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扯着叶良为他在房中安好的木把手,卫铎奋力起身练习腿力。
云纤在一旁护着,口中却道:“为何这般说?”
卫铎道:“孙谦他……”
“倒也并非如何不好,只是跟寻常伟岸男子有些不同罢了。”
转过头,卫铎冲着云纤淡笑:“按你讲述的朝凤,实如地狱一般,傅知霓踩着尸身趟着血海一路从朝凤杀出重围,最终只落得嫁给孙谦这般的人。”
“她心中应当万分不甘。”
“这段姻缘是傅鸾笙撮合,她因此迁怒也符合常理。”
“你说得有道理。”
云纤点头,心中却并不赞同卫铎的话。
他并非朝凤亲身经历者,所以他并不知朝凤女子从未期盼过那个出身高门的“丈夫”是何种模样。
她所知道的那些个女子,从不曾提及半句事关日后离开朝凤,所嫁之人如何如何。历经朝凤的傅家女,本也没这等世俗念想。
卫铎以世间寻常女子春心揣测傅知霓的心思,并不见正确。
哪怕事情如卫铎所说,傅知霓因不满婚事,不满丈夫而迁怒傅鸾笙,多半也是她日日看着孙谦又不能下手将他除之后快,暗中气闷。
这方对傅鸾笙攒出几分怒火。
“无论如何,后日赴约时我再探探。”
卫铎点头,生生痛出满身热汗。
他双腿不可久站,只能依靠双臂力量,这又痛又酸麻且要奋力坚持的折磨,让他不多时便脱了力。
云纤上前搀扶,将卫铎扶到四轮车上。
“后日赴宴,你说我可会见到傅知溪?”
云纤道:“自那日花小参将带着她离开,又给你捎来口信后,我已许久未听闻她的消息了。”
“也不知傅知霓会不会下帖邀请她。”
先前花跃庭曾让人给卫铎送来口信,说是傅家事他已经知晓。对方言辞中颇有些惊讶似的,可却是不曾提及傅家事是他自己查出,还是傅知溪告知。
“并不知晓。”
卫铎摇头:“花跃庭不曾说,你后日也瞧瞧,瞧瞧傅知溪可会出现。”
“若是花跃庭放心让她出来见傅家人,多半是傅知溪自己告知,且也无帮衬傅家之意。”
“哪怕后日不见傅知溪你也不必焦急。”
“说不得是其他什么事耽搁了。”
“我知晓的。”
花跃庭上次让人捎来口信,其中有想要相帮的意思,只是他直言朝中事乱,圣上这段时日频繁召集武将入宫,想来是局势有所动荡,牵扯着他无心插手旁的事。
云纤不知这话是推搪还是真心,但无论如何花跃庭答应下关键时候可给予助力,她便放心不少。
只是这一人情,若非真正紧要的时候,万不能草率兑现。
“吊唁之后孙谦给我递了帖子,可许久过去他也不曾来赴约,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若寻常人多不会在他府热丧期间相邀,可孙谦并非常人。”
“我只是好奇,以孙谦的性子若想来府根本不会递帖,递了帖又不来,着实不似他的做派。”
“后日孙家的约不仅你要去见傅知霓,我也需寻个人去见见孙谦,且我有些话想要嘱咐他。”
卫铎还在言语,云纤却是在听见寻一人同去后,心猛地一颤。
“你在想什么?”
“嗯?”
云纤回神,就听卫铎语气轻柔:“我方才同你说话,你好似神游一般。”
“我在想……”
“这段时日,孙谦会不会已经告诉傅知霓你知晓了一切?”
“不会。”
卫铎笑道:“原来你在忧虑这个。”
“孙谦只是性情懦弱,并非无脑之人,他还指望我帮他脱离魔爪,怎会将我出卖给傅知霓?”
“原来如此。”
卫铎道:“我方才问你后日去孙家赴约,你要带着银玉还是促织?”
“另外我也需让璟棠走一趟,后日你们一起。”
“银玉……”
云纤嗓音微哑:“促织心细,她照顾你我更放心,我带银玉同去。”
“如此也好,那我吩咐璟棠后日寻孙谦好生说……”
卫铎说了什么云纤已听不清楚,她按下微微发抖的双手,强做镇定。
第158章 驾车
逐渐入夏,天气一点点炎热起来,王府绣房送了夏季衣衫。但因湘王妃丧期还未过,是以仍以寡素为主。
银玉手中持着金斗,正在为云纤熨烫衣物,促织则在一旁帮她扇着风,驱赶烦闷热意。
尺素偶尔在促织停下动作时,用巴掌大的银壶轻轻喷湿团扇扇面。
那壶中水浸泡了香料,打湿扇面后再扇起风来,屋内便会带着淡淡花香。
云纤似睡非睡趴在美人榻上,单嬷嬷则匆匆自外头进了屋子。
“世子妃。”
“怎的了?”
