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傅知霓与孙谦的婚事,好似也是傅鸾笙从中牵线。”
拿了软袍披在云纤身上,卫铎继续道:“傅家女名声在外,傅鸾笙跟孙夫人提及自己侄女,孙夫人便喜笑颜开答应下来。”
“二人刚成亲时,孙家还觉傅知霓性情过于温和,怕管不住孙谦。”
“哪儿想短短不到半年时间,孙谦便被她管得服服帖帖,再不曾去梨园唱戏。”
“孙兴泉夫妇对这儿媳大加赞赏,如今傅知霓在孙家倒是比孙谦更为说得上话。”
听闻此,云纤道:“可是孙谦察觉出傅知霓的不对了?”
卫铎点头:“孙谦心思纤敏,又常混迹在梨园戏子当中,成婚不久他便说傅知霓与寻常女子不同。”
“可怎么不同,他又说不出什么。”
“二人成婚已有两三年,孙谦今日与我说他怀疑傅知霓有杀夫之心,可他无论说给谁人听,都无人信他。”
“孙大人甚至还为此抽过他一顿鞭子。”
云纤微微凝眉:“她二人可有诞下嫡子?”
卫铎摇头:“孙谦怕她,自然不常与她同房,所以二人未有子嗣。”
“我今日也曾告知孙谦,若想活命万不能让傅知霓生下孙家长孙。”
孙谦之于傅知霓,就好似是对方拎在手中的提线傀儡,只要她得了孙家二老的喜爱和信任,再诞下嫡子,那有无孙谦对她都没差别。
许是唯一的差别便是没了孙谦,能让傅知霓更自在一些。
“怪道他今日离开时表现得如此怪异,怕是成婚多年你是第一个相信他的人。”
卫铎道:“若无你,若你不曾跟我讲过傅家事,我也不会信他。”
“孙家二老应被傅知霓挑唆得对孙谦彻底失望,他越是说傅知霓要害自己,孙大人对这个儿子越是厌恶。”
云纤点头:“离间之计,她应使得厉害。”
“孙谦……”
卫铎微微叹息:“虽无大用,但若是你想对付傅家,他怕是会将一切奉上。”
说是对付傅家,不若说孙谦急于让孙家二老看清傅知霓的真面目。
“我从不小看他人,如今能寻一盟友已是意外之喜。”
卫铎哼笑:“如此甚好,可也不必太过高看了他。孙谦此人藏不住话,我与他不过几次照面的交情,他便敢将这些紧要事说给我听,想来这人不是个嘴紧的。”
“且他往日多在京中四处混日子,应帮不上大忙。”
“若是花跃庭,说不得还有些用处。”
云纤轻叹,心中倦怠。
傅家这等庞然大物,傅披香都未必有能力一举推翻,更遑论她与几个纨绔。
但不管如何,有一个盟友总比多一敌人要强上许多。
“明日花跃庭应会到府,待我二人见见他跟傅知溪相处如何,再做决定。”
“好。”
卫铎这几日看似心思全在帮她对付傅家之上,日日观察几个傅家女,可云纤看得出他并非对王妃无情,不知悲伤为何物。
只是湘王妃的死太过突然,令他一时无法面对,亦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也累了一日,先歇息吧。”
卫铎点头,回了寝床。
王妃丧期二人本该分房而居,但卫铎有伤行动不便还需云纤在旁照看,是以二人一里一外分床而睡。
一夜无眠,第二日一早云纤与卫铎刚起身,就见双方皆面带疲惫。
只他二人也有默契,都闭口不谈做万世太平状。
今日还需守灵见客,但许是因对花跃庭与傅知溪有所期待,云纤便不觉有多么难熬。
倒是卫铎见她跪得笔直,低声问她双膝可还疼。
正低声交谈,云纤听门外唱报花跃庭携妻到访。
花老将军不在上京,是以今日到的只他二人。
“你前去迎迎。”
知卫铎是体谅自己,让她寻空子休息一番,且也能借此多与傅知溪接触,探探花跃庭此人。云纤想了片刻,带了银玉等人走出灵堂。
花跃庭从正门而入时,让云纤一时未寻到傅知溪身影。
花家世代镇守边疆,皆是武将出身,是以花跃庭与李玉蘅或是卫铎等文人不同。他生得魁梧奇伟,健壮威猛,傅知溪在他身旁被衬得豆丁一般大。
临近院门,傅知溪正要抬腿跨过门槛,却是被花跃庭箍着腰身直接提了起来。
“放开。”
傅知溪咬着牙,怒目看着对方。
花跃庭浓眉一挑,满眼她不知好歹的气愤。
“放手。”
