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纤接过信,只见上头是熟悉的娟秀字迹,和那令人见之想笑的亲昵称呼。
那信上语焉不详,可云纤却能看懂字里行间透露出,只有她与傅二夫人才知晓的信息。
二夫人的确病了,却不是如大夫人在卫铎面前粉饰太平所说那般,而是因跟傅绍光争吵,一气之下病倒。
且应与真正的“傅知禾”有关。
许是怕这信笺被人拆了偷看,所以她写得很是含糊,但云纤知她甚深,也懂她的忧思。
信尾傅二夫人给她报了平安,也叮嘱她在王府要多谨言慎行,其余的便是不让自己担心她……
余下的如救她出府等事,只字未提。
知她怕给自己压力方如此安慰,云纤心下安然,将信重新叠起放进袖中。
傅大夫人将她动作收入眼底,淡笑道:“我瞧世子待你不错。”
“你嫡亲兄长如今……”
“无论伯娘想求什么,眼下都不是好时机。”
傅家有个嫡长子,明面上是傅知霓的双生兄弟,她的嫡亲堂兄。
此人名唤傅寒,云纤只匆匆见过两次,堪堪记住了他的模样,勉强熟悉到不至于来日在外,不知谁人是自己嫡兄那等程度。
她能理解傅大夫人的焦急,傅家做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家中男儿有一个好前程。怎可惜傅披香也就是她那姑祖母,一直按着不让傅家男儿入仕。
所以傅大夫人应是没了办法,竟求到她这里来了。
“伯娘也知王府境况,眼下世子重伤未愈,又逢王妃薨逝,您让我如何跟世子开口?”
“便是世子应下为兄长谋一缺,也不可能在王妃丧期内外出奔走。”
见傅大夫人面色难看,云纤心下快慰:“自然,若求世子给兄长找一闲缺儿,那如何都可以。”
“只是不知您可否看上那等阿猫阿狗都可寻的位置。”
“你这孩子,来了王府后倒是牙尖嘴利起来。”
“傅家教导的好罢了。”
傅大夫人也知眼下时机不对,悻悻一笑再未说其他。
外嫁的傅家女与在朝凤时不同,而眼前这姑娘又与寻常傅家女不同,她并不敢轻易拿做人伯娘的乔。
“你在王府,可有什么不趁手的?可需要家里帮衬?”
“并无。”
二人交谈并不算愉快,气氛正焦灼,门外银玉开口道:“世子妃、傅夫人,吏部侍郎左大人携妻女到府。”
“是你姑母,我们一同去见见。”
听闻傅鸾笙到,傅大夫人面色微有些古怪,云纤一时瞧不出她心思,只默默点头,心中留意观察得更为细致。
方出房门,云纤便见江月楼身旁站着一个中年妇人。
此人穿了一身素白,头上未插半点簪钗,面上亦素面朝天不曾点任何妆容。因是来别府吊唁,是以那夫人神色肃沉,不见半点应承敷衍。
江月楼面露疲惫,她便在一旁偶尔说上几句安慰之言,此妇人每每开口,都让江月楼眉宇间微见舒展。
这傅鸾笙当真有些能耐。
“姑母,江侧妃。”
云纤开口招呼二人,傅鸾笙扬眸看了她一眼。
“知禾,你清瘦许多。”
江月楼道:“怎能不清瘦,自这孩子嫁入王府,便没能享一日清福。”
云纤闻言道:“可伴在世子身侧,已是孩儿的福气。”
傅鸾笙听闻这话,幽幽叹息:“这段时日你多陪世子,他……正难熬。”
“孩儿知晓。”
短短几句话,暗中机锋便是不少,从朝凤走出的女子的确没有善茬。
初见她,傅鸾笙一句清瘦分明是在为她抱不平,一来点出她姑侄二人关系亲近,二也是有向江月楼兴师问罪的意思,三来,她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哪怕江月楼出身太后母族,也大有二人乃平起平坐之意,不落下乘。
想来当年江月楼跟傅鸾笙为她与卫铎牵线时,江月楼曾保证过傅家女嫁入王府,可尽享荣华等话。
江月楼出身世府,平日讲究个得体玲珑,若手腕不够的寻常人,多会被傅鸾笙这话勾出三分亏欠,欠下半分人情。
湘王府主母已逝,江月楼便是日后王府里掌权人,形同王府主母,这湘王府主母欠下的半个人情,紧要时候可派得上大用场。
就如太后生辰泥像等事。
傅鸾笙平日交际多,定攒下不少这等便宜,在他人口中或许是顺水推舟的小事一桩,可在傅鸾笙这却可做许多文章。
