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的老祖宗—— by马马达
马马达  发于:2024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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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的事。”丁灵道,“以?后再同你细说。”站起来往外走,“我另有事,回吧。”
彩椒依依不?舍地叫,“姑娘。”
“回吧。”丁灵摆一摆手?,自己出去?t?。刚要登车,便见转角安安静静地停着一辆乌篷马车,极不?起眼?的模样,车夫戴着斗篷,靠着打瞌睡。丁灵原不?留意?,那车夫忽然抬头看她,一双眼?精光湛然——是个?内家高手?。
丁灵便走过去?。那车夫跳下?来扶她,丁灵吩咐他一句“回府”,低头上车。掀帘便见阮殷缩在车壁一角,身上搭着的居然是她的斗篷。男人神情焦灼地昏睡,脸颊埋在斗篷柔软的布料里?,仿佛在汲取她的力?量。即便是如此,即便在梦中,男人仍不?时震颤,如惊弓之鸟。
丁灵坐在他身前。昏睡的男人忽然惊叫,自己就醒了,看见丁灵不?顾一切扑上来,搂在她腰间,“丁灵,丁灵——你不?能走,不?能离开?我——”
“我就是回家一趟。”丁灵回抱他,双手?搭住男人嶙峋的脊背,“定然是要回来的呀。”
阮殷自知理亏,悄无声息埋在她怀里?,许久缓过来,仰着脸看她,“我怕你不?回来了……你要是不?回来,我怎么活,我害怕……”
“不?会的。”丁灵双手?捧住男人瘦得可怜的脸庞,用力?亲他一下?,“这半日了,你吃饭没有?”
“还没有。”阮殷看着案上放着的食盒,“我带来了,我们一起吃。”
“是么?”丁灵走过去?打开?,她走时正安排晚饭,食盒里?菜色正是她走前备下?的,一个?不?少也一个?没动,参鸡汤浮着的油脂都凝固了,看着要死不?活的,没有胃口。
丁灵看着死样活气的菜,转头道,“今日端阳放河灯,咱们也去?——去?流灯河买好吃的去?。”
阮殷满怀心事,但丁灵高兴他就不?能不?高兴,含笑道,“好。”
丁灵往外说一声,“去?流灯河。”
“是。”车夫在外答应,马车悄悄转向,慢慢往流灯河方向去?。
“丁灵。”阮殷扑过去?搭在她身上,二人昏天黑地吻在一处。不?一时分开?,阮殷抵在丁灵额际,“他们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丁灵漫不?经心整着头发,“就是有人提亲,我没答应。”
“是——宋渠么?”
丁灵一滞,“你怎么知道?”
“我看着他进去?。”阮殷把自己满是嫉恨的脸隐藏在她怀里?,咬牙道,“我也想光明正大走进去?……可我没脸……见不?得人……”
难怪同她亲吻半日还如此清醒——竟是完全没有投入。丁灵道,“什么有脸没脸——祖宗,记着你是出了京的人,天塌下?来也不?许你露面。”
阮殷掩面道,“我嫉妒宋渠。”
“你嫉妒他什么?”丁灵笑一声,“嫉妒他被我撵出去??”
阮殷瞬间销声。
“祖宗。”丁灵想一想道,“你出京等我好不?好?等南安王妃回来交待了,我去?寻你。”
“不?。”
“你这样——”丁灵叹一口气,“我怕你哪一日忍不?住定要露面,叫皇帝知道犯忌讳。”
“不?会的。”
“那你要答应,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出面。”丁灵道,“我能应付。”
“嗯。”阮殷在她温柔的宽慰中慢慢平复,便仰起脸,“真的么?”
“什么?”
“宋渠真的被你撵出来?”
“你不?是看见么?”丁灵盯着他,“干嘛还问我?”
