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巳月,槐月她们一样。”
“她们死了后,我也曾想过她们的,可我不知为何当初她们不选择护着我。”
“明明我比槐序、巳月聪明那般多,可偏生维夏、仲吕都选了巳月。”
麦秋似乎心有不甘,推着卫锒进了一家成衣铺子。
二人换了衣衫,麦秋又拉着人离去。
“你这傻子。”
麦秋还跟卫锒说着话呢,卫锒却是被街头的各种物件吸引,他左看看右晃晃玩得不亦乐乎。
“你这傻子,我今生怕是指望不上你能护着我了。”
“阿香。”
卫锒走到一处饴糖铺子前,捏了一块送到麦秋唇边。
“阿香,吃糖。”
卫锒举着饴糖满面笑意,身后铺子伙计却是急匆匆跑了过来。
将那饴糖含在口中,麦秋随手丢了块碎银过去。
“哼,傻子。”
那饴糖难吃得很,麦秋吃着吃着却笑了出来。
她今生怕是寻不到能护着自己的人了,可傻子这样好似也不错。
属于她,忠于她,他爱吃的、爱玩的都给她,许是也够了的。
“傻子。”
“嗯。”
麦秋嬉笑着:“我们去江家的庄子,去那里瞧瞧,若是好,便留在那,若是不好,我便带你去别处玩耍。”
“去庄子。”
卫锒傻傻点头,满心玩乐。
麦秋走出长街,却是回头望了一眼湘王府方向,也不知湘王府日后会如何,也不知清月会如何。
可清月有了世子,说不得要等世子回来。
“若我是清月,便去寻世子,待到尘埃落定,再回来继承皇位。”
“若等不到储君位,便跟世子逍遥去。”
卫锒点头:“逍遥去。”
麦秋收回视线,笑盈盈将一切抛诸脑后。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今日不见来日见,只要活着,总能相见。”
卫锒不知其意,却是跟着附和:“总能相见……”
禁军包围了湘王府,却是只敢在前院以及外部察看,并不敢真的冲入湘王府后宅。
云纤离开王府后,匆匆去了后门寻李玉蘅。
她知晓,未见自己,李玉蘅定然不会离开。
云纤抓着裙摆向湘王府后门跑去,方走到后门处,便被一人拉住手腕。
李玉蘅双目赤红,将人拉至一旁巷子中。
二人紧紧相拥,许久不曾分开。
这一刻,他已等得足够久了。
“我……”
还未说话,云纤便被李玉蘅拉着去了湘王府后街外不远的一处宅子。这处宅子,是他先前为卫铎办事,世子所赐,此地无人也算安全。
关了宅子大门,李玉蘅转过身狠狠将人抱在怀中。
人之一生,最值得兴奋的便是失而复得。
云纤被他抱住,缓了片刻将手环在李玉蘅腰间。
院中寂静,只能听见二人的啜泣声。
他们克制太久了,以至于忘了他们本就该是这世上最为亲近的人。
“云纤……”
李玉蘅喃喃低语,云纤听着这名字,有一瞬恍惚。
太久,太久没有人唤过她云纤了。都快让她忘了自己本就不是傅知禾,更不是清月。
“玉蘅。”
云纤默默落泪,喊着李玉蘅的名字。
一千多个日夜,二人从未如此亲近过,他知晓心爱之人与自己同在一片屋檐下,可偏偏不能相见。
他知晓那人就在自己身边,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出现在另外一个人身边。
李玉蘅抚着云纤面颊,低头吻上她唇畔。
“你来寻我,日后是否不会再离我而去?”