哪怕够不着宫中人,寻常卖给他人做人情,也可让她空手套出许多利益。
简单一句话,在傅鸾笙口中却是能得这般大的用场,真真是……
她万所不及。
可她虽稚嫩,江月楼却人鬼见得皆多。一句自她嫁入王府便未享清福,看似是心疼附和之言,实则也是在推脱责任。
这话分明暗指傅家女不祥,嫁了王府后,刑克得王府坎坷多舛,她还未找傅鸾笙问罪……
二人旗鼓相当,一人一句便打了一圈机锋,令云纤都不由心生敬佩。
傅鸾笙江月楼说话时,二人都未看傅大夫人一眼,傅大夫人在一旁尴尬不已,却是插不进一句。
见了眼下情形,她方知晓为何刚才傅大夫人面色古怪,这二人,都瞧不上她。
傅鸾笙虽是傅家女,可她手段凌厉,眼界奇远,哪怕她出自朝凤,却也是瞧不上傅大夫人在傅家里那等愚蠢做派的。
她会帮助傅家在京中打造傅家女声名,是因为对她的夫婿、子嗣有利。
一旦她们出了朝凤,所为的便再不是傅氏一族,而是私欲。
为己,自然出多少力气都不嫌累。
云纤垂下眸,知晓该如何跟傅鸾笙接触了。
傅鸾笙此人极擅钻营,而只要她是世子妃一日,对方便不会放过她这身份,自会主动前来结交。
对方在明,她看似被动,实则却可以世子妃身份牵扯对方转为主动,如此既不会引对方怀疑,也可完美隐于暗中。
思及此,云纤再不多言,只做文静木讷状。
傅鸾笙是朝凤厮杀许久而胜出的,这些年又在上京各家周旋交际,说一句如鱼得水也不为过。
如傅知溪、麦秋清和等人都未将她放入眼中,傅鸾笙又怎会拿了正眼瞧她?
而云纤想要的,正是对方的轻视。
在心中谋算好一切,她便听前院传来一声报唱:“陈衡山陈大人到……”
“是姑母她老人家到了,我前去迎迎。”
听闻傅披香已到,傅大夫人连忙向前走去,急着见这位陈家老太君。
在见陈老夫人之前,云纤并不知富贵人家的主母应是个什么模样。
以往生活在鲁家巷子中,所见老妇人皆是些寻常百姓,她们身上偶有被世俗铜臭熏染的市侩尖酸,偶有岁月磨砺后独留下的慈霭与豁达沧桑。
进入傅家和湘王府,她虽见了傅大夫人、傅二夫人以及郁诗容和江月楼,可这几人都未给她太过震撼的印象。
虽江月楼出身高贵,可她也是被七情六欲困扰缠身的寻常人,身上也没有陈老夫人那般锋芒尽敛却仍锐意逼人的威慑。
甚至在湘王身上,云纤也只偶尔在对方怒意迸发时,见过这等气场。
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身穿素色锦袍,她头上戴着银绣眉勒,手中拄着一根红木拐杖。
虽今日来吊唁之人面上皆为肃色,可唯独傅披香半敛着眼,让人看不出喜怒哀乐。
方才见傅鸾笙,云纤还觉对方十分厉害,眼下看见傅披香她才知自己眼界浅显。
傅鸾笙再圆融,为人再玲珑,可也将野心欲望写在了脸上。
见她所行众人可知此人所谋,而知晓她所谋便可对症下饵,牵动其情绪,引诱鱼儿上钩。
可傅披香……
无论是见其人,还是观其平日行事,皆看不透她所求所想。
“姑母。”
与湘王寒暄后,傅绍山便立在王府院中,今日来客不少,皆是他寻常难以企及、接触的身份。
他有心与众人交际,可在湘王府这院子中,他着实算不上名号,甚至不如傅鸾笙招人待见。
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傅绍山见了傅披香,忙跟他夫人一前一后上前尽孝。
陈衡山见他夫妻二人微微点头,却是脚步未停奔着灵堂而去。
云纤跟在傅鸾笙身后,距离这老妇越近,她越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锋芒。一种引而不发的威压,一种见之生怯的洞察。
老妇人双眼浑浊,走过云纤身边时却是淡淡瞥了她一眼。
只一眼,便莫名令人胆寒。
陈衡山乃朝中肱骨,亦是真正手握实权的当朝右相,他一到灵堂身旁立时围上几人,就连湘王都双手作揖向陈老夫人见了一礼。
“湘王折煞老身。”
一句折煞,傅披香亦说得冷漠非常。
“母亲请。”
不等傅披香开口,陈衡山便将手中香递给陈老夫人,陈老夫人鞠躬过后,将灵堂位置让了出来。
