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灵皱眉,一句“我?什么时候杀阮继善”还没出口,阮殷道,“你?就为那么个东西到我?的?府里来拿我?的?人?”他说话的?时候下?巴翘起?,透着跋扈,“姑娘孟浪了。”
丁灵渐渐恼怒,“所以阮继善拔了宋闻棠的?指甲,是你?默许的??”
阮殷忍耐地抿唇,腮边肌肉慢慢缩紧,因为用力?过巨,隐秘地打着颤。
“我?在问你?!”
“不是我?又如何……”阮殷道,“是我?又如何?姑娘要我?给他偿命吗?”
“你?简直胡搅蛮缠。”丁灵道,“宋闻棠是我?旧识,入京春闱,半点碍不着你?的?事,你?积点德,高抬贵手吧。”
“我?不积德?”阮殷笑起?来,“我?在姑娘心里,就是这么个黑心烂肺的?东西?”忽一时点头,“姑娘总算看清我?的?真面目,恭喜呀。”
丁灵听得皱眉。
“你?回去?告诉宋渠,再敢纠缠你?,我?要他的?命。”
“你?——”
“如何?”阮殷撑住桌案,坐得笔直,越发?骄横道,“你?出去?打听——中京城里谁敢打我?的?人的?主意??姓宋的?既吃了熊心豹子胆,死了都活该,何况——”他看着她,冷冷的?笑,“他如今没死没残没疯,不过掉了几个指甲,还没有动他春闱写字的?手,姑娘心疼得这样?”
丁灵气得头疼,“你?说的?什么话?”
“不是么?”阮殷点头,掀开案上木匣,慢吞吞在匣子里翻找,一边翻一边道,“姑娘当然疼他,人家?是正人君子,俊俏书生,姑娘最喜——你?去?哪?”
丁灵已经走到门边,闻言回头,“你?什么时候不发?疯我?再来。”转身又走。
男人嘶声大叫,“丁灵——”
丁灵不理?,仍旧沿石级往上走。
“你?别走——”男人的?声音失控道,“我?还与?他……我?还与?他还不行?”
丁灵初时不为所动,等灵醒过来急急转身。男人已经站起?来,右手握着一柄小巧的?银钳子,左手平平抻着,银钳子张着冷冰冰的?钳口,合在男人白皙修长的?指尖。
丁灵看在眼里只觉世界都黑t?了,“你?别乱来——”她紧张地咽一下?干沫,“你?放下?。”
“不就是指甲。”男人的?声音梦呓一样,“我?还与?他——”
话音未落,便听“啊”一声尖叫,阮殷站着,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那声尖叫是属于丁灵的?。
第55章 死疯子
阮殷疼得发抖, 惨白的额上冷汗密布,分明满目惊慌,却仍旧站得笔直,仍旧抬着下巴, 骄横又跋扈地看着丁灵。
丁灵三两步走下石阶, 劈手夺过?银钳扔出去?,扬手毫不容情一掌扇在男人面上, 男人冷不防被她打得头一偏, 眼前发黑立身不稳,便摔在椅上?,雪白的面上飞速漫起鲜红的指印。
阮殷闭着眼睛喘了半日稳住视线, 便见丁灵跪坐在自己身前,双手捧住他的?手,视野中不见她的?面容, 露着的肩线却跟发了寒疾一样,抖个不住。
丁灵捧着他——左手食指已经没了指甲,在她掌中神经质地打着颤。丁灵双膝发软跌坐在地,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跟他的手一样, 一直在疯狂发抖, 只能勉力克制, 抖着手从抽屉里拿药匣,玉肌膏不管数量,尽数糊在伤处。
伤药极灵验, 飞速止住血。
阮殷见她这样,满怀的?嫉妒怨恨和自怜自艾不知所踪, 生出变态的?快感,他坐着, 心满意足看着她为自己忙碌。只是指上?一直疼得钻心,不敢说话?,唯恐开口就要泄露软弱的?痛呼。终于伤处被冰凉的?药敷裹,疼得好些,阮殷吊起嘴角,仍旧刁钻道,“姑娘竟然也心疼我么?”
