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铎说到此,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云纤却是将后续之事猜得七七八八。
从卫铎口中知晓,王爷与王妃二人之间并非一直势如水火,二人也曾夫妻同心举案齐眉过。
那时候王妃待卫铎如天下寻常母亲一般,慈爱和煦。也会为了卫铎喜好一口小点,而特意寻人讨要方子。
可后来王妃与王爷之间的夫妻情分日渐冷淡,她便愈发恨上了江月楼,也更想把卫铎牢牢抓在手中。
只因卫铎是她在这一方无助宅院里,唯一可掌控在手的“东西”。她需要依靠掌控卫铎,来平衡空虚且惶惶不得安定的一颗心。
江月楼给卫铎送了喜爱的吃食,获得了卫铎与卫锒的好感同亲近,这是王妃至死都不可容忍的事。
所以王妃斩了锦韵堂的点心,以此来彰显她未能从卫益清和江月楼手中抢来的“权力”。
而那厨娘的做法,在王妃眼中与江月楼无异,皆是挑衅她权威害她母子不合的始作俑者,所以……
将手轻轻放在卫铎肩上,云纤道:“那厨娘后来怎么样了。”
云纤对此已有所预见,并不多么惊奇。
她只是想到自她跟卫铎成婚以来,的确甚少见他再用那些个点心,哪怕他如今搬出锦韵堂,有了秋水居可自行做主。
“我并不能理解。”
卫铎的声音微微颤抖:“多年前我不能理解那一道道从我面前撤走的点心,多年后,我亦不知她为何突然……”
以性命为他谋取前程,保他坐稳世子之位。
“我不懂她。”
少年喃喃低语,直至此时此刻他都未能看清自己母妃的真正想法。
“傅家……”
斟酌片刻,云纤道:“我伯娘性情奇特,与王妃有些相似,却也有不同。”
卫铎道:“提起傅家,我二人曾说待我伤好,你便将傅家事说与我听。”
“上次你只提起一句并非只有一个傅知禾,已令我迷惑多日。”
“我非有意瞒你,只是眼下王府事乱,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云纤半弯下身,语气轻柔:“待王妃丧事过,我一点点说与你听。”
“好。”
他并非性急之人,眼下也的确心烦意乱,无心顾及其他。
“那日母妃去寻我,曾经提及阿妩。”
卫铎语气疲惫:“不知母妃是想对我说什么,可我想无论何事,既然母妃有意提及,多半会留下些东西给我。”
“你若得空,这几日帮我去锦韵堂看看。”
“我知晓了。”
轻声点头,云纤将此事应下。
怕是卫铎也知湘王不会详查王妃死因,这府中除了他,无人在意湘王妃究竟是如何薨逝的。
“你放心,我明日便去。”
见卫铎面露疲态,云纤指使了银玉等人将他送回秋水居。
回到房中不久,卫铎便沉沉睡去。他伤还未愈,又逢王妃薨逝,身心俱疲。秋水居无人扰他,云纤去了耳房休息。
麦秋抱着烧纸钱的铜盆子进门时,云纤微一蹙眉。
这几日麦秋不知在琢磨什么,甚少看见她的身影。
云纤手中正把玩着代表王府中馈的王妃金印,麦秋见状笑道:“这是个好东西。”
她眸子滴溜溜转着,满面小心思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你可知你有一错处?”
将金印丢入楠木匣中,云纤转头看向麦秋。
“哦,什么错处?”
麦秋坐在云纤身旁,似乖巧孩童一般。
“你一直不曾从朝凤中走出。”
云纤道:“湘王府并非朝凤,在朝凤你或许有胜我之机,可在湘王府,你想胜我犹如天方夜谭。”
“你可知我为何一直不对你下手?”
麦秋似笑非笑看着云纤,眼中带着点点嘲弄。
云纤道:“我当年亲眼看着巳月被你骗至老祖宗房中而无动于衷,害得她……”
至如今,巳月那一声走,和半大的甜春那句我也留下,仍令她午夜梦回时心绪难平。
“因我一直觉得愧对巳月,方对你无尽容忍。”
“我曾答应过她,定会将百鸟还于林。”
走至麦秋身旁,二人相视:“我从未想过对你跟清和动手,自然这前提是你二人乖乖的,甘于平凡人生。”
“麦秋,朝凤不是什么好去处,既离开,你不妨试着过寻常人的生活。”
在朝凤里看了许多少女魂归天外,却不如在湘王府这些时日令云纤心堵。
“以你的心机手段,离了湘王府大可逍遥恣意,何必与我一起蹉跎?”