云纤幽幽起身,目光却是在银玉手中拎着的素色长裙瞟过。
“永安伯府为表姑娘定了门亲事,今儿一大早就来王府讨赏,说是讨赏,实则威胁似的。”
“定了哪一户人家?”
“济宁侯。”
云纤微微蹙眉,有些恍惚。
她并非世府出身,对上京这些个权贵也并不熟知,虽在傅家为老祖宗守孝的那一年,曾学过一些,可许是她无心未记得完全,眼下对这济宁侯竟完全没有印象。
好在单嬷嬷给她解了围:“这济宁侯老奴都不知晓,还是听侧妃娘娘提到,才堪堪想起这么个人。”
“本也是皇族出身,与王爷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这济宁侯在西北那边子有块封地,已多少年不曾回上京了。”
“此次回京,还是因他府中有个嫡子擅领兵,被圣上召了回来。”
“嫡子,领兵?”
云纤不解:“永安伯为郁妩流相中了侯府世子?”
“若如此便好了。”
单嬷嬷道:“永安伯府让表小姐嫁给济宁侯做填房。那济宁侯的嫡长子,都过而立之年了,济宁侯更是永安伯见了,都得唤一句叔父。”
“且这济宁侯府中清贫得很,据说连个像样的府邸都没有,一家子驻扎军营多年,没规矩得很。永安伯府不过是看重那嫡子能领兵杀敌,想奔着圣上有心出兵南夷,赌一次前程富贵罢了。”
“这样一个人家,表姑娘嫁去是要受大罪的。”
“就是如此,老奴才说那永安伯府是上门威胁人来了。”
“王妃薨逝不久,表小姐便被侧妃娘娘送回了永安伯府。伯府的人还曾来闹过一阵,吵着要见世子,可都让侧妃娘娘拦了下来。”
“今儿又来,应是冲着世子。”
云纤点头:“我知晓此事。”
当日她曾跟江月楼说过郁妩流的所作所为,可后来她忙着处理其他,便将此人给忘记了。
还是江月楼指了下人,将她送回了永安伯府。
“表小姐是王妃一手带大,又是老奴亲自带着学过几年规矩的,这永安伯府当真不拿自家嫡女当个人瞧。”
“今儿上门讨王府的喜封,多半是想要借此探探世子与王爷的意思……”
云纤看了一眼单嬷嬷,知晓了她的想法。
郁妩流暗害王妃之事,她不曾与任何人说过,所以在单嬷嬷心中,对方既是湘王妃生前最疼惜的侄女,也是自己曾亲手教导过的徒儿。
无论是看在湘王妃的面上,还是出于私心,她都不忍心拥有大好年华的郁妩流,成为永安伯府赌一场水月镜花般前程的赌注。
所以单嬷嬷有意到她面前说这一通,想让自己卖个薄面给已故的湘王妃。
云纤屈起指尖无意识点了点。
这永安伯府的心思跟郁妩流一样,都不太能上台面。
来湘王府大闹的确是冲着卫铎,想是目的有二。
一来在外人眼里郁妩流生得清秀,也算是个倾城佳人,且又跟卫铎青梅竹马有旧日情分。
哪怕卫铎对郁妩流无男女之心,但出于兄妹情谊,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落入火坑。
若无毒害湘王妃的事,卫铎这妾室是必要抬的。
就不知永安伯府真的跟济宁侯谈好了亲事,还是只是借着济宁侯的名来逼迫卫铎。
云纤想了想道:“江侧妃是什么意思?”