云纤向屋中坐在四轮车上的卫铎看去,只见对方朝她微微摇头。
只一面,当真瞧不出什么。
想了片刻,云纤走到卫铎身边,寻了自己的位置重新跪在软垫上。
傅披香那边既瞧不出什么,那她眼下所能做的便是等傅鸾笙联系自己、巴结自己。
而不是将自己送到傅披香面前,被人里外瞧个透彻。
思及此,云纤老老实实跪了起来。
卫铎也看懂她的心思,在一旁沉默陪伴。远处的卫铮静静看着灵堂中发生的一切,不知在琢磨什么。
各人自有心思,哪怕在寂静灵堂下,也压抑不住芸芸众生的勃勃野心。
正于心中暗自揣测时,屋外走来一个灵巧小丫鬟,她在屋中瞄了一圈后,跪下身凑到云纤身边。
“世子妃,奴婢是陈府下人,我们家老太君想见见您……”
卫铎伸出手,扶了云纤起身,二人一起去了隔壁。
陈衡山在外与卫益清交谈,二人面上尽是肃严之色,好似在谈论颇为棘手的问题,卫铎将目光从他二人身上收回。
他已许久不知朝中消息,老师这段时日亦未来王府探访,就连他母妃病逝也没见老师拜帖,想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
“世子来了。”
云纤与卫铎方进到屋中,傅大夫人便急急开口,好似与卫铎十分亲近一般。
傅披香坐在首座,云纤乖巧上前行礼。
“世子妃还未见过陈家老太君吧,你在闺中时候,老太君已甚少外出了,未想一家人相见竟是在湘王府。”
若非时机不对,云纤觉着傅大夫人面上的谄笑便要流露出来。
傅鸾笙站在一旁瞧不出心思,但在傅大夫人开口后,也没将目光放半点在她身上,轻蔑之意十分明显。
“世子的伤如何了?”
傅披香开口,却是未接傅大夫人的话。云纤这才明白,多半不是傅披香要见自己,而是傅大夫人借了势,指着陈家的丫鬟将她唤来做一炫耀,用以双方借力,攀附王府与陈府。
只是她做得略直白些,让人看轻了去。
“回老夫人话,已大好了。”
卫铎声音清朗,有礼有节十分引人注目。他说完转头看向云纤,朝着云纤眨了眨眸。
少年虽做得隐晦,可小夫妻之间的温存爱意展露十足。
他二人如今也有些默契,云纤知晓这是卫铎在傅家人面前给她做脸面,告知众人她受世子看重。如傅鸾笙那等人见了,过后多会主动接近。
云纤见状,低下头做一羞赧状。
果然,卫铎此举过后,傅大夫人以及傅鸾笙都朝她看了过来。
“好了便好。”
傅披香淡淡开口,抬眸时视线自云纤面上扫过,一触即离,好似浑然不在意她是何人。
“时辰不早,老身先回了。”
陈衡山与湘王交谈结束,身旁便有他人凑了上去,傅披香见状起身带了陈府一家准备离开。
傅绍山忙凑上前:“姑母,我送送您老。”
他跟傅大夫人跟在陈家人身后,陈衡山之妻自不远处走过,见他二人面色忽而沉了下来。
因傅披香辈分高些,她一离去众人都需相送,云纤就见傅绍山夫妻佝着身子,做小伏低之态万分明显。
她遮了眼中轻蔑,暗中感叹傅家因此失彼。
流着傅家血脉的男儿不知凡几,那些个被溺毙在水渠中之人定有天资聪颖出众的,可偏偏……
偏偏最后傅家留下这么个扶不起的东西做一家之主。
她不知傅家老祖宗见此情形,可有后悔建那巨大一座朝凤。
这般想着,云纤心中又沉闷起来。
傅家男丁越是一滩烂泥扶不上墙,便越要依靠朝凤中的女子,如此循环往复,倒真不知对傅家来说是福是祸。
“不必。”
傅披香冷冷吐出一句,话语中带着不愿掩饰的厌烦。
卫铎与云纤二人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几分惊讶。
这还是傅披香自来到湘王府后,第一次如此明显地不掩饰自己的喜恶。
傅绍山好似见怪不怪,脸上谄媚未减淡半分。
傅鸾笙虽不像傅披香那般明确告知众人自己不喜傅绍山,但言辞举动间也颇为不待见。
云纤心中一动,安心不少。
她也曾在朝凤待过,虽短短半年,但她就是无来由厌恶傅家朝凤外,除傅二夫人所有人。
傅绍山夫妻、傅绍光尤甚。
那偌大一座牢笼,无数代女子以血肉供养出的沽名钓誉、百无一用的男子,如何能让她们喜欢?
