站在灯笼下,昏黄的灯光照着沈青黛白皙的脸庞,平添一分柔和。
赵令询无意间一瞥,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片刻愣神?,随即低下头,死死盯着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
“你们来这?么早。”
施净气喘吁吁赶来,他离得远,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赵令询道:“进去吧!”
三人往前走了约一里?,来到后巷。
一座巨大的石像出?现?在眼前,左边是一道门,门窄而?小。门前坐着一个瘸腿老者,拐杖斜靠在墙边,半眯着眼,正懒洋洋地看着他们。
赵令询方走上前,就被老者拦住。
“几位看着脸生?。”
赵令询从怀中拿出?一块木牌递过去,老人接过木牌,就着灯光一瞅,马上坐直了身子,对着木牌不停摩挲。
老人声音嘶哑:“他是你什么人?”
赵令询站得笔直,语气恭敬:“是我师傅。”
老人仔细看着赵令询,嘴角一动,点了点头:“没想到啊,那个死老头,长成那幅死样,竟收了个模样如此周正的徒弟。”
沈青黛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这?个老头这?么风趣。
老人歪头看看沈青黛:“这?个小娃娃长得也好看。”
施净一听两人都被夸好看,挤上前去:“我呢我呢?”
老人上下打量一番,转头对赵令询道:“你们进去吧,马上要开市了,今日的东西,若得不了手,不要勉强。”
蜉蝣图虽以两千两起价,但凭梦柳公子的声望,以及这?是他最后一幅遗作,今晚竞争之激烈,可以想象,为了避免骚乱,他们肯定?会?设置重防。
三人进入场内,只见一根细长绳索横跨整个院落,上面寥寥几只灯笼,勉强照亮。院内一株高大的枯树,枯枝直冲而?上,树上挂着几个破布条,迎风飘荡,好似索命恶鬼。
顺着指引前行,三人沿着台阶进入地下。路越走越宽,行至拐角处,豁然开朗。
台下已经坐满了人。
赵令询叫来场内小厮,一番低语,小厮便?引着他们入座。
座位在后排角落,不甚显眼。
三人才落座,只听一声锣响,场内安静下来。
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走上台去,喋喋不休地讲完规矩,便?开始售卖展品。
赵令询靠在座椅上,不时喝几杯茶水润喉。
沈青黛懒得听,何况前面几件展品她丝毫没有兴趣,她只关心蜉蝣图。
施净东张西望一会?,指着前排左边道:“你们看那个人,好奇怪。”
两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一人身穿灰衣,即便?在室内,头上依旧裹得严严实实。
这?里?毕竟是黑市,打扮得奇怪一点也无可厚非,两人看了几眼,也就没再关注。
约摸一炷香后,鼓声又?被敲响。
“诸位,今日最后一件展品,即将展示。我相?信,今日大家来此,多?半是为了它?。话不多?说,拿上来。”
话音方落,等在一边的小厮便?手捧一幅画走了上来。
那人接过画,放在早已准备好的画架之上,缓缓展开。
场内针落可闻,安静得让人不敢呼吸,个个伸长了脖子。
画卷终于被展开,沈青黛如愿看到了期待已久的蜉蝣图。
碧绿的草地,澄净的溪水,绚烂的晚霞,浓墨重彩背景之下,两只蜉蝣羽翅轻扇,白色透明的羽翼带着易碎的脆弱。
这?就是蜉蝣图,与以往春柳图截然相?反。
一种旷世的孤独席卷而?来,似潮水翻涌,很快将人吞噬。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这?一刻,沈青黛听到了梦柳公子对生?命的悲叹,看到了他对生?命的不舍与无奈。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梦柳公子慈悲和爱,还有隐隐的……求救。
“梦柳公子遗作蜉蝣图, 起价两千两。”
沈青黛闻声惊醒,正看到赵令询满脸关切地望过来。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甩甩头, 试图让自己清醒。
人群中?开始骚动,大家相互环视, 谁也没有轻易开口。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高喊一声两千三百两。
很快有人跟了上来:两千五百两。叫价从两千五百两、两千六百两、两千八百两, 一路涨到三千两。
转瞬价格便升了一千两, 场面一时有些僵住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三千五百两!”
沈青黛抬头一望, 叫价的是方?才看到的奇怪灰衣人。
灰衣人一次加价五百两, 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众人一时被唬住了。
眼瞅着无?人再加,沈青黛终于?开口:“四千两。”
灰衣人循声回头, 眼神尤自带着恶毒的警告,可很快,他就迅速转身。
沈青黛敏锐捕捉到他的眼神变化,俯身转向赵令询:“你觉不觉得, 那个人的眼神有些熟悉?”