“我没得选,你却有的。”
云纤看着身后代表王府中馈权力的木匣,淡声道:“王妃薨逝,王府正乱,我今日便可送你离去。”
“清月。”
听云纤说了这般多后,麦秋笑道:“你这招数我不曾见过,当真新奇。”
少女坐在绣墩上,浅笑嫣然:“可我不知离了湘王府还可去向何处,此处虽不是朝凤,可总有你在。”
她这话一时令云纤分不清真假。
“你在此处,我便也想在此处。”
“而既然我二人都在此处,不妨将朝凤里未分出的胜负,再……”
云纤摇头:“胜负已分,你再无翻盘之机。”
“可这胜负,我不认呢。”
“我说了,你有一个错处,你不曾听懂我的话。”
麦秋面上还带着嬉笑之色,云纤面容却是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之所以说湘王府比朝凤更令她如鲠在喉,是因为朝凤里的姑娘虽被困于当中,可她们相互之间尚有反击之力。
而麦秋,她如今还认为倚靠自身才学,可同她斗上一斗。
但湘王府并非朝凤,王府中,如白榆,如卫铎口中的厨娘,甚至是湘王妃郁诗容,她们的生死都不由己。
云纤垂了眸,无意与麦秋纠缠下去。
“银玉。”
“奴婢在。”
银玉一路自正堂跑了过来。
“王妃薨逝,她一脸嬉笑实对王妃不敬,拉下去杖责三十,生死不计。”
“你……”
麦秋惊怒,云纤看着她淡淡一笑。
无论朝凤亦或湘王府,她们都身不由己,朝凤麦秋还有可抵挡之力,可湘王府却不同。
云家满门也好,白榆雷晟、那些个悄无声息消失在上京的壮年男子也罢,这些个人命在权贵面前不值一提。
“你的错处,如今可懂了?”
麦秋还未反应过来,银玉已招了三四个粗使婆子将人拉了下去。
秋水居的院中很快传来木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噼啪声,麦秋却是死死咬着唇不曾呼痛。
云纤站在菱花窗内,望着痛到面目狰狞的麦秋久久不语。
今日这等经历和无助她也曾经历过,原来那板子打到身上竟是这样的表情。
“罢了。”
十一杖落下,云纤喊了停。
她犹记得自己在宫门外叩阍求助无门,状告卫益清反被杖责,以及知晓白榆莫名被杖毙时的心情。
为复云家仇,她一双手已沾染太多无辜鲜血,今日不必再添一条人命。
走到麦秋身前,云纤蹲下身道:“今儿这顿板子的疼,可能让你知晓自己的错处?”
麦秋咬着牙,看着云纤欲哭不哭,好半晌她委屈道:“我知晓了。”
云纤让人将麦秋搀扶起来,银玉便指使了身旁低等丫鬟上前照看。
无人提及云纤方才说她面带嬉笑,这方被打了板子的事。好似这一顿打,只是因为她惹了世子妃不悦,而自找来的责罚。
十一杖虽不致命,但也疼得麦秋不敢挣动一下。
她看着云纤满眼怨念,却是如以往一般未含恨意。
云纤看着心下一叹。
麦秋性情很有些乖僻邪谬的意味,且向来刁钻,很难看透她心中所想。可云纤知道一点,麦秋在朝凤待得久了,对权力倾轧之事习以为常,并从不因此而心生记恨。
于她来说,朝凤中那一场场以性命为赌注的生死较量都如游戏一般,她沉于当中新鲜体验,就如孩童喜好追逐玩闹。
因此生死不计,输赢亦看得不重要。
麦秋与清和不同,她……
云纤拧眉,看着麦秋背影微微敛了眸。
当年咬断麦秋半只耳朵,她不见怨恨,前些日子找到自己面前也不过是因湘王府无趣,未能让她寻到可乐在其中的东西,这方找上她要再斗一斗。
这麦秋身上,实在是缺了几分人性。
贪嗔痴、喜乐哀怒,皆少有。
云纤颇为无奈,叹息一声进了房中。
麦秋躺在榻上,府中小丫头正为她涂抹伤药,见了云纤她将头转过一旁,重重冷哼。
小丫鬟见云纤进房,恭敬退了出去。
“你是个聪明的,想是知道王府与朝凤的不同。自出了朝凤,我拥有了傅知禾姓名,这胜负便定下了。”
“我与你身份不同,在湘王府内我随时可寻一借口将你打杀,而我……”
“并不愿做这等无意义伤人性命的事。”
麦秋虽不怕死,但也不会愿意平白且莫名的丢了一条命,她比任何人都懂趋吉避凶,所以云纤并不担忧她再从中作梗。
“你好好养伤,若伤好后愿离开王府,我可送你出去。”
说完,云纤走出麦秋房中。
“世子妃,孙嬷嬷求见。”
刚回自己房间,促织便来禀报,云纤闻言将人邀了进来。
孙嬷嬷出身江家,本是太后拨给卫益清的人。也是湘王府主管内宅的管事嬷嬷,先前王妃金印以及王府对牌便是她交到云纤手中。
“您老亲自跑一趟,可是有什么事?”