“江侧妃那边只是拦着永安伯府的人,想是无心插手。”
单嬷嬷心中嘀咕,怕不仅是无心插手,更有意落井下石。
王妃与侧妃明里暗里斗了多年,眼下多对表姑娘也恶其余胥,虽不至于对表姑娘出手,但定无心帮衬就是。
单嬷嬷心中一叹,她还是很喜欢府中这个知书达理的表姑娘的。
“既然如此……”
云纤开口,单嬷嬷心中一松,觉着今儿也不算她白跑一趟,怎么也捞了表姑娘一把。
正替郁妩流庆幸时,云纤道:“以世子的名义送一份厚重贺礼给伯府,让表姑娘安心出嫁。”
哪怕伯府只是借了济宁侯的名,行逼迫之事,她也要将这婚事做实了。
便当做是她利用湘王妃绝笔信的回报。
未想云纤这般说,单嬷嬷有些怔愣,正想再说几句却听银玉道:“永安伯府在王妃丧期给表小姐说亲,怕是一点也未将王妃放在心中。”
“还想借此赖上世子,真真令人作呕。”
银玉这话说得很重,单嬷嬷一愣,心中很快琢磨过来应是有什么她不知的事儿,略一思索,她便应承下来。
“早年王妃在府库中,给表姑娘留了些陪嫁……”
“送份重的去伯府。”
云纤说完,起身从银玉手中接过了衣裳。
单嬷嬷宫中出身,怎会听不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世子妃的意思是表小姐那里的添妆分文不给。
永安伯府不会给表姑娘出丁点有用的陪嫁,若是王府再不给添些金银阿堵物,来日表姑娘去了西北,怕是要吃大苦。
世子妃不像是单单出于善妒之心,这模样分明是郁妩流暗中做了什么事,惹了侧妃和世子妃厌弃。
再想到湘王妃死前,郁妩流曾十分反常的被王妃送回伯府一段时日……
单嬷嬷心中一惊,略有了些猜测。
“老奴知道该如何做了。”
说完,单嬷嬷匆匆离去。
银玉伺候着云纤穿衣,帮她挽发时轻声嘟囔了一句表小姐也算得偿所愿。
她话中满是嘲意,云纤听见却未做任何反应。
郁妩流有今日,所有的路都是她一人所选,怨不得别个。
得偿所愿也好,悔不当初也罢,都与他人无关。
她唯一亏欠的是湘王妃,种种心情也只能等来日她身死魂消,黄泉路上再见郁诗容时,与这世上唯一关心她的姑母诉说了。
“戴这支素玉簪便好。”
指着妆匣中十分素净的玉簪,云纤将它递给银玉。
因还在丧期不能上妆,云纤倒是很快收拾妥当。
“什么时辰了?”
“禀世子妃,刚到巳时。”
银玉话落,门外小丫鬟走进屋中,诺诺道:“世子妃,马车已准备妥当,外院来问世子妃可介意今儿由李秀才驾车?”
第159章 爹爹
先前孙谦递了帖子到王府,可却不曾来见卫铎,为此卫铎让李玉蘅与她一起去孙府兵分两路。
云纤知道卫铎是怕李玉蘅冲撞了她,方派人来询问她的意思。
整了整袖口,云纤垂眸道:“王府还在孝期,出行应当从简,不好左一辆马车,右一辆跟随。”
她这般说也不怕卫铎起疑,傅知霓心思缜密,若王府出这般大的阵仗会令傅知霓多想。
“今日出行尽量莫惊动他人,我三人足矣。”
说完云纤便向外走去。
自跟卫铎大婚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外出,走至内外院相隔的角门时,她心尖微微有些刺痛。
步子一顿,云纤这才向外院走去。
李玉蘅今日穿了一身素色襕衫,如今正站在马车旁,他身姿笔挺一如往昔。
见了云纤,李玉蘅远远便弯下腰身,低着头道了句见过世子妃。
“今日需劳烦李秀才了。”
云纤话落,银玉上前将马车车帘抬手撩开。
这几日逐渐炎热,王府管事将马车车帘由厚重的夹棉锦缎,换为了轻软透气的素色薄纱,云纤看着透着光的车帘暗中叹息。
“世子妃,奴婢扶您上车。”
银玉抬起手,搀扶着云纤走向马车。
待银玉走到李玉蘅身边时,心中不由感叹这书呆子着实无眼力,见了世子妃也不知向后退一退,木桩子似的杵在车前,当真是书都读傻了。
若是府中小厮或车夫,她必要呵斥上两句,可对方乃世子妃都颇为敬重的文人,她这一个做丫头的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抿着唇将云纤扶到马车上,银玉也踩着小杌子走了上去。
李玉蘅看着二人上了车,这方收起地上的矮踏,翻身而上提鞭赶车。
银玉坐在云纤身旁,收着自己的双膝轻声道:“世子妃可觉着拥挤?”