阮殷惶惑地望着她,“你总觉得你又在哄我。”他忽一时叹一口气,勾着她,攀援上去?亲吻她,“你若是哄我……别叫我知道……我做你哄着的傻子,也是欢喜的……”
丁灵视野中是男人白皙修长的一段脖颈,用力?中笔直地抻着,因为过于细瘦,欲断的模样。丁灵忍不?住张口咬住,男人惊叫,一口气没续上来,便仰面摔在她怀里?。丁灵被他带着摔倒下?去?,两个?人滚在车板上。
阮殷从未感受这样的肌肤相亲,立时神志不?清,勾着她胡乱地叫“救命”,丁灵听见,喘着气制止,“难道要死了吗……祖宗,说点好听的。”
阮殷听不?见,他根本没有任何意?识,只知道自己被爱着的人如此珍受,闭着眼?睛只顾哭叫,“救我……你救我……”
丁灵无语——算了,随他高兴吧。
北御城山离流灯河有段距离,到地方时夜市已?经开?启,流灯河畔灯火辉煌人声鼎沸,马车在其中缓缓游走。
为图隐秘两个?人都没有下?车,阮殷神志恍惚地靠在丁灵肩上,隔着车窗悬着的如烟的轻纱望着世间繁华。热闹的叫卖声和人群欢笑声一浪一浪地涌进来,阮殷只觉得身畔的一切都不?真实到极点,“我死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我的人生还能有这么好的时候。”
丁灵刚打发侍人买回来糯米甜藕,闻言塞一块填在男人口中堵住,“说什么扫兴的话?”
阮殷被她堵嘴,好半日才嚼了咽下?去?,“是真的。我那时候就是觉得风吹得好疼……没有尽头,也不?知道还要疼多久……”
丁灵听得难过,偏转脸亲他,“许是因为你受了苦,才能再活一次。”
“也许吧……”阮殷道,“能有今日,便叫我再死一回都使得。”
“不?许胡说!”丁灵喝斥,“再胡说打嘴!”
阮殷果然闭嘴,默默嚼着她塞过来的糯米甜藕。丁灵自己反倒气不?过,“杀人便罢了,还弃尸荒野,是谁干的——我这便去?打他。”
阮殷埋在她颈畔轻轻地笑,“什么叫杀人便罢了?”
丁灵一滞,“是,杀人也不?能罢了……万幸我们祖宗还活着。”又问,“后来发生什么,你怎么就又活过来?”
“后来有个?人路过,就把我埋了。”阮殷道,“她是一个?好人,害怕泥土污了我的脸,还割下?自己一块衣角铺在我的脸上——那是我人生遇到的最好的人。”
丁灵越听越觉耳熟,脱口问,“在哪里??”
“你去?过的。”阮殷道,“往生潭后面那个?山谷,她把我埋了在那棵桃树下?……丁灵,你信我——那一棵树是白桃,我见过。”
原来如此,原来就是他——难怪她遇见他第一眼?就被他吸引,难怪她这么怜爱他。
原来她那个?时候看见的那双眼?睛里?真的有活着的灵魂。
丁灵久久不?说话,阮殷不?安道,“丁灵,我说这些是不?是吓到你?”
“没有,我愿意?听。”丁灵收敛心神,揽住男人脖颈,用力?亲吻他,“你可以?多说一些。”
阮殷用力?喘气,身不?由主地去?缠她。丁灵抚摸着男人细瘦的肩臂,“再后来呢?”
“什么?”
“她埋了你,后来呢?”
“她埋了我就没有风吹我了……后来我没有意?识,好像就睡着了。”阮殷道,“然后我就醒了,竟又在司礼监坐着,皇帝竟还那么小。”
丁灵沉默许久,“那是要谢谢她。”
“我寻过。”阮殷摇头,“找不?到。她或许根本不?是这个?世上的人……”
确实不?是。丁灵道,“不?用找了,你好好活着,她必定是欢喜的。”
“是吗?”
