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这消息后,单嬷嬷晕死在房中,而促织和银玉却是大哭一场后,收拾起世子和世子妃的遗物。
待到湘王世子和世子妃的衣冠冢立起,已是几月之后。
这段时间,湘王府一直在寻找卫铎的尸身和卫锒,可皆无所获。
而卫铮则被泰和帝召见,接入东宫。
虽他还不曾被封为储君,但众人皆知一旦太子丧期过去,卫铮便会接太子之位,后继承大宝。
而这大好河山终会休养生息,显盛世之景。
云纤头戴棉帽,双手藏于衣衫之下,埋头向前走着。
脚上的棉靴被雪水浸泡湿透,双脚也冰冷得好似没了知觉,可她却浑然不在意,自顾自向前。
偶尔经过他人身边,总会有人侧目打量。
虽是冬日,可这人捂得也实在严实了些,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虽不见其真容,但也总能看出对方倾城之颜。
发觉有人打量,云纤扯了扯面上帷帽,将自己遮得更为严实。
“云纤。”
李玉蘅在她身后,轻声呼唤。
“怎的了?”
摘下脖颈上挂着的皮毛护颈,李玉蘅将它严严实实披在云纤身上。
“可还冻脚?”
云纤摇头,眼中露出点点愧色。
“那走吧,应当就在前方不远处,我寻人打探过了,只不知我二人能否进入王府墓园。”
将云纤的手拉起,李玉蘅隔着衣袖搀扶她,二人静静向前走去。
卫铮回京之前,她跟李玉蘅一直等在上京,待到发现太子、卫益清相继离世后,他二人便知晓圣上意思。
若卫铎平安归来,江月楼定会告知他一切,云纤怕拖累李玉蘅便决定与他一起离京。
可二人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卫铎竟会死在宥旺村。
这一年半以来,她跟李玉蘅一直顺着向宥旺村下游找去,这段期间她二人寻到四具尸骨,皆一一安葬。
可她二人不知那四人当中,有无卫铎 。
“玉蘅。”
“我在。”
云纤看着李玉蘅,口中却如堵着一团棉花般。她心中亏欠,实不知该如何。
“莫在意其他,路上冷,正事要紧。”
李玉蘅言语温柔,说话时如同哄着孩子一般。
这一年来他皆是如此,悉心陪伴,不提其他。
若卫铎活着,且平安顺遂、富贵悠闲,那她必然不会再去打扰。可如今卫铎不在,她方知自己对他的亏欠,今生都无法弥补。
所以这一年多,她一直想找到卫铎尸首,更希望在哪一处见到卫铎还活着。
或许是受了伤,也或许是致了残。
可她一日日找下去,终归一无所获。
“到了。”
李玉蘅指着卫铎的衣冠冢,低低开口。
“我在此处等你,你去吧。”
将手中点心黄酒递给云纤,李玉蘅帮她整理了衣帽这方让她离开。
栓着黄酒和点心的草绳,已沾染了李玉蘅的体温,握在手中还能感受到淡淡温热,让云纤心下一暖。
李玉蘅一直都是这般,淡淡的,温热的,却永远在她需要之时站在她身边。
想到李玉蘅,想到卫铎,云纤抿紧了唇。
按说卫铎的墓应当有人看守,可也不知是守墓人疏忽,还是江月楼有意为之,总之云纤去过后,未见任何人。
“我不知应去何处见你,最后兜兜转转,终还是来了此处。”
云纤视线扫过墓碑之上的卫铎、傅知禾,以及夫妻合葬几字,终于忍不住一瞬间红了眼。
“我寻了你一年半,不曾寻见。”
“可当日你离去时,我曾说待你回来,会将一切都说与你听……”
“我想着,应当亲口说给你听。”
将黄酒打开,云纤半跪在地上执起酒壶,却是许久都不曾再开口。
良久后,她将酒壶中的酒水倒在墓碑前。
“没来见你之前,我想着该与你说,可站到此处,我又觉也没什么可说的。”
“何必再因我而惊扰你?”
