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将马儿身上的物品拿了下去,又将它们放走,正准备分道扬镳时却突见河下游有人一直在徘徊探查什么。
“阿兄,你瞧,那是不是……”
卫铎伸头去看,皱眉盯了许久方语气低沉道:“是夙风。”
夙风乃泰和帝身边禁卫统领,是宫中唯一一个可带刀进入养心殿之人,他出现在这里,带来的绝对不会是好消息。
卫铎、卫铮二人面色一变,相视一眼。
夙风出来追捕二人,那多是说明圣上无意留湘王府活口,怕是上京王府里的人都已经……
卫铎呼吸一窒,脑中有一瞬慌乱,却转瞬清醒。
“走,先上山。”
轻推卫铮一把,二人小心奔着山上而去。
“夙风出现,后面定是一场硬仗,府中怕是……”
卫铮语气隐带哽咽,他回头去看卫铎,卫铎低声道:“莫想其他,我二人眼下之责是将太子手谕送到郑将军手中。”
若湘王府真已不复存在,便说明圣上是铁了心要亲征南夷,那他们就更不能就此放弃。
“朝中有老师和太子在,他们定会让圣上打消主意,而我二人所能做的便是……”
“竭尽所能,为他们争取几日时间,哪怕一天两天。”
山峰陡峭,且卫铎和卫铮二人走的又不是正经山路,因此前行极其困难。
刚上至半山腰时,卫铎便再走不动。
骑马他无需用力,而今迈出的每一步,却都如踩在刀尖上令人疼痛难忍。尤其上山用力时,双膝承受全部力量,大有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不多会儿卫铎便被冷汗打湿全身,连呼吸都粗重三分。
卫铮听着身后人的喘息,忍不住低声道:“兄长莫再向前了,您寻一处隐秘位置,我前去引开夙风。”
他将太子手谕抽出,想要递给卫铎。
“待夙风离开,兄长再继续向前。”
“不行。”
推开卫铮的手,卫铎直言道:“将你靴中匕首给我,你拿着太子手谕去吊桥处。”
咬着牙强撑着双腿,卫铎淡笑:“便是你引开夙风,我也撑不到兖州寻郑将军。”
“且……”
卫铎回头,看着山下距离自己愈发近的身影,语气低沉:“你引不开夙风的。”
他二人出身世府,虽会些拳脚武艺但也只是看着飘逸的花架子,世家子弟甚少有能下死功夫习武的,便是自幼随军的花跃庭在此,他们三人也不会是夙风的对手。
他们至少比夙风提前三两日出发,可不过两天时间夙风便寻二人痕迹追到这里,卫铮引敌之言不过是宽慰他。
拿了卫铮的匕首,卫铎割下一段衣摆又将太子手谕紧紧绑在对方手腕。
“拿好了,务必不能丢。”
“你……”
卫铮看着卫铎,眼眶泛红:“兄长想做什么?”
卫铎垂眸,并未回他的话,而是语气平静道:“你先前在府中说得没错,郑将军见过你,对你也更为熟悉,由你将太子手谕送去再合适不过。”
“而夙风面前,我或许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他到底还是湘王府世子,比起卫铮身份更尊贵一些。他如今唯能赌,赌夙风会看在京中局势不明的份上,手下留情。
夙风此人甚是冷淡无情。
“走吧,背兄长一程。”
他实在撑不住了,此刻由他自己,怕是再难行一步。
卫铮听闻这话,死咬着唇强忍眼中酸涩蹲下了身。
上山不易,更何况身后还背着一人,可卫铮却是不吭一声,咬着牙将人背到了山顶。
“兄长……”
卫铮还要再说什么,卫铎却是摇头,自己扶着吊桥先行走了过去。
卫铮看着,沉默跟上前。
“你先走,我在此处等夙风。”
“兄长。”
隐忍了一路,卫铮终红着眼落泪:“我可以背兄长一路向前,无论如何我兄弟二人都可共同进退。”
他不想留卫铎一人在此。
看着卫铎将自己推离吊桥,卫铮正要回来却被卫铎打断。
他抽出手中匕首,将两步之遥外的吊桥绳索一点点割断,待到左边只剩下游丝般相连模样,方停下了手。
“兄长!”