只可惜声线在疼痛中抖得厉害,气势泄去?一半。
丁灵跪在他足边,握着他,深深地埋着头,久久不出声。
阮殷微觉不安,生硬地移动身体?,“……丁灵?”
“别动!”
阮殷停住。
“丁灵……”
“你闭上?嘴。”丁灵始终不抬头,“你再说话?我就杀了你。”
阮殷果然闭嘴。
丁灵从劫后余生的?惊恐中慢慢恢复,情?不自禁倾身,扑在男人膝上?。阮殷稍觉讶异,试探地,想把?空着的?手搭在她肩上?,只一碰触便被她挣开,“滚……”丁灵整个面颊完全?埋在他膝上?,声音显得沉闷,“滚……你给我滚……”
她说得凶狠,身体?却死死依住他,像柔弱的?藤,没有直立的?能力,不能失去?依附的?木,否则便坠入泥尘。
阮殷不能碰她,僵坐原地,手足无措地,“……丁灵?”
丁灵仍旧埋在那里,咬着牙,颤声道,“疯子……”她近乎崩溃,“疯子……你这个死疯子……”
阮殷被她当面辱骂,居然生不出一星半点的?怨气,“丁灵,我——”
“你闭嘴。”丁灵终于抬头,仰起脸,睁着通红的?眼,凶恶地盯住他,“闭嘴,你不许说话?,不许动——别叫我杀了你。”
阮殷果然不动,默默坐着。
“你不许动。”丁灵道,“我去?找容玖。”撑住桌案勉强站起来,走一步又回头,转向桌案——案上?敞着的?匣子里是各样精细的?银制器具。丁灵走过?去?合上?匣盖,抱在怀中,地上?的?银钳子拾起来,指着阮殷警告,“你别动。”
飞速走出去?。
容玖煎了汤,正带人送来,迎面遇上?丁灵,“怎——”
一语未毕被她攥住。丁灵掐着他,“你去?看他……去?看他……指甲……”
容玖心下一凛,急匆匆进去?。丁灵跟着,进门便见阮殷眼睫低垂,偏着头,缩在躺椅里,一动不动。丁灵见他这样,只觉世?界都塌了,厉声叫,“阮殷——”
容玖吃一惊,莫名其妙回头看她。总算阮殷抖一下,迟滞地睁开眼,“……你回来了?”
丁灵从崩塌的?惊恐中平复,只觉膝上?酸软,掐住门框才能维持不倒,又半日才能定住心神。容玖早已经到近前看伤,总算神医世?家见得多,看见千岁少了指甲的?手没有叫,只道,“玉肌膏很好,只是伤太大,还是要裹的?。”便取白布仔细裹住伤处,“勿碰,勿用力,勿沾水。”
丁灵已经走过?,在旁小声问他,“还能……能长?出来吗?”
“看运气。”容玖冷笑,“姑娘有闲心来问,不如早早消停些。”他还要抱怨,转眼见千岁目光冰冷,灰头土脸道,“要服汤药,我去?煎。”默默走了。
丁灵失魂落魄站着。
阮殷抻着没有受伤的?手,小心勾住她一点衣襟,“你是不是心疼我?”
丁灵不答。
阮殷又追问,“你心疼他……是不是也心疼我?”
丁灵立刻恼怒非常,“他什么他?”丁灵简直百思不得其解,指着他问,“你同宋闻棠比什么比?你是阮殷,他是一个路过?的?书生,你同他比,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阮殷一滞。
“你为什么让人去?折磨他?”丁灵烦躁非常,“我原本?什么都不欠他,你这样,让我拿什么还他?”
阮殷原是默默受着训斥,听到这里忽一时插口,“你为什么要……要还他?”
