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过关了。阮殷埋着头,隐秘地吐出一口气,“奴才叩谢陛下圣恩。”
皇帝兵不血刃解决了这个权宦也?很是高兴,便记起幼时?相?伴的情谊,“朕自幼跟随大伴玩耍,如今分别在即,叫人依依不舍。来人——”
自从?皇帝t?成年,阮殷早已经同他生疏,一二月余不见一面都是常事。眼见他如此惺惺作?态,心里冷笑,面上却作?诚惶诚恐模样,“陛下此言,奴才粉身碎骨不能承受。”
内宫太监走进来,见老祖宗跪着,便也?跪下。
皇帝道,“传朕旨意,阮殷心念皇恩,主动请缨为先祖守陵,一片赤诚堪为人臣楷模。着任正三品总领太监——代朕守陵。”
司礼监掌印是正四品,已然是太监仕途的天花板。皇帝金口一开多出一个正三品总领——前无古人,后头有没?有来者?只怕都很难说。而且是代天子守陵,即便有人想趁阮殷失势做些手脚,也?要?估量能不能动。
阮殷忙磕头,“陛下恩重,奴才愧不敢受。”
“没?有什么受不起的,朕意如此。”皇帝站起来,“大伴多保重。”便往外走。
阮殷跪着目送皇帝离开。临近分别,皇帝再也?没?有提过一个字回京请安的话,他们心里都知道这一别便是至死?不见。阮殷卸下一口气,身体发沉便扑在椅上,咻咻地喘。
李庆莲走来,见阮殷摔在那里,疾步上前,“爷爷这是怎么了?”便摸他面颊,烫得缩手,“怎么就烧成这样……传太医,太医——”
阮殷攥住,“别出声。”他用力撑起眼皮,“记着这是在宫里——悄悄命人送我出去便是。”
“爷爷!”
“我没?事。”阮殷喘一口气,“离开这鬼地方,我就自由了……你走——”他用力推他,“你走——快!”
李庆莲其实?都懂,只能一步三回头离开。太后病重,宫中禁止车马行走,只能从?内宫监寻两个心腹,斗篷遮着,背着阮殷拣僻静处出宫。阮殷烧得绵软,连头都抬不起来,视野中是皇宫一平如水的清砖,坚硬的砖石在他目中居然似水波荡漾扭曲,一层一层地漫上来——占据他全?部视野。
自由了。
终于自由了。
阮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自家榻上。丁灵正低着头看?着他。他立时?觉出欢喜,“……丁灵。”便去勾她手臂,想让她拥抱自己。挣动半日只指尖颤了颤,阮殷顿觉泄气,“丁灵?”
“怎么?”
“你……抱抱我。”
丁灵果然倾身上榻,手臂穿到?腋下托起男人半身,让他伏在自己怀里。阮殷搭在她怀里,便心满意足地闭一闭眼,“丁灵……我终于能走了。”
丁灵握着男人细瘦的肩臂,“我听说了,皇帝怎么会轻易松口?”
“我去南宫,不去西州。”阮殷道,“他自然就放过我。”
“西州?”
“是。”阮殷贴着她,“西州是北穆王的封地,以前我不晓事,想着出了宫去西州避难,犯了皇帝忌讳。”
丁灵一听便懂,“皇帝虽然猜忌老祖宗,老祖宗的本事他还是认的,不然不会一听你去西州,便要?除掉你——可是北穆王不是皇帝亲姨母吗?”
“天家连父子都不算……姨母算什么?”阮殷道,“若不是皇帝当?时?年幼,齐相?又?疯了——便连齐相?留在西州也?是绝无可能的。”
丁灵沉默。
“放心……北穆王毕竟是皇帝亲姨母,西州是皇帝的大依靠,北穆王和齐相?又?都是极聪明的人——不会有事。”
“我不管旁的人。”丁灵道,“我担心你。”
“我……怎么?”
“你烧了三日了。”丁灵道,“今日再不醒,我只能去请李天师来。”
阮殷听着,忍不住笑出声,“姑娘还记得说过什么?”便板起脸,学着丁灵口气道,“你同这种东西一处厮混,还要?脸不要??”
丁灵道,“但凡你能活命,脸面不要?就不要?吧……万一李天师可以救你呢?”
“我被姑娘那么说的时?候,几乎想要?一死?。”阮殷道,“姑娘居然这么轻易就动摇。”
“你真?那么想?”
“嗯。”阮殷道,“你嫌弃我,我就想我要?是一头碰死?你会不会后悔?”