远远瞥见云纤,傅知溪面色涨红忍不住伸出手捶在花跃庭肩头。云纤就见对方不仅不曾放开傅知溪,反将手箍在她腰间大步走过门廊。
径直走到云纤面前,他才将傅知溪轻轻放下。
“二姐姐。”
傅家女一向端庄,云纤在朝凤时曾见过傅知溪几面,她为人冷淡少见喜怒,可眼下的傅知溪竟令云纤有些吃惊。
“三妹妹。”
傅知溪满面绯红,双眸中满是混杂着惊与羞的怒火。
方才一路惹得傅知溪一身素裳皱得厉害,便连领口处也微微掀开。云纤只见傅知溪衣下隐露红痕,只是刚瞧一眼,便被花跃庭扯着衣领仔仔细细为傅知溪遮挡起来。
傅知溪第三次怒目而视,花跃庭却如没瞧见一般大步向前走去。
“我先去为王妃上香。”
“二姐姐请。”
说话时,傅知溪声音还微微颤抖,想是已经气得维持不住端庄模样。
云纤在一旁看着,倒觉此二人有些意思。
朝凤时,她曾在棋艺考校后见过傅知溪。那时对方已成为胜出者,可言谈中满是淡漠。
她还记得对方教吴南燕琴艺,教导过后站在檐下低低问她。
傅知溪问她,进入朝凤后是何感受。
她回答不知,而后反问对方从朝凤中胜出又是何感受……
那时的傅知溪或者说是端阳,眼中平静无波,似无欲无求亦无生志,而如今的她,倒是与上京寻常世家女差不多。
“许久未见……”
傅知溪夫妻给王妃上过香后,一起走了出来。
见到云纤她轻声开口,可话音未落一道身影,靠前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之中。
傅知溪忍不住回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为人夫者跟着自家夫人还需理由?”
花跃庭懒懒开口,似有意激怒傅知溪,但见傅知溪咬牙切齿模样,此人眼中便闪过点点笑意。
久经沙场之人,一身肃杀凶悍,可唯独面对傅知溪时一副泼皮无赖相。
虽简短接触,可云纤知此人在花家必也是整日逗弄着她这“二姐姐”,如若不然,不会将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傅知溪烦得没了冷淡模样。
“我想与三妹妹说些体己话,夫君不适合在此旁听。”
“无妨,我不介意。”
眼见傅知溪眸中杀意渐起,云纤忙开口救场:“世子先前还说许久未见二姐夫,若二姐夫无事,不若去同世子叙叙旧,他昨日念叨你呢。”
不知是不是云纤一口一个二姐夫哄得花跃庭开心,他略一扬眉利落转身离去。
见他离开,傅知溪面上恼怒渐淡,又恢复了云纤熟悉的淡漠模样。
“还未恭喜你。”
云纤不解:“恭喜什么?”
“我当日曾说府中不可能让你走出朝凤,未想今日我二人可在王府相见。”
“我可走出朝凤,还是因你之故。”
云纤垂眸,似在回忆朝凤中事:“若无你提点,我许是走不到今日。”
当日她亲眼见初夏死在面前,颇有种走投无路的窘迫,若不是傅知溪,她不知要多吃上多少亏才能走出那座牢笼。
若说傅知溪为人冷漠无情,可她却好心提点,若说她如外表温婉,也不会从朝凤中胜出了。
可无论如何,傅家这些个外嫁女中,她唯对傅知溪有三分好感。
不知为什么,云纤总能从对方身上看到巳月的身影。
“当日提点并非出自心善,不过是想搅得一潭池水更加浑浊罢了,你不必挂怀。”
傅知溪是当真不在意,云纤听闻也未放在心上。
姐妹二人再没了话,云纤看着正在与卫铎交谈的花跃庭,忍不住道:“你好似被花小参将拿捏得毫无办法,这当真出乎我的意料。”
提起花跃庭,傅知溪面皮一紧,面上的云淡风轻立马散去。
她的确不能拿那男人如何。
打也打不过,杀又杀不死,什么手段伎俩使在那粗人身上都如打进棉花中,令人无力。
且那人一身蛮力,脑中尽是些……
思及此,傅知溪不知是气还是羞,再度满面涨红。
若不是对方常年驻守边关,甚少回京,她不知要烦成什么模样。
云纤就见傅知溪又气又无奈,此时竟觉得她这样挺好,比先前在朝凤时一身冷傲顺眼得多。
“听世子妃说你想见我。”
花跃庭大步走到卫铎身边,见他坐在四轮车上不由浓眉一皱:“懒成这般?”