“当然是。”丁灵道,“你想——人家一个?路过的人会埋了你,要么是她天性善良……”她说着隐秘地摸一摸鼻子,“要么就是她久慕我们老祖宗大名,不?想让你弃尸荒野——不?论哪种?,她必定是希望你开?心快活的,是不?是?”
阮殷不?确定道,“……是……吧。”
“那你不?正应该高兴起来吗?每日患得患失,如何对得起人家埋你一回?”丁灵去?捏他面颊,可惜瘦得皮包骨,指尖都打滑,“还想吃什么吗?”
“我不?是患得患失。”阮殷纠正,“旁的都不?打紧,但你是不?一样的……我只要你,我不?能没有你。丁灵,我便是做你的伴当也是使得,我不?能没有你。”他极认真地说完才回答,“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丁灵一滞,“祖宗,你没有喜欢的吗?”
“有。”阮殷仰着脸,烟火集市热闹的灯火下?男人一双眼?如同星光闪烁,“我喜欢你。”
丁灵忍不?住笑出声,直笑得连车壁都在陪着她发颤,“就数你嘴甜。”

第85章 河灯
丁灵笑出声才记得是在集市上, 忙收敛。贴在阮殷耳畔小声问,“那当日害你的人,你都杀了吗?”
阮殷不?说话。
丁灵道,“怎么不?说话?”她忽一时福至心灵, “报仇不?是?应当应份的事吗?有什么不能说?”
“真的?”阮殷仰起脸, “你不?怪我胡乱杀人?”
丁灵一滞,“你又不?修道, 我也不?修道, 害你的人不该弄死吗?”
“你又骗人。”阮殷鼓起两腮,“当日宋渠才失了几根t?指甲,明日就长出来的东西, 你便?要打杀我。”
“我什?么时候要打杀你……”丁灵无语,“不?提他,你只说你的。”
阮殷道, “除了皇帝……皇帝……其实怨不?得他。我以前掌朝太?久,犯了天家忌讳,谁坐上那个位置都不?能容我。太?后于我有活命之恩, 穆王是?我伯乐, 皇帝是?于天下是?圣明之主?——于公于私, 只能罢了。”他动?一下, 嘴唇贴在她唇畔,亲一下,“你看他这回也放过我——就罢了。”
“把你扔在野地里的呢?”
阮殷一滞, “一个偷懒的衙差,有什?么值得计较?”
“我不?是?计较。”丁灵掰着手指头道, “皇帝放过了,衙差放过了——所以你杀了谁?”冷笑?, “祖宗,你别是?一个没动?,自?己忍了吧?”
阮殷见她一脸气不?过模样,便?知她还在替自?己不?忿——这世上有人心疼自?己,有人替自?己生气,还有什?么不?能忍受?便?甜蜜道,“我有了你,便?不?报仇,心里也是?欢喜的。”
“那不?行。”丁灵道,“你忍得,我忍不?得——这两个不?计较罢了,其他人呢?”
“杀了。”阮殷去拉她的手,扯过来搭在自?己肩上,小声恳求,“……你抱抱我。”
丁灵本能地拢住,“冷吗?”
“不?。”阮殷摇头,“我就是?想你……你抱着我。”便?翻转身,掩在她怀里,“我记得那是?新?年的时候,头一日定的辰时皇帝敬天。我辰时到敬天殿,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他说的是?当年事,这些丁灵在史书看过,却是?第一次听当事人提起。她心中一动?——阮殷心里必是?极恐惧的,却推说想她,仍然是?这么别扭。丁灵拢着他,指尖抚弄着男人细瘦的肩臂。
阮殷陷在往事中,“我走进?去就闻到奇怪的香味,回头看陪我来的侍人——突然就消失了。我当时便?知不?妙,但是?没有办法失去了知觉,醒来时我仍然在敬天殿里头,我身上没有一件衣裳,身边多了一个女人,女人也没有衣裳……敬天殿里到处都没有,只有青色的砖和金色的神像……连一块布料都寻不?到……只有我和一个女人。”
这个必定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首辅夫人。
果然阮殷道,“我不?认识那个女人,她却一口咬死是?我绑她在这里,说我调戏她,辱她清白。”
丁灵紧张地抿一抿唇,“然后呢?”
