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何辛苦。”
见卫铎微微挪动身体,云纤知晓他这是坐得累了。唤来银玉促织一起将卫铎搀扶至床榻上,云纤又为他换了衣衫。
“你先歇着,我今儿再想想傅家有无其他可疑事,若有不对劲的,明日告知那李璟棠,也好有个入手的地方。”
“莫太晚了,你也早些歇息。”
云纤点头,安顿好卫铎后转身去了纱幮中。
方离了众人,她便面露疲惫以及担忧。
傅披香与傅鸾笙是什么心思她不知,灭云家满门的究竟是不是湘王,她也不知。
可云家事很快就可水落石出,局已做,相信郁妩流可以给她带来答案,此一事她暂且不急。
明日……
云纤闭了眼,深深吐出一口气。
明日要见李玉蘅,她不知自己应该用什么法子,通知对方王府危险,已不适合他再待下去……
云纤一夜难安眠。
这一晚梦境繁乱,她见到了满面慈爱的祖父,见了相对无言却看着她默默流泪的爹娘,寡言沉默的大姐夫揽着云绣,而崔继颐正在追赶着云绮,不知要解释什么。
她甚至还梦见了巳月和甜春,二人在朝凤院中相互追赶,嬉闹笑声如银铃悦耳。
云纤沉于梦中,久久难以挣脱。
银玉将云纤从梦中唤醒时,她面上还带着惺忪恍惚,身体也觉异常疲乏。
“世子妃,奴婢为您穿衣。”
湘王妃薨逝,湘王府入眼皆是素白,偶尔瞥见带了黑的奠字,反让人觉着刺目。
银玉取了孝衫麻布,帮云纤一一穿戴妥当。
“世子呢?”
“世子已起,如今在正堂。”
帮云纤梳发时,银玉道:“现前世子见世子妃未醒,让奴婢们莫来打扰,世子知您这几日疲乏,特意嘱咐让您多歇息一会儿。”
云纤温柔一笑,面上似染羞赧。
见小夫妻情深模样,银玉心中开怀却是不敢表露出来。
“世子妃可要用膳?”
云纤点头,并不急着去正堂寻卫铎。
她身份不同以往,行事需沉稳有度,不可操之过急。
用过早膳,云纤去了正堂。
“世子与李秀才去了小书房,世子交代若世子妃来寻,让您直接去小书房寻他二人。”
“李秀才已来了?”
促织点头,送云纤去了秋水居中的卫铎书房。
李玉蘅与卫铎二人应已交谈一阵,云纤进门时屋中沉寂如水,李玉蘅面色泛着灰白,见到她,甫一抬头便瞬时转了视线。
“见过世子妃。”
他语气淡漠,唯有云纤可从这话语中听出一丝心疼。
李玉蘅平日看似冷情寡性,像是个不好相与的,可实则十分重情重责,自她懂事以来,李玉蘅便一路相护,怕是乍听闻朝凤事,他心中自责未能一直护她。
二人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许多话不必说,也可自对方举手投足,眼神流转中知晓双方心意。
云纤心中莫名一沉,颇有种时移世易的沧桑茫然。
“李秀才安好。”
淡淡回礼,云纤走到卫铎身边。
少年见她自然而然伸出手,云纤未曾犹疑将手落在卫铎掌心。
卫铎道:“你手有些凉,可是穿得少了?”
“已不少了,许是这几日未休息好。”
云纤低声咕哝,朝着卫铎扬了扬头,好似在让他看自己面上的倦容。她年岁轻,哪怕穿了一身素服未描半点妆容,也显得十分秀美可爱。
李玉蘅站在二人身后,仍保持低着头的姿势未挪动半分。
“待一会儿回了房好生歇歇。”
少女唔了一声,将手从卫铎掌心抽出。
知她害羞,卫铎淡笑松开了手。
“你出门怎未带软毯?”
见他腿上空空,云纤走到一旁榻上,从上头扯了条月白蝠纹毯子盖在卫铎腿上,整理妥当后她行至卫铎四轮车后做要推车状。
她动作并不突兀,李玉蘅却是在云纤进入书房后,第一次抬头望向她。
只一瞬对视,云纤望着他无声道:“危险,速离。”
云家满门覆灭,她离开鲁家巷子后便再没能见李玉蘅,王府几次相见多是匆匆而过,不似今日……
云纤望着比往日更为内敛冷峻的人,一时眼中泛酸。
往日她只觉云家灭门于她来说是灭顶之灾,可直到李母病故她方想明白,那日过后,李玉蘅也成孤家寡人一个,世间再无亲眷。
虽云纤站在卫铎身后,卫铎瞧不见她面容,可李玉蘅却知卫铎并非愚钝之人,见了云纤警告后他便低下头浅浅一笑。
速离……
今生唯一牵挂之人在此,他如何离得开?