卫铮再度想要拉扯卫铎,却是被他喝止。
“不要再过来了,你无需担心。”
卫铎站在吊桥上,笑看卫铮安慰道:“此处距离安全离开只有一步之遥,若夙风可听我的劝,那我只需跨过此处,我二人便可安全折返。”
“若是他……”
卫铎垂眸,再扬起头时面上满是淡然:“你便将太子手谕尽快送到郑肃琮手中,无论如何,都要拦下他,不能让他对南夷出兵。”
开弓再无回头箭,若郑肃琮出兵,便再无转圜余地。
“兄长就没想过,若是夙风不听兄长劝诫又要如何?”
“兄长可忘了,嫂嫂还在府中等你?你不是说你二人日后要去东渠,去南夷,去看盛世太平?”
“若你不能跟我一起回去,那要我怎样跟父王交代,又怎样跟嫂嫂交代?”
卫铮年岁尚轻,身上有少年人的意气和重情。
于他来说天下重要,兄长也一样重要,他想要的是两全之法。
他兄弟二人一起出门,自然也要一起回家。
“兄长。”
卫铎闻言温雅一笑:“去东渠,走南夷,前提是天下需太平,天下太平方能见盛世之景。”
“若我真有三长两短,来日你回到家中,便代我放你嫂嫂离去。”
“我不想她前半生囿于朝凤,后半生困于王府后宅。若我二人此行,真能阻拦圣上御驾亲征,我想你嫂嫂见海晏河清也会高兴。”
有些事,是为天下,也是为她。
卫铎挥挥手,催促着卫铮离去。
卫铮不愿,却是被他好生呵斥一通。
无法,卫铮只能满心担忧走下山。
见他离去,卫铎跨过吊桥寻了一处隐蔽地方坐下静静等待夙风。
夙风来得很快,不过半个时辰吊桥便响起吱呀声,卫铎向前看去吊桥之上唯有二人。
前方穿着一身玄色衣衫的正是夙风,而他身后跟着一个面容较生的禁军侍卫。
那二人行色匆匆速度极快,不过片刻便行至吊桥大半段处。
卫铎见状强撑着身体站起,走到吊桥之上。
“别向前了。”
拿出手中匕首,卫铎指着先前割断的地方:“许久未见,未想再见竟是如此景象。”
“给世子请安。”
夙风看着吊桥之上已被割断的地方,语气淡漠。
他无惧生死,自然不怕这等场面。
倒是夙风身后那人见了断裂处,忍不住低头向下看去。
此处吊桥年久失修,眼下便是湍急河流,便是只看上几眼都令人胆寒生晕,若掉下去必十死无生。
那人颤抖着双腿,抿唇不语。
卫铎站得有些摇晃,忍不住将全身力气倚靠在吊桥之上。夙风见状语气淡漠:“原是世子的腿伤还未好,怪道等在这里。”
“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夙风点头:“世子请说。”
“你此次……领何命而来?”
夙风道:“圣上有令,让卑职拦下太子手谕,若有阻拦圣上亲征之人……”
抬眸看了卫铎一眼,夙风面不改色:“杀无赦。”
听见这三字,卫铎抓着匕首的手猛地一抖。
随即他面露苦笑:“你可知太子重病,朝中境况?湘王府还未到全输之时,你可知我与卫铮身上所流的卫家血脉是何意思?”
湘王府在赌,他也在赌,赌夙风可揣一次圣意,为他二人以后或许可能有的造化,手下留情。
只可惜夙风未能让卫铎如愿。
夙风看着卫铎手中匕首,不曾后退半步,他仍旧眉目寡淡,步步逼近。
倒是夙风身后之人似略有慌乱,开口道:“我家大人侍奉圣上多年,只听从圣上命令,从不考虑其他。”
“若思虑那些个盘根错节的人、事,还如何办差?”
夙风微微歪了头,却是不发一言。
他眸色渐深,暗中一直注意着卫铎手中动作,未想卫铎反手将匕首自那如游丝一般的麻绳上划过。
砰砰两声,吊桥摇晃,险些就要断开。
卫铎看着夙风,温和一笑:“两年前春日皇家狩猎场上,有幸见过您的武艺,着实高强。”
“也知您未曾将世家子弟瞧在心上。”
他选择的这位置,实在不像有必死之心,当然,卫铎也的确无必死之心。
可夙风也瞧了出来,且笃定他会如当年那场狩猎一样,几个世家子弟被突然从山上冲下来的野猪吓破胆子。
他们的确不能与宫中禁卫相比,越是身份贵重,越是惜命。
卫铎看向夙风,丝毫没有后退之意。
“卫铮已离去许久,您追不上他,且圣上想要亲征南夷本就不该,这天下再经不起半点波澜。”
“你出身军中,最该明白这一场仗不能打,也不该打。”
“看在我二人也算有过数面之缘的份上,不若你今日放我兄弟二人一马如何?”