“然后——”阮殷指尖陷住丁灵心口衣襟,“丁灵,你要信我。”
“我当然信你。”
阮殷听见便?攀援上来,胡乱地亲吻她。丁灵仰着头,心不?在焉由着他闹,“那个女人是?谁?”
阮殷在她身上又粘了许久才道,“我不?认识她。后来听说是?宋渠的未婚妻子。”
阮殷不?认识,那不?论是?谁,肯定不?是?丁南嘉——丁灵隐秘地松一口气。
“我要走已经来不?及。皇帝带着三台阁宰辅和跟随亲卫入殿……”
“后来呢?”
“这种事被当场撞见,便?只能入廷狱。”阮殷道,“我以前自?从入司礼监便?从没受过委屈,心气又高,被人攀诬更加生气。中京三军都是?我的部下,见不?到我便?聚集狱外哗变——皇帝只能仍旧放我出去。”
丁灵听得胆战心惊,这些史书根本没有记载——阮殷毕竟是?奉了秘旨变法之臣,替皇家变法,替皇家背锅,后头还有西州作保,如果只是?一个女人的事,皇帝未必就杀他,可是?闹到三军哗变,谁都保不?了。
果然阮殷道,“我在敬天殿时就已经非常憎恨所有人,出狱以后更是?看谁都不?顺眼,每日只管醉生梦死,侍人稍不?顺心便?打一顿撵了,慢慢没有人肯接近我……慢慢与?我离心。后来中京三军我失了两军,只剩一个净军成不?了气候,穆王想保我性命,让我去西州。皇帝不?肯,命禁军拿了我。那些弹劾折子你都见过,以前比这个更多百倍,我在狱中三个月,罪名成山成海——旨意?下来,车裂。”
身体残缺是?阮殷最?为深重的心结。按他的叙述,当日敬天殿里看到他身体残缺模样的人不?要太?多,而?且不?乏朝中重臣——衣冠楚楚人上人跌落泥尘,被人像牲畜一样围观。只怕阮殷当时就已经精神失常,才致后头行事颠三倒四,处处授人以柄。
设计敬天殿陷阱的人必定是?非常了解阮殷的。一个女人不?可能扳倒一代权宦,可是?阮殷的心病会让他一步一步自?己走向死路。
丁灵想一想,“你查过没有,敬天殿是?谁设的局?”
“没有。”阮殷摇头,“我那时候……谁都不?想见,什?么都不?在乎,每天除了吃酒就是?吃酒,过得乱七八糟,再后来入狱,想查也不?能够了。”
丁灵叹气,“怎么能不?查……祖宗,你那时候是?不?是?不?想活啦?”
“不?是?。”阮殷道,“我只是?不?想见人,我也不?在乎。”
“是?不?是?宋渠?”丁灵说着又摇头,“不?是?他。”以她对宋闻棠的了解,他不?是?如此下作的人,更何况拿自?己未婚妻作赌,青史留一笔丑闻,对他一代清流名声百害无一益。而?且宋闻棠并不?是?阮殷的近臣,不?可能这么了解他。
“你不?用担心。”阮殷道,“当日引我去敬天殿的人我已经处置了,而?且我已经交权,这一生都不?会再去敬天殿,不?会再那样。”
有她在,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让阮殷发疯精神失常。丁灵定下心,便?欢喜起来,“那咱们?去放河灯,把那些倒霉事都忘了,好不?好?”