未想自己头一次驳了她的意,竟是在这种境况下,李玉蘅心中苦笑,却无法表露半分。
“我今日便去查陈老夫人那边,不知世子妃可还有话交代?”
李玉蘅低着头,避了云纤目光。
他这举动便是不愿离开王府之意,云纤心中叹息,知他心意已决。
多年来他宠她护她,在面对同窗出言讥讽她不过匠人之女,出身低微时,李玉蘅可决然与同窗割袍断义,可在他认准的事上,却不曾为任何人后退一步。
这人,虽一介书生,但亦血性方刚。
劝不住,便罢了。
云纤思索片刻,摇头道:“昨儿想了一夜,也未想出其他,只能劳烦先生辛苦详查了。”
李玉蘅道:“为世子、世子妃分忧乃小人分内之事。”
话音落,云纤莫名哽了一瞬。
许久,她方道:“傅家不比寻常世府,李秀才……多保重。”
二人言语并无离奇之处,卫铎却莫名觉出几分不同。
只是他一时也分不清哪里不对,想了片刻将这一瞬异样抛之脑后。
“多谢世子妃体下。”
见已无话,李玉蘅识趣告退,走至小书房门外时,屋中传来他万分熟悉的轻柔嗓音。
“本以为一夜过后我可记起些什么,哪想昨儿个做了一整夜的梦,梦中繁乱令我起时倍感疲乏。”
“若非昨日答应了你,我今儿便不过来了。”
李玉蘅脚步一顿,心中苦涩,却只能大步离去。
“你如何与他讲傅家事的?”
“便将你昨日所说挑了些简单的告诉璟棠。”
卫铎指尖抹过云纤眼下青黑,眼中满是疼惜:“既身子不适今日便在房中歇息,莫做其他。”
“我心中乱得很。”
云纤半蹲在卫铎身边,环着少年腰身将头枕于他双膝之上,一副娇憨模样。
自从她将傅家事告知自己,卫铎便觉二人之间隔阂消失不在,他的新婚妻会对自己使小性儿,也会偶露依恋之态,与先前拒人于千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见她这般,卫铎忍不住将手贴在她面颊,一点点帮她将散在耳边的长发以指尖梳栊整齐。
他能瞧见云纤侧脸,却是看不见她眸中未含半点娇羞,甚至显得颇为冷淡的目光。
“痒。”
少年有些慌乱,却是停顿片刻后微微加重了力气:“这般可好些了?”
“嗯。”
二人正依偎温存时,促织在门外道:“世子妃,表小姐求见。”
“表姑娘可说是什么事?”
云纤语气拖长,好似一只慵懒歇觉的猫儿,卫铎见她这般忍不住出声道:“阿妩可说是什么事了?若无紧要的,你便打发了去。”
促织应下,正准备离开却听云纤道:“罢了,我去见见。”
她自卫铎怀中离开,随意整了整因先前动作而凌乱的碎发。
“我帮你。”
少年眉眼温柔,乌黑发丝缠绕在他皙白指尖,卫铎满眼不舍放她离开。
“若无大事,你寻个事忙的借口打发便好。”
“嗯,我知晓了。”
云纤起身,见促织要陪她一起时淡声道:“你去给世子拿条薄毯,如今使的厚了些,一会儿出门一冷一热莫让世子着凉。”
“奴婢知晓。”
见促织离开,云纤望着卫铎依依不舍:“我去去便回。”
方走出小书房,少女面上柔情悉数淡去。云纤面色冷凝,快步走向秋水居。
郁妩流也穿着一身孝衫,唯与云纤不同处是她身上扎着萱布。
“世子妃……”
见到云纤,郁妩流连忙起身,她一脸憔悴眼中还带着点点血丝,一瞧便是一夜未睡的模样。
“表姑娘昨夜不曾休息?”
云纤看着郁妩流,面上神色淡淡:“可是找到王妃凤冠上的东珠了?”