“……”
江月楼卫铮等人闻言皱着眉看向他二人,花跃庭也觉不妥,当即将卫铎推了出去,也不管卫铎是否愿与他一起。
待到二人去到庭院中,花跃庭道:“你这腿怎么伤的?”
“大婚之日从马上摔下,断了几根骨头。”
“啧。”
花跃庭抱着双臂,懒洋洋倚在檐柱上,自上而下看着卫铎:“大婚……莫不是世子妃伤的?”
“嗯?”
花跃庭这一句令卫铎心下一抖,随即皱起眉来解释:“大婚当日马匹受惊,我为救白榆方伤得重了些。”
“原来如此。”
花跃庭面上淡淡,不置可否。
他似乎随口一问,卫铎却知晓他平日虽有些武人心粗、言辞随便的毛病,但花跃庭本人是个外粗内细,胸有城府的。
卫铎看着他,有些好奇:“你怎会有此一问?怎么,你那新婚夫人娶得不顺心?”
“看来你这世子妃也不简单。”
花跃庭来了些兴致:“傅家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先说,为何有此一问。”
卫铎看着花跃庭,一副静等他开口的模样。
花跃庭转过头去,看着院中身形消瘦身段却颇为窈窕的女子,又啧啧两声。
“尚且满意吧。”
“漂亮又够娇媚,就是手段多了些,狠了些。”
花跃庭蹲在卫铎身边:“豆儿大的一个小娇娘,心思也着实多了些。”
他一介武将,远困边关多年,那一处赤地千里,荒无人烟。莫说女子,便是老妪一整年也只能见着两三个。一朝成亲他再憋不住,憋了多年的邪火得以纾解,自是放纵了些。
刚成婚几日那女子还算乖顺,后面却是为了躲他手段频出。
最让花跃庭气愤的是那女子竟对他生了杀心,且下手颇为狠厉。
若非他常年征战沙场对生死格外敏锐,说不得要着了她的道儿。
“这傅家,可是敌寇?”
不然杀他一个边关将领做什么?
花跃庭问得犹疑,自己却是也觉得这话并不可信,是以说完便哼一声嗤笑出来,未曾将此事当真。
“非也。”
卫铎道:“傅家是有些古怪,但跟你想的无关。”
“咦?”
花跃庭看着卫铎,片刻后似笑非笑道:“世子都说古怪,看来并非寻常事。”
摸着下巴,花跃庭挑着浓眉:“你这欲擒故纵的模样,跟以往拉我入贼船替你挨刀时一样令人讨厌。”
“啧,都这般大了,竟还用这老旧的法子钓……”
“可你猜我上不上钩?”
卫铎道:“你上不上钩无妨,可你总有一日会来寻我。”
花跃庭歪着脑袋,听闻此言心头莫名生出一股子好胜欲。
“同出傅家,凭什么世子妃与你说傅家事,我那婆娘不与我说?”
高大男人站起身,冷哼一声:“我自己问问她去。”
花跃庭并非蠢人,不会因听从他两言三语便生疑虑,任人摆布。
所以卫铎今日也不曾多说,只堪堪丢出一丝线头,任花跃庭自己去寻最终结果。
“你在听闻傅家事的时候,莫惊掉下巴。”
“啧,小爷我十岁未出头便混迹沙场,有什么事可令我惊讶的?”
“你且等着,我去问问她。”
“你能问到再说。”
花跃庭满眼不忿,转了身大摇大摆走向云纤与傅知溪所在位置。
“你二人可聊好了?”
“二姐夫与世子叙过旧了?”
“嗯,我有些事想问你阿姐。”
云纤点头,行了一礼后识趣离开。
傅知溪面皮紧绷,一路望着云纤背影似有不舍。
“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
花跃庭摸着下巴,目光紧紧盯着傅知溪,直将人看得眼皮狂跳方轻哼道:“你怎的不与我说傅家事?”