而傅披香如今已站至高位,远不用被傅府辖制,想来更不会将傅绍山放在眼中。
卫铎看着她,二人竟是想到一起去了。
“今日算有收获。”
云纤点头,回应只有他二人方懂的话。
一行人走到影壁处,又听门外唱报,孙兴泉孙大人到访。
“知霓也到了。”
傅知霓乃傅夫人明面上的嫡长女,平日傅大夫人与傅知霓来往最多,二人感情不错,是以听闻傅知霓到访最为高兴的便是傅大夫人。
“知霓到了?”
让云纤未想到的是傅披香竟也开了口。
她语气仍旧冷淡,但能主动开口已不寻常。
看来傅披香对这些个傅家女,还算温和。
傅知霓跟随孙家一行人到访,浩浩荡荡一群人,云纤却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的傅知霓。
哪怕她先前不曾见过,但也能一眼认出此人。傅家女皆十分美貌,但眉宇间仍能看出几分傅家人独有的轮廓。
傅家的姑娘身上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气韵,并非如何美艳或有何种风情,但放入人群中偏生让人移不开眼睛。
若说傅鸾笙的长相乃明媚如秋月、端丽冠绝,那傅知霓便是秀如芙蓉,楚楚动人。只看外表,此人柔弱如浮萍,仿似一阵风来便能被吹得婀娜摇晃。
她看上去,竟是比最初的麦秋还没有威胁。可能从朝凤中胜出的,绝无简单角色。
傅知霓看似温柔,如水般清澈动人,可她一举一动不见半点矫揉造作,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
这一股子并不协调的气质,糅杂在她身上却是独成一股天然风韵。
“见过姑祖母、姑母、父亲母亲。”
跟随孙家人上香过后,傅知霓与夫婿走了过来。傅披香对其他人少有好面色,见到傅知霓却是停下脚等了片刻。
“晚辈孙谦,给几位请安。”
孙谦乃傅知霓夫婿,人生得皙白俊朗,就是有些……
云纤默默打量孙谦,只见对方浓眉大眼可身上却带着一股令人说不出的别扭,他站在傅知霓身边,二人不似夫妻,倒像是姐弟。
“见过世子。”
卫铎闻言道:“许久未见。”
若是寻常男子听了这话许是点头示意寒暄而过,但孙谦也不知怎的,有种莫名扭捏。
傅披香与傅知霓交谈了三五句,都是些寻常问候,但众人皆知对方很是看重这个傅家嫡长女。
先前被冷落的萎靡好似在这一刻彻底挣脱,傅大夫人挺着背,很是骄傲自豪。
亲自送走了傅披香,傅知霓这方走了过来:“见过世子,见过三妹妹。”
她视线在卫铎面上游移一瞬,又很快散去。
“知霓身子可好些了?”
“回姑母,已好多了。”
傅知霓语气柔顺,听着十分乖巧,可云纤却觉哪里不太对劲。她下意识看向卫铎,卫铎朝着她略带促狭地轻轻挑眉。
他这般,云纤忽而便知晓哪里觉着别扭了。
傅知霓回复傅鸾笙时,态度与她平日假做乖顺时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倒是有些意思。
傅披香瞧不上傅绍山夫妻,但却对傅知霓另眼相看。可傅知霓出身朝凤,与傅绍山夫妻也说不上有多么亲昵。
而傅披香对傅鸾笙与对待众人一样淡漠,傅鸾笙擅交际,与谁人都说得上两分话,可独独傅知霓并不算待见她。
这外嫁的傅家女,关系当真复杂。
云纤一时不知该从谁人下手,却见孙谦已经与卫铎到一旁交谈去了。
二人走得颇远,并不知在谈些什么,只是孙谦神色古怪,而卫铎则眼露凝重。
孙家在朝中也是大族,关系盘根错节,十分复杂,若非如此傅知霓也不会嫁入孙府,可这孙谦倒是一脸天真藏不住事的模样……
傅鸾笙见傅知霓没有与自己交谈的意思,万分识趣地开口道别。
她为人圆融,云纤瞧不出她对傅知霓的态度。
待到傅鸾笙随左文宣离开,院中一隅只剩了她与傅知霓。
未探明对方性情前,云纤不愿主动开口,二人沉默一阵,许是傅知霓见她的确没有交谈的意思,便道:“我知晓你。”
“长姐知晓我?”