驾车之人坐在车外,闻言捏着鞭子的手微微一颤。
听见那万分熟悉甚至魂牵梦绕的声音后,李玉蘅这才放缓了手中力气。
“不会。”
云纤低低一句,视线却是未从薄纱之外的背影上移开。
银玉虽也甚少出府,但她十分重规矩,在马车内也不言语,只静静持着团扇为云纤扇风。只是扇着扇着,她忽然咦了一声。
“怎的了?”
云纤转过头,看向银玉。
“今儿主子出行未坐世子的马车,是以这车上应当没有暗格,那……”
银玉环顾四周,疑惑道:“府里给孙府准备的拜礼在何处?”
云纤垂了眸,再一次看向李玉蘅背影。
果然,不多时李玉蘅转过身,望向马车内。
薄纱将云纤的面容遮得模糊,他怔怔望了一眼,这方开口道:“是小人的不是,府中的确给世子妃备了拜礼……”
“可惜小人忘了装车。”
他唇边带着淡淡笑意,语气亦显温吞,说完这句才慢慢转回了身,可拉着缰绳的手却是未曾停下。
听见这话,银玉放了手中团扇:“那你还不快停了马车,往府里赶去?”
“罢了。”
云纤道:“今儿是去见自家阿姐,我带了什么拜礼并不重要,一会儿你下了马车随意买些糕点黄酒等物便好。”
“我与大姐姐解释一番,自家人她不会怪我。”
转了头看向银玉,云纤继续道:“倒是迟到反而不好,莫让孙家觉着我嫁了王府后托大,有心给众人下马威。”
“这……”
虽随便买些糕点实在失礼,但世子妃说得也有道理,世子妃娘家亲堂姐与孙家相比,自是自家人更亲近些。
若世子妃真给孙府人留下个托大的印象,那傅家大小姐在婆家也无颜面。
银玉心中气闷,狠狠瞪了李玉蘅一眼:“李秀才也听见世子妃的话了,劳烦李秀才一会儿见了糕点铺子,放奴婢下车去买那拜您所赐,未能全了礼数的拜礼。”
“小人知晓了。”
李玉蘅淡淡一句,也不辩驳也不恼,倒让银玉心中气闷不好发作。
云纤说完垂了眼,一时有些迷惘。
她知晓这是李玉蘅故意寻了时机想同自己说几句话,她本也应有无数话想对他说才是,可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云纤却一时语塞。
胸中思绪翻滚,千言万语纠成一团,可她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个头绪。
她好似有许多话想说,又好似一句都说不出。
“银玉姑娘,前方有一庆酥斋,据闻这家糕点颇为有名,在上京便是许多贵人也赞不绝口。”
银玉撩起窗上软纱,朝着外头看了一眼,又狠狠瞪向李玉蘅。
颇热的日子铺子外排了七八个人,这下了车怕是没有一炷香时间不好回来。银玉正要开口指使李玉蘅去买,却听云纤道:“快去快回,莫误了时辰。”
主子开口,她不好再推脱只能利落下了马车。
云纤以指尖挑起窗帘,看着银玉的背影不曾开口。
她终究,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玉蘅静静坐在马车上,一时间似乎也不知能跟她说些什么。
他二人,当真是人非物换,两茫茫,不堪提起。
好半晌,李玉蘅才喑哑着声音问了句:“你可还好?”
他不曾回头,也不敢回头,只挺直着脊背手持缰绳。
云纤却是盯着他的背影,鼻眼酸涩。
“还不错,你呢?你可还好?”
李玉蘅道:“好。”
一句好,让云纤瞬时落泪。
她擦了眼看向银玉背影,冷静开口:“雷晟知晓你的身份却一直引而不发,我怀疑他将你的身份告知了幕后之人,若是如此你眼下便十分危险。”
“你……”
她语气哽咽,却很快平复下来:“寻个机会离开王府。”
“你读书多年,天赋奇高,莫浪费这难得天资,与其在王府耗我心神,不如走科举一途……”
云纤话还未说完,就被李玉蘅打断。
“之前世子让我去查傅家事,王府给了我一批人手,当中有二人正是当日跟雷晟一起去云家的……”
“其中就有残杀父亲那个。”
云纤抓紧手中帕子,忍不住微微发抖。
蒸腾恨意让她无力控制自己,沉默良久她才开口:“那些人呢?”