阮殷从未同人提起前生旧事,说完便?觉心中垒块如沙堤入海一泄而?空,出奇地困倦。他根本不?想动?,却不?能扫兴,用力挤出一点笑?意?,“好。”
阮殷不?能露面,丁灵便?自?己下车,往集市上挑两盏灯拿回来。阮殷正伏在枕上昏昏欲睡,见她回来撑起一点眼皮,“两盏么?”
“我听说河灯是?给亡魂的话。”丁灵点头,“所以买了两盏,一盏给你,一盏我有用。”分一盏给他,另拿纸笔,“你有话可以写给他们?。”
“他们??”阮殷问,“谁?”
丁灵看着他笑?,“你难道没有话想同他们?说?”
阮殷低着头半日不?动?,转头见丁灵已经在开始纸上勾勾画画,忍不?住凑过去,刚探头便?被她推开。丁灵含笑?斥道,“不?许偷看。”
阮殷气滞,“你给谁?”
“不?告诉你。”
阮殷越发不?高兴。丁灵不?理他,他坐着无所适从,握着纸笔许久无一字落纸,“我不?写了,我既还活着,他们?必定是?不?高兴的,我写给他们?,他们?在底下都不?能高兴。”
丁灵回头道,“那更要写了——让他们?不?高兴,我才能高兴。”伸手夺过灯,“你不?要,两盏都归我。”飞速勾完两张纸,折作两个纸方儿,塞在河灯里,“你在车上等我,我放了灯咱们?回家。”
阮殷拉她,“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不?能。”
阮殷锲而?不?舍,“丁灵——”
丁灵一颗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那你告诉我,这两盏灯都是?给谁的?”
“今日算我给老祖宗脸面,”丁灵点着案上的灯,“这个给你的家人,这个么——”丁灵偏转脸凝视男人乌黑的眼,“给前头死了的阮殷。”
“给我看。”
“不?能。”
阮殷大叫一声,扑上去啃咬丁灵雪白的面颊,“给我,你给我看,我要看”。
丁灵闭着眼轻轻地笑?,“你拿什?么换?”
“你给我——”阮殷将心一横,“我也给你看。”
丁灵睁开眼,“当真?”
阮殷立时便?要后悔,但想知道的冲动?盖过一切,“当真。”
“全部吗?”
阮殷终于寻回理智,便?害怕起来,谨慎道,“只是?……看的话……是?的。”
丁灵握住他的手,一边亲吻男人嶙峋的指节,一边轻佻地抬着眼,挑逗地看他,“那我看过……这样可以吗?”
阮殷瞬间?如被点燃,用力抽回手,整个人红得像煮熟了的虾米,结巴道,“不?,不?,不?能。”
“那可有什?么意?思……”丁灵刁钻道,“除非扒了你的皮,给我看你五脏六腑,才能抵得上。”
“这个使得。”
“……你疯了吧。”
“真的,我早恨不?能扒开了给你看。”阮殷道,“让你看看t?我这颗心里还能有什?么——”
丁灵一滞。
“什?么都没有。”阮殷看着她,“丁灵,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前程,没有权势,没有家,没有生,没有死,只有你……没有你……我连明天都不?想要,我——”
“别说了。”丁灵听不?下去,“给你看便?是?。”想一想又道,“但你这是?耍赖混的,我只能给你看一盏,你要哪个?”
阮殷不?假思索,“给我那盏。”
丁灵不?动?。阮殷扑过去夺在手里,摸出纸方儿,一层一层慢慢打开,到最?后一层时,阮殷指尖停滞,紧张地看着她。丁灵一只手撑着下巴,还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阮殷深吸一口气,打开。纸上聊聊数笔勾出一个春日,白桃盛开,花瓣如雪飘落,树下有一架板车,地上已经掘出来一个小小坟眼,着装奇怪的女人立在坟前,手里握着一块割下来的布料,坟里的身体是?拼凑起来的,男人没有闭眼。
阮殷握着纸的手剧烈地抖起来,“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瞬间?拔高,变得尖利,“你看见了?”