她抬手一伸,泛着点点樱粉的掌心摊在郁妩流面前,似是笃定她已经找到东西。
郁妩流道:“昨个儿我去过锦韵堂,也仔细查看了姑母凤冠,那东珠的确是被人生生掰下,并非脱落。”
“我自然知晓。”
云纤语气不耐:“若我不曾看出这点,又怎会怀疑锦韵堂的下人?”
“我知晓。”
郁妩流道:“可我昨日将所有人查了个清楚,发现姑母身边的刘嬷嬷和刘成在姑母薨逝前,离了王府,有没有可能是……”
“不会。”
云纤一脸不悦:“刘嬷嬷是王妃乳母,怎会做这等事?若不是王妃薨逝,刘嬷嬷不在,锦韵堂也不该出这等纰漏。”
“我让你查明此事,不是让你推脱责任,莫不是你以为将此事栽赃在刘嬷嬷头上,我便不会追究了?”
“我并非此意。”
郁妩流有些慌张:“可我昨日确实暗中盘查了锦韵堂中的下人,她们并不像做了亏心事偷拿姑母东西的模样。”
“既锦韵堂的人没有嫌疑,那锦韵堂外的下人你可有盘查?王妃薨逝,这几日各院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且也无法断定这东珠是哪一日丢失……”
“你只盘查锦韵堂,没有收获也是寻常。”
云纤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去:“说好三日,表姑娘莫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等等。”
“世子妃所言有理,这东珠的确有可能是外院人手脚不干净偷走的。”
紧紧捏着帕子,郁妩流道:“若真是外院人所做,我还需世子妃帮忙调取外院人进出札册,此物只有掌……”
“我不会帮你。”
云纤看着郁妩流,语气冷漠:“我对王府中馈并无兴趣,只是侧妃病重代为管理,虽府中对牌以及金印在我手中,可王府里这等事还是孙嬷嬷在做主。”
“我不会越过孙嬷嬷去。”
“我知晓了。”
虽心中暗恨云纤口是心非,郁妩流却不得不顺着云纤的意将此事揽在身。
说什么对王府中馈并无兴趣,不过是推搪之言,若真不想在侧妃病重时给王爷留下个治家有方的印象,她又怎会如此怕姑母丢了东珠的事被人知晓?
不过是沽名钓誉,道貌岸然的奸诈小人罢了。
郁妩流垂了眸子:“世子妃放心,此事不会牵扯到你半点……”
“可。”
郁妩流话还未落,云纤道:“我与你一起去锦韵堂,尽早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我二人也可心无挂碍,睡一个好觉。”
也不等对方回话,云纤便往锦韵堂去,途中见了银玉,又让她唤孙嬷嬷去锦韵堂。
“世子妃,表姑娘。”
孙嬷嬷到锦韵堂时,就见云纤一脸不耐坐在红木交椅上,她视线游离,一副困顿模样。
收回目光,孙嬷嬷又看向郁妩流。
见郁妩流眼露焦急之色时,她缓缓开口:“不知表小姐寻老奴来,可是有什么事?”
“是这般……”
将王妃凤冠捧出,郁妩流眼露哀思:“我昨日想姑母想得紧,便来了锦韵堂,本想睹物思人,却发现姑母妆台上的妆匣被人打开过。”
“我心中生疑,便上前查看,哪儿想……”
伸手指着凤冠上的东珠,郁妩流哭诉道:“不知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将这东珠偷了去,我昨日盘查一日未能找到线索,便想着寻嬷嬷要那府中人员出入的册子瞧瞧。”
“看看这几日究竟有谁人来过锦韵堂。”
孙嬷嬷闻言眉头一皱,本想出言拒绝,可一想这凤冠并非寻常首饰,而是宫中御赐,来日说不好是要交还宫中还是需给王妃陪葬。
可无论如何处置,这东西都不能损坏半分。
“嬷嬷也知凤冠贵重,若被王爷知晓姑母薨逝,府中治下不严……”
“老奴知晓了,表姑娘稍等片刻。”
孙嬷嬷与云纤赔了一礼,转身去了外院。
“表姑娘不必担心,只要知晓这几日谁人来过锦韵堂,此事便能查个水落石出。”
云纤语气幽幽,说话时似困顿而显得没甚精神。她站起身走至菱花窗前,百无聊赖看着窗外风景。不过一炷香时间,孙嬷嬷便捧着一个红木匣子缓缓走了过来。
放在窗前的手忽而抓紧,许久后,云纤又缓缓松开。
“这些是府中内外院人员进出册子,王妃薨逝这几日的都在此处。”