“那必定是要?悔死?的。”丁灵道,“早知道我们老祖宗脾气这么大,不敢乱说话。”
阮殷随便一句话都能被她如此纵容,便越发欢喜,甜甜蜜蜜道,“我瞎说的……你当?然要?说我,我喜欢听你说我。”又?道,“我以后不是老祖宗,不要?这么叫我。”
“我为什么不?”丁灵低着头亲他面颊,“你就是我的老祖宗。来——吃东西。”
阮殷被她哄得目眩神迷,从?未有一日感觉活着竟是如此美?妙,靠在枕上看?她忙碌。忽一时?心中一动,“这三日你都在这里么?”
“是。”丁灵背着他盛粥,“你还在鬼门关转悠着,我难道还能一走了之吗?”
“你家里——”
“我同他们都交待了。”丁灵道,“我喜欢的人是个老太监——”
“丁灵!”
第82章 天降富贵
丁灵转过来。阮殷几乎疯了, 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爬起?来?,却连头颅都撑不住,勾着头,双手用力撑住床柱, 喘得破风箱一样, “你?在胡说什么……你不能——”
“什么不能?”
“我是见不得人的……”阮殷一张脸涨得通红,“我是不能见人的, 说出去?, 只会辱没了你?,你?不能……”
丁灵一句“你?见不得人为什么还要?接近我”到口边又生生咽回去——这两回试过,她?的血对阮殷的作用越来?越微弱, 再激得病倒以后说不定真的就要?去?求那个李天师。便道,“我哄你?的。”
阮殷一口气泄了,涨得通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过度的情绪瞬间逼出淋漓一身?冷汗,“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你?不能说……”他说不清欢喜还是失落,魂不守舍倒在枕上, “我是见不得人的……你当然知道……”
丁灵把肉粥拿过来?, 挨他坐下, “过几?日端阳, 我听说御河晚间放灯,我们一同去?好不好?”
阮殷还在失魂落魄念叨,“不能说出去?……见不得人。我是个太监, 不能让人知道——”
丁灵“啪”一掌拍在他臂上。阮殷一激灵,“怎么?”
“我——”丁灵逼视他, “我没有说告诉人的事?,你?怎么惦记到现在?”
阮殷刚退下去?的血色又涌上来?, 红得跟煮熟的虾米一模一样,“我不是惦记这个……你?说什么?”
丁灵看着他,“吃粥。”便喂他吃粥。阮殷慢慢吃下一碗热粥,丁灵倒茶给他,等漱过,阮殷趁势勾上去?,抱着她?,“丁灵。”他极轻地叹一口气,“真不敢相?信……我竟是自由了。”
“李庆莲来?看你?都同我说了。”丁灵道,“皇帝肯放过你?是好事?,他说你?要?早早离京,不要?给任何人机会。”
“我要?跟你?一同走。”
“好。”丁灵道,“我已经跟家里说了,我要?去?陆阳。”
“他们答应吗?”
当然不。丁灵道,“我阿爷还惦记着给我议亲,我跟我阿爷说,我不嫁人,喜欢的人是个老太监——阿爷要?么容我往陆阳招赘,要?么我这一辈子都不出门。”
阮殷身?体震颤,猛地抬头,“你?真的说了?”
“当然。”丁灵道,“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我们既要?在一处,我的家人当然就?是你?的家人。”
阮殷道,“……你?必是哄我的。”
“我不哄你?。”丁灵抱着他,捋着男人瘦得可怜的腰,“方才才是怕你?不肯吃饭才哄你?……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阮殷伏在她?怀里,微弱地抖,足足花了一顿饭工夫才勉强平静,“你?告诉他……老太傅……说什么?”
“大骂了我一顿。”丁灵笑,“就?把我撵出来?,正好,我就?来?投奔老祖宗。”
“然……然后呢?”
“然后我就?一直在这里。”丁灵道,“老祖宗这地方如此?阔大,多我一个也不显。”
“然后呢?”
“就?没有然后了。”丁灵道,“阿爷若不能答允,我就?不回去?了,扮作老祖宗的丫头,我们另寻地方吧。”
阮殷终于接受现实,许久道,“那我去?见见老太傅。”
“做什么?”
“祸事?因我而起?,我不能袖手旁观。”阮殷道,“我去?同老太傅剖白——总不能当真让你?为我失去?家人。”
“你?要?说什么?”
阮殷摇头,“我……不知道。只要?能让我跟着你?,什么都使得……做个使唤的奴才也是使得的——”
“不许胡说!”