卫铎语气也淡,并无苟活求生的卑微和迟疑。
夙风抬眸看了他一眼,不曾多话,反而以极快的速度借力而起,冲向卫铎。
军中事,天下事都与他无关,他所做的就是听从圣命,做圣上手中的一把刀而已。
一把刀,无需思虑其他。
夙风速度极快,眨眼间便跳至卫铎面前,卫铎好似也瞧出他这油盐不进的模样,用力将匕首把那吊着三人性命的细细游丝斩断。
夙风未管其他,他只想越过卫铎跳出吊桥外去拦截卫铮,可抬脚便可安然无恙时,反是被卫铎一把拉住,二人双双快速由空中坠落。
吊桥断裂,在空中扬起漫天灰尘,随后撞向山壁,又撞出一声通天巨响。
卫铮惊愕回身去望,就见三道黑点自天而降。
“卫铎!”
卫铮目眦欲裂,一声卫铎喊破了嗓子。
他疯一般跑向吊桥断裂的位置,眼中泪汹涌不止。
明明他们两人一起出门,怎么可以让他一人回去?
卫铎答应他会安然无恙,也答应他去城中茶肆等着自己,为何,为何他却食言?
草木刺扎入卫铮腿中,他却毫无知觉,只是盲目向吊桥的位置跑去。
风声模糊了卫铮的呼喊,卫铎死死抓住夙风的双腿不肯放手。
吊桥断裂时,他脑中再清醒不过。
卫铎想,无论如何,自己总算未辜负父王嘱托,终还是拦下夙风,让卫铮可无后顾之忧送太子手谕。
他也算证明自己,并非无用之人了吧。
只是他年纪轻轻让家中白发人送黑发人,着实不孝。也不知自己死后,父王可否会为他忧伤,或觉疼惜。
哪怕父王不曾心疼,他的妻也会痛苦难当的吧?
想到自己一直未曾跟知禾行大婚之礼,一直不曾拜过父母天地,卫铎便觉万分遗憾。
他不知夫妻不曾行礼,下辈子是否还可相见。
他让她在府中等着自己,说好了会带她游历天下,看春花、赏冬雪,可那些话终究成了一场空。
思及此,卫铎心中酸涩。
她看似柔弱,实则性情倔强,方从朝凤出来便满心想着覆灭傅家,可见其心智坚韧,性情执拗。
也不知他若不能回府,知禾会否一直留在府中。
卫铎既希望她可惦念自己,却又不忍心她真的沉湎于伤痛。
想让她记得自己,可也怕她忘不掉自己。
肩膀传来一阵剧痛,是夙风从他怀中挣脱出去,卫铎手脚无力,放任自己下坠。
今日碧空如洗,天色极好,莫名的卫铎想起了他母妃。
母妃性情怪异,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母妃争宠的手段和工具,可母妃却是用自己的性命为他换了三年时日。
但无人能想到,天不遂愿。
卫铎想,他这一生也算交游广阔,也能自诩一句仰不愧天,俯不怍地,可独独亏欠两人。
母妃生时,他一心躲避,不知其心中所想,更是心生怨怼多年,而如今他方后悔未在母妃生前尽孝。
母妃故去前,给他送了一碟芝麻火腿酥,那时他不懂母妃意思,如今他也面临濒死之时,方知晓那不过是母妃的点点牵挂。
他母子二人,往日来往甚少,以至于他已大了,可母妃眼中他还是那个爱吃酥点的幼童。
莫名的,卫铎竟有些悲伤,也不知黄泉之下母妃见了自己,会如何想。
是如父王那般觉得他一生无用,未能把握母妃以命换来的三年时光,还是母妃会有些高兴,高兴他母子二人还可相见。
急速坠落也不过眨眼一瞬,卫铎却觉尤其漫长。
直至重重拍落在水面,四肢及五脏六腑如炸裂般疼痛,卫铎才眼前发黑缓缓晕了过去。
晕厥过去前他还在想,唯愿知禾往后顺遂,无灾无痛,而他二人来生可再做夫妻一场,让他弥补今生不能陪伴之苦……
河水湍急,转瞬浮沉,河面上再看不见卫铎身影。
卫铮踏入河水中,眼见着卫铎顺水流而下,直至没了踪影。
“兄长……”
卫铮跪在水中,哭得如幼童一般伤心。
“兄长就这般去了,让弟弟如何是好?说好我二人同进同退,你与我一起归家……”
“你与我说好的。”
卫铮在河水下游找了许久,都未能寻到卫铎的尸身,无奈之下他只能只身前往兖州,去见郑肃琮。
一路疾驰,到达兖州时已是十日之后,他不知郑肃琮是否已出兵岭南,但他猜测大军行军较慢,便打算从兖州追赶。
直至见到兖州城门之时,卫铮方双膝一软,欲痛哭一场。
“前方可是湘王府卫二爷?”