云纤看着李玉蘅,终缓缓点头。
“你想要的答案……”
将云家灭门真相说给李玉蘅听,李玉蘅闻言眸中猩红,久久未言。
二人双手紧握,两个历劫归来满身伤痕的少年瘫坐在院中凄声痛哭。
这世上,唯有他二人知晓对方心中痛处,也唯有他二人能够理解对方哭声中的所有悲怆。
两个人双手紧握,说不出一句话,待到哭得双眸红肿,方开始讲述这三年的点点滴滴。
“我看到甜春时,傅启正在她身上割出许多伤口……”
“我不知当日随手拿了什么,一下下打在他的头上。”
云纤哭着,不停抽泣:“巳月,我那日亲眼看着巳月去了傅启正房中,我一直想若是当日我出手阻拦,巳月或许就不会为救我而死……”
“你不知,初夏琴艺极好,我这一生从未听过那样美妙的音律。”
“槐序她本生性跳脱,可却护了自己的阿姐一路到最后,哪怕她自始自终知晓只要槐月不在了,她就是最有可能走出朝凤的人。”
那些不敢跟卫铎说,不能跟卫铎说的话,云纤一字字一句句说给了李玉蘅听。
“甜春不知被傅家送到了何处去,我想着若今生有机会,便去寻寻甜春。”
“我还未见过傅二夫人的女儿,真正的傅知禾,傅二夫人在天有灵,定能帮我寻到她……”
李玉蘅抓着她的手,眼中满是心疼。
可他只静静听着,偶尔会讲述几句他的事情。
云纤听他讲第一次动手杀人的情形,听他诉说第一次在王府见到雷晟时的心情。
他二人就这般从日落讲到日出,恨不能将这一千多个日夜的所有点滴,都说给对方听。
可二人唯独不曾提起一人。
李玉蘅没有提起卫铎,云纤也不曾提起卫铎。直到将所有不能与人言的心情一一道尽,李玉蘅才喑哑着道:“世子他……要如何。”
云纤微微怔愣,鼻尖又是一阵酸涩。
“是我亏欠他,罪无可恕。”
虽云家满门是因湘王之故被屠杀殆尽,可卫铎的确无辜。她一生并不曾做过亏心之事,可唯独愧对卫铎。
“未知晓云家灭门真相前,它曾是我心中心魔。”
“可知晓后,我……”
“我不知,要如何面对卫铎。”
人生太难选择,前方两难,无论如何她都做不到两全。
“我曾想过若有一日我定要将所有一切摊在他面前。我想让他知晓,云家被灭时我是怎样的心情。”
“那等痛不欲生的滋味,我想让他也感受一二。”
云纤看着紧闭的院门,想起卫铎待她的真心,忍不住遮了眼:“可我……”
她对卫铎……
太多不敢,太多不能,也太多亏欠。
“可我做不到了。”
她跟卫铎,此一生唯可做陌路之人,而再无其他。
“玉蘅,我不知该如何选。”
云纤身下的石砖被太阳晒得滚烫,她却只觉得周身寒冷。
李玉蘅握着云纤的手,眸色温柔:“我知你不想再伤害世子,可真相本就是最大的伤害。”
他比云纤更了解世子,世子清高纯质,是世家君子典范。虽出身皇族贵胄,可世子仍生有怜悯之心,这样的人不应见世间卑劣。
他也不想云纤在世子心中,是个满口谎言,处心积虑害他的恶毒之人。
李玉蘅道:“世子所爱的,应当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她聪慧隐忍,善良勇敢,是能够与世子携手并肩一生相伴的人。”
“世子值得这样好的情感。”
“云纤,便算了罢。”
“江月楼待世子有几分真心,且她也不会将云家事告知世子,让卫益清背一污名。所以我想江月楼多会寻一借口,说你命丧府乱。”
“或许世子会在心中惦记你许久,或许他会痛苦一阵,可他想起你时总是开怀舒畅的。”
“如此,他还会有勇气再遇见另外一个女子,来日他或许会如往日爱你一般,再爱上那个女子。”
而不是想起曾经背叛他的恋人,一生灰暗。
云纤抬头看着李玉蘅,终忍不住点点头:“如此也好。”
李玉蘅摸着云纤的发,低声呢喃:“我知你放不下他,我陪你在上京等他,直至湘王府安然度过此劫,他平安归来……”
“圣上。”
满头华发的太监走到泰和帝身旁,啜泣道:“圣上已两日滴水未进,您这般下去身子可扛不住啊。”
“便是太子在天有灵,也要心疼您的。”
“他知晓什么心疼?若他知心疼二字如何写,便不会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泰和帝语气沉沉,心口如坠着铅块一般沉痛。
“殿下也是为了圣上。”
老太监抹了泪,眼中露出惋惜之色。