她将油纸包裹着的点心打开,一一摆放在墓前。
“芝麻火腿酥,以及其他几样你往日在秋水居常吃的,我都做了些。”
“卫铎。”
伸手在卫铎姓名上轻轻抚过,云纤道:“是我对不住你,若有来生,我必归还今生所欠。”
若非是她,卫铎或许不会死,说不得日后坐上皇帝之位的也会是他。
虽卫铎说只想与她游历天下,可云纤知晓他心中亦有抱负。
只是如今,都化作一场空。
“对不住。”
她不知能说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
可不说,她心中难安,说得多了又觉尽是虚情假意。
云纤在墓前站了许久,也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当年阿姐七七未过,崔继颐便与他人再度有了婚约之事。
“我当时就站在崔继颐面前,质问他为何如此薄情寡性。”
“崔继颐反问我,那他何时再娶合适。”
云纤苦笑:“他质问我,是否应当一辈子给阿姐守节,亦或终身不娶,我虽嘴上说并非如此,可当时我心中是这般想的。”
“谁道崔继颐说,阿姐过世的每一个初一十五,他都有为她上香点灯,不曾忘过。”
云纤的目光落在碑上的卫铎二字上,缓缓展露出一个笑容:“我当时问他,你觉得如此就够了?”
“崔继颐说他心中记挂我阿姐便够了,平日为她点一盏灯足以。”
“他说他心中存有阿姐,与他再娶并不相悖。”
“崔继颐说,只要自己没有将阿姐草草忘却,便是情深。”
“我当时年幼,只道他是歪理……”
话到此,云纤再不曾往下说。
她只是静静站在墓前,红着眼温柔笑着。许久,云纤道:“我要走了,离开上京。”
“与李玉蘅一起。”
“我也不知会到何处去,但想来能寻一僻静地方,安生度日。”
“若逢初一十五……”
云纤语气一顿:“若我还记着你,便为你也燃上一柱香,点一盏灯可好?”
“直至我……忘却你那日。”
寒风呼啸,无人应答,云纤眼中微红伸手将脖上帽子等物摘下。
她将手探入衣襟,从中拽出一个串着百宝的璎珞圈。
那璎珞圈上头还有一枚白玉长命锁。
云纤伸手想要将它摘下,可动作行至一半,犹豫半晌终究作罢。
许多事,如今想不通,日后总会想通。
既如此,倒也不必勉强自己。
在卫铎墓前站至夕阳落下,云纤这方向他告别。
走出墓园时,李玉蘅正站在外面,脸上冻得略见青紫,却仍站得笔直。
见她出来,李玉蘅温润一笑:“可冷着了?”
“不冷。”
“玉蘅。”
“如何?”
云纤道:“我们不寻卫铎的尸骨了好不好?我们去找一个村子,去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好不好?”
李玉蘅闻言眼中一亮,看了她许久,终展露笑颜。
“好,你说什么,都依着你。”
【正文完】
郁妩流猛地站起身,突然将面前簸箕恶狠狠摔向地面。
自从被江月楼送出王府后,她便再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永安伯府视女子如弊屣、草芥,她爹娘更是见几次都未能用自己的婚事,威胁到姑母和世子后,便彻底放弃了她。
将她许给了济宁侯做填房。
可那济宁侯已是个年过五十,与她祖父年岁相差不多之人。
便是济宁侯的嫡子,也都过了而立之年。
可她呢?她如今正值二八年华,尚且年轻的时候,怎么能甘心嫁给一个半死的老棺材瓤子为填房?
她挣扎过,也拒绝过,可湘王府一份送入家中的厚重贺礼,让她爹娘彻底被猪油蒙了心,连夜将她送来西北济宁侯的封地。
方一来到此,郁妩流只觉眼前一黑。
路上她挣扎无果,本也就说服了自己。
到底是侯府,且她又是一府主母,虽自己年岁小,但辈分奇高,无人能、也无人敢管到她头上来。
可到了济宁侯府她方傻了眼。
这哪里是侯府,这分明是军营!
虽外头挂着个济宁侯府的匾额,可家中大多地方都划给了军中家属,许多将领的家眷都居住在此,莫说什么主母夫人,如今她连个农家妇人都比不上。
那农家妇人起码还可对自家的米缸、钱匣做主,可她呢?
她如今想要多吃一口米,多喝一口水都要寻参将之妻讨要。
只因这府中一切,都被济宁侯拿来饲养那些个米虫了!
那老棺材瓤子也不知是否昏了头,将封地所收都给了军营。
家中分明一个大子儿没有,若她想要裁一件衣裙,还要伸手去央求儿媳。
她到底也是湘王府中娇养出的小姐,如何过过这等苦日子?
“圣上不是说要攻打南夷?为什么又不打了?”