丁灵皱眉,“你造下的?孽,难道不还吗?我不去?……那谁去??我——你做什么?小心你的?手——”
阮殷合身扑在她怀里,张臂抱住她,面颊在她怀里一蹭一蹭的?,“丁灵。”他叫着她,“你要一直这么心疼我……”
丁灵越发皱眉。
“你要是一直心疼我……我以后再不这样了……”
丁灵无语,“哪样?”
阮殷贴在她怀里,轻声道,“你不喜欢的?……所有……我都不。”
“盼你言而有信。”丁灵扣住男人脖颈,强迫他抬头,盯住他的?眼睛道,“你不要伤害无辜的?人。你答应过?我……你要改的?,你要言而有信。”
阮殷在她掌中眨眼,“那……这次呢?”
还能怎样?丁灵大觉泄气,“你——罢了……我去?同宋闻棠解释,我自会去?……去?补偿他。”
阮殷怔怔地听着,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嗯……你总是要管我的?。”他原就是梦中强行苏醒,半夜情?绪剧烈起伏,更兼伤痛难忍,渐渐不能支撑,在她怀里昏睡过?去?。
丁灵站着抱了他一会儿才将他移回躺椅,用斗篷密密地裹严实。男人睡着便不能控制,疼痛厉害,指尖打颤,闭着眼睛微弱地喊疼。丁灵坐在他膝前,不住安抚。
容玖来送汤药,见状道,“姑娘越发闹得稀奇了,竟敢把?千岁伤成这样。”
丁灵不理?他,但?阮殷疯成这样,她实在怕他乱来,拿定主意寻阮继善打听炼丹的?事?,便问,“阮继善在哪?”
“下值了,应是去?他兄弟那里。”
丁灵站起来,“我找他去?。”
“别去?。”容玖制止,“千岁夜间惊醒,又受了伤,身边要留人,你不要乱走……继善这会儿也没工夫理?你。”
“怎么了?”
容玖翻一个白眼,“不是说了,看他兄弟去?了吗?”
确实有一阵子不见阮继余。丁灵坐回去?,手里捧着药碗慢慢吹凉,“阮继余去?哪里?”
“挨了千岁的?板子,在家养伤。”
丁灵一滞,“阮继余为了什么事?挨板子?”
“听说在外头自作主张打人,闯下祸,千岁震怒,赏了他二?十板子……打得不轻,都多少时日了,还躺着呢。”
丁灵指间一滞,“他打的?谁?”
“恍惚听着……好像是个来春闱的?书生。”容玖道,“想是净军殴打天子门生,名声太坏,千岁才如此震怒。”
丁灵听着,百倍地恼怒起来,目光凝在昏睡中不住皱眉的?男人身上?,无声地骂,“疯子……真是疯子。”
阮殷醒来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夜,身旁空无一人,丁灵早不知踪影,指尖伤处在这静夜中疼得钻心。他恍惚记得昏睡时被丁灵唤醒,她喂他吃药,然后——
然后就没有了。
阮殷无声蜷起身体?,只有他快要死去?的?时候,丁灵才会留下。阮殷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窗外有绵密的?落雪声。他只觉心灰意冷,事?情?却不能不做,便叫,“来人。”
许久小太监进来,“爷爷。”
“外头是不是在下雪?”
“是。”小太监道,“一直没停,快半寸了。”
“去?京兆府传话?,就说我的?话?——”阮殷闭着眼睛,“让他们派小队巡城,城里和京畿四县都要走过?,房舍不牢的?要看着扫雪。已经垮了的?,带去?善堂暂行安置。”
“是。”
“跟京兆府尹说,命他亲自带人设棚,中京城至少四个粥棚,早晚舍两次粥,不能太稀,要照影不见,插箸不倒。命人去?中京在册的?鳏寡孤独处,每户都要放粮t?,放炭,至少要有半月使用。”
小太监忍不住劝,“爷爷脸色不好……这都是京兆府份内职责,小事?何必亲自操心?”