话音刚落,傅知溪猛地看向花跃庭。
那眼神中有惊诧,有愕然,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狼狈。
他二人自从大婚后,明中暗里斗法数次,她也曾输得难看,可花跃庭从不曾在傅知溪面上看见这种表情。
往日即便被当面拆穿她那些个小手段,也从不见她羞恼,大多也就摆出一副技不如人输得甘愿的坦荡模样,继而再接再厉。
可今日一句傅家事,倒是让她陡然变了脸……
若是寻常事,世子根本不会特意将他寻去提点一番,这傅家绝对不止古怪二字。
花跃庭看着傅知溪,哼道:“你最好将傅家一切说与我听。”
他偏要比卫铎知晓的多!
正琢磨下次如何在卫铎面前扳回一城,就见傅知溪眼中满是讥诮。花跃庭知晓他这妻子厌恶自己,可平日却也未见她流露出这等满是不屑的轻蔑神色。
“为何不说?你妹子都能跟世子说的事,你凭什么不能跟我说?”
傅知溪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成,我倒要看看你的嘴有多硬。”
愤愤咬牙,花跃庭两步上前将傅知溪提在腰间大步离开。前来吊唁的众多宾客瞧见皆暗自摇头,直道不雅。
云纤、卫铎见状皆有些惊讶。
“这花小参将似乎颇看重二姐姐。”
云纤道:“只是不知二姐姐会不会将傅家事说给他听。”
“便是她不说,花跃庭也自会查探。”
卫铎手指轻拈,想了片刻后道:“傅知溪是否跟花跃庭讲傅家事,也可看出她对傅家的态度。”
“我有些好奇。”
云纤道:“你主动试探花小参将,难道不怕他告知傅知溪,而傅知溪又将此事告知傅家?”
“自然不怕。”
云纤点头,未再细问,二人回了灵堂继续守灵,直至晚间卫铎才告诉她原因。
“花跃庭看似混不吝,但花家戎马一生,他身边多见正直之人,最不喜些歪门邪道事。他为人忠正,是万万忍不下傅知溪跟傅家同流合污的。”
“在未弄清楚傅家事前,傅知溪不会有机会通知任何一个傅家人。”
云纤眨着眸:“可傅家多眼线……”
“无用。”
卫铎道:“傅家手伸得再长,也不会伸到将军府。将军府与湘王府不同,傅知溪如何厉害,也不会厉害到越过敌国细作去。”
“我知晓了。”
傅家女看似手段奇高,可也不过拘泥于后宅,放到处处都是军情机密的将军府,怕是无施展之机。
“你还有疑惑的?”
见云纤眉头还未舒展开,卫铎柔声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开口。”
云纤咕哝:“我瞧花小参将对二姐姐好似有些情分,他会不会溺于美色……”
“怎会。”
卫铎笑看她一眼:“我朝将领若这么容易便败于美人皮下,那边关早守不住,被敌国屠到京城来了。”
“且世家婚姻与常人不同,花跃庭看重的是花夫人这个身份,而并非傅知溪亦或任何一人。”
“哪怕今日嫁入花家的不是傅知溪,花跃庭也会对她另眼相看。”
“军将世家,忠诚责任大于一切。”
“若傅知溪与傅家同流合污,今日便是你最后一次见你这二姐姐。”
云纤有些惊讶:“可若傅知溪不愿讲傅家事,花小参将能查出当中内情吗?”
“湘王府都查不出的,他……”
卫铎笑着摇头:“湘王府并非查不出,而是不能查得出。”
云纤略一思索也就明白当中道理,可她还是做不解状:“为何?”
“圣上忌惮湘王府已久,湘王府不伸手已是错,若再四处张扬,探查朝臣内宅,那……”
卫铎摇摇头,满是无奈。
“花跃庭若是想知晓傅家事,他会从傅知溪口中扣出想要的,就算傅知溪不说,他也会查到。”
“所以我们只需要等,等花跃庭知晓一切后,看他是否愿意主动入局帮你颠覆傅家。”
云纤道:“他可会愿意?”
“不好说。”
卫铎也有些无奈:“朝中局势不明,圣上对南夷蠢蠢欲动,近日又召回好几个常年驻守边关的将领。”
“先不说花跃庭是否有心帮助我们,便是有心,也要看届时情况。”
“推翻傅府并非一朝一夕可成,此事任重而道远。”
“我知晓的。”
云纤点头,哪怕她心中比任何人都焦急此事,可也懂何为过犹不及。
二人一夜无话,双双睡下。
第二日一早,云纤与卫铎准备继续去到灵堂守灵,却是刚出房门就见远处麦秋提着一篮子东西往外走去。见自己看她,麦秋提着篮子点头一笑。
“怎么了?”