孙嬷嬷翻出十数本:“王妃薨逝府中下人进出颇多,内外院、无论档房亦或工技房,甚至是府中养的女尼,都曾频繁进入锦韵堂。”
“此事查起来并不容易。”
“便是不容易,也得查。”
云纤长叹,似乎有些厌烦这突如其来的烦心琐事。
从桌子上十数本扎册中,她漫不经心地将写着工技二字的册子拿在手中。
厚厚一本扎册,云纤捏着时只觉胸如擂鼓,震得她一双手都微微抖了起来。
佯装镇定后,云纤将它缓缓翻开……
王府中人员出入册子由府中各处收整,管事嬷嬷手中另有备份。
工技处的札册记载并不算多,平日若无事,那些个外男甚少能入到内院,所以看似只有一册,实则比其他内宅各院记载更为悠久详实。
云纤拿在手中,似不经意翻开第一页,见到上头日期,她放下心来。
孙嬷嬷见她慢悠悠如赏什么游记闲书一般瞧得津津有味,不由肃沉着一张脸自己快速查看起来。
世子妃无心揽事在身,置身事外的姿态做得十足,她虽有微词,却也可感同身受。
王妃丧期,府中事多且乱,如今竟还出了这样一档子纰漏,着实让人心烦。
“表姑娘可记得,先前一次见到王妃凤冠是什么时候?”
孙嬷嬷语气森严,质问之意明显。
郁妩流道:“姑母前段时日病重,不愿人来打搅,所以我从永安伯府归来后,几乎未来见过姑母。”
“若这般,查起便没头绪了,还需告知王爷才是。”
云纤闻言懒懒道:“便是通知王爷,也需要将事情查清,否则岂不是明晃晃告知王爷我们掌家不利,这点子小事都处理不好?”
边说,云纤边一页页翻着手中札册。
待翻到大前年时,她忽而顿住了手。
她不仅看见了大姐夫的名字,还瞧见他最后一次出王府时的记录。
大姐夫手艺好,为人又细致。
他时常得王府管事的赏,这上头记载大姐夫曾领卤鸭一只、黄酒两壶归家休沐……
她还记得那卤鸭祖父藏了许久,直至风干也未舍得吃,皆留给了她跟喜妞。
云纤喉中堵得厉害,眼鼻也泛着酸。
她将翻涌情绪全部忍下,一点点翻到叶良所说最后一次见到大姐夫那日。
八月一……
云纤屏住呼吸,冷静看去。
只见上头写着清韵斋斗栱损,修葺人云述未时。
云述二字看得云纤眼中一热,她闭了闭目,将所有情绪藏于皮下。
清韵斋是江月楼的院子。
郁妩流与孙嬷嬷还在研究如何寻湘王妃的东珠,只不过半个时辰,二人列出这几日来过锦韵堂的,便有数十人。
“这般不是办法,一二人还好排查,这数十人难不成一一喊来询问?”
“这……”
抬头偷觑云纤,郁妩流也不愿揽这麻烦上身。
云纤似从疲惫中挣脱出来,心不在焉向后翻去。
果真如叶良所说,那年八月一之后,湘王府再不见大姐夫踪影,这人就好似凭空消失一般。
啪一声,工技册子被她丢在桌上,这一声响,令满面不耐的孙嬷嬷和郁妩流都安静下来。
二人沉默片刻,又继续摘抄这几日曾来过锦韵堂之人的姓名。
“王府管事出入的册子也在这处?”
不知世子妃为何突然问到王府管事身上,孙嬷嬷沉默一瞬,猜测她许是想给自己个下马威,立一立世子妃的规矩。
孙嬷嬷出自宫中,早早被太后拨给湘王辅佐在侧。这些年她将湘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便是湘王见了她也颇为恭敬。
今儿世子妃这威风,立得着实不聪明。
孙嬷嬷正欲开口,可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匆匆咽下。
世子虽重伤,但三年孝期足够恢复,且王妃薨逝太后只会加倍心疼世子,她此时与世子妃交恶,着实不是一招好棋。
“也在这处。”
将王府管事出入册子递给云纤,孙嬷嬷未将她先前举动放在心上。
云纤本想查看大姐夫消失那日,雷晟是否也去了清韵斋,可许是管事时常出入王府内外院,上头行踪记载着实繁多,竟只有一年之数。
再往前所记录的册子,应都存于别处。
装模作样向后翻了几页,云纤便再无心思找下去。
“世子妃若倦了,便去榻上歇息一番……”
郁妩流面带笑容,云纤却是看都未看她一眼。
“这么多人,若兴师动众查起来,怕是会惊动宫中,这责任并非老奴可承担。”
孙嬷嬷仍有心将此事告知湘王,郁妩流听闻这话垂着头不接一言。
孙嬷嬷的话看似在问自己,实则是说给世子妃听的,左右湘王知晓与否,与她干系不大。
“的确如此,这事牵扯甚多,还是应告知父……”
云纤缓缓开口,只是话音未落她突然皱起了眉。
“那是什么?”