“去打啊,世子不去攻打南夷,如何挣得军功,没有军功我如何能脱离这鬼地方?”
簸箕掀翻,里头的杂豆洒落满地,郁妩流见了更为恼火,死命上前踩踏。
自从嫁给济宁侯后,她每日都要疯上几次,别家的媳妇姑娘已司空见惯,虽看不过眼,但到底不愿跟她一般见识。
可也有那等实在忍不过的,见了郁妩流糟蹋粮食,猛地上前一推。
“放你的屁。”
一个身形粗壮、面色黝黑的妇人冲上前朝她面上啐了一口。
“你当打仗是那般容易的?挣军功,那军功是要爷们儿的命来换。”
“你张口闭口打南夷,我瞧就该打你!”
“老侯爷怎会娶了你为妻?他戎马一生赤胆忠心,对手下将领也没得说,将我们收入侯府,那是因为我们的男人都死在了战场。”
“老侯爷怜惜这群孤儿寡母,方做了善事。”
“可怎想老天无眼,竟是让侯爷娶了你这么个糟东西。”
“我呸。”
那夫人口水吐了郁妩流满脸。
往日郁妩流在王府衣食用度皆按照嫡出标准,便是上京其他官家女子,也甚少有比她更为金贵的。
在湘王府时,便是王妃故去,她也不曾遭受过这等事情,可眼下……
郁妩流气得浑身颤抖,却见身旁妇人皆对自己虎视眈眈,跃跃欲试想要伸手抓打她的模样,不由后退几步,落荒而逃。
回到房间,济宁侯正在书案上奋笔疾书。
见了她进来,面上露出个颇为慈蔼的笑容。
“回来啦,玩得如何?”
他这填房也就比自己的孙儿大了几岁,他平日待她自然多有耐心,虽小孩子有些执拗性情,但也并非不能忍受。
“玩玩玩,我何曾去玩?这府中有能玩的地方吗?我每日做不完的活计,怎的到你口中,好似我还享福了一般?”
济宁侯于振徽闻言眉头紧锁,却是很快又舒展开来。
到底年岁小,他可让着她些。
见郁妩流坐在床榻边哭得梨花带雨,于振徽心中的不快瞬时散去。
说来他根本没有娶填房的心思,会娶她也是永安伯府先寻到他这里。
当时世人都知圣上想要亲征南夷,还召了不少边关将领回京。
那些人当中,他侯府身份最高,许是看重这一点那永安伯府方找上了他。
他本不愿耽搁女子花期,可永安伯道他这闺女自幼养在湘王府,本欲嫁给湘王世子。
哪里知晓湘王世子半路娶了傅家女,而他家这闺女便地处尴尬,再不好谈婚事。
于振徽当时也是鬼使神差,想着王府教养出的应当万分识大体,且他当时也是带了些借势的心思,便答应下这桩婚事。
待他见了这小妻子后,于振徽方发现男子果真爱色,便是他也会不受控制般受青春女子吸引。
“莫哭了。”
几步走到郁妩流身边,于振徽将人揽进怀中。
郁妩流身体僵硬。
男人手掌摸上她的脸,郁妩流后脊生了成片的疙瘩。
“我不哭了,侯爷。”
郁妩流想要抬手推开于振徽,却是被人强行拉进怀中。
男子三两下褪下身上甲胄,露出一身浮囊软肉。
“侯爷我也算老当益壮,咱二人再生一嫡子,你便算为侯府开枝散叶……”
“你莫挣扎,待完事本侯带你去买绢花。”
“果真是王府娇养出的,这一身皮肉当真细滑。”
郁妩流奋力挣扎,却是无力抵抗。
听闻于振徽提起王府,她方嚎啕大哭。
她想说自己错了,她不该那般对姑母。
