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灵低下头,嘴唇贴在男人耳畔,掌心慢慢捋着他烧热中不住发颤的?嶙峋的?脊背,咬着牙无声t?地骂,“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阮殷渐渐收声,昏昏沉沉又睡过去。
崖已经跳了,人也回来了——再骂也是无济于事。丁灵自己知道这事只能作罢,便抵住男人发烫的?额,两个人就着额首相触的?姿势,连体婴一样睡过去。丁灵梦中仿佛漫步在无边的?沙漠,顶头是无边烈日,足下是滚烫的?沙子,世界如同一个烧灼的?巨大火球,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
丁灵热得难受,挣扎着醒转。睁眼便见阮殷攀着她,双目大睁,一瞬不瞬凝视自己——梦中裹缠她的?火焰镣铐竟是男人枯瘦的?一双手。丁灵伸手碰他,只觉指下皮肤如烈焰烧灼,简直到?了可怕的?程度。丁灵指尖一缩,“怎不叫醒我?”便要起身。
阮殷拖住,“别走?。”
丁灵道,“祖宗,你要看大夫。”掌心勾在男人滚烫的?颈后,慢慢摩挲,“再烧下去要成傻子。”
“你别走?。”阮殷烧得打颤,却固执攀着她,“丁灵,我出来了吗?”
丁灵没好气道,“你都?跳了千石崖了,还能不出来吗?这是咱们?别院——你出来了,明日我们?就启程。”
阮殷睁着通红的?眼,隔过被高热熏出的?泪雾,顽固地跟随着她的?视线,“是真……真的?吗?”
“是真的?。”丁灵爱怜地捧住男人双颊,“以后再没有人能阻碍我们?。”她说着低头,轻轻碰触男人滚烫的?额,“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你已经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阮殷迟滞地眨一下眼,无法控制的?泪水滚下来,滑过烫得惊人的?面颊,打在丁灵指尖,仍是烫的?。丁灵心中巨恸,却假作生气,“你哭什?么??”
“没有。”阮殷挣一下,难堪地辩解,“我没有哭……我不……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哭就哭了。”丁灵道,“有什?么?好解释的??以后你怎样都?可以……想哭就哭。”
“怎样……都?可以?”
“嗯。”丁灵点头,又摇头,“祖宗,快别说这些,我去寻大夫来给你看看。”
“不。”阮殷攥着她,哀恳道,“你别叫人来。我不想见别人,你抱着我就好。”
丁灵皱眉。
“你抱着我。”阮殷胡乱道,“我不想一个人……你抱着我……你抱着我吧。”
丁灵拢着他的?手本能地加三分力,便觉怀中好似拢着一块烧红的?炭,忍不住又骂,“你自己身体什?么?样你不知道?你怎么?敢去千石崖?”
阮殷八爪鱼一样攀着她,筛糠一样不住打着哆嗦,却始终不说话?。
“千石崖九死一生,往生潭万古寒水,你是不想活了还是疯了?阮殷,你若是有个好歹,叫我怎么?活?”
阮殷仍不说话?,抵在她怀里,粗而重的?喘息在静夜中拉风箱一样没有节奏地响。
丁灵骂许久不闻回应,便叫他,“阮殷?”
“你……再……再多说一些。”阮殷的?声线跟他的?身体一样疯狂地抖,“骂我也使?得……再多……多……我想听?……”
“你是不是傻了?”丁灵无语,“挨骂还喜欢?”