“小事??”阮殷冷笑,“今年中京接连遭灾,京兆府库银早已用尽,再放银要等开年,如今擎等着内阁给他另批银子。这雪再下下去?必定成灾。我不说话?,那厮必定装死——反正帐上?没有银,出了事?板子打不到他身上?,等死了人,内阁挨了骂,银钱还能给他多批些。”
小太监一滞,“奴才现在便去?,爷爷放心。”
阮殷点头,重又躺下,闭上?双眼。
小太监悄无声息往外走。
“等等。”阮殷道,“你跟那厮说,办妥当了亲自到我跟前回话?。”
有了这句话?,那京兆府只怕能卖力一百倍。小太监低着头,小声道,“是……爷爷歇吧。”
阮殷去?了一桩心事?,用力蜷起身体?,屋舍烧得极暖,寒意却从骨髓深入涌上?来。天亮了才能去?寻她——夜真的?太冷,也太漫长?了。阮殷无声地睁着眼,感觉尖锐的?痛楚一波一波漫上?来。
他咬着牙,在无人处道,“……疼。”
丁灵,我好疼。
摇晃的?烛火从书橱极深处过?来,把?来人的?身影拉得极其漫长?,黑影侵过?来,遮住阮殷身体?。阮殷惊讶地睁着眼,怀疑自己又入了梦境——
他看见丁灵掌着烛向他走来,听见她含着歉意说,“在后头打了个盹,竟没听见你醒了。”
阮殷猛地坐起来, 忘情间左手杵在椅缘,瞬间?透骨钻心地疼,手臂一软便摔下?去。
丁灵看见,紧走一步攥在男人臂间?, 险险避免老祖宗摔在椅下的尴尬。阮殷疼得眼前发黑, 等剧痛退潮,发现自己?晕头转向间扑在丁灵膝上, 疼痛激出淋漓的冷汗正在消退, 脊背便如同鬼手触摸,一阵阵地发冷。
丁灵有所察觉,拾起坠在地上的斗篷, 将他兜头拢住,“还疼不疼?”
阮殷慢慢平静,缩在斗篷下微弱地摇头, “不。”
丁灵不答,久久道,“昨夜你睡着便没叫你, 这屋子虽然暖和, 椅上毕竟还是不舒服, 去榻上。”说?着便拉他。阮殷正在腻着, 不情不愿坐直。丁灵仔细给他拢好斗篷才?拉着他回房。
阮殷坐在榻沿,仰着脸,无声地望着她。
“睡觉。”丁灵道, “你伤成这样,明日不许起来, 也不能?上朝。”
“不起来,不上朝。”阮殷抿着嘴笑, “已经休朝啦。”
丁灵倒愣住,“竟忘了?要过年……”
“是。”阮殷道,“昨日是宫里?休朝大宴,明日起一直到十五年节休朝,除了?轮值的,都不去阁里?。”
休朝大宴——难怪昨夜吃了?酒回来。丁灵正在炉边倒热羊奶,闻言回头道,“难怪你昨日醉成那样,是在宴上吃酒吗?”
阮殷微觉羞赧,“你看见啦……”又道,“我其实酒量很好,很少吃醉……昨日想是忘情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被?人下?药。丁灵拿着热羊奶走回去,阮殷伸手要接,丁灵抬手避过,挨他坐下?,“手上有伤……张口。”
阮殷愣一下?,又隐秘地笑,身子一沉搭在她肩上,在她手中慢慢喝。丁灵一只手拢住他肩臂,不时摸他面?颊,阮殷喝完才?问,“你怎么了??”