这世上鲜少有人能入赵令询的眼,他一向眼高于?顶,对不感兴趣之人皆不甚留意。
见他摇头,沈青黛只?坐正等?着有无?其?余人加价。
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灰衣人道:“四千五百两。”
沈青黛毫不迟疑:“五千两。”
人群发出惊叹。不到一盏茶时间,叫价从两千两飙升至五千两,他们已?经望尘莫及, 只?等?着看最后花落谁家。
灰衣人犹豫片刻:“五千五百两。”
施净坐不住了,放下手中?的茶点, 凑过去道:“这人会不会是他们找来设的局,为的就是抬高叫价。”
沈青黛咬了一口点心:“六千两。”
六千两,沈青黛眼都没眨,好像那不是白花花的银子,只?是个数字。
赵令询摇头道:“看着不像,梦柳公?子画作虽然珍贵,可如今叫价已?经高达三倍,远远高于?实际价值。若他们找人抬价,对方?突然放弃,那他这幅画再要售卖,可就有个底线在了,这对他们并?没什么好处。”
思虑良久,灰衣人咬牙坚持:“六千五百两。”
沈青黛沉默了。
施净见她没有再加价,安慰道:“这个价格实在太高了,谁买谁傻,不买也罢。”
沈青黛道:“以往并?未听说过,梦柳公?子有如此阔气的追随者,这人好像对蜉蝣图很执着。”
若但论?对梦柳公?子的喜爱,六千两的高价,就连沈青黛都觉得有些贵了。她如此坚持,还有要破案的急切在。
那这个灰衣人呢?
雅赏宴,少有能见到梦柳公?子的机会,他没有出现,而今却对蜉蝣图如此执着。若非出自对梦柳公?子的喜爱,那他这么做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知会不会同?梦柳公?子之死有关?
赵令询也想到了这一层:“这人很可疑。他如此急切,尽管很勉强,还是要得到蜉蝣图,我突然好奇,这幅画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施净在一边出主意:“若你们觉得他可疑,那等?他拿到蜉蝣图,咱们就跟着,只?要他有异动,咱们当场……”
“七千两。”
脆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内场。
沈青黛最初的预期,其?实是五千两。若是没有看到蜉蝣图,她可能会觉得七千两一幅画,有些离谱,可方?才她看了蜉蝣图,她只?觉得这幅画,无?价。
施净震惊地盯着她:“你疯了?”
沈青黛歪头一笑?:“得不到这幅画,的确能让人发疯。拿到这幅画,想要的线索,自己就会撞上来。”
等?了许久,灰衣人许是意识到,对方?也势在必得,斟酌之下最终放弃。
三人看着他拉紧头上的布巾,从一侧悄然离场。
沈青黛最终以七千两的价格买下蜉蝣图。
三人来到后台,方?才台上之人早已?准备好画作奉上。
沈青黛打开画卷,看了一眼:“这位兄台,我可是花了七千两,怎么能保证这画的真假?”
那人一张油脸堆笑?:“从我们这里?出去的东西,绝不会有假。若发现有假,可随时退还。”
沈青黛卷上画作,漫不经心问道:“梦柳公?子这副蜉蝣图,据我所知,是要拿到如意斋去卖的,不知你们从何处得来?”
那人脸色一变:“这位贵客,咱们这的规矩,物品不问出处。”
来此之前,赵令询已?同?她讲过烟笼巷黑市的规矩,她也就是想碰碰运气,顺口一问。
沈青黛笑?道:“好奇,随便问问。”
说罢,掏出银票递过去,携了画作离开。
方?才的看众早已?离开,出了黑市门?,守门?的老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昏暗的灯光下只?余孤零零的三人。
施净看着沈青黛手中?的盒子:“七千两,还没问出个结果,那这钱不是要白花了。”
沈青黛笑?笑?:“我打听过了,黑市的物品,皆是售卖之后再同?提供者分账,原本咱们只?有盯着黑市,才能顺藤摸瓜。不过现在,只?要拿着画,也许还会有意外的收获找上门?。你说,值不值?”
施净想了想:“你是说方?才那个奇怪的灰衣人?”