李玉蘅道:“死了。”
“这些人并非王府亲卫,平日都混迹王府管事手下,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平日折损一二也是寻常,无人会问其死因,也无人在意其死因。”
李玉蘅语气怅惘,似有千头万绪想要倾吐,又似有无尽哀凉。
这一句看似在解释,云纤却知他心中所想。
鲁家巷子时的李玉蘅才高行洁,他目之所及皆是太平,亦从未见过恶极之事,他与她都道天下大公至正,法不阿贵。
可世事非如此。
云家横祸改变他二人太多。
李玉蘅并没有多说,云纤却知那二人定死于他手。
曾经松柏君子般的人,到底也手染鲜血……
云纤按住心口,喃喃道:“正因如此我方不愿你留在王府,虽是报仇但沾染了人命终归不同。”
“云家的仇,我自己……”
“我杀那二人的时候,很是惊惧。”
李玉蘅出口打断云纤的话:“这几年闭上双眼,我脑中便被血红一片遮掩,爹娘阿姐,祖父、喜妞……”
“他们痛苦狰狞的面容以及哀嚎时常浮现,我白日难安,夜晚难眠。”
“我无数次悔恨,我悔自己当日为何不曾冲出阁楼抵死反抗,也恨自己懦弱枉为男儿,怎未死在那日。”
“可见到那二人时,我……”
“不曾退缩。”
李玉蘅低着头,伸出干净而修长的双手静静看着。
“我恨,可杀人并非容易事。”
云纤道:“你不擅此道,我宁愿你离开王府。外面海阔天高,何必自囚于此。”
“那你呢?”
李玉蘅未答,却是反问云纤:“你亦不是突然便擅此道了的。”
“湘王府你杀雷晟那日,我……”
她那日面上带血,出手利落干净仿佛杀人无数,那副模样他从不曾见过,也是二人相识十数载,他第一次觉得自幼护着的小姑娘让他陌生。
可震惊之余,更多的心疼。
“未曾动手杀人前,我胸中恨意滔天,我以为愤下杀手易如反掌,可当人命真了结在我手时,我才知寻常人难做到漠视他人性命。”
“即便我已知你在傅家经历颇多,可仍不敢想象那一二年你的无助境地是何种模样。”
他有无数种方式置那二人于死地,或用计或借他人之手,可李玉蘅不曾。
在百种方法中,他选择了与云纤杀雷晟一样的方式。
以利刃刺穿对方头颅。
他想知道云纤杀雷晟时的心境。
那日他一刀刺至仇人下颌,刀身被阻,腥温鲜血喷溅于面上,惊得他险些未能握住刀柄。
那人半死不活模样让他梦魇多日。
杀人不易,那些去云家灭门的狂暴之徒下手狠厉,是因为他们常年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杀人、被杀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场生计游戏。
所以李玉蘅不敢想,不敢想象在傅家云纤一步步经历了什么,才能手持利刃,杀人放血做得那样利落。
“先前无法,我未能伴你身侧,但湘王府……”
李玉蘅道:“我不会离开,我能行至何处便到何处,左右这二年已是偷生,来日生死我不计较。”
云纤将头转向窗外,早已泪流不止。
可她不敢哭出半点声音,她怕引得李玉蘅忧心。
他二人在湘王府如履薄冰,一个不小心许就会万劫不复……
耳边传来指尖扣动车板的声音,云纤回头,只见薄纱车帘下伸进一只干净而秀气的手掌。她往日曾见过无数次这手掌,执笔作画的模样。
她牙牙学语,蹒跚学路时,皆是他一路牵着自己从不曾变换。
往昔如此,今日也如此。
云纤俯下身,半跪在地牢牢握住李玉蘅的手。
李玉蘅身子一僵,却是不敢回头,他只能死死握住,不曾放开。
许久许久,远处传来咚咚跑步声,二人这方齐齐松了手。
“世子妃。”
银玉爬上马车,只见云纤双眼微红,她正欲询问却听对方笑着道:“我在车中瞧着你呢,使了多少银子才插到前头去的?”
银玉面上一红:“回主子,二两。”
她只比云纤大了几岁,往日在府里虽是沉稳但出了王府到底恢复几分小女儿作态。
“那铺子卖的东西不少,奴婢挨着样子买了一些,也不知孙夫人能不能吃得习惯。”
“阿姐不是嘴馋的,如何吃不惯?”