“怕你作烧。”丁灵道,“睡吧。”
阮殷被?她推着平平躺在枕上,“只是一枚指甲……我以前受过——”说?着摇头,“总之这种伤,不会作烧。”
丁灵不想听懂,却?还是听懂了?——都是当年他在郊狱遭过的罪。便道,“你累了?,睡觉吧。”
阮殷指尖勾住她一点衣襟,哀恳地望住她。
“等我一会。”丁灵恐怕抻住伤处,极轻地抽走衣襟,走去放下?空碗,慢慢除去外裳。
阮殷忙用手肘撑住身体往里?移,帷幕坠下?,帐中瞬间?暗下?来。阮殷尚未适应黑暗,便觉身畔微沉,让人依恋的女人的气息充盈床帐。阮殷屏住呼吸,僵硬地绷住身体,下?一时肩际一紧,他被?她揽在怀中。
阮殷微弱地战栗起来,唯恐自己?呼吸过重惊挠了?她,便勾着头,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慢慢吐着气。
丁灵倒不察觉,掌心慢慢抚过男人微凉的发,“你再自伤身体,我必定不理你。”
阮殷久久无声,就在丁灵以为他睡着时,男人的声音试探道,“你一直为了?宋渠怨恨我,现时这样,是不是要我为宋渠做什么?要什么……你告诉我便是……”
丁灵恼怒道,“你好歹有点良心——我难道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你。”
阮殷一滞,在黑暗中仰起脸,却?只能?隐约看见丁灵一点面?容,“我?”
“这种事灭绝人性的事,早晚有报应,你怎么能?沾?你又不是那种人。”丁灵忍着脾气,“我不能?眼看着在你手里?犯下?大错。”
阮殷便要挣扎,“灭绝人性……我灭绝人——”
“阮殷!”
男人被?她死死掐住,抖着唇,拼尽全力平静。
丁灵嘴唇贴在他耳畔,“我是说?——你不是那种人,你不能?沾那种事。”
男人睁着眼,忽一时问,“如果我是呢?婆文海棠废文都在抠抠裙罢八弎令七其武三六”他在黑暗中刁钻地笑,“如果我就是灭绝人性,我就是丧尽天良,你要亲手杀了?我吗?”
“你——”
“我就是个?做尽恶事的阉人。”男人的声音尖利起来,“姑娘杀了?我,正是顺应天道,你来杀我,你来——”
丁灵有一个?瞬间?当真想就手掐死他,总算忍住了?,“我知道你不是。”
“若我就是呢?”
丁灵艰难挤出两个?字,“算了?。”
“什么算了??”
“还能?有什么?”丁灵大怒,硬梆梆道,“我难道当真杀你吗?好生改过……就算了?。”
“真的?”
“……真的。”丁灵简直不想说?话,“你不困吗?求求老祖宗别说?了?,睡吧。”
男人被?她抱在怀里?,被?她指责,又被?她无限宽容,天堂地狱走过几个?来回,浑身战栗,双唇抖个?不住,终于崩溃地要哭起来,“我没有……不是我做的……”
丁灵不答。
男人神?志崩得?稀碎,没有神?志一样念叨,“我没有……不是……”用力攀着她,“不是……你听我解释——”
“你别说?了?。”丁灵一手掩在他唇上,“你这是养了?一群活狼……你看不顺眼的人,他们就能?下?如此狠手。再不管,早晚给你惹麻烦。”
“你都知道了??”
“嗯。”丁灵道,“睡吧。”
“你不要怪我……”
“睡吧。”
“你不要生气……”
丁灵抚着男人瘦削的肩臂,“我生气是因为你轻易自残身体……你不疼吗?你再这样,我必定不理你。”
“不疼……”男人语意怔忡,“总是我御下?不严,昨日便算是我还与宋渠。丁灵……你不欠他什么,你也不要去寻他。”
丁灵不答,忽一时问,“你一直说?宋渠,是宋闻棠吗?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姓?”
“打听的。”阮殷一语带过,“你不要去寻他,我也不会让人再乱来……我欠的我自己?补,你同他……没有干系。”
丁灵默默听着,忽一时笑起来,“阮继余这样凶狠……哪日我若是得?罪了?老祖宗,会不会被?他剁作八块?”
“不会有那种事。”阮殷终于生出困意,极轻地打一个?呵欠,“我还没死呢。”
丁灵皱眉,“你怎么总是把死啊活的挂在口里??”