他是看着太子长大的,自然万分心疼那个芝兰玉树般的孩子,如今只要一想到太子已经不在,他便忍不住落泪。
泰和帝坐在地阶之上,目光沉寂看着养心殿外。
“圣上,湘王求见。”
外面走来一个年岁尚轻的小太监,支吾禀告。
湘王已在宫外等了三日,便是禁军围困湘王府他也不曾离开,只一遍遍反复求见圣上。
他被缠得无法,只能前来禀报。
本以为此次还会如先前一般,圣上拒绝见湘王,可未想泰和帝先是沉默一瞬,后出声道:“传。”
那小太监闻言慌忙下去传湘王卫益清,而泰和帝仍坐在地上不曾起身。
卫益清进入养心殿的时候,泰和帝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不曾动过,卫益清逆光而入,站在泰和帝面前。
他脚步停了一瞬,却未跪见皇帝,反而走到泰和帝身旁撩起下摆坐在他身边。
二人许久都不曾开口,只静静望着养心殿外的日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益清道:“皇兄登基那日,咱兄弟二人也是如此,同一处地方,同样坐在这里。”
“多年已过,未想物是人非,再不见当日艳阳。”
泰和帝不曾开口,却是想到了往日。
他兄弟二人也曾一路互相扶持,方能从先帝十数子嗣中站稳脚跟。当年后宫倾轧严重,他二人身上本还有一皇兄,可他那皇兄还未大婚便死于后宫争斗。
江家那时地位虽高,但并不似如今这般,且江家自诩清贵,甚少插手宫中事宜。
兄长故去后,他二人与母妃孤立无援,被迫一日成长,与那些年长自己数岁的皇兄暗里争锋。
若不是他兄弟二人足够信任彼此,怕早不知落入什么样的境地。
当所有人一一落败,他登基为皇那日,他兄弟二人便坐在养心殿看着殿外艳阳默默流泪。
一路艰辛,无人知晓。
唯他兄弟二人品过当中酸甜苦辣,知晓对方的无尽酸辛。
那一日就连落入口中的泪,都是多重滋味,苦涩侵染舌尖,唇齿生麻。
他兄弟二人就在此,哭哭笑笑,笑笑哭哭。
泰和帝微微张口,却发不出声响。
卫益清道:“当年五皇子滨州设鸿门宴,我替皇兄前去身中数刀,皇兄可还记得?”
“当年燕妃差人诬告皇兄,也是我将罪名一力担下,不知皇兄可还记得?”
“四皇兄、齐妃,颜贵妃,梁实雍……”
“那一桩桩一件件,皇兄可还记得?”
泰和帝眸子微眯,却是不发一言。
“臣弟知晓皇兄疑心我去寻太子的理由,可我从来没有逼太子自戕的意思。”
“只是这天下,不能再乱下去了。”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卫益清撸起袖子,神色怅然:“兄长第一次亲征时,站在弟弟面前说了这一句民为贵,社稷次之……”
“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兄长明知出兵南夷会令百姓民不聊生,又为何一意孤行?”
“我先前不懂,眼下懂了,太子故去后,方想明白个中道理。”
“我虽无逼太子自戕的意思,可哪怕知晓这结果,我应当还是会去做。”
泰和帝眼皮一抖,神色阴狠,他正要说些什么,转头却见卫益清唇边流出一丝暗红血迹。
“你……”
卫益清抬手抹去唇边血迹,神色木然道:“我帮皇兄做这艰难决定。”
“臣弟死,换臣弟一家活。”
他的皇兄自己最为了解,帝王无情,却也并非全然无情。有些决定他替皇兄做了,皇兄身上的担子也就少了些。
卫益清对这江山的确并无野心,他也并非做帝王的那块料子。
可这江山交给二皇子是不成的,交给卫家以外的人,更是不成。
所以他来推泰和帝一把,将这最为艰难的一步走过,其余的便简单了。
他先行一步,泰和帝就只会想起往日的兄弟之情,他会对卫铎等人心生怜悯。可他若是活着,泰和帝便要背负戕害胞弟的罪名。
时日久了,皇兄对他的兄弟之情会由怜悯变为厌恶,他多活一日,对方便会因他不识趣而增一丝厌烦和猜忌。
其实他从未想过,会跟亲手教自己读书写字的兄长,沦落至非死一人不可的局面,但……
“皇兄……”
卫益清方张口,噗一声喷了满地黑褐血液。
“宣太医……”
泰和帝高呵一声,养心殿外急忙冲进几个太监,为首的白发太监见状哎呀呀喊了起来,又慌忙让人传了太医来。
“你这是迫朕不得不按着你的路走!”