若是她好生侍奉姑母,陪伴姑母身侧,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便是姑母不要她了,想要将她说给别人,姑母为她找的婚事,也定然会比济宁侯强过百倍。
“姑母,姑母救我……”
少女忍不住痛哭流涕,济宁侯却是愈发有了兴致。
“唤夫君,不然唤一声将军也可。”
郁妩流耳边嗡鸣,听不见半点声音,她满心绝望,只能一遍遍重复喊着姑母,妩儿知错了……
卫锒手中举着白糖糕,不甚开心地一点点揪成团塞入口中。
白糖糕绵软香甜,卫锒往日十分喜欢,可今儿吃起来倒颇有些无味。
他已经记不住跟阿香两人走了多久,但卫锒只觉自己已许久未见娘娘和阿兄,他心里实在念想得紧。
长至如今,他从未离开家中这么久。
低头看着手中糖糕,卫锒红了眼却是不敢落泪。
阿香不让他哭鼻子,若是自己哭鼻子了会惹阿香厌烦。
默默擦了眼泪,卫锒小声呜咽。
麦秋见他这模样,抬手抓着卫锒的脸颊道:“不成,不能回去。”
“还不知京中是个什么模样,说不得整个湘王府都没了。”
仔仔细细将湘王府与圣上的龃龉之处拆开了,揉碎了讲给卫锒听,哪怕知晓他听不懂,可麦秋此时也颇有兴致。
“所以你懂了吧?在储君未定的时候,我们是不能回去的。”
“虽然皇帝老儿不会拿了你如何,可若你回去我二人再难相见。”
“为何?锒儿不要与阿香分开。”
见他这般说,麦秋扬起唇心中既欢喜又得意。
她欢喜于这世上,终有一人忠于自己,属于自己。
揉了揉卫锒面颊,麦秋轻哼:“世人愚钝,只可看见自己所在意的那点子蝇头小利,便是天子也不能免俗。”
“我二人身份,注定会被那些个俗人诟病,以至不能走到一起。”
“可咱们俩人的事儿,凭什么让他人指手画脚?”
麦秋以指尖点着面颊,语带娇气:“我领了你出来,就未曾想过再带你回去。所以日后莫再想府中了,除非我二人游玩至尽了兴,否则我不会回去上京的。”
笑盈盈说了话,麦秋也伸手抓了块白糖糕吃了起来。
她手中还有个沉甸甸的荷包,只是这几日就已花费了一小半。
先前她根本不知外头东西是什么价钱,常常买块点心,尝口甜酒便会赏人一颗金豆,一粒金瓜子。
还是有人提点,她方知晓手中的那些个东西,是可以去典当处换银钱的。
今儿她刚领了卫锒去换了不少铜子儿,方拿到时,她还甚是好奇的扯在手中把玩。
“吃饱了没?若是吃饱,我二人再往前去吧。”
伸手拉起卫锒,麦秋与他晃悠悠向前方村子走去。
卫锒心智不全,麦秋又不谙世事,根本不知二人在外晃悠了几日早被人盯上。
她出手阔绰,又生得颇为娇美,且身边只有一个憨傻少年再无外人,如何不让人眼热?
所以二人刚离了人群到了僻静官道外,便被六个男子围住。
“小姑娘,我见你跟这小兄弟游荡几日了,可是没有去处啊?”
为首的男子生得獐头鼠目,一张嘴时满口黑黄牙齿露出,惹得麦秋心生嫌恶。
她看了几人一眼,微微垂下眸子。
卫锒看不出眼前人的恶意,听闻对方这般问,憨憨开口:“没有去处。”
“若是没去处,不若到我们兄弟几人的家中休息休息如何?”
黄牙男子开了口,身旁另有一生得如瘦猴一般的中年男人将话接了过来。
“我们兄弟几人见姑娘生得这般俊俏,便忍不住想要亲近亲近,姑娘意下如何?”