“……有死才?有生。”阮殷扑在她怀里?,闭着眼睛轻轻地笑,“向死而生,说?的就是这个?事儿……姑娘莫忌讳。”
“竟说?些胡话……”丁灵还要说?话,怀中人鼻息匀净,已经睡着了?。罢了?——睡醒再说?。丁灵低下?头,极轻地触一下?男人光滑的额,“死疯子,做个?好梦。”
丁灵是被?饿醒的,睁眼已是过午,阮殷仍旧陷在她怀里?睡得?沉深,帐中温暖,男人面?颊被?帐中热意熏得?红扑扑的,连鼻尖都透着粉意。
门外有人极轻地叩一下?门。丁灵看他睡得?香甜,轻手轻脚起来开门。
是阮继善。见丁灵这个?打扮出来目不斜视,“爷爷昨夜命京兆府尹办妥差事来回话……人已经来了?,就在外头。”
确有这么个?事——阮殷吩咐的时候自己?就在书?橱后头。丁灵实在不想叫醒阮殷,正迟疑间?,便听阮殷的声音在内不耐烦道,“把南崖送来的咸鱼给他两条,跟他说?回去好好办差。”
丁灵一滞。阮继善见怪不怪,应一声“是”便走了?。
丁灵走回去,阮殷t?仍然掩在被?中,昏昏然道,“……你不用理他。”
“是你让人家来的……”
阮殷闭着眼睛“嗯”一声,“我不是给他咸鱼了?吗?怕不要乐死他。”
丁灵很难想象京兆府尹拿着两条咸鱼欢天喜地是什么光景,强忍住笑,“老祖宗也赏我两条?”
阮殷睡得?粉光融融的眼皮颤动几下?,便睁开眼,黑琛琛一对眸子困惑地望住她,“你要那个?做什么?”
“……老祖宗不给吗?”
阮殷慢慢恍然,腾地坐起来,“你要走了??”
丁灵随手给他添一件夹袄,“我会再来看你。”
“你就不能?不走吗?”
丁灵道,“你就不能?同我去陆阳吗?”
阮殷欲言又止,半日张一张口,忽道,“……手疼。”
丁灵初时乱了?一下?,等明白过来又忍不住大笑,“老祖宗真是好不羞耻。”她虽然笑着,仍然托起他的手,“真的疼?”
阮殷点一下?头,又摇一下?头,“我没事。你回去便是,明日——”想一想又改口,“晚间?来看我。”
“好。”丁灵故意重复,“明日晚间?我来看你。”
阮殷皱眉,“你是不是故意的?”
“是。”丁灵道,“哄你的,我晚间?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丁灵敛了?笑意,肃然道,“昨夜的术士,你不许再同他打交道。”
“你——”阮殷目中含着一点隐秘的慌张,“你看见了??”
“我听见老祖宗要让那妖人做大国师。”丁灵道,“史上丹术巫蛊之祸,死了?多少人,你怎么——”丁灵极谨慎地选择措辞,“怎么能?犯糊涂?”
阮殷早已经垂下?头,霜打过的花枝一样,蔫答答的。
丁灵看得?难过,走过去抱住他,男人顺势直起身体,攀住她,将面?颊尽数掩入她怀中,极低地叫,“……丁灵。”
“你寻术士做什么?”
阮殷一言不发,不住摇头。
丁灵见他这模样便知问不出来,毕竟伤病交加,只能?日后慢慢打听,便道,“不论做什么,你停下?来。”她抚弄着男人单薄的背,“你不需要术士。”
阮殷沉默地听着, 久久“嗯”一声。
“你不能再见那术士。”丁灵想想又补一句,“若同?他见面,也不许吃任何?东西。”
阮殷初时听着,后头忍不住, “姑娘这么说?话, 好似我竟是个傻子。”
丁灵也觉自?己好笑?,“我走了, 你安生?养伤, 等晚间再过来。”便用力抱他,穿好衣裳,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出去寻阮继善要咸鱼, 阮继善装满一个木匣子拿来,他不敢看她,低着头递过去。丁灵打开——原来是干带鱼, 确实是稀奇玩艺儿。接在手?里道,“阮继善,昨日骗我可开心?”