泰和帝眸中满是怒火,卫益清却是咧着嘴笑了起来。
“是皇兄欠臣弟的,当还。”
他这一生出身高贵,嬉笑怒骂,却一直不知该为何而活,少年时他一心助皇兄登上皇位,待皇兄登基后,他便游戏人间不知应做些什么。
后来随着储君之位不稳,皇兄剑走偏锋以至民不聊生,他想或许他应拨乱反正,救民于水火。
但他并不知该如何做。
而与迟甚卿交好后,卫益清方明白或许他此生应以德至位,恩泽百姓。
卫益清睁着眼,眸中光泽一点点黯淡。
他眼前闪过一张张面容,却皆为虚幻,虚得他瞧不真切那些人的脸,甚至在想到卫铎、卫铮以及卫锒时,也是淡淡。
卫益清缓缓闭上眼,气息渐渐减弱。
太医冲进来为卫益清把脉,可人却已经没了脉搏。
“圣上,湘王去了。”
泰和帝闻言颓然坐在地上。
“糊涂,伪善。”
“卫益清,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泰和帝怒斥一声,心头却疼痛得厉害。
他这胞弟,生来便索性随心,担不起半点责任,却偏偏爱扯了伪善大旗置他于窘迫境地。当年他去滨州是自作主张,让他求娶江家女他也自作主张推拒。
而今,他又……
泰和帝被气得胸口一疼,三日内送走儿子和胞弟的打击,令他险些喘不过气晕厥过去。
死死抓着心口,太医慌忙上前查看,泰和帝却是突然想起什么。
他紧紧抓着御医的手,艰难道:“夙风……夙风去追湘王府之人,快……”
“快去看看湘王府究竟是谁,是谁去了郑肃琮那里……”
夏日炎热,虽有微风但也夹杂着灼人热气,令人烦闷异常。
卫铎与卫铮二人已策马疾驰五日,唯有晚间亦或是马儿极度疲累时方会停下休息。
前两日卫铎还未有什么感觉,可第三日他便觉得赶路艰难,双膝疼得厉害。
如今骑在马上,卫铎双腿早就没了知觉,如木头一般。
汗水滴落至眼中,蛰得他眼前模糊疼了一瞬,卫铎这方抬起手臂胡乱抹掉面上汗水。
身上的短打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他本是个极其爱净的人,如今却无暇顾忌许多。
他身上说不出的不适,可却只能咬牙赶路。
五日而已,他们并未离上京太远。
若圣上不知他二人出京送信也就罢了,若是知晓,宫中禁卫想要追上他二人也并不费力。
卫铮的马儿已跑出去很远,他有时甚至看不见卫铮背影,可卫铮为了顾及他却总是会在他被落下一段距离后,放慢速度等他片刻。
看着眼前人已明显慢下来的速度,卫铎心中苦涩。
他的双腿伤虽好了,但到底不如从前。
“兄长,咱们歇歇吧。”
见卫铎面色已经泛青,卫铮跳下马走到他面前。
“我还……”
话未说完,卫铮便摇摇头:“便是兄长不歇,马儿也要歇着的。”
“天气太热了,前方有河,我们打点水喝。”
低头看了眼不停喘息的马匹,卫铎微微点了点了头。
他……也着实撑不住了。
卫铎骑在马上,许久不曾下马,卫铮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心中了悟,朝卫铎伸出了手。
“弟弟扶兄长一把。”
卫铎伸出手,缓缓放在卫铮手上。
他双腿无力,更没了知觉,下马时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卫铮看着心中一抖,却是一言未发。
卫铎已经尽力了,若他是对方未见得可撑这般久。
搀扶着卫铎走到河边,兄弟二人沉默许久。
直到马匹跑入河中饮水,而卫铮也将水袋灌满,卫铎才幽幽开口:“这太子手谕,你先拿去。”
太子手谕被封存在一个细细竹筒之中,竹筒外满是汗渍。
并非天气炎热的关系,那当中更有卫铎疼痛难忍所流下的冷汗。
卫铎捏着那竹筒,心中思绪翻涌。
卫铮灌了一口水,摇头道:“还是放在兄长这里吧,弟弟毛躁,若是途中弄丢了吗,再误了大事该如何是好?”