听见他这般说,其余人皆哄堂大笑。
麦秋的目光自几人面上扫过,待见到一个五官尚算整齐的男子时,忽而有些腼腆的笑了起来。
“你生得比他们几个都俊俏些,若是他们我不愿同他们一起,若是你的话,你邀约我可一试。”
那男子被麦秋说得一愣,先前的黄牙和瘦猴却是面色齐齐沉了下来。
见他们还要说什么,麦秋转头看向卫锒,笑得十分明媚。
“我们跟这几个哥哥一起玩耍去吧?他们邀请我们呢。”
卫锒没什么不同意的,他向来只听阿香的话,听她这般说也就跟着欢快点头。
这几日一直都是他二人一起,如今多了几人卫锒只觉热闹有趣,忙不迭答应下来。
“哥哥家在何处?我也想跟着瞧瞧。”
“啊……”
那端正男子见麦秋睁着晶亮的眸子看向自己,嘴角不可控的抽动两下,颇有种受宠若惊的震惊。
反观那黄牙和瘦猴则面色愈发难看。
其余人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听见麦秋说要与他们同去时,一个二个眼中发直,似是未能料到事情会这般发展。
他们不敢做什么打家劫舍之事,但平日遇见落单男女暗中补上一刀,或是求财或是求色倒从未少做。
可如今天这二人一般反应的,却都是第一次见到。
“还愣着做什么?带路呀。”
伸出手指嫌恶似地指了指黄牙,麦秋皱着眉语气骄矜:“你这人不仅面目丑陋,头脑也不灵光。”
“他……”
转头看向略有几分颜色的男子,麦秋又恢复三分笑意:“他是你家中打杂的吧?生得这般丑陋,下次莫带出来了。”
黄牙几次三番被麦秋直言相骂,险些就要憋不住脾气,正欲说话时瘦猴道:“别让姑娘等久了,咱兄弟几个先带路吧。”
听了这话,黄牙只好强压下怒火,视线扫过麦秋荷包沉默不语。
“姑娘请,去哥哥家中喝口茶水。”
“可是好茶?若无好茶我不耐喝的。”
瘦猴转头看向麦秋,喉间起伏却是没能发出一言。
今儿出门运气实在算是不错,竟然遇见两个傻子。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眸中贪婪愈发不知遮掩。瘦猴则是将目光停留在麦秋身上,不停上下打量,急色得恨不能现在就将人扑倒在身下的模样。
“怎的还未到?还有多久?”
走到半路,麦秋眼露不耐,瘦猴见状仰着笑脸小声哄慰:“莫急,莫急,就要到咱兄弟几人的住所了。”
麦秋看着瘦猴身上衣衫,只见他穿得不伦不类,长衫配了短打,玉簪配着短靴。
那长衫宽松得过分,短靴也能瞧出不算合脚,多是不知从什么人身上扒下的东西。
那长衫虽不合身,料子却是跟黄牙身上的一样,是这几人中穿得最好的。
而他们出现时,也是黄牙与瘦猴最先开口,可见这群东西都以他二人为首。
麦秋想了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姑娘笑什么?”
“笑他穿得如戏子一般。”
麦秋指着黄牙,捂着唇咯咯笑了起来。
先前黄牙还有几分调笑的意思,如今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只是盯着麦秋的眼神愈发刻毒。
“我累了,也饿了,你们家中可有吃食?”
“有的,有的,姑娘想要什么都有。”
“我想要吃香脂铺的肉脯,还有春和楼的烧鸭。”
从荷包中捏出两粒金瓜子,麦秋伸手递给了从头至尾都不曾吭声的两人。
“你二人去给我买,这剩下的银子便算作跑腿的功夫钱。”
卫锒闻言点头附和:“路途远,当赏。”
麦秋见状眉眼笑成了弯月:“三爷真棒。”
卫锒嘿嘿一笑,笑得其余几人皆抿了抿唇。
那接金瓜子的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下意识看向瘦猴,却见瘦猴摆了摆手:“去啊,让你们做什么便做什么,快去。”
这美人儿虽傻了些,但生得实在漂亮,他倒是想一人多享用一段时日。
想到此,瘦猴搓了搓手,露出三分淫笑。
麦秋看着,甜笑不语。
她拉着卫锒的手,低声哄慰:“三爷可累了饿了?”
卫锒摇头,乖巧跟麦秋向前走着。麦秋为他擦了额头汗水,又看向瘦猴:“你们家中可还有人在?若有人让他们给我家三爷烧些热水。”
“呵。”
瘦猴嗤笑:“没人,就咱兄弟六个,一会儿回到家我可亲自帮你家三爷烧水。”
黄牙男子闻言,眼神阴狠。
几人走了颇远,途中麦秋几次不耐烦都被瘦猴哄得露出笑颜,直至一行人走到一处人迹罕至,半山腰起的砖瓦房时,黄牙才阴恻恻说了声到了。
麦秋道:“你们几人穿得不错,怎的住在这种地方?”