抬起素白指尖,云纤指着菱花窗前不远处的香几下:“那处,劳烦孙嬷嬷您去瞧瞧。”
孙嬷嬷转身,就见黄花梨雕花香几的脚下落着一颗圆润物。
她皱眉快步上前,弯了腰伸手去捡。
“可是王妃凤冠上的东珠?”
云纤淡淡开口,孙嬷嬷却是喜出望外:“正是,正是王妃凤冠上的东珠。”
云纤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找到便好。”
她说完,似笑非笑看着郁妩流,好似在说她这点子小事都做不好,着实无用一般。
“这……”
“我明明查看过,这颗东珠分明是被人生生掰下,并非刮碰脱落,怎会落在屋中?”
孙嬷嬷与云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既王妃的东珠已经找到,老奴去寻府中匠人将它重新镶嵌回去。”
云纤点头:“做得精细些。”
“老奴知晓。”
说完,孙嬷嬷将桌上所有出入册子装入先前的木匣中,转身离去。
“世子妃……”
郁妩流道:“您也瞧见了,那东西分明是被人用力掰断,怎会落在屋里呢?”
她焦急解释,云纤却是淡漠道:“王妃乃性情中人,不喜掩饰,平日气了怒了不小心碰了凤冠以至东珠掉落,也是寻常事。”
“这点事你都想不到,可见你……”
云纤冷哼:“粗蠢且坏。”
“我……”
郁妩流被噎得满面通红,眼中泪欲落不落。
“你这样又蠢又坏的东西,我不敢留在身边,可念在母妃情面上,我给你留三分颜面。你今日自己离了王府去吧。”
“世子妃,你不能赶我出王府。”
郁妩流哀求:“我家中为我说了一门亲……”
“你家中如何与我没有关系,若你不愿自己离去,莫怪我让府中下人将你请出去。”
云纤说完,转身走出锦韵堂。
她要去清韵斋见江月楼,探探这王府侧妃的病,究竟好了没有。
虽嫁入王府许久,但清韵斋她甚少踏足。
与湘王妃的锦韵堂不同,清韵斋处处透着清雅,便如它的名字一般玲珑雅致。
刚入院不远处的白玉台阶,并未做成宽大状,而是一步一曲折。
两旁种了许多花草树木,看得出都是精心伺候着的,但因王妃孝期,带了颜色的花朵皆被搬入琉璃花房,云纤只能透过影影绰绰的点点颜色,猜测花房中应是花团锦簇的模样。
抄手游廊上虽挂着白色灯笼,但上头分明有挂其他东西的痕迹,云纤不知往日是挂了纱幔还是什么物什儿。
下了台阶便进入清韵斋偏院,院中有一翠亭矗立,翠亭外是一人工小池塘,弹丸大,可当中锦鲤堆簇,满院子透着鲜活有力。
哪怕四处挂满了白,也未见半点阴森孤寂。
云纤随眼望去,皆可见细微之处精妙设计,或是一块奇石,或有一二瓷盆瓷偶点缀,处处透着意趣情致。
与锦韵堂的广阔苍凉万分不同。
且清韵斋乍眼看好似略繁琐了些,可实际处处收整得干净清爽,不似锦韵堂那般一眼可瞧出下人不尽心的模样。
环顾四周,云纤忽而明白为何江月楼对卫铎、卫锒算有几分真心。
从这清韵斋来看,她对湘王府亦或说湘王,充满期待。
想到锦韵堂以及秋水居内外模样,云纤淡淡叹息。
她与郁诗容,心不在此,自没有摆弄居所的心思。
正闭目沉思,清韵斋的丫鬟前来行礼,她寒暄几句正准备跟人一起去见江月楼,哪想刚走到游廊下便见一道熟悉身影。
她微微蹙眉,开口道:“你在此等我,我去去便来。”
走至游廊,云纤得见小池塘另外一边情景,几个匠人正在管事嬷嬷的看顾下垒着围栏。那围栏虽已尽量贴合了清韵斋的雅致,可到底破坏了美感。
“好生做活,莫粗心大意,定将这围栏给我立好了。”
那管事嬷嬷开口,远处有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丫鬟,顿了顿手中扫帚,随后又恢复自然。
云纤瞧她眼熟,待走近了才发现自己曾在郁诗容房中见过此人。
她招了招手,将人唤了过来。
“老奴拜见世子妃。”
刚发现云纤,那管事嬷嬷便急忙上前行礼,不卑不亢,很是规矩。
“不知世子妃有什么吩咐?”