“你拿着吧。”
卫铎语气温和:“未曾出京前我不懂不甘,更不能理解为何当日做杨木接骨术时,父王放弃了我,选择了你。”
“而我如今懂了。”
卫铎看着卫铮,眼中带着三分释然和点点落寞:“你旷达不羁,襟怀洒落,且待人宽宥,是比兄长强上许多。”
这些年,他多为母妃掌控而生厌烦、厌恶之心,自怨自艾不停想要摆脱时,卫铮却已悄然成长。
这一路,卫铮不曾争功,不曾生下歪心邪心,更不曾心有怨怼。
哪怕他因双腿伤痛而拖慢二人行程,卫铮也没有出言不逊,只是一路默默等待。
他想,他这弟弟确是个能担事扛责的,心胸宽广的。
不知为何,卫铎没有生嫉恨之心,反而万分宽慰。
他面上露出点点笑意,犹如幼时那个温润和蔼的兄长一般,仍旧略带着宠溺看着卫铮。
“你……拿着吧,这份责任你会比阿兄扛得更稳。”
将太子手谕丢给卫铮,卫铎看着他笑得与有荣焉。
竹筒入手,也不知为何,莫名沉得令卫铮的手一抖。
或许是他也听了出来,卫铎口中的责任,并非单单只是指他手中的太子手谕。
“兄长……”
卫铮看向卫铎,心头滚烫。
“兄长说我襟怀洒落,可弟弟却从来觉得兄长方是仁爱君子典范。”
他生母出身商贾,身份低微,可却生得花容月貌,很是让父王喜爱了一段时间。虽卫铮年岁小,很多事都不知晓,但后来听府中老人说,正是他母亲入府,方让王妃失了宠爱。
听人说王妃曾为难过他生母一段时日,可自卫铮有印象以来,卫铎待他都十分不错。
虽不能与卫锒比,但……
卫铮一笑,卫铎待他已比其他很多府中同胞兄弟好上许多。
便是对方重伤,也从来没有因怕世子地位不保,而生过暗害自己之心。
“若没有兄长,我根本不会得到父王的赏识。”
虽不愿承认,但他父王的确是个颇为寡情薄幸之人,无论是王妃亦或侧妃,甚至是他母亲,父王都不曾有过太久真心。
他与卫铎、卫锒不同,卫铎卫锒二人即便没有王妃照顾,但也是王府嫡出,而他……
“弟弟如今还记得小时候兄长常拉着我的手,带我去父王面前给他请安,一次两次,一年两年,也正是如此,我方有今日。”
“兄长说弟弟胸襟洒落,倒不如说兄长教导得好。”
他年岁越大,越是知晓卫铎的难处,卫铎待他和颜悦色一分,便要在王妃那里受百般冷眼,可卫铎却从未变过。
哪怕后来他双腿重伤,甚至是在杨木接骨术之后,卫铎也从未对他动手。
他只是想要证明给父王看,自己并未如父王所说那般无用,这等心思,卫铮是最可体会的。
“无论兄长信不信,弟弟从无跟你争夺之心。”
“我只是……”
卫铎淡笑开口,接过卫铮的话:“你只是心有鸿鹄志,想要天下安稳,时和岁丰。”
“我知晓的。”
忍不住抬手在膝上揉了揉,卫铎笑道:“我亦从未想过争夺什么,我已与你嫂嫂说好,待我此行回去,我们便去这天下走走看看。”
“去东渠,也去南夷,见百姓安定,见盛世太平。”
“所以这太子手谕……”
卫铎看向他这弟弟,宠溺一笑:“你务必要替兄长送给郑将军。”
他二人离开,对父亲之结局虽有猜测,可却仍旧抱有其他希望,若储君之位真的要在他兄弟二人之中选择,卫铎希望卫铮去做坐个位置。
“这些年,兄长累了,往后余生只想同你嫂嫂生一二孩儿,看看天下含饴弄孙,一生悠闲。”
想起云纤,卫铎眉眼中满是温柔缱绻,卫铮见状低着头忍不住轻声问道:“其实弟弟一直觉得兄长的腿,是拜嫂嫂……所赐。”
“为何兄长知晓,还会对嫂嫂……”
卫铎双腿抽痛,他忍不住在膝上轻轻揉了揉,语气却如方才一般温和,甚至带了些自己都不知的柔情。
“她并非有意。”
“你嫂嫂与旁个姑娘不同,她出身傅家自幼除逞凶斗狠外不知其他。我二人方成婚时,母妃因不满傅家女身份以及聘礼之事,私下以我的名义送了个金算盘过去。”
卫铮微微蹙眉,心下惊讶,但转念一想这也的确符合王妃平日性情。
“她……她当时满心想要借我之势覆灭傅府,自然也怕与我感情不合,便在马上动了手脚。”
“可若无白榆,我哪里会伤得那般重?那一根银针只会令我从马上跌落,多说蹭破了皮。”
他骑术极佳,那日若无白榆,怕也只会虚惊一场。
她所打的心思,不过是如最初那般学着其他女子温声细语哄慰丈夫,在丈夫身边假扮一朵解语花,求他宠爱罢了。
“银针虽是她算计,可我救白榆是意外,会伤得如此重也是意外。”
“兄长是何时知晓此事的?”