还不等落泪,城门之上便有人开口,不多会儿城门打开,郑肃琮从中走出。
“郑将军?”
卫铮喃喃开口:“您还未出发岭南?”
见卫铮狼狈模样,郑肃琮心中一凛。
他微微张口,似有许多话想说,可最终只化为一句邵公公在等你,随我来。
卫铮脱了力,满腔悲痛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兖州城中未有半点大军准备出发的痕迹,卫铮看着手腕上绑得牢牢的太子手谕,呢喃道:“我这里有一封太子手谕,是太子让我交予您……”
卫铮话还不曾说完,便见郑肃琮转头望向他,语气低沉:“世子不是与你一起出发,世子呢?”
“兄长他……”
兄长二字一出,卫铮再忍不住悲意,不住流泪。
甚至不曾过问为何郑肃琮会知晓世子与他一起离京。
“十日前,夙风夙统领追上我二人,兄长为护我离去,砍断宥旺村吊桥跟夙统领一起掉了下去。”
郑肃琮闻言薄唇紧抿,垂着眸,无声叹息。
“邵公公在等你。”
他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能开口,只是将此事交由邵公公去做。
卫铮不知为什么宫中会来人到兖州,且还在等他,可多日奔波与丧兄之痛让他脑中混沌一片,不敢细思。
“二爷,我的二爷。”
方见了卫铮,邵公公便长长叹息。
“您可算来了,咱家在此等您多时了。”
邵公公前后打量一圈,又问了句世子何在。
木然将卫铎身亡一事说出,卫铮颓然坐在椅上。
良久,他才赤红着眼道:“公公为何会来兖州?又怎会在此等我?”
“郑将军为何没有出兵南夷?”
听闻卫铎身亡,邵公公咬着牙不敢落泪,好半晌他呼出一口气来。
“太子他,太子在您二人出京第二日就已自戕。圣上本就是为太子而想要亲征南夷,如今太子不在,这南夷自然也就没了攻打的必要。”
卫铮闻言一愣:“你说太子是何时去的?”
“您与世子离京第二日。”
见卫铮唰一下落泪,邵公公眼中也红了起来。他犹豫片刻还是道:“湘王他,也去了。”
卫铮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双唇张张合合,喉间滚动,却是没能挤出一个字。
太子薨逝,父王紧接着便也跟着离去,此举多半不是圣上所为。
怕是父王为给他跟兄长留一活路,而先圣上一步。
他知晓,可他无法接受。
“第二日,我跟兄长离京第二日太子便薨逝了?”
他们离京第二日,圣上便放弃亲征南夷,可卫铎跟他跑了五日,才跑到宥旺村的阿……
“为何无人告知我二人?”
“你可知……”
卫铮站起身,双眸猩红看着邵公公:“你可知我兄长不在了?他是生生从那吊桥之上坠亡的,如今连尸首都不得见。”
“三日,三日时间任是谁人都可追上我二人,便是追不上我二人,京中总该能拦下夙风才对。”
“男儿丈夫,我与兄长无惧生死,可这又算得什么?”
“这又算得什么?”