孙嬷嬷道:“也没什么大事,老奴今儿是来通知世子妃,陈老夫人后日要来王府吊唁,世子妃要如何安排?”
陈老夫人?
云纤有一瞬困惑,并未想起这陈老夫人是谁。
她神色莫名,看得孙嬷嬷微微眯起了眼。
云纤心头一跳,垂眸不语。
孙嬷嬷宫中出身甚是敏锐,方才眼神里的探究太过明显,令她一时不敢轻举妄动,随意回答。
若这陈老夫人与她无关,孙嬷嬷按王府旧制招待便可。可如今特意跑这一趟,多说明此人与她关系匪浅,或者说与傅家人有些关联。
但一时间,云纤也想不起这陈老夫人说的到底是谁。
“世子妃不晓得陈老夫人?”
云纤眨着眼,做恍惚状,孙嬷嬷见此皱着眉道:“陈老夫人乃当朝右相陈衡山陈大人亲母。”
“是姑祖母。”
云纤眨着眸子,面上略有几分无辜与羞赧:“这几日许是我太过疲累,往日在闺中,甚少这般称呼姑祖母,竟让我一时……”
说着,她转身望向卫铎休息的方向。
“姑祖母要来,定要好生照看,那日只有姑祖母一人?我爹爹娘亲还有阿姐可会来?”
提起家中,云纤语气惆怅:“嫁入王府后,一直……事忙,也未能寻机会回门见见母亲。”
云纤眼眶一红:“我想劳烦孙嬷嬷,帮我给府中去封信,我想见见娘亲。”
傅绍光怕是不会让傅二夫人出门,可若是王府邀约,他不好推脱,应会同意。
想到傅二夫人,云纤当真有些想念。
也不知她在家中可还有唱那婉转动人的小调儿?若得机会,她想让傅二夫人再唱给自己听。
“姑祖母有些喜好只有我知晓,嬷嬷可方便将府中器物册子给我瞧瞧?我好安排些她老人家心喜的物件。”
她不好直接向孙嬷嬷讨要人员进出的册子,只能先要了器物册子,再要那人员出入记载的,如此方算循序渐进。
说不得看过器物册子,能找到些什么如物件缺少的借口来。
这般想着,云纤便开了口。
本以为孙嬷嬷会顺势答应下来,却哪想孙嬷嬷思索片刻道:“府中各家主母喜好皆有记载,不会出错。世子妃事忙又要照顾世子,这等小事交给老奴去办便好。”
“老奴定不会令世子妃失望。”
“那便劳烦孙嬷嬷了。”
孙嬷嬷点头,云纤将人送了出去。
先前孙嬷嬷进门问的是对姑祖母有何安排,可待她提出要准备姑祖母所喜好的器具时,孙嬷嬷又推脱不让她来操持。
云纤不知对方出于什么理由,也不知是否因她一时未想起陈老夫人而生了疑。
“世子妃。”
云纤正琢磨些有的没的,银玉上前道:“单嬷嬷已到锦韵堂,世子妃可要一同前去?”