丁灵不说话, 笑吟吟地看他。
阮殷几乎要?疯了?,“你怎么知道?”便扑过去掐住丁灵两肩,“你看见了??”
“看见?那时候还有第三个人?”
“有?没有……”阮殷恍惚一时,笃定道, “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连鬼都没?有, 哪里有人?”
“那不就是?了??”丁灵凝视他, “没?有别人,只有我,你早已经认识我, 我也早见过你。”
阮殷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你什么——什么意?思??”
“我的这盏灯, 便是?告诉前头死了?的阮殷——告诉他不用再惦记啦,是?我埋了?他,而?且我会永远同他在一处。”
“骗人——骗我……你又在骗我。”
“那你就当我骗你好?了?。”丁灵拾起掉落的纸张, 仍旧折作一个纸方, 塞在河灯里。
阮殷反复念叨, “你骗我, 你又骗我……”
“你不肯相信我?”丁灵哼一声,“不信罢了?,我们不差那点缘份。”抬手?抚摸男人冷冰冰的脸, “我下去放灯,放完咱们就回家。”
阮殷猛地按住她, “真是?你?”
“是?的呀……”丁灵指尖上移,轻轻碰触男人抖个不住的眼睫, 用力给他阖上。
阮殷拼死睁开,眼前丁灵目光柔和。她说,“那时候就像现在——我想给你阖上眼,我试了?几回没?能成功,就割一片裙子。你还记得吗……我的裙子是?蓝色。”
阮殷在她掌下慢慢发抖,身体的战栗无法控制,渐渐变得剧烈——他是?死不瞑目的,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阮殷听着丁灵说话,只觉世界的一切都在消散,他好?像正跪在九天诸佛顶天立地的身躯下,他在漫天雪白的佛光中仰望神?佛,也仰望她。他终于懂得了?他所遭受的一切磨难缘由——遇见她。为了?遇见独属于他的神?祇,他一个人走过了?漫长而?深重的荆棘。
都是?值得的。
丁灵看着阮殷瑟缩着身体蜷在逼仄的车厢一角,电击一样抖个不住。丁灵心?下一沉——别是?把他吓疯了??小心?翼翼凑近拉他,“……别这样,我哄你——啊!”
她被他整个拉入怀里,男人的身体完全覆在她身上,面颊抵在她颈畔。
丁灵笑一声,“……你怎么啦?”
阮殷剧烈的颤抖在她怀里慢慢平复,许久道,“丁灵,我是?你的。”
丁灵困惑道,“你一直都是?啊。”
“不一样……”阮殷道,“以前你是?我给我选的,现在不一样——”他停一下,“你是?上天赐我的。”
“什么不一样?”丁灵忍不住,“我们总是?在一起的。”
“我给我选的……是?我妄想。”阮殷在她颈边蹭一蹭,“上天给我的,谁也不许来?抢。”
丁灵一滞。
“不论是?谁……我绝不允许。”阮殷加重语气,“谁敢阻拦,我杀了?他。”
“谁也阻拦不了?。”丁灵含笑回应,“你原就是?我的。”
阮殷极轻地“嗯”一声,抱着她只不松手?。丁灵便将他拉开一些,凝视他的眼睛。阮殷微微仰着头,望着她,目光定定的,安心?的。丁灵便也看着他,看着他在自己的凝视中慢慢向后仰倒。丁灵心?跳都失一拍,急忙拉住。
阮殷仰面靠在她怀里,“……我很好?。”他说,“我就是?有点累。”他像是?背负群山在沙漠里独行的旅人,终于回到家乡,从此卸下负累,不再跋涉,积攒的疲累翻涌上来?。阮殷痴痴地望住她,“我睡一会,你抱着我,好?不好??”