“我就?是这么想?的……”阮殷贴着她?,“既是做什么都使得,连做鬼都使得,做奴才t?有什么不好?”
“可惜了,你?不能去?。”丁灵冷笑,“我只跟阿爷说我喜欢一个太监,没说是你?——”赶在阮殷变色前解释,“眼下你?好容易得到皇帝准允,能不能离京就?看这一哆嗦,最要?紧的时候,我怎么能给你?找麻烦——等离了中?京,慢慢告诉他们。”
阮殷心中?知道她?说得在理,仍然生出失落,“……老太傅必定以为你?疯了。”
不止如此?。丁灵挑的都是最轻便的告诉他。自从知道阮殷凄惨地死过一次,丁灵便转了心思?——如此?憋屈活意有什么意趣?她?趁阮殷入宫回家,丁定远又要?给她?说亲,索性向丁定远尽数坦白。丁定远直气得头顶冒烟,原是把丁灵关起?来?的。丁老夫人和丁北城恐怕出事?,不知说了些什么哄丁定远放人,丁灵才能走出丁府大门。
等丁灵重获自由已经过了二日多,进门便见绕在鬼门关前的阮殷,烧得跟个鬼一样奄奄一息地躺着,同他说什么话都没有任何反应,连胡话都说不出。丁灵看见阮殷如此?危殆模样,连最后一丝犹豫都跑了——人活着就?是要?光明正大。难道等他死了才能告诉人吗?
她?喜欢的人就?是个太监,又如何?丁府的人不能接受,那便叫他们必须接受,又如何?
“你?不能再回去?。”阮殷恢复了冷静,“你?再回去?,老太傅万一动了家法……你?不要?回去?,我命人悄悄先送你?出京,我还有一些事?务交待,等我做完便出京同你?汇合。以后——”他极轻声道,“以后慢慢寻机会同老太傅解释。”
丁灵一滞,“不去?陆阳了?”
“你?——你?连喜欢的人是个太监都说得出口,还想?做陆阳君吗?”阮殷摇头,“以后安定下来?再去?。”
“可是我建的宅子,打的家什……要?怎么办?”
“我另外建与你?,你?再建一座城都使得。”阮殷低着头勾着她?的手,摸索着寻到腕上系着的玉蜚,“这个……其实是个钥匙。”
丁灵心中?一动,“宝藏吗?”
“差不多。”阮殷道,“在陆阳我幼时住的宅子底下。那里如今无人居住,只有守宅子的人。”
“这个难道是——”丁灵惊疑不定道,“难道是你?敛的财吗?”
阮殷翘起?嘴角,“我在姑娘心里果然不成个体统,原是个贪得无厌又喜好黄白之物的老太监。”
丁灵竟无语凝噎。
“这个是北穆王给我的。”阮殷解释道,“当年齐相?陷落北塞,无意得了北塞王族漠北藏宝,齐相?把钥匙给北穆王。北穆王给了我——北穆王临行前站在御阶上同我说,新法一路千难万险,不盼你?终身?显贵,只盼你?平安长久,若有一日连西州都不能去?,库中?财物可保你?终身?有靠。我原只觉穆王多虑,如今……”便摇头,“还是有这一日。”
“王族藏宝?”丁灵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以跟这四个字扯上关系,“是……是什么?”
“漠北归化时北穆王命人悄悄起?出来?给我,我就?埋在陆阳老宅那里。很多,什么都有,反正——”阮殷极轻地笑,“反正你?花不完就?是。”
丁灵脑中?明晃晃四个字——天降富贵。欢欢喜喜道,“老祖宗当真大户人家。我竟然大言不惭要?养着老祖宗——还是老祖宗养着我吧。”
“我既给了你?——”阮殷道,“……便都是你?的。仍是你?养着我。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还要?我,我就?什么都不缺。”
丁灵感觉搭在自己怀里的身?体变沉重,便去?摸他前额,倒不算热,“哪里难受?”
阮殷摇头,“……不,我很好。”又道,“没有藏宝也没什么打紧的。我自有积蓄,还不算少,都在最后头的阁子里——不是不义之财,姑娘只管用。”
“知道。”丁灵道,“老祖宗屋里随便一个小摆设都价值连城。”
阮殷摇头,“那是秦观留下的……我不要?。总之姑娘只管放宽心——即便没有宝藏,你?也能养着我。”
丁灵听得发笑,笑一时问,“祖宗,你?是不是累啦?”伸手摩挲男人细瘦的脖颈,“睡一会。”
“丁灵。”
“嗯?”