“想听?。”阮殷梦呓一样道,“骂我……是你在乎……在乎我……想被你在乎……我想被你骂……再多些……”
只能作罢。丁灵无语,“我去寻大夫——”
“不。”阮殷打断,“我不见人。”
“我去寻大夫,很快就——”
“不。”
丁灵伸手住男人尖削的?下颔,扳着迫他抬头,两个人在昏暗的?烛光下四目相对,男人烧得满面通红,连唇色都?鲜艳欲滴,不住地打着哆嗦,不住口?地叫她,“丁灵……丁灵……”
丁灵慢慢贴过去,视野中男人的?唇渐渐逼近,变作满目的?鲜红,然后消失。两个人就在这方?寸之间彼此?牵连,走?过漫漫寒冬到?达繁花盛夏。
未知多久,丁灵耳中听?见男人微弱的?一声哽咽,怀中男人的?身体便坠下去,搭在深色的?褥间一动?不动?。丁灵忙把锦被给他拢紧,从架上扯一领斗篷披上,匆匆走?出去。
阮继余正守在外头,“姑娘——”
“去请大夫。”丁灵打断,“要快。”
“是。”阮继余走?去安排了,回来见丁灵仍然立在原处出神,“姑娘怎么?了?”
“有没有法子请夏随来?”
阮继余抿一抿唇,“姑娘,夏随不止是当今国手,还是太医院正。把他弄来——”
“我知道。”丁灵打断,转头看一眼烛火昏暗的?内室,“阮殷这样,不能没个国手在旁。”她心意一决,便不多商量,“你设法把夏随弄来,就说是我请他。”
“可夏随来这里,必定就知道爷爷活着——”
“来了便不能让他回去。”丁灵道,“银钱,或是什?么?条件都?好说。若果然商量不到?一处,那便强留。”
阮继余一滞。
外间请的?大夫过来。丁灵远远看见,“命他进来”,自己先入内。阮殷一动?不动?沉在枕褥中,丁灵走?去放下床帐,将男人掩在帐中。
大夫是个年纪很轻的?少年,在外行礼,“陶然堂许鸣给小姐请脉。”
丁灵道,“你过来。”握住阮殷一条手臂执在手中,隔过深重的?床帐探出去。
许鸣在外,看着深色的?床帐里探出半截光裸的?手臂,是一个男人的?手,软软地垂着,很瘦,皮肤白得出奇,手指修长,指节突出,指甲苍白没有半丝血色,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怜。
请他来的?分明是个未出阁的?小姐,病人竟是个男人,还是个没穿衣裳的?男人。
许鸣强行按下猎奇之心,搭二指诊脉,忽一时猛抬头,脱口?道,“内官怎么?能出京?”
阮继余在外听得清白, 瞳孔微缩,脚尖一转走入室内,狞笑着,双手掩上房门。
许鸣听见声?响回头, 便见佩刀侍卫杀气腾腾拦在门口, 眼下格局便是脑子再迟钝的人也知道闯下了大祸,忙双膝一软跪下, 砰砰磕头, 求饶,“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阮殷被外间接连不断的响动惊挠, 昏睡中用力皱眉,不住辗转,便挣扎起来。丁灵斥一句, “收声?。”俯身?凑过去,贴在男人耳畔柔声安抚。阮殷终于又睡过去。
丁灵掀起一点床帐,便见那少年口里寒一个麻球, 被阮继余五花大绑捆在外头, “你别绑着他, 我要问话。”
阮继余一滞, “姑娘?”
阮殷仿佛又被惊动,手足震颤,便要醒来。丁灵无法, 索性倾身?上榻,托起男人半边身?体拢在怀中, 又扯过锦被将他密密遮盖,连眉目都不露出一点, 才?道,“你让他过来。”
“姑娘?”