丁灵抬手?搭在他撑住的眼皮上,“好?。”
车里暗下来?,马车已经远离集市,一丝光亮也不见。阮殷在黑暗的隐藏中慢慢睡着。丁灵抚摸男人细瘦的脖颈,一言不发。
马车停下,车夫在外?小声道,“姑娘,流灯河到了?。”
阮殷一动不动,陷在深眠之中。丁灵低头亲他一下,“等我。”便下车。
车夫探手?扶他。丁灵道,“我去放灯,守着不许他出来?。”
“是?。”
流灯河上漂着许多灯,在黑暗的流波上一闪一闪的,越到远处灯光越稀少,仿佛真的能够抵达遥远的冥间。丁灵捧着河灯默默祝祷,蹲下去放在水上,目送流灯河水带两盏灯渐渐走远。
“他在车上?”
丁灵悚然回头。
河畔御柳之后宋闻棠慢慢转出来?。
丁灵腾地站起来?,转头见车夫就在不足十丈开外?,便定下心?,“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一直跟着你……才到了?这里。”
丁灵心?中一动,她从北御城山精舍出来?登上马车便到了?流灯河集市,宋闻棠居然从那时就跟着自己。丁灵大怒,“别跟着我。”拔脚便走。
“你不想同我好?生商议咱们的婚约?”
丁灵止步。
“丁灵,我想不通——我便是?有千种不好?,但?在你眼里竟连一个太监都不如?”
“两情相悦不是?谁好?谁不好?。”丁灵道,“宋渠,我心?里有喜欢的人,你放过我——去退亲吧。”
宋闻棠整个人掩在御柳暗影里,他筋疲力尽的模样,失魂落魄地靠着御柳,低着头道,“太监之流不过是?皇家玩物,你莫看白日身居高?位,转头便是?地上泥尘。你为什么……你图什么?”
丁灵同他完全说不到一处,“宋渠,退亲吧。”
“我退了?亲,你跟他便能成婚吗?”
丁灵一滞。
“莫说成婚,他连见人都不能。”宋闻棠道,“你总是?要?成婚的,丁灵,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们当然要?成婚。”
“说什么胡话?”宋闻棠冷笑,“陆阳君嫁一个太监,你不要?脸面,丁太傅不要?脸面吗?皇家的封号不要?脸面吗?”
“那是?我的事,同你不相干。”丁灵道,“宋渠,别再纠缠我。”
“你救了?我,我原想着终生与你为奴报答你。”宋闻棠听若不闻,“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入京,为什么要?功名?”
丁灵不说话。
“因为我的心?变了?,我不想只做你家里一个奴仆,我想做你的男人,我听说你喜欢状元郎,所以我拼死读书,我想要?配得上你。”宋闻棠问,“你拒绝我,因为我没?点上状元吗?我日后必定挣一个诰命与你,你相信我。”
丁灵皱眉。
“那个什么太监,是?不是?你编出来?哄我——”
“宋渠。”丁灵打断,“我最后一次郑重同你说,我不喜欢你,不论你是?状元探花还是?神?仙大士,我都不喜欢你。你我一场相识,你不纠缠,从此山长水远我们或可?再见。否则——”
“什么?”
“你再纠缠,你我之间必定要?死一个。”丁灵说完,转过身就走。
“我不退亲。”
丁灵脚下只停了?一刻,仍往回走。身后宋闻棠道,“我绝不退亲,你想另觅婚约,杀了?我你再去。”
丁灵听得头痛难当,加快脚步走。
“即便你现在杀了?我,你仍然是?我的未婚妻子。”
丁灵抬手?掩住耳朵,走回去吩咐车夫,“快回府。”便回车上。阮殷仍然掩在斗篷里睡着,黑暗中只有露着的一段白皙的脖颈如同玉生光。丁灵看见他便觉心?定,扑过去用力亲他。
阮殷有所觉,撑起一点眼皮分辨眼前人,看见丁灵便本能地张口,二人唇舌交缠裹在一处。他们终于分开时,早不知天时几何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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