“……丁灵。”阮殷在她?怀中?动一下,“丁灵。”
丁灵越发笑个不住,“怎么了?”
阮殷指尖循着丁灵脊背往上攀援,勾在她?颈后,男人枯涩的唇从贴着的她?的心口处绵延往上,一直亲吻到她?的唇角。他依恋道,“我好想?你?。”
丁灵忍不住,“我们分开过吗?”
“嗯。”男人亲吻她?,“我入宫,你?回家,我睡着……你?醒着……我看着你?……你?转过身?……这样的每一刻……我们都没有在一起?。”
丁灵被?他粘腻的亲吻拉入目眩的恍惚,半日才听懂,“这都能算分离吗?”
“都是分离……”男人道,“只有现在……我们是在一起?的。”他小幅度地摆动身?体,双唇如同粘在她?面上,辗转地亲吻她?,“只有现在……就?是现在……”
丁灵闭着眼睛任由他纠缠,“祖宗,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吧……你?总是会想?我……”
“是。”男人许久才能出声,“我有时候想?着,我不是一个人也不错,若能变作你?的一根头发,又或是悬在你?身?上的一块玉。我睁开眼就?能看见你?……你?去?哪里都会带着我……”
“说什么胡话?”
“丁灵……你?抱我……你?抱抱我……”二人不知如何滚倒榻上。等丁灵终于寻回神志,阮殷已经贴着她?睡过去?,男人细白的指尖勾在她?襟口,轻而浅的呼吸打在她?怀里。
男人安安静静睡着,没有噩梦,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没有一丝犹疑,他像一片漂泊的萍终于寻到根,慢慢地伸展出幼嫩的新芽。
第83章 想象力
数日?间太后昏厥, 司礼监变天,朝中按理应是赵砚一人独大,原以为?赵阁首要横着走,赵砚却?异乎寻常地称病不朝, 每日?里深居简出, 一人不见?,一事不问, 大有阮殷去年称病时的模样。
仿佛一夜之间, 中台阁和司礼监一同失去主事的大佬,朝中事务雪片一样飞向皇帝一人——皇帝昼夜不停忙碌,大有先祖勤政之风。
满朝上下无人不称赞。
有阮殷在时, 中台阁一直被司礼监压着,说话?既不算,权势也一般, 眼下便还算好。司礼监那边就大不一样。虽然老祖宗早已抱病,但一朝失势去南宫守陵,对于遍布朝野老祖宗徒子徒孙们打击还是极其巨大。一群人一瞬间没了着落, 有门路的走门路, 没门路的要么?抓瞎, 要么四处乱着相看新主子, 便乱作一锅粥。
阮殷从消息放出去便跟消失了一样,千岁府上?下忙碌收拾家当装车。一车一车流水介出府。忽一日?千岁府门紧闭,上?了封条——朝野俱传, 老祖宗已经?趁夜离京,往南宫去了。
又一日?丁北城给北御城山带信。丁灵收到时正同阮殷在中京宅子里厮混——南安王妃还未抵京, 丁灵不能走,阮殷不肯先走, 便悄悄藏在中京私宅里,等着丁灵同行。丁灵看见?消息道,“我回去看看,晚间回来咱们放灯。”
阮殷躺在花架子底下晒太阳,闻言道,“你不能去。”
“我从家里出来是阿兄保的我,如今不回去岂不是害阿兄挨骂?阿兄不会害我,即便是我阿爷,最多也就是把我关起来不叫出门——老祖宗都知?道了,若我晚上?回不来,命人翻墙劫了我不就是了?”
“不能。”
丁灵摸他的脸,“怎的突然如此谨小慎微?我这是去北御城山,那地方?不都是老祖宗的人吗?”
阮殷一颗心突突跳,既得?觉她说的有理,又无论如何不能放下心,“我能不能陪你回去?”
“不能。”丁灵道,“你都已经?出京啦,再露面难道想找死吗?我能应付。”
“丁灵。”
“真的没事。”丁灵道,“晚间回来陪你放灯。”
“丁灵,你不能离开我。”
丁灵从不知?这人如此粘人,一时间竟无语凝噎,便凑过去亲吻他,直把他亲得?神志不清满口胡话?,趁空一溜烟跑了。
丁北城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院子里转悠,看见?丁灵跟看见?活龙差不多,“祖宗,你当真不回家?”