“你让他过来。”
阮继余无法,只能?除去绳索,拔了麻球,威胁道,“老实点,敢起歹意,爷活剐了你。”
许鸣唬得?瑟瑟发抖,不住道“不敢”,便爬起来,抖抖索索爬到深垂的帐前,便听帐内小?姐极轻声?道,“你进来。”
许鸣转头,那佩刀侍卫正恶狠狠地?盯住自己,他生生一个激灵,赔笑点头,屏住呼吸掀帘入内。帘后一架多?宝雕花拔步床,飘檐下年?轻女子倚门斜坐,怀中分明是一个人形,八爪鱼一样攀着那小?姐,被锦被遮挡分不清男女,连面貌也遮得?七七八八,只黑瀑一样的长发垂在榻沿。
“愣什么?”丁灵含笑道,“你过来,坐。”
许鸣只觉眼前绝色平生仅见,眼前人浑似天女下凡,腔子里一颗心砰砰乱跳,呼吸都不能?畅快,浑浑噩噩移到近前,身?子一沉在脚踏上坐了。
丁灵握住阮殷一条手臂,探出被外,“劳动这位大夫给他诊治。”
正是方才?那只手,消瘦,苍白,被神仙似的女子珍而重之地?托在掌中。眼前景像如同?兜头一盆冰水,许鸣瞬间清醒,稳住心神扶住腕脉,许久谨慎道,“脉动微弱,却增速,时有顿阻,却宏大。恕小?人直言,病人久有虚证,眼下高热不退,有危重之险。”
丁灵听得?点头,将阮殷手臂塞回被中。阮殷听见人声?,又抬手挣扎,胡乱地?叫,“出去……让他出去。”
他这么一动,锦被松动,露出半边消瘦的脸庞和细瘦的脖颈,因为在被中捂得?过久,男人汗津津的,黑发毒蛇一样裹在苍白的皮肤上。许鸣一眼看清——确是个男人,只是看面貌难以?想象竟是个宦官。
丁灵把锦被拉回来,“你有没有法子?”
许鸣低着头,半日不说话。
“你若有法子,价钱由你开。”丁灵道,“金珠玉器,稀世奇珍,什么都使得?——我保你一世荣华。”
许鸣忍不住,“敢问t?小?姐,他是——”
“我的人。”丁灵避而不答,“你若能?救他,你便是我的恩人,你可自己掂量。”
许鸣便知男人的身?份不能?告知,但此人身?份与自己确实不相干,便问,“小?姐言而有信?”
“我可与你写个字据。”丁灵道,“你可安心,他若痊愈我自有重谢,即便不能?,但凡有所好转,我都有谢礼与你。”
富贵险中求。许鸣将心一横,“如此,容小?人看一看病人面貌。”
丁灵稍稍迟疑,便道,“好。”
许鸣小?心翼翼走到近前,慢慢揭开锦被,男人埋着头,前额抵在丁灵怀里,过高的热度烘得?他不住地?打着颤,黑发被虚汗浸作一绺一绺的,男人喘着气,吐息烫得?惊人。
许鸣说声?“得?罪”,扳起男人面庞,二指掐住两?颊查看舌苔。阮殷烧得?难受至极,昏沉中被他这么折腾便不住作呕。丁灵强忍住上前制止的冲动,任由许鸣掐着阮殷,挽着眉毛打量他的口舌唇齿。
好半日许鸣终于松手。丁灵极心疼,忙将阮殷拉回来,男人埋在丁灵心口,一边抖个不住,一边不住干呕。许鸣倒不曾留意,自顾自地?发着愁,半日才?道,“小?人可以?一试,这便去开方。”
便一揖到地?,慢慢往后退走。
“许鸣。”
许鸣停住。
“你方才?听见,他是我的人。”丁灵道,“治好了金珠玉器由你挑,但若你心存恶意——”停一停,“我不修佛,也不积德,你也自己掂量着。”指尖轻轻一摆,“去开方吧。”
许鸣一个字不敢说,悄悄退走。这边阮殷许久才?平复作呕的冲动,奋力睁眼,隔过满目滚烫的泪雾望着丁灵,“你别求他……我没事?。”
“等你能?站起来,再同?我说这话。”丁灵没好气,“皇帝没弄死你,你倒自己找死……别动,我很快回来。”说完便出去,不多?时托着只酒坛子走回来。