沈青黛点头:“没错,他对蜉蝣图明明势在必得,眼见无?望,却转身离开,毫无?留恋,明显有些反常。你能想到要跟着他,他大约也会如此。”
施净成竹在胸:“咱们是三个人,他就一人,还能抢画不成?”
沈青黛道:“我看他步履生风,是个练家子。你确定在他眼里?,咱们是三个人?”
施净看了看自己,身材瘦弱,再看看沈青黛,比自己还要瘦弱。
只?怕在那人眼里?,只?有两个废材和一个能打的。
施净一下紧张起来,下意识去拉赵令询:“待会若真有事?,你要保护好我。”
赵令询甩开他,语气冷淡:“到时候你只?要离我远点,我保你无?事?。”
沈青黛笑?笑?,对着黑暗处招招手,一道黑影从沿街的屋顶轻飘飘落下。
突然出现一个大活人,施净吓得一连退后几步。
沈青黛对着黑影递上一包东西,又低声交待几句,黑影点点头,很快又消失在黑暗中?。
施净呆呆地看着沈青黛。
沈青黛对着黑影消失的方?向道:“她功夫太高,如果暴露,我怕那人会警觉,不再出现。”
施净这下终于?不再紧贴着赵令询,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满满的安全感。
三人出了烟笼巷,绕过主街,刚往前行半里?,果见一人从暗处袭来,正是方?才的灰衣人。
他身法奇快,一掌劈向正走在前方?的沈青黛。
这一掌,力道虽不大,却极为凌厉。他目标很明确,只?想要画,无?意伤人。
翠芜借着月光,虽看得很清,仍不免担心。她刚纵身跃下,就见赵令询侧身挡在沈青黛身前,接下这掌,游刃有余。
灰衣人见赵令询轻松接下自己一掌,又有高人相助,不敢轻敌,从背上抽取利剑,向赵令询刺去。赵令询歪头躲过,伸手便去抓那人的手臂,谁知那人身法一变,竟像条蛇一样,迅速缩了回去,绕过赵令询,直直刺向沈青黛的手臂。
翠芜方?才见他与赵令询过招,已?经看清此人招式,一个弯腰绕到他的身后,反手抓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捏,那人手中?的剑便掉在地上。
眼见就要将人擒住,那人左手在怀中?掏去,翠芜不防,只?觉身上一软,手臂登时无?力。等?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挣脱。
一道奇香在空中?飘散,赵令询飞身过去,一只?手捂住自己口鼻,一只?手去帮沈青黛。
待香味散去,灰衣人早不见了踪影。
施净晕晕乎乎,几步踉跄,倒在赵令询身上:“追啊,怎么不追啊?”
沈青黛看着瘫软无?力的施净,安慰道:“不用追,方?才我已?经让翠芜给他做了标记,两日之内,他必现行。”
赵令询想起,方?才沈青黛曾给身边之人递过一包东西,便知她早有准备。
翠芜神色凝重:“这香应该是迎风酥,还有他的身法似乎是游龙漫步。”
赵令询问:“你知道他是谁?”
翠芜也不太确定:“我猜测,他极有可能就是五年前的江湖大盗,通天鼠。”
沈青黛皱眉:“怎么迷香和功法这么文?雅,名头却这般粗俗?”