见云纤停下,卫铎开口询问。
“腿忽然痛了下。”
“无事,我们走吧。”
只要麦秋心思不在她这处,其余做什么她都不想理会。
云纤利落离去,麦秋却是提着东西笑得天真……
第156章 请帖
因着王府治丧主子下人多在前院,卫锒性子爱玩又心智不全懵懵懂懂的。江月楼怕前院人多口杂有人惊吓、冲撞了他,这几日便让府里下人哄着卫锒,不让他出院。
往日卫锒身边有几个小厮跟着,可后宅小厮进不来,江月楼便指了丫鬟跟着。
小丫头平日甚少做体力活儿,更别说卫锒玩心重,东跑西颠的一整日下来早就跟丢了人。
麦秋拎着竹篮躲在假山后,整整等了大半日才听见熟悉的丁零当啷声。
“来了……”
朝着卫锒进来的方向甜甜一笑,麦秋掀了竹篮上的盖子,从中拿出一把弹弓。
这弹弓是她自己在房中做的,称不上精良但尚算趁手。
她在府中跟了卫锒几日,发现对方最喜这处荒无人烟的院子。几乎每日都会来此玩上大半日,也不知是赏花赏鱼还是做什么。
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子,麦秋瞄准了卫锒。
“啊。”
“啊……谁人打锒儿?”
接连几颗石子打在卫锒身上,甚至有一颗直奔着他后脑,还砸出了砰一声。
卫锒又疼又气,却找不到是谁伤了自己,一时间急得在原地打起了转转。
麦秋拎着竹篮走出来的时候,卫锒已哭得半跌坐在地上了。
“你怎的了?”
“阿香……”
麦秋闻言语气温柔,如哄孩儿一般:“莫哭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打锒儿。”
卫锒捂着后脑,咧着牙又哀嚎起来,麦秋见状瞬时从竹篮里掏出块糖糕塞入他口中。
“唔……”
“好吃吗?”
“好吃。”
她今儿穿了身素色比甲,身下配了月白曳地裙,一身装扮显得清爽又温柔,十足无害模样。
“谁人打你?我不曾看见别人,倒是方才有一只这么大的鸟儿从天空低低飞过,砰一下撞到了你头上。”
“鸟儿?”
嚼着糖糕的卫锒忽然停住了嘴:“在哪里?”
“往那边飞去了。”
麦秋指着秋水居的方向,笑着道:“我亲眼瞧见的,那是好大好肥的一只鸟儿,身上羽毛七八种颜色,太阳照耀下还会发光。”
“发光?”
一骨碌起身,卫锒拍了拍身上灰烬,三两句便将自己挨了打的事抛在脑后。
“我去寻它。”
说完,卫锒蹬蹬蹬跑了出去。
二人在这院子不过待了半炷香时间,前来寻卫锒的小丫鬟还未歇一口气,就又跟着他死命往秋水居方向去。
待无人了,麦秋方将地上散落的石子装进竹篮,步履轻盈往秋水居返。
她这几日尽用了相似招数,每每都先是暗中或打或欺负卫锒一遭,然后出来温声哄上一哄,再给两块饴糖糕点等物,便能让卫锒忘了方才挨打的事。
若是能寻些有趣的物什儿,那蠢东西更是忘性大得厉害。
虽卫锒无趣得很,但麦秋却觉卫锒的院子再适合她不过。
湘王府规矩森严,她想做主子在其他人那里根本行不通。
她眼下只是个丫鬟,且还是世子妃的陪嫁丫鬟,哪怕湘王患了失心疯,也不可能将手伸到儿媳身边人去。卫铮更是如此,清和之事后他需避嫌,便是自己跟卫铮滚到一处被人抓个正着,她也唯有死路一条。
想成为人上人,只有去卫锒身边一条路可走。
卫锒心智不全,他喜欢、想要的,无论是什么江侧妃都会满足,而世子与其他人也不会驳了卫锒的要求。
抬起袖口闻了闻身上的甜香,麦秋眼露笑意。
她要让卫锒记住她的一切,离不开她,甚至是主动来寻她……
将竹篮提至腰间,麦秋加快了步子。
卫锒一路跑一路玩,过了好一会儿方走到秋水居。银玉促织都跟在云纤身边,秋水居中唯有单嬷嬷在。
见到卫锒,单嬷嬷连忙上前:“哎呦我的小祖宗,您怎的玩了满头的汗?”