卫锒已经累得眼前发直,麦秋状似心疼地摸着他的面颊,语气温软:“不累不累,咱们进去找个屋子歇一会儿。”
也不管黄牙几人反应,麦秋扯着卫锒的手大步走进院子。
这处院子外头看去好似破败不堪,但内中修建得还算精致,麦秋拉着卫锒将他送入一个看着最为整洁的房间。
“你先歇会儿,待餐食好了我唤你起来。”
“阿香也睡。”
卫锒眨着眼,已十分困倦的模样。
他拉着麦秋的手不松,好似时刻都不能分开一般,他的依恋都写在面上,麦秋看着愈发欢喜。
哄着卫锒歇下,麦秋这方笑着离开房间。
见她出来,瘦猴迫不及待向前扑去,将人抱个满怀。
“好妹妹,让哥哥亲香亲香。”
“等下。”
推开瘦猴的脸,麦秋道:“你先去给我烧些水来。”
她边说,便褪下轻薄软衫,只穿着件贴身小衣站在院中。
少女肌肤皙白如凝脂,日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瘦猴激动万分,想要再上前,麦秋却是开口唤了先前那面容端正的男子。
“我二人一起。”
“什……什么?”
那端正男子被麦秋这话说得一愣,麦秋眨着眼:“让他给我二人烧了水来,我二人一起沐浴。”
她一双圆眼多情妩媚,又透着少女独有的天真和魅惑,如今只穿着件小衣笑盈盈看向那男子,早将院中几人魂儿勾得不知飞去哪里了。
麦秋出手阔绰,生得又远非寻常人家的姑娘能比,一见便知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千金小姐。
如今这般赤裸裸诱惑着几人,使得那端正男子急急喘息,却是不敢上前。
他视线不停在瘦猴和黄牙之间来回游移,哪怕赤红着一双眼,也强忍着不敢造次。
“没用的东西,凭白生了张好面容。”
麦秋竖眉呵斥,方才还甜甜笑着的模样转瞬消散,变得颇为高傲。
她指着瘦猴,眉目冷淡:“你去杀了他,杀了他后你来陪我。”
这一句犹如丢石入海,瞬时掀起万般波澜。
端正男子一愣,瘦猴也是一愣,还不等二人反应,麦秋又道:“愣着做什么?一个没胆,难不成一窝都是废物?”
她言语先是狠厉非常,转瞬又恢复几分笑意:“你二人,谁赢了,谁来陪我。”
说完,她又看向黄牙身边更为老实的男人:“你去给我打些水来,我要沐浴。”
“你。”
抬手招了招黄牙,麦秋道:“你过来陪我一起。”
拍了拍身旁的凳子,麦秋将位置让给黄牙。
黄牙刚坐下,麦秋便转头朝着他妩媚一笑:“你虽生得难看了些,但比之他二人倒更像是个男人。”
黄牙面皮一抽,眸中竟诡异的生出些得意。
男人面皮好看算得了什么,有了血性和气魄才是真男人。
“待会儿你更能知道,爷有多威风,多男人。”
瘦猴见麦秋跟黄牙已在身后调笑起来,心中又急又气,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狠厉。
他看向端正男子,突然向院中跑去。
那端正男子也好似反应过来,狰狞着去追。
院中有一水缸,缸中放了些锄头镰刀等凶物,瘦猴从缸中抽出一把镰刀,转过身看都不看抬手便是一挥。
猩红血液四处飞溅,黄牙看得眼皮猛地一动。
麦秋却是笑着站起身鼓掌拍手叫好:“好哥哥,当真威猛。”
仿佛受到了鼓舞,瘦猴面上愈发狠厉,而那端正男子也因受伤而被激发出了血性。
院中第四人见状暗道不好,躬着腰身假装帮麦秋打水去了。
瘦猴两人在院中厮杀起来,黄牙越看越觉得境况不对,可麦秋笑得天真无邪,满院都是她悦耳的鼓励声。
黄牙愈发心惊,可仗着所谓的“血性”和“男子气概”也只能随着麦秋叫好。
总不能一个娇媚姑娘家都不怕,他一个男子却大惊小怪起来。
瘦猴先前还有些优势,可他手段虽狠,但身体却是不如那端正男子强健,不多会儿二人便分出胜负。
瘦猴躺在地上,鲜血直流,人也全然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厉害厉害,你果真厉害。”
麦秋拍着手,笑得一双眼如新月一般娇甜。
无人发觉,本该是一群恶人,却从见到麦秋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开始被她牵着鼻子走……
那端正男子杀红了眼,身上满是被瘦猴鲜血迸溅的血迹浸染成的斑驳红色。
麦秋扯了巾帕,赤着手臂上前为那男子擦干净面上血渍。
她趴在端正男子胸前,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杀了黄牙,我就是你的了。”
说完,麦秋伸出手指抹过他唇边,将他唇上血液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