卫铎道:“知道傅家事和见过其他傅家女性情后,很容易便猜到了。”
她手段也无其他人那般狠辣,有些心思,也就只是心思。
“兄长难道就不介意?”
“为何介意,有何介意?”
卫铎洒脱一笑:“往日不可追,旧事自然不必重提,她后头心中有我,满心满眼都是我,便足够了。”
谁人不会又不曾做过戏?假戏成了真,便也就是真的了,何须在意前头是否真心?
“我二人,往后夫妻一体同心便够了,其余的皆不重要。”
就如花跃庭跟傅知溪,只要他们都无二心,时间久了总会生出真情。
“且你也说你兄长这般好,她那样聪慧的女子,不会不中意我的。”
每每提起云纤,卫铎眉眼便会增三分柔情。
只要一想到云纤还在王府等他,卫铎心中便是一软,好似身上疲乏都轻缓许多。
他再次下意识揉着双膝,卫铮却是起身走到他身边。
“兄长便不怕嫂嫂仍是在骗你?”
卫铮一边嘟囔,一边卷起卫铎的裤脚。
他承认他就是不喜那女子,他觉得那女子满口假话,尽是谎言。
无论卫铎说什么,他都觉得那女子配不上自己这般好的兄长。
撩开长裤,卫铮这方发现卫铎双膝已经肿得如馒头一般高起,上头青红肿胀,看得卫铮眼中一酸。
他眨着眼,将水袋中的水尽数倒在卫铎双膝上。
心中却是更恨那女子了。
卫铎看着他的模样,在卫铮手臂上拍了拍:“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哪一句说了谎,哪一句半真半假掺着谎话,哪一句是真,我都知晓的。”
“假意好做,真情却难演,她对我有无真心,我知晓的。”
他二人日日同处一室内,她也并非什么心机深沉之人,虽会做戏,却也常常入了戏。
他不怕她有过挣扎,也不怕她爱得不如自己这般深,可只要他二人在一处,日久天长总会同心同德,举案齐眉。
她是个再柔软不过的姑娘,虽生了些棱角,可本质从不曾改变。
看着卫铮给自己不停冲刷膝头的模样,卫铎笑着道:“待回去一切尘埃落定后,我要跟你嫂嫂再行大婚之礼。”
“我二人不曾拜过父母天地,我心中总觉留有遗憾。”
“大婚后我二人给父王敬茶,你也来给我这个做人兄长,和那做人嫂嫂的,敬上一杯。”
知晓卫铮不喜知禾,可日后他了解知禾性情了,总会喜欢的。
双腿在冷水冲刷下已好了许多,卫铎看着眼前高山微微摇头。
“这后头的路,兄长就不陪你走下去了。”
“有我在,只会拖累你。”
卫铎指着山上吊桥,笑着道:“前路马儿去不得,我也撑不住的。”
莫说再爬高山走吊桥,便是让他骑马而行,卫铎也撑不住了。
他想要让父王高看一眼,可终究要让父王失望。
只是好在还有卫铮在,卫铮可让父王自豪,便罢了。
便罢了。
挣扎着起身,卫铎眼中满是遗憾:“只能到此了,我去城中打探消息等你,若你成事后便去城中那家茶肆等我,我二人一起决定是否回京。”
京中什么境况还不知晓,他二人只能观望。
卫铎仰头看了眼头顶吊桥,苦涩一笑。
他终究未能走到终点。
卫铮见他这般,鼻中一酸,却是不好意思落泪,虽兄长见过许多次他哭鼻子的模样,但他如今的年岁已经不合适了。
吸了吸鼻子,卫铮抿唇强做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