“阿爷消气了没有?”
“没有。”丁北城道,“你如今什么?打算?”
“我去陆阳。”丁灵道,“阿兄作主为?我招一门赘,旁的人谁也说不了什么?。”
“然后你就顶着这一门假亲,与你相?上?t?的小太监厮混?”
丁灵不答,权当一个默认。
“你是不是被?那小太监灌了什么?迷魂汤……太监能有什么?好东西?”丁北城越说越怒,“是谁——叫小爷知?道,一刀杀了。”
丁灵不说话?。
“你为?了一个伺候人的玩艺儿,竟然要去陆阳那种穷乡僻壤吗?”
“陆阳是我的封地。”丁灵道,“阿兄既然嫌我丢人,当没我这个妹妹便是。”
“有了朝廷俸禄果然不一样。”丁北城恼怒不堪,“你就不怕阿爷说出去,你这个陆阳君也做不得??”
“做不得?便做不得?,左右是阿爷的恩荫,阿爷不依,还他便是。”丁灵铁了心道,“我不害怕出去讨饭,只怕家里给我闹出这一等丑事,连累阿兄被?人议论,说不定连门好亲也议不上?。阿爷便不看着我,看着阿兄的仕途前?程也下不去手吧?”
丁北城点头,“你这丫头心眼子比个男人也不差什么?。”
丁灵一听话?风松动,喜道,“阿兄应了?”
“应不了。”丁北城一颗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我跟阿奶死活拉着阿爷才没让他来打死你。”停一停忽然叫她,“妹妹。”
丁北城极少如此郑重叫她,丁灵便愣住。
“这事我跟阿奶商议个折中的法子,阿爷……虽没应,但也没说不应。”
那便是应了。丁灵问,“什么??”
“一个小太监,也就是个玩物儿。”丁北城道,“你带着就是。”
“什么??”
“你——”丁北城出身正统,受的教育更加正统,这些话?叫他说出来比登天还难,但他不说,难道让丁定远一个前?太傅和丁老夫人一个世家闺秀来说?极艰难道,“一个小太监作不了什么?妖,你即便出门子也是要带着伺候的人……咱们家里给你做主,你当陪嫁带着就是。”
丁灵没想到古代的家长能如此有想象力,实在不敢想自己?出嫁带着替皇帝守陵的正三品总领太监是怎样惊悚的画面,一言难尽道,“阿兄替妹妹着想,妹妹感激不尽。但是——”
丁北城脱口道,“这你还不满意?”
“满意,却?使不得?。”丁灵道,“我这人行事轻狂,在家里有阿兄护着,若嫁出去,被?人察觉早晚打死——阿兄替妹妹惜命,死了这条心吧。”
“不会。”丁北城道,“对方?都已经?知?道了。”
丁灵吃一惊,“哪个对方??知?道什么??”
“宋春山。”丁北城道,“昨日?他请赵公爷保媒,已经?登门提亲了。”
赵公爷虽然是个闲爵,却?是正儿八经?的未来国丈——他家小女儿赵晴是太后还未病倒时亲自给皇帝定下,静等着大婚入主中宫。阮殷离京,赵砚退隐,宋闻棠居然找到这位来保媒。
丁灵冷笑,“阿爷应了?”
“宋春山私下求见?阿爷剖白心迹——这位哥儿对妹妹确实一片深情,便不论家世出身前?程,世上?再找一个能够如此容忍妹妹的——不能够了。”
“阿爷应了?”
丁北城避而不答,“他连你同太监厮混都知?道,他连这个能容忍——妹妹还要如何?”
“阿爷是不是已经?答应了?”
“是。”丁北城道,“宋春山的前?程身份,阿爷恐怕你惹下祸事原是不肯应的。可是宋春山跪下同阿爷剖白,说他已经?知?道你同太监的事,他钟情你,不在乎你年幼一时糊涂——阿爷便应了。”
丁灵站起来就走。
丁北城拉住,“你去哪里?”
“管我去哪里?”丁灵用力挣脱,“爷兄不拿我当人,我自寻出路去。”
丁北城一时间昏头涨脑,“不是……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就一个玩物儿,宋春山都不在乎,你带着就带着——”
“宋渠哄你——这你都能信?”丁灵冷笑,“哄着你们把人带出来,再想法子弄死,到时候我是他的笼中鸟掌中囚,哭天无路哭地无门,死在他手上?都没有人知?道。”丁灵越说越生气,“好糊涂的东西!”