翠芜低头一笑?:“那迷香和功法是他自己起的,名头却是江湖人对其?的蔑称。”
这人,作为一个盗贼,倒是有些书香气。
“不管他是什么鼠辈,两日一过,我保他要钻出来晒太阳。”
赵令询见她胸中?有数,便不再多言。
沈青黛低头看着施净,她有些犯难。他这幅样子,回家是不太可能了。
眼下已?是深夜,客栈都已?关门?,她自是不方?便待一个男人回去。赵令询……他似乎不喜与人亲近,让他带,只?怕他不愿。
赵令询适时道:“你且回吧,把他交给我便好。”
沈青黛就等?他这句话,当即拉着翠芜离开,生怕他会反悔。
赵令询望着她轻快的步伐,在月色下晃动的身影,忍不住嘴角轻扬。
日上三竿,沈青黛才迟迟醒来。
用过早膳,几人双眼乌青地回到中?亭司,只?等?晚间去蹲守神秘买画之人。
中?亭司的捕快都被叫去在杜家蹲守,人手不够,赵令询只?得另外找了自家侍卫去到黑市查看动静。
“这么巧,我也吩咐翠……我家侍卫前去。”
施净眼皮沉沉,胡乱搭腔:“我也好想有侍卫,可以去给我买早膳。”
沈青黛从兜中?拿出几块点心递过去,施净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赵令询看看施净道:“今晚你就不必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将近亥时,两人已?经养足了精神,提前到石桥布防。
月上柳梢,东风微动枝条,石桥上树影斑驳。
杜禹华手拿长匣,来回在桥上踱步,不时往远处张望。
如此过了半柱香时间,神秘人终于?姗姗而来。
杜禹华迎上去:“你来了,这是禹秀的画,我整理他遗物时发现的,这次绝对不会有错。”
神秘人一把接过匣子,急不可耐地打开,画卷慢慢展开。
一片空白。
杜禹华早跑得没了踪影。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便想离开。
赵令询从石桥边一跃而起,长剑一指,挡住了去路。神秘人双手一挥,侧身躲过。
赵令询出掌攻去,他却像早已?知晓赵令询的想法,又一次躲过。如此几回,赵令询也懒得同?他纠缠,拔出剑便朝他砍去。
神秘人运足真气,生生用内力挡住了赵令询的剑。
赵令询看出他真气不足,突然抽回了剑,一掌朝他胸口击去。
神秘人方?勉强重新聚集内力,只?觉手臂一阵瘙痒,稍一分神,内力一下散开,被赵令询一掌打到柳树之上。
“噗”地一口鲜血,那人也懒得去管,只?用手不停去抓手臂。
沈青黛从一旁起身,走到神秘人身边:“原来昨夜偷袭我们的,也是你。”
赵令询见他一直在抓手臂,瞬间明白,原来她说的标记,是这个意思。
他走过去,一把扯下神秘人脸上的黑布。
眼前赫然是,吴掌柜。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 黑市抢画,以及私下买画的竟是如意斋的吴掌柜。
如意斋打理梦柳公子画作多年,为何会私下同杜禹华买画?还有, 他为何非要去抢蜉蝣图?
不过时?日已不早,两?人连续奔波两?晚, 精力也有些不济。沈青黛还有一些事未想清楚,不想没有准备就提审。
为免被动, 赵令询便暂押着他回了中亭司私牢, 只等第二?日审问。
还未到沈府门口, 沈青黛就远远瞧见兄长打着灯笼在?巷口等候。
她鼻头酸楚, 却不敢立即上?前, 只快速绕到后门,由翠芜帮忙换了衣物,又慌忙溜了出去。
“兄长!”
沈宗度瞧见沈青黛带笑而归, 快步迎上?去。
“怎么没乘轿子回?”
沈青黛撒娇道?:“若是乘着轿子,就看不到兄长远远提灯等候了,岂不是要辜负兄长好?意。”
沈宗度冷肃的脸上?浮满笑意:“你身子弱,夜间风寒, 还是要注意。”
说完,他对着翠芜道?:“你这丫头,也?是个淘气惯了,也?不拦着点。”
翠芜无辜被骂,满脸委屈地看着沈青黛。
沈青黛拉过沈宗度的衣袖:“我看今夜天色不错,突然?就起了兴致,不怪她。咱们快些回去吧, 这一停下,的确有些冷了。”
累了两?晚, 沈青黛把自己泡在?桶内,舒舒服服地躺着。氤氲的热气,薄雾般弥散。
身心得到放松,头脑也?格外清明,沈青黛开始回忆关于?吴掌柜的一切。
吴掌柜会是杀死梦柳公子的凶手吗?若果真是他,那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如之前梦柳公子追随者所言,为了分账?他又是如何下的手?
沈青黛穿好?里?衣,方走出来,翠芜便递过一杯安神?茶。
“今日黑市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翠芜仰头道?:“我做事,你还不放心。”
听她这么说,沈青黛就知道?,事已经办妥。
“说来听听。”
翠芜道?:“今日蹲守时?,我发现有人十分可疑,他鬼鬼祟祟地从黑市出来,直奔赌场。我亲眼看他输了五百两?银子,眼睛都没眨一下。等他从赌场出来,我便将他拿下。不过稍微用了点手段,谁知他是个软骨头,当即便全招了。”
说到这里?,翠芜突然?笑了起来:“小姐你猜,那人的画是从何处得来?”
她笑得十分得意,认定沈青黛全然?猜不到。
沈青黛嘴角一扬:“我猜是从吴掌柜那里?偷来的。”
翠芜小嘴翘起:“真没意思,每次都被小姐猜中。”
其实一直到洗浴前,沈青黛都没想明白,为何吴掌柜会对蜉蝣图如此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