阮继善低着头, “继余的?命是爷爷给的?, 别说?姓宋的?, 便是我惹爷爷伤心, 继余也是要杀的?——姑娘原谅他。”
丁灵不答。
阮继善又道,“我昨日也不是骗姑娘,这事原本轮不到继余, 我要亲自?动手?,爷爷没让, 继余……他那天不在旁侧,若他听见了——他也不敢忤逆爷爷。”
丁灵问, “阮殷在炼什么丹?”
“这话原不该我说?……”阮继善纠结道,“姑娘莫去问爷爷……爷爷不是给自?己炼的?……他也是……也是不得已。姑娘去问他,白?白?叫他伤心。”
丁灵道,“那个术士看着不是正经人?,你盯着他,不能让他再接近阮殷。”
“是。”
丁灵从苦水胡同?出来,抱着一匣子带鱼去南条胡同?,这回?记取教训在御街便下车,步行直到门口。宋闻棠出来开门,看见丁灵目中一亮,“怎么这时候来?我们出去——”
丁灵打断,“家里说?话就?使得。”
宋闻棠一滞。
“怎么——”丁灵偏着头笑?,“我不能进去?”
“怎么会?”宋闻棠释然,让丁灵入内。屋子里炭火烧得不旺,极冷,屋子也小,只设了一案一铺便没有转身处,隔间?另有一个极小的?灶房。案上笔墨宛然,应在温书。
丁灵把带鱼放在案上,“南崖海上过来的?新鲜物,带些与你尝尝。”
宋闻棠接了水烧茶,看见便问,“这是什么?”
“带——咸鱼。”
“海里长的?鱼自?己带盐吗?”宋闻棠笑?道,“那我可有口福了。”
丁灵便也笑?。二人?坐一时,丁灵道,“我来……是有话要同?你说?。”
“什么?”
“你——”丁灵纠结半日,“这次的?事……叫你受苦,里头有误会,是我们对不住你。”又道,“闻棠,你有难处便告诉我,我若能办都会尽力,就?算作——就?算作是弥补。”
宋闻棠侧首,“你们?”
丁灵被他清亮的?一双眼盯得心下打鼓,“是。”
“你知道他们是净军吗?”
“……知道。”
宋闻棠盯住她,“你现在是同?我说?——那些净军与你是一伙的??”
“就?算……是吧。”
宋闻棠抬手?,火镰“当”一声坠在地上,“你同?那些祸乱朝纲的?阉人?是一伙的??”
丁灵皱眉,“你这说?的?什么话?”
“我说?的?不是?”宋闻棠瞬间?拔高?嗓音,“你不知道净军和东厂阉人?是什么名声?你同?那些东西搅在一处?”
“我知道。”丁灵脾气顶上来,“我自?有眼睛,不似你全凭耳闻臆断。”
宋闻棠被她气得头昏,险险忍住,苦口婆心道,“你是不是被他们蛊惑?就?这次的?事——我帮一个断腿老者出头,便能被他们施以酷刑,这种人?,你要同?他们一处?”
他这是把阮继余和阮佩高?混在一处。也行——总比把阮殷牵扯进来好。丁灵实在理亏,只能忍气吞声解释,“这次是做错了,我这不是来——登门致歉吗?必是要赔补你的?。”
“我要你赔补吗?”
丁灵破罐子破摔道,“……那你要如何??”
宋闻棠一滞,同?她说?不通,气鼓鼓坐在原地不动。
丁灵道,“动手?的?人?已经骂过,打了二十板子,必定没有下回?了。闻棠——”
宋闻棠不吭声。
“闻棠?”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宋闻棠道,“我的?命都是你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