丁北城一滞,“这……不能够吧。”
“你们不了解宋渠为?人。”丁灵道,“我劝阿兄不要同他打交道,这位手段心计不是阿兄能比——”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丁灵回头。侧边帘子一掀,宋闻棠低头出来,竟是一身短打扮——必是扮作丁北城的随从混进?来的。
“我说得?不对么??”丁灵眉峰一动,“宋大人不是这个打算么??”
宋闻棠抬头,“一半是。”
丁北城以为?他要否认,没想到这个回答,倒愣住,“哪一半?”
“那个太监。”宋闻棠道,“污你名节的东西,我是想要弄死的。”
丁灵冷笑,心知?一时半会不能脱身,便坐下自己?倒茶,“这里是我府上?,宋大人孟浪了,请吧——休叫我撵客。”
“除了那个太监,剩下的都不对。”宋闻棠听若不闻,“你嫁与我,我的身家性命,连我的人都是你的——我怎么?可能折磨你,我怎么?舍得?折辱你?你不能冤枉我。”
“您说的这些过于贵重了——”丁灵笑一声,“我要不起。”
“丁灵!”
“我闺名南嘉——便是南嘉也不是宋大人能够呼唤。”丁灵冷冰冰道,“请宋大人称我——丁小姐。”
丁北城第一次见?他二人私下说话?,想不到居然是如此剑拔弩张局面,死对头一样,难免生出悔意——怎么?可能叫这二人做亲?
宋闻棠膝上?发软,几乎便是跪在丁灵身前?,“为?什么?,就为?了那个太监吗?”
“是。”
“可是他是个太监——”
“关你什么?事?”
丁北城很少见?自家妹妹如此冷酷的神情,恐她惹祸,胆战心惊地拉宋闻棠,“春山……我妹妹糊涂,要不咱们先回——”
“你总是要嫁人。”宋闻棠根本不在乎,抬手挣脱,“你又不能嫁一个太监……为?什么?不能嫁我?”
“我也想问——”丁灵看着他,“宋大人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就因为?我救了你?”
“我——”
丁灵不等他说话?,“我于你有救命之恩,盼望宋大人心存一善,思及报答。”
“我正是要报答——”
“那便放过我。”丁灵道,“盼你去寻我阿爷——退亲。”
“你——”
丁北城心惊胆战地听着二人唇枪舌战,抢上?前?拉住,“强扭的瓜不甜的,还是罢了。咱们走——”
宋闻棠便挣扎,“我还有话?说。”
“下回,下回再说。”丁北城毕竟武将?,拉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简直轻而易举,三两下便将?他拖出去。
宋闻棠目光没有离开丁灵半分,便见?她盯着自己?,目光冰冷又憎恨,他看着她满是厌恶对自己?说,“别再来了。”
怎么?会这样?
他分明记得?她不是这样,她分明为?他着想无微不至,她眉目含情,她贴在他滚烫的额上?的手那么?温柔——
怎么?能这样?
第84章 原来是他
丁灵憋住一口气, 提着斗篷就走。刚到外院青葱带着一个?人过来,那人看见丁灵便扑上前磕头叫,“姑娘——”
“彩椒?”丁灵愣一下?,“你回来了?”便俯身拉她起来上下?打量, “胖了点……怎么看着倒是憔悴了, 你——”正要详细问,记起她妹妹彩绣早已是宫里挂了名死了的人, 便打发青葱出去?, 拉着彩椒去凉亭说话,“你妹妹可好?”
“好。”彩椒点头,“生了个?小子, 健康着呢。”
“平安健康就好。”丁灵道,“让你妹妹安心带着孩子住在庄上,好生把孩子养大。”
“是。”彩椒魂不?守舍模样, “奴婢回来,听说姑娘竟然跟府上闹起来,发生了什么?”
“我同府里?闹什么——没有的事。”丁灵一语带过, “我如今在南安王府地界居住, 不?似以?往简便, 你不?能留在这, 还是回府当差吧。”
“姑娘!”彩椒立刻跪下?,“让奴婢伺候姑娘。”
“我不?要人伺候。”阮殷对外早已?经是离了京的人,他和自己的事越少人知道越稳妥。丁灵拿定主意?, “非止是你,连青葱也不?必在这, 你们都回府当差。”
彩椒听见好似天都塌了,“姑娘不?要奴婢了?”
陆阳无论如何不?似中京繁华, 等她和阮殷过去?安定下?来再问这两个?丫头——如果仍然想跟着,带过去?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却不?能有任何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