卫铮捂着面,撕心裂肺。
他的兄长本不用死的。
“兄长他还盼着回府与嫂嫂再拜天地,他还等着与嫂嫂见太平盛世。”
“他说过,要跟嫂嫂给父王敬茶,而我也会给他敬上一杯茶。”
“兄长他……本可以不用死的。”
兄长仁善,无论他是否为君都不会亏待自己,卫铮也相信以卫铎性情,他兄弟二人永远不会变成圣上与父王那般,最终兄弟阋墙,生猜忌之心。
都说天家无情,可他是兄长牵着手一点点陪着长大的。
湘王府小书房内,是兄长教他写下第一个大字,也是兄长不厌其烦将他一次次带去跟父王请安。
是兄长找到江月楼,说他房中用度不全,让江月楼对他上了心。
虽二人年纪渐长,他们更曾站在天平两端被父王拿去比较,可在他心中,自己永远都不会也不可能去跟卫铎争抢属于对方的一切。
他的兄长,本不该……
卫铮跪地痛哭,悲伤万分。
邵公公看着喃喃道:“那几日宫中实在发生太多事情,太子薨,就已让圣上措手不及。”
“更遑论太子薨逝后,湘王便马上……”
如今圣上在京中已是大病一场,卫铮实在不该怪罪圣上。
眼下卫铮已是储君的唯一人选,邵公公怎能任由他跪地痛哭?
几次三番将卫铮从地上拉起,邵公公道:“二爷,您同咱家回京吧,如今满朝文武全部都在等着您。”
卫铮如今可是这天下一等一的祖宗,若不能安全回京,满朝文武怕是得将他邵家祖宗十八代的棺材全挖出来一一鞭尸。
虽卫铎身亡他也心痛,可到底还留有一个卫铮在不是?
邵公公将人搀扶起来,又唤人为他梳洗一番,这方马不停蹄给人塞入马车,直奔京城而去。
未来储君万不能离京,若再出什么岔子,这江山怕是要完!
郑肃琮看着卫铮一行人,忽而想到那个刚出生时,他曾抱过的孩子,还是忍不住唏嘘感叹。
他与圣上、卫益清本就一同长大,却未想三人如今会沦落至此等地步。
明明少年时也曾意气风发,三人把酒言欢,可时光须臾而过,他三人已天南海北、阴阳两隔。
“将军……”
“回吧。”
郑肃琮看着逐渐远去的车队,终叹息道:“我与那孩子也打过几次交道,是个心思正的,这天下交由他,或许可得百年太平……”
所有人都在庆祝储君归京,唯独卫铮未有什么反应。
他如今满心悲痛,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傅知禾。
兄长离去,他要怎么跟嫂嫂交代?
虽不喜那女子,可……
卫铮抹去面颊泪,只要想到兄长本可以就此逍遥,却偏生白白身亡,便忍不住胸中悲愤。
“二爷,前方便是上京了。”
众人走了多日,终重返上京。
卫铮下了马,站在熟悉的上京城中鼻中酸涩。
“爷,先随咱家入宫?”
卫铮摇头:“先回王府,我还有事要告知家中。”
他,还要告知嫂嫂,兄长已去之事。
太子薨逝,眼下正是国丧,举目凄凉。
可卫铮不敢多在街头停留,兄长尸骨无存,他还要去告知家中……
想了片刻,卫铮才想到如今他回到家中,已经无人可寻。
父王故去,兄长故去,他还未及弱冠便已是湘王府一府之主。
想到此,卫铮又是一阵鼻酸。
“我回府一事,劳烦邵公公了。”
“二爷放心,咱家这就入宫告知圣上,您一路奔波,也的确该好生休息一日,待明日,明日咱家再去王府接了二爷。”
邵公公低着头,恭送卫铮离开。
再次踏入上京,他的身份已不可同日而语。
卫铮朝邵公公躬身回礼,邵公公颇为受惊,可转念一想心中倒是宽慰不少。
往日卫铮在上京世家子弟中并不算如何出挑,甚至甚少有人了解、关注过他。
怕是无人会想到,卫铮还有今日。
可他一夕扶摇而上,却不曾露出跋扈之色,可见其人尚算沉稳。
这一路,邵公公见他对卫铎之死真心哀戚,更由此窥见卫铮性情。
卫铮其人虽不够老练,但为人沉稳,对兄长不嫉不恨,说明他有君子仁爱之心,江山交予这样的人手中,也算一件幸事。
邵公公长长叹息,回宫禀告泰和帝去了。
卫铮却是一路向湘王府走去,可站到门口,见府中大门四敞,门前灯笼全部换成新的一抹白时,再次忍不住脚步一顿。