“自然。”
傅知霓眉眼温柔,细长柳眉将一双盛满柔情的眸子衬得更为耀目。
她语气亦十分柔缓,即便因在他府吊唁未露一点笑颜,但云纤仍能感受到她眼中温情。
“听母亲提起过你,也知道……”
“你杀了老祖宗的事。”
她这话说得光明正大,彷如谈论花鸟鱼虫般自然,云纤虽面无表情,心头却是一抖。
“长姐觉得妹妹此事做得如何?”
“入朝凤半年却可手刃老祖宗,胆气可嘉。”
云纤道:“长姐可知老祖宗在傅家做的事?”
傅知霓轻眨了眨眸,未说知道,也未表示不知道。
这人也是个看不透的,云纤微微垂眸,遮了眼中翻涌情绪。
她姐妹二人站在一处,偶尔交谈几句看似熟络,实则言辞中尽是无用试探。云纤知晓自己不如此人,便闭口不谈做木头状。
反倒是卫铎与孙谦在一旁不知谈些什么,热火朝天似的。
她嫁入湘王府另有谋算,是以并不清楚其他傅家女外嫁的心思,可从麦秋身上得见,对方对儿女情长没有半点臆想。
而傅知霓面对孙谦时,虽举止温柔,体贴顺从似的,但孙谦可不像她那般会伪装。
回想起方才孙家人一路而来的情形,云纤忍不住看向卫铎二人。
卫铎此时也正朝她看了过来,二人相视似都有千言万语想说。
“世子节哀,待你伤好,我再邀你饮酒。”
孙谦推着卫铎向云纤二人走来,边走边说着不合时宜的话。
王妃薨逝,眼下正在丧期,孙谦却能说出等世子伤好请他喝酒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若非他的确没有恶意,换了其他人怕是两府就要吵打起来。
卫铎轻咳一声,似在提醒,可孙谦仍未反应过来,还在孜孜不倦说着其他。
“夫君。”
柔和嗓音一出,孙谦顿时安静下来。
“你倦了。”
傅知霓一句话,云纤就见孙谦浑身僵了一瞬,随即老老实实回了傅知霓身旁,但站着的位置却是颇远。
众人本也不是多么熟络的亲眷,待孙大人离去,傅知霓便也就随了几人离开,唯有孙谦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哀求似的看着卫铎。
最后出府时,云纤觉得孙谦几乎要哭了出来。
待人都走净了,他夫妻二人才往灵堂方向回。
云纤推着卫铎,淡声道:“我探不出这几人深浅,除傅鸾笙手段圆融,颇为好钻营外,其余人只一面真瞧不出什么。”
卫铎道:“都是擅隐忍的,瞧不出也是寻常。”
“傅知霓的夫婿……”
一手抵在唇边,卫铎轻咳一声:“说来话长,晚间与你细说。”
她便觉得那孙谦不大对,卫铎既如此说,那人必有奇怪之处。
“还有一事,虽与你无关,但我心中难安。”
“何事?”
“花跃庭被圣上从边关召了回来,与他一起回京的还有三四名出身武将氏族的将领。”
“那花跃庭,便是傅知溪夫婿,你的堂姐夫。”
“圣上这是要做什么?”