凤莲低着头,沉默站在一旁。
云纤道:“没什么事,只是我来清韵斋忘记知会世子,眼下突然想起来想让这丫鬟帮我跑一趟。”
那管事嬷嬷闻言笑道:“还是老奴替世子妃跑这一趟,她为人木讷,许传不好这话。”
“那便劳烦嬷嬷了。”
管事嬷嬷笑称一句分内事,转身离去。
凤莲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曾言语。
“上次见你,不是在此处。”
云纤开口,虽语焉不详却让凤莲听懂当中深意。
上次二人相见,她身为低等丫鬟却出现在王妃房中,本就不寻常,且那日王妃见世子妃前来急匆匆将她赶走,定惹了世子妃生疑。
凤莲沉默许久,低声道:“三爷好动,喜鱼喜水,奴婢来看看这围栏,待建好便离府。”
一句话虽简短,却是让云纤几次震惊。
“侧妃知晓?”
“不知。”
凤莲说完,抬头望着云纤:“世子待三爷……”
“我知晓了,不必多言。”
二人如打哑谜一般,寥寥数语,再相顾无言。
丫鬟还在游廊上等着她,云纤微微点头后重回游廊。
那一处池塘不大,想来水也不会多深。凤莲站在岸边略显萧瑟。云纤方走出两步,却又回身去看。
她一直以为郁诗容心中并无卫锒,且从未怀疑过此事。
郁诗容性情癫狂,会厌恶卫锒好似才符合她平日做派。整个湘王府中人,包括她,皆将一切恶劣低下品性套在郁诗容身上,致使所有人都忘了她并非生来如此。
出身卑微却高嫁王府,她无力护住心智不全的亲子,所以选一忠仆,铺设多年谋下一绝妙棋局。
就连她,都想叹一声高明。
凤莲仍立于风中,静静注视着那些个一点点立在池边的栏柱。
忠仆,慈母……
云纤叹息,忽而感叹卫锒好命。
郁诗容为他机关算尽,江月楼为他破坏自己悉心打点的居所,凤莲为主,将这廊柱立在小主子日后常来常往的地方。
哪怕卫锒不知晓那几根围栏寓意,可……
世上总有人知晓,真心亦不曾被埋没。
“我今日来可打扰了江侧妃?”
收回思绪,云纤转身询问身边领路的小丫鬟。
“并未呢,娘娘这几日已大好了,听闻世子妃前来还吩咐奴婢速速来请。”
“不打扰便好,我也有些事想要请教江侧妃。”
小丫鬟点头,领了人去见江月楼。
“你来了。”
刚见云纤,江月楼便开口招呼。
她这几日病重是真,云纤今日一见,发觉对方眉宇间似有哀愁,全然不似往日那般神采飞扬,安若泰山模样。
莫名一瞬,云纤似在江月楼身上,看见一丝郁诗容身影。
“坐。”
让屋中嬷嬷上了茶,二人坐下似有长谈之意。
“几日未见您,今儿来……”
江月楼淡笑,打断云纤:“你便直说来意,与我不必寒暄。”
“其实我也不知今儿为何前来。”
云纤垂眸,似有困惑:“娘娘薨逝,我心中不安。”
“其实我方从锦韵堂来,许是往日心中心思颇多,如今王妃故去,我竟觉得亏欠。”
江月楼闻言一愣,随后浅笑起来。
她二人皆有心思,还曾因此站至一处,如今听闻小丫头这愧疚之语,江月楼再度感叹人非物换。
“亏欠不亏欠人都不在了,来日你待卫铎好些便可慰王妃在天之灵。”
云纤默默点头,又幽幽开口:“听您这般说,想也瞧出王妃薨逝……另有内情。”
“拳拳慈母心,令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