她知晓世子有言,让世子妃去王妃寝房寻找留给自己的东西,因而有此一问。
若世子妃嫌王妃在院中过世,觉着晦气,那这寻遗物的事便由她们几个下人来做。
“我与你们一起。”
说完,云纤与银玉去了锦韵堂。
她对王府中馈并无想法,只是想寻那人员出入的册子瞧瞧,看大姐夫最后一日出现在哪里。可也不知今日是否惹孙嬷嬷生了疑心,这册子再不好由她出面索要了。
云纤心下焦急,莫名生出几分烦躁之意。
且不仅如此,过几日傅家人前来吊唁,不知都谁人会到王府。
那陈老夫人应是几代之前从朝凤走出的傅家女,也不知她对朝凤是个什么心思。还有她没见过的傅知霓,许久未见的傅知溪、傅绍光等人,都会不会到王府。
到了王府,清和的死她还需寻个站得住脚的借口,暂时先稳住傅家……
“世子妃,小心门槛。”
见云纤心不在焉,银玉伸手扶了一下,回神时,云纤才发现众人已到郁诗容寝房。
看着略显凌乱、随手摆放的物品,云纤垂了眼。
也不知湘王妃有没有给卫铎留下东西。
第132章 成全
因着湘王妃这些年性情乖戾,动辄平白生烦生燥,所以惹得锦韵堂中的下人都不大靠前。
且又因各种原因,这些年打死、打发出去的也不少,是以锦韵堂显得很是冷清。
堂堂王妃,屋中物件东倒西歪,竟也无个下人整理,不知是锦韵堂的那些个丫鬟婆子躲懒,亦或是湘王妃的意思。
云纤看着,对单嬷嬷等人道:“王妃遗物小心整理,莫碰了损了。”
边说,云纤边走向湘王妃的妆台。
女子妆台平时下人也不会轻易翻整,若王妃真有遗言留给卫铎,多会放在此处。
虽然永安伯府已落魄,但湘王妃身份贵重,便是宫中赏赐下的珠宝首饰亦不少。
云纤漫不经心翻找,终在打开一个装着满匣子东珠的首饰盒子中,看见一封绝笔信。
单嬷嬷与促织在寝床内翻找,银玉在身后整理着百宝格架,云纤见无人注意自己,不动声色将东西收入怀中。
“可有发现?”
将妆台里所有妆匣一一打开摊在桌上,云纤转身询问银玉。
银玉摇头:“奴婢这边没什么发现。”
“世子妃……”
见银玉似有话说,云纤与她走至一旁。
“奴婢这几日心中惶惑,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跟世子说。”
“那日奴婢与您去锦韵堂探访王妃,见她病容憔悴,您……”
云纤道:“我曾猜测王妃是不是被人暗算,但那日王妃说自己并未中毒。”
“先前我以为是王妃自有打算,包庇表姑娘,可如今再回看,许是我那日想得不对。”
银玉抬头,望着云纤有些怔愣。
“王妃故去那日,白日里曾去秋水居见了世子。”
“奴婢记得。”
“当时王妃还给了你一份小点方子。”
银玉点头,又听云纤道:“那日王妃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当时我与世子不解其意,可如今想想,那日王妃分明是去寻世子道别的。”
“你可知王妃此时薨逝,意味着什么?”
虽然银玉对卫铎一片忠心,可到底下人出身眼界短浅,听闻云纤这般问也只是茫然摇头。
“世子接骨那日,王爷让陆岗松陆大人先帮二爷诊治,这事你可记得?”
“奴婢记得。”
提起那日事,银玉心中有气却不好表露。
“你应该懂王爷的意思。”
“王妃故去,有三年守孝之期,三年时间,足够世子做许多事。”
“王妃她……”
银玉似猛然惊醒,满脸不可置信。
“若王妃乃被人陷害,应会留下些什么,可屋中找不到,多说明此路乃王妃自己所选。”
还未从郁诗容,为卫铎前程牺牲性命的震惊中走出,银玉听见这话只愣愣点头。
“那日我与你说的事,莫外传,让世子知晓他心中定然难过。”
“世子妃放心,奴婢不会多说一个字,定将那日一切烂在肚中。”
云纤点头,按着怀中信笺沉默不语。
她回身望向湘王妃寝房,只见当中说不出的阴暗逼仄。
明明是一间再富丽堂皇不过,宽敞奢豪的屋子,可不知为何,偏生让人觉着冷寂萧瑟。
“你去问问单嬷嬷她们可有什么发现,若没有便回吧,世子还等着咱们呢。”
“奴婢知晓。”
银玉走进屋中去寻单嬷嬷,云纤却是回到郁诗容妆台,看着最为显眼的妆匣伸出手来。
里面放着象征湘王妃尊贵身份的凤冠,上头百宝镶嵌,万分华丽。
云纤伸手摸着上头最为明亮耀目的东珠,想了想将手滑至一旁,生生将另外一颗粉润珍珠掰了下