“二爷。”
门房处走出来一人,见是卫铮慌忙向府内跑去。
不多会儿府中脚步声乱了起来,卫铮不愿兴师动众劳众人来接,便大步向府内走去。
临到内外院关墙时,他忽而胆怯了。
他还不知要如何面对傅知禾。
那女子与他两看相厌,兄长却说若他不在,希望自己放那女子离开……
卫铮脑中乱成一团,正梳理思绪时,江月楼走了过来。
她身上穿着丧服,面有忧色。
短短十几日,她却苍老许多。
往日他对江月楼的态度十分复杂,他乃庶出,母亲又礼佛多年不曾外出,他便一人在江月楼手中讨生活。
小时他对江月楼多为恭敬、且小心奉承、待大一大后,二人因王妃之故隐有相互依附之意,再后来二人皆生试探猜忌之心,便又越行越远。
可如今历劫归来,再见江月楼又觉去除万般,总还是家人。
江月楼见卫铮平安归来,也是心下一松。
她倒是不曾想过卫铎会命丧京外,她只以为对方腿伤难忍,如今不知在何处休息不曾归来。
“你回来了,快去歇息一番。”
虽有许多事想说,但此刻见孩子面容疲惫,她也难免生不忍之心。
“孩儿先去给父王上炷香。”
江月楼点头,将位置让了出来。
国丧期间,一切从简,卫益清的丧事办得也算简单,卫铮上香过后站在棺木前沉默良久,不知该如何告知家中卫铎的死讯。
江月楼一直在旁陪着,直到卫铮回身,二人才寻一安静之处略做休息。
“嫂嫂在何处?”
听闻卫铮提起云纤,江月楼微微张口,正想要将云纤身份说出时,忽觉不对。
卫铮回府不曾提过卫铎,却是最先提起了云纤,这本就不寻常。
她也并非迟钝之人,只一句便想到一种她最最不愿见的结果。
“凤鸣人呢?”
提起卫铎,卫铮皱眉双眼一红:“兄长他……”
将二人一路遭遇说给江月楼听,话落卫铮沉默不语。
半晌他才叹息道:“兄长说不愿嫂嫂囿于后宅,若她愿离去,可放她自行离开。”
江月楼听过后,怅然道:“知禾她……也不在了。”
若卫铎回府,她是定要将云纤和李玉蘅之事说给卫铎听的,她不会容许心怀恶意之人留在卫铎、卫锒身边。
虽她也知晓云家无辜,但她不能拿了府中其他人性命冒险。
王府安定下来,她便派人去彻查云家之事。
江月楼如今都记得查到李玉蘅那个落水的未婚妻便是云家三女时,她后脊生寒的滋味。
若卫铎平安归来,她是定要让对方远离云纤的。
可如今……
江月楼紧紧抿着唇,忍住心中悲痛与唏嘘。
“许是夫妻之间有了旁人不知的感应,禁军围困府中时,我将府中人都送了出去,知禾她……丧命于府乱。”
江月楼说得语焉不详,卫铮却是不敢多问。
府中无一个男丁,全靠女眷支撑,女子可遭遇什么,又会为什么而亡他不敢多想,更是不能多问。
二人说完,又是良久的沉默。
“卫锒可还安全?”
江月楼心中一疼,抓着心口微微摇头:“不知,我不知。”
府中安稳下来,她便派人去寻找卫锒,可直到如今也没有音信,她只能祈望锒儿平安,麦秋可多多护着些他。
“我派人去宥旺村寻兄长尸首,不知可否能……”
卫铮语带哽咽,江月楼也抽了帕子按在眼角。
谁人能想到短短十数日当真是人非物换,福祸不由己。
宥旺村那条河她也有所耳闻,平日便十分湍急,若遇雨季更是颇为危险,已过了这么久,也不知卫铎尸身是否还会寻到。
而知禾那边……
江月楼思索片刻,叹息道:“我先去寻人为二人建一衣冠冢,至于宥旺村那边,我继续派人去找。”
卫铮点头,并无其他意见。
二人再无别话,各自寒暄几句匆匆离去。
卫铮十分疲惫,可却无半点睡意,他躺在榻上闭目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江月楼也没能闲下,那日虽王府杂乱,可到底还有许多人看见云纤离去。
江月楼不愿再生事端,更无追究之心,便只能找了银玉、促织告知二人卫铎死讯,以及云纤的“死讯”,并让她们告诫下人管住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