卫锒也穿着孝衫,素白的孝衫上满是脏污泥土,若仔细看,还能看见上面隐隐的圆形印记。
“来找鸟儿,这般大,发着光。”
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卫锒伸着脖子四处去瞧:“嬷嬷可看见了?”
“老奴不曾瞧见,许是飞走了。”
单嬷嬷见卫锒面上蹭得如泥猴一般,动作快速地从腰间抽了巾帕为他擦汗。
“你……”
指着在院中闲晃的麦秋,单嬷嬷道:“你去打些水来,一会儿将三爷的衣衫用清水洗了。”
“阿香。”
见到麦秋,卫锒眼中一亮,挣脱了单嬷嬷。
“阿香,鸟儿飞走了。”
“三爷许是认错人了,奴婢唤麦秋。”
卫锒不解麦秋的意思,只是在天空上胡乱指来指去,单嬷嬷见状道:“三爷记不得那么些人,他唤你什么你便叫什么。”
“既三爷看重你,你便在这处哄着他些,若让三爷磕了碰了,仔细你身上的皮。”
单嬷嬷说完,转身寻其他丫鬟去了。
待单嬷嬷再回来时,就见卫锒站在麦秋身前,叽叽咕咕不知嘟囔些什么。
麦秋眨着眼满眼困惑看着单嬷嬷,甚至有些不耐的模样。
单嬷嬷一拍腿:“让你好生哄着三爷,可不是让三爷哄着你,去去去,做你自己的活计去。”
“奴婢知晓。”
麦秋离去,看都未看卫锒一眼,单嬷嬷瞧着倒是放心不少。
不怕府中下人懒散些,怕就怕府里伺候的生了野心。往日家里头也不是没有心思活络,将主意打到三爷头上去的,但那些个东西下场都颇为凄惨就是了。
单嬷嬷扶着卫锒往秋水居内堂走去,走至半路她回头去望麦秋。
这一眼,又让她生起气来。
这懒丫头,竟寻个阴凉处躲懒起来,瞧瞧,怀中还揣着吃食!
“个馋懒的东西。”
冷哼一声,单嬷嬷拉着卫锒进了屋。
二人方离开麦秋的眼,麦秋便丢了手中糕点回屋歇息去了。
众人都不知她趁着王府忙治丧时,私下趁乱接近卫锒数次。
郁诗容停灵停了七七四十九日,待到王妃下葬,卫锒与麦秋已颇为熟络。
这几日里头王府日日念经声、木鱼声遍布,虽吵人恼人,但王妃下葬后再听不着这声音,众人还有些不适。
好不容易得空歇了几日,云纤却因睡不安稳而倍感身上疲乏。
“孙家邀你的帖子,你可要去?”
卫铎将手中请帖递给云纤,云纤接过垂着眸道:“自然,这段时日发生许多事,我也想去会会傅知霓。”
“王府热丧刚过傅知霓便送来请帖,这不似她的做派。”
上次相见,还是王府供宾客吊唁那几日。
那次匆匆一面,云纤只看出傅鸾笙是个好钻营的,而傅知霓是个外表柔弱内里锋锐之人。若这帖子是傅鸾笙而下,她还不会意外,邀她去孙府……
“我捏不准傅知霓的意思。”
卫铎道:“虽你上次说不知为何傅知霓对傅鸾笙好似颇为冷淡,但世家处事便是如此。”
“哪怕她二人心有嫌隙,互相看不对眼,但世家子在外也从不互相揭短。”
“虽你们同为傅家女,可她二人先从朝凤而出,自然而然站在了一处。你在观察她们,想必她们也在暗中考校你。”
“这帖子上头虽只写了邀你去孙府小聚,和几句安慰之言,但傅鸾笙多半也会在。”
“我知晓了。”
云纤闻言微微敛眸,遮挡眼中神色。
傅家人一定会暗中探查她的心思,因她并非只是朝凤的胜出者,还是唯一一个没有流着傅家血脉的“傅家女”。
将那请帖放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几次,云纤道:“我未见傅知溪对傅鸾笙是个什么态度,但傅知霓对她的反应甚是冷淡,你说可是二人先前发生过什么嫌隙?”
“我倒觉得未必。”
卫铎摇头:“于情于理,傅知霓讨厌傅鸾笙都有理由。”
近乎两月的时间,卫铎的伤已经养得七七八八。如今已经能站起身勉强走个一二步,只是无法久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