卫铎叹息:“吸百姓血肉,铸万世英名。”
他这话含在唇齿间,若非云纤就站在他身后,怕是听不见卫铎所言。
捏着四轮车的手微微颤抖,云纤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今日卫铎所言,来日在她颠覆傅府后,便可成为湘王府的灭门刀。圣上本就对湘王府不满,就算此一句不够圣上发落湘王满府,可也……
“无论孙谦还是花跃庭,都与我有些交集。”
“同为上京纨绔,我们是有情分在的。”
卫铎的话看似调侃,却是在安慰云纤,云纤微微一怔,就听卫铎又道:“如傅知霓、傅知溪等人,你看不透也无所谓。”
“狐狸尾巴可藏一两日,却难藏一两年,你我二人只匆匆一见,自然瞧不出这些人性情。”
“可孙谦与花跃庭总该知晓枕边人是个什么模样。”
“待过几日,我去会会此二人,探探他们口风。”
二人走到灵堂前,卫铎将手覆在云纤掌上:“莫担忧,答应你的事我定会做到。”
少年仰起头意志坚定看着她,许久云纤点头:“知晓了。”
那句以“吸百姓血肉,铸万世英名”为引的万种筹谋、百般陷阱,皆随风而散。
二人回到灵堂后,直到天色渐晚宾客离开,方得了空闲休息。
云纤在灵堂里跪了大半日,双腿酸痛难忍。刚回秋水居,她便让银玉烧了热水沐浴一番,待将双腿涂抹了活血药物后,已近亥时。
“你这般不成,不能怕痛便不敢下力。”
从小浴室出来,卫铎见云纤正在揉按双膝,不由开口提点她下手轻,揉不开滞涩淤血。
他瞧着,伸手将药拿了去。
先前因卫铎伤重,如今又适逢王妃孝期,是以二人一直未行夫妻之礼,平日虽处同一室,但如今日这般亲密接触也不算多。
卫铎掌心贴在云纤膝上时,烫得她忍不住抽了腿。
少年抬起头,目光澄净而困惑,倒是将云纤衬得扭捏了许多。
“跪得久了,疼得厉害。”
卫铎道:“正因如此方要用些力气。”
虽这般说,但下手时仍轻了几分。
可卫铎自觉并算不用力,云纤膝上却见破损红痕,惊得活了这么久都不曾服侍过他人的金贵世子,一时有些无措。
放下亵裤,云纤道:“在朝凤时傅家为保持女子皮肉细嫩,常给我们用些药浴,那东西用得久了虽瞧着好看,可却于身体有碍。”
“那你如今……”
云纤摇头:“不磕碰无事。”
“对了,今日孙谦都与你说了什么?我见他举止颇为怪异,临行时似要哭了的模样。”
卫铎道:“孙谦已察觉傅知霓不对劲之处,可整个孙府上下无人信他。”
要说孙谦,便需将孙家背景说给她听,卫铎想了片刻,挑了些简单的。
“孙家在朝中的地位不算高,孙兴泉不过三品,但他父亲却是帝师。”
“圣上与我父王皆是孙老大人开蒙教学,直到二人十二三岁后,先皇方设立东宫辅臣。”
“孙老大人为人刚直不阿,学问亦深,圣上与父王年幼时很是憎恶孙老大人,可年纪见长,孙老大人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反愈发重要。”
“孙家是大族,嫡庶多枝,学子门生遍天下,孙兴泉眼下虽官位不高,但却是圣上心腹,简在帝心。”
“但无论多么厉害的氏族,都总会出几个纨绔。这孙谦……”
卫铎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孙谦平日喜好弄戏唱曲儿,又最愿反串小旦偷偷寻一不知名梨园唱上几日。”
“他戏唱得不错,身段也……较之其他男子略妖娆了些。当年上京曾有世家子弟误将他认作伶人,上前调戏,最后两方人打得不可开交,闹到我这里。”
湘王府地位超然,他自然而然也因身份成了上京的纨绔头子,那些个世家子弟有什么不好处理的,便送到他面前求个评断。
“当日两家打得凶,有一家嫡出幺儿被人趁乱在后腿插了一刀,伤得有些重。”
讲起当年那些个混账事,卫铎摸着鼻子颇为羞愧。
他忍不住轻咳一声,状若无事:“见了血,这事儿便不是我们私下能平的了。自是闹得多府家主出面周旋调停,以至于一群人都被各自家里领回去禁了大半月的足。”
“其他人还好,孙家却是在知晓孙谦这毛病后,犹冷水入油锅,炸得厉害。”
第153章 逗弄
上京的世家大族,便是不受宠的庶出子弟沉迷梨园戏曲也多令人不齿,更何况是正经儿的嫡出。
且孙谦若只是喜好听那折子戏,又或是钟意狎玩戏子优伶,孙家都不见得会如此暴怒,将他连夜拉回家去打个半死。
世府的千金之子学做那下流行当,几乎可谓将自家颜面丢在上京街头任人践踏。
卫铎想到自那之后近一年未见孙谦,不由按了按眉心。
“孙家众人不能接受自己倾尽全族之力供养的继承人歪了性儿,便四处托人打听适龄女子,想要让孙谦娶一房妻子,婚后收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