阮殷自她走了便不肯睡,见她回来隐秘地?吐出一口气,立时便觉疲倦入骨,昏昏欲睡。
丁灵束起衣袖,挽起头发,烈酒倒入盆中,又注上热水,浸一条巾子,拧得?半干走回来。阮殷自她回来早又陷入高热的昏沉,丁灵也不去叫他,展开巾帕擦拭他颈项。
烈酒沾上皮肤,又迅速挥发,带走过高的体温。阮殷极轻地?哼一声?,慢慢睁开眼,“我没事?,你别忙了。”
丁灵不理他,仍旧浸了巾子,拾起男人消瘦的手臂,从肩臂往下擦拭。她神色虽极凛冽,动作却说不出的轻柔,阮殷从未被人如此对待,几乎就?要哭起来,颤声?道,“我这一生,有此刻,以?后便是死无全?尸……也值得?……”
“不会说话便闭嘴。”丁灵道,“再死啊活的,必将你扔在这里。”
阮殷瞬间销声?。丁灵擦过手臂,掀开锦被擦拭身?体。阮殷尖叫,“你不要——”
“闭嘴。”
阮殷不能?反对,又不能?说话,只能?心一横闭上眼,全?当自己死了。他躺在那里,清晰地?感觉浸着烈酒的巾帕漫过枯瘦的身?体,地?狱烈火像被诸天神佛降下甘霖浇灭,意识从混沌中缓慢苏醒,难以?言喻的羞耻便忍无可忍。
终于丁灵握住他不堪入目的足踝时,阮殷终于忍不住,睁开眼哀求,“我没事?了。”他抬起手,“求你别忙了,陪我说说话。”
丁灵盯着他,酒精带走过高的温度,男人面色确实像样许多?。走去掷了巾帕,倒一盏温水,“喝完再说。”
阮殷恶心得?厉害,什么都不想入口,“等会儿再喝,好不好?”
丁灵生出不忍,只得?作罢,走去挨他坐下,“想说什么?”
阮殷抬手,勾在她颈后,轻声?道,“你别离我这么远……你抱抱我。”又补一句,“就?像刚才?那样。”
丁灵问,“你方才?竟醒着?”便依言上榻。
阮殷攀着她,拼尽全?力撑起身?体,扑在她怀里,便餍足地?闭上眼,“有一点意识……听见一点。一个泥脚子游医,平日都不值当姑娘多?看一眼……都是为了我。”
“知道就?好。”丁灵哼一声?,“谁给你的胆子,连千石崖都敢跳?”
“我心里有数。”阮殷轻声?应道,“我在悬山寺,每日观察风势……往生潭罡风其实有一个间隙,不会撞在山壁上。阮继善早在下头,即便我当真不中用半路就?昏晕过去……有他接应,我也死不了。”
“往生潭那么冷……”
“比上回好……眼下天气炎热。”阮殷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
“好好的?”丁灵冷笑,“你这半死不活的,哪里是好好的模样?”
阮殷平生第一次感觉挨骂竟是如此甜蜜的事?情,贴在她怀里道,“我真的很好……一个泥脚子游医,不用求他。”
“不是游医。”丁灵道,“这人只握一下腕脉便知你是内官——夏随只怕都不能?有这本事?。”便笑起来,“我原打算命人绑了夏随,谁知竟遇上这等隐世高手。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祖宗,你这后福不就?来了么?”
阮殷听见丁灵要为自己绑了夏随,正自甜蜜,听见她说那游医已经知道自己是内官,又难堪起来,“他既已知道我是太监,你还对我这样,连你也被他看不起——”
丁灵皱眉,警告地?叫一声?,“你又来了?”
阮殷不敢言语,只能?咬牙忍住。
“还不是因为你胡乱行事??”丁灵气不过,“悬山寺早被你围了,什么时候不走,偏等着跳一回崖,你是不是疯了?”
“不是。”阮殷认真道,“我既已同?皇帝讨了你,若我不死在皇帝眼前,你这一辈子便永无宁日,丁灵,我怎么能?连累你?”