云纤嗓音带着些慵懒之意:“赏你的。”
她从腕上捋下个水头极好的玉镯递给银玉,银玉慌忙推脱,云纤却是道:“收着吧,今儿辛苦你了,满头大汗的。”
银玉战战兢兢将玉镯收了起来,有些后悔自己先前口快,出言讥讽李秀才。
她那顿嘲讽听在主子耳中,怕是如躲懒邀功一般刺耳。
可主子赏赐的东西她又不能不收,推推脱脱只会让主子觉着她欲擒故纵,想要的更多。
低头看着挂在自己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银玉有些不安。
这东西实在是太贵重了。
一个镯子让她坐立不安,再没有心思观察其他,云纤见状不发一言微微闭目休息。待到马车停下,李玉蘅说了句孙府已到,她方幽幽睁开眼。
孙家的婆子老早便在府门口等着,云纤刚下马车便有丫鬟撑了伞来迎接。
“给世子妃请安,大奶奶正在院中等您,怕府中丫鬟招待不周,特特派了老奴来接。”
“劳烦嬷嬷。”
云纤说完向后看了一眼,见李玉蘅正在跟孙府小厮说着什么,这方回身。
“嬷嬷请,我已想阿姐多时。”
“哎哎,世子妃与大奶奶在闺中时候定十分要好,老奴真真羡慕。”
孙家婆子满口奉承话,云纤听着淡淡一笑,走进孙家内堂。
她本应先去拜见孙大人夫妇,可二人今日有事临时去了宫中。
那嬷嬷一路领着云纤穿过游廊,走到傅知霓居住的庭院,她才看见院中小筑里已坐了几人。
见了她来,傅知霓起身相迎,露出小筑内坐着的二人身影。
傅鸾笙在,傅知溪也在。
“三妹妹来了。”
傅知霓今儿穿了一身鹅黄金银绣宝葫芦暗纹裙,素雅中带了几分贵气,配上她温柔面容显得十分妩媚俏丽。
应是为照顾她的缘故,今日这几人都穿得素净,未有过于花俏的。
傅家女就是这般,无论如何内斗在外绝不会做半点失礼之事。也难怪这些年傅家女贤德名声愈演愈烈,上京贵胄排着队要求娶。
一日有傅披香、傅鸾笙二人为夫家牟利在前,傅家女便可一直炙手可热。
毕竟谁人家不想娶一个名声好听,且又可助力家族发展之人?
云纤看了眼始终不曾回头的傅知溪,朝着傅知霓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见过大姐姐。”
二人热络交谈,四周丫鬟婆子皆满面笑意。
“我让府中人将塘上小筑空了出来,今儿我们姑侄姐妹也聚上一聚。”
傅知霓身边丫鬟闻言,笑着帮衬说了些吉利话。
云纤抬头看着设宴之地,只见那小筑不大,堪堪可坐下五六个人,四周挂着浅绿色素纱,朦胧中随风飘动,看似在室外却也颇为隐秘。
且小筑横跨池塘,她们上去后四周无人可靠前。
视线自设宴地点转回傅知霓身边的丫鬟身上,云纤上下打量,只两眼便瞧出这般鲜活的小丫头不会出自傅家。
看来傅知霓身边的傅家陪嫁,也被她一一除去。
云纤有些困惑,傅家乐此不疲在出嫁傅家女身边安插眼线,可眼下瞧着并无用处,傅家女外嫁后几乎等同脱离傅家。
傅家根本控制不住她们,难道傅家就不怕这些个傅家女如她一般反抗,生了覆灭朝凤的心?
“三妹妹小心。”
傅知霓柔柔开口,她勾了勾被风吹起的巾帕,扶风弱柳般娇媚。
云纤笑着点头,跟傅知霓一起登上小筑。
银玉还想跟,孙家的小丫鬟将她邀到一旁:“我们家主子给几位姐姐也准备了茶水糕点,咱们呀便去那边坐着歇歇可好?”
银玉转头,见游廊下设了一个小桌,周围坐着衣衫不同的几个丫鬟嬷嬷,她想了想点头与小丫鬟一起离去。
无人叨扰,云纤与傅知霓几步走进小筑,二人寻了位置坐下。
方才的亲昵以及热络消失不见,四人一时皆无言。
倒是云纤看了眼傅知溪,对方垂着眸瞧不出旁的心思。
“今日相见,也算不易。”
傅鸾笙性情圆融,又比众人年长许多,她身上已无方出朝凤时的戒备和冷僻,多年后宅生活将她磨成了另外一种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