确实。阮殷若不能?死遁,皇帝必定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寻出来——而寻他最简便的方法就?是守着他的女人。丁灵被阮殷一段话说服,忍气吞声?道,“不管怎样,都过去了。”
阮殷许久才?“嗯”一声?,被酒精带走的热度卷土重来,早又昏沉起来,含糊道,“……过去了。”
丁灵有所觉,推他,“你吃些水再睡。”
“嗯。”阮殷睁不开眼,“好。”
“好”字的尾音尚含在口边,男人早昏睡过去。丁灵拿他无法,索性拾起水碗,仰首含一口,贴住男人枯涩的双唇,尽数渡过去。
阮殷有所觉,他睁不开眼,却仿佛看见漫天神佛俱在,无不垂目,怜悯地?看着他,一半欢喜,一半欣慰。
这世界怎么能?这么好?
活着,怎么会变成这么好的事??
第93章 正文完
许鸣坐在拔步床脚踏上?, 低着头诊脉,诊了许久,久到榻前等着的丁灵几乎都要站不住,许鸣终于松手, 把?阮殷细瘦一只的手腕塞回被中。
丁灵急问, “怎样?”
许鸣指一指案上盒着的盖碗,又指一指门外, 便静悄悄退出去, 双手掩上?房门。
丁灵走近,俯身打量昏睡的男人。因为消瘦,锦被下身体?极薄, 若不是吐息间微弱起伏,几乎跟不存在一样。深色的枕褥间男人的面庞白得惊人,除了眉目乌黑, 整张脸不见半点血色,连口唇都是极浅的淡白。
前段时日烧热不退时还存着的三分活气,仿佛跟着那惊人的热度一同走远。丁灵低着头, 视野中阮殷安静地睡着, 眼前的男人如同一片飘絮, 只需一个转身, 便要消失不见。
丁灵简直不能忍受,伸手攥住男人细瘦的颈间,指尖稍稍用力, 男人呼吸不畅,昏睡中用力皱眉, 便挣扎着醒来。睁眼看见丁灵,淡白的唇边漫起一点笑意, 又迅速收敛。他看见她扼住自己的手,惶惑道,“丁灵?”
丁灵仍不动?,阮殷竟然也不动?,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待宰的羔羊一样。丁灵扑哧一笑,“你?醒了?怎不问我在做什么?”
阮殷从善如流,“你?在做什么?”
“掐死你?。”丁灵道,“你?这要死不活模样,看得叫人生气——与其叫阎王爷索了命,倒不如我亲手掐死你?。”说着便撤开手,走去案边把?盖碗拿过来。
阮殷伏在枕上?轻轻地笑,“说的是,我若快死了,你?亲手掐死我——我到底下也是欢喜的。”
丁灵懒怠理他,回来,“吃药。”
阮殷“嗯”一声,却不动?。丁灵放下盖碗,伸手拉他,阮殷就势攥在她臂间,便扑在她怀里。丁灵被他坠得足下不稳跌坐榻上?,顺势拢着他,“祖宗,吃药了。”
阮殷不答,在她怀中t?仰起脸,嘴唇贴在颈畔,张着口,绵密地亲吻她。丁灵初时还不为所动?,渐渐被他吻得动?情,指尖如有生命,便隔过薄薄的中单,用力摩挲男人嶙峋的腰线。
阮殷尖利地叫一声,一口气续不上?来,便委顿下来,他埋着头用力喘一时,又拼死缠上?去。丁灵趁这个间隙勉强寻回神志,在男人又要来撕咬自己时,抬手按住,“你?该吃药了。”
这句话?好似六月飞雪,兜头一盆冰水砸下来,阮殷终于停下,神色恹恹地抵在她颈畔。丁灵一只手拢着他,一只手去取盖碗。正握在掌中吹凉,阮殷忽道,“你?是不是厌烦我了?”
丁灵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冤枉,气得要笑起来,“胡乱说话?是要挨打的。”便托着盖碗喂到男人口边,“张口。”
阮殷不动?弹,只是大张着眼,仰望着她。
丁灵一眼便懂,她急着要去问许鸣,原不想理他,又狠不下心,只能作罢,便仰首含住苦涩的药汁,俯身贴住他,慢慢渡过去。阮殷被她一触便身软如绵,极轻地呜咽一声,攀着她的手跟断了根的藤一样,坠下来,摔在褥间,细白的指尖犹在微弱地颤。
等喂完一碗药,男人早神志不清,垂着眼,倚在她怀里说不出一个字。丁灵放下碗,抬手抚摸男人凉沁沁的脸,“你?累了吗?”
男人许久才摇一下头,“不。”
“睡一会?”
“不。”男人缓过神便抬手,仍又固执地攀着她,“你?陪我说话?。”
丁灵急着要走,“外头还有人等我呢。”
阮殷不放手。
“你?睡一会儿,我很?快——”
“你?就是厌烦我了。”
丁灵一滞。
阮殷攥着她,“是不是我一直生病,所以你?厌烦我?”他越说越觉委屈,“只这一回,以后就不会了……你?容我一回好不好?就只一回,我以前不这样,以后病好了也不会——”
“阮殷。”
阮殷停住。
“你?好歹要讲点道理。”丁灵道,“我就不能当?真是有事吗?”
“你?带着我。”
丁灵一滞。
“不论有什么事,你?带着我。”阮殷道,“我什么也不想要,我就想跟着你?,你?带着我。”
“那……也行吧。”丁灵竟无语凝噎,往外叫一声,“外头谁在?让许鸣进来说话?。”
阮殷愣住,“你?要出去寻许鸣?”
“怎么?”丁灵哼一声,“不能吗?你?要不要问我寻他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阮殷总算觉出羞惭,埋在丁灵怀里半日说不出话?,许久轻声道,“我错了。”
丁灵乐了,“竟然有我们祖宗给我认错的时候?”忍不住逗他,“那我能走了吗?”
男人攀着她的手立时多加了三分力。“不。”阮殷断然拒绝,“是我错了,但你?不能走。”
丁灵哈哈大笑,好半日勉强忍住,“你?真是好不讲理。”
“……你?答应的。”
“什么?”
“你?说过的……”阮殷其实难堪得紧,强忍着说完,“以后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什么也不想做,我就想跟着你?。”
丁灵正待说话?,门帘一动?,许鸣进来。
许鸣进门便见男人几乎整个挂在丁灵身上?,勾着头,脸颊密密贴在她颈畔。丁灵伸手搭着男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摩挲他肩臂。许鸣活到十七岁没见过如此刺激的画面,瞬间面红过耳,忙低下头去,“小姐。”
丁灵虽不觉尴尬,但让少年如此尴尬确有罪过,便道,“让你?久等啦。”
“……不,也不算。”
丁灵刻意地和颜悦色道,“在外头做什么?”
“袁哥哥他们说些中京城的闲话?,还挺有意思,我便在旁听?了一时。”
阮继善兄弟隐姓埋名出京,易姓袁,如今一个叫袁善一个叫袁余。丁灵心中一动?,“中京城有什么闲话??”
许鸣如实回话?,“袁哥哥说宫中太后薨逝,宫里九千岁心念太后恩德,竟然自戕殉主,圣人感?佩九千岁忠心,谥号‘忠烈’,命随葬于皇陵之侧——”
“哪一侧?”说话?的是阮殷。
许鸣自从入诊,第?一回在这内官清醒时见他,也是第?一回听?他说话?,只觉此人开口自带威压,必是久居人上?。
阮殷皱眉,“问你?话?——愣什么?”
丁灵拍他一掌,“这种事人家怎么能知道?”便转向许鸣道,“你?别?害怕。请你?过来,是想问——他近来如此虚弱,是什么缘由。”
阮殷挨了打,又极不想听?这话?题,便翻转过去,背对着外头。丁灵终于重?获自由,坐起来,抬手放了帘子,隔着厚重?的帷幕坐在榻沿。
许鸣看不见阮殷,隐秘地松一口气,“我观脉象,大爷应是受过极其严重?的外伤,积年心绪郁结攒下病根,一日被外伤勾起便接连大病,仿佛还有极其沉重?的湿寒入体?证——这对常人原不算什么,可大爷是……是内官之体?,内官最惧湿寒。若我看脉没有错漏,大爷到此处之前,至少有一二年工夫卧床不起吧?”
丁灵越听?越觉心惊,“一字不差,可有法子?”
“只能慢慢安养。”
“如何养法?”
“不劳心,不劳体?,辅以药物,有三五年工夫,能与常人无异。”许鸣想一想,“若能施以针炙,一二年工夫便能大安。”
“什么针炙?”
“陶然堂有我家祖上?传下的针法,应有大用,小姐若用得上?,可在此处逗留一二年——”
“用得上?。”丁灵打断,“留在这里却不行,劳动?大夫随我走一程。”她见许鸣面露惊慌神色,“全当?我雇了你?,工钱你?只管开价。”
许鸣连连摆手,“我家世居此处,我——”
“纹银十两。”丁灵停一下,“我说的是月钱。”
许鸣紧张地咽一口干沫,“陶然堂在此处,小人衣食父母都在此处,走不得,若走了我——”
“三十两。”丁灵道,“仍是月钱。”
许鸣瞬间收声。
丁灵道,“我们明?日便往陆阳,大夫你?那陶然堂大可去陆阳开一间。我不用别?的,你?只需每日为外子施以针炙,再就是外子抱恙时需随传随到给予诊治——其他时候你?想做什么都使得,我不拘着你?。”
“当?真?”
“当?然,还——”丁灵只觉腕间一紧,右手被阮殷强拉入帷幕之中——总算许鸣正心驰神往完全不留意。丁灵便随他闹去,“还有极要紧的一件,你?若应了,月钱我给你?加到五十两。”
“什么?”
这话?丁灵原不想当?着阮殷说,可这厮死活赖在此间,“外子是内官之身,不论谁来打听?,此事盼大夫守口如瓶。”话?音一落,指尖一痛,湿而软的舌尖勾在那里——
竟被阮殷咬了一口。
丁灵疼得一缩,便不动?声色地抽手,面上?半点不露,“若叫我听?见一个字,莫说月钱,我自有法子治你?。”
许鸣瞠目结舌,一肚子话?想问,忌惮那个骇人的内官就在帷幕后,这事与他不相干,便道,“必定?不同一个人说。”
丁灵满意地点头,“外子这个病我就交与大夫,等他大安之日,我另有重?谢。”
许鸣这辈子没见过如此豪阔之人,连连称是。
丁灵道,“大夫回吧,我命从人跟你?去,帮着一同收拾行装,今晚装车,明?日我们从东江乘船出海。”
许鸣忽觉后怕,“小姐怕不是……不是——”
“强人?”丁灵笑道,“世上?哪有我这么和善的强人?我封地在陆阳,大夫宽心,去了就知道。”忍不住又道,“便是强人如今也晚了——大夫难道还想走么?安心跟着我吧。”
许鸣竟无语凝噎,灰头土脸出去。
房门一合,丁灵转回去,“你?属狗——怎么了?”
帷幕后阮殷双手掩面,紧紧缩着身体?蜷在榻上?,看上?去孤苦伶仃的,当?真像条落水狗。
丁灵凑过去,“祖宗,是你?咬了我……我还没闹呢,你?这是怎么了?”
阮殷摇头,一言不发。
丁灵握住他的手,男人死死攥住,丁灵用力扯开,露出男人泪痕狼藉的脸——丁灵一滞,瞬间连声音都轻了许多,“你?怎么啦?”
阮殷仍又掩住面容,“我怎么配?”
“什么?”丁灵后知后觉问他,“所以你?打从跟我在一处起,竟从没打算同我成亲么?”
阮殷陷入混乱,用力摇头,“我一个太监,太监要成什么亲……我能跟着你?就满足,让我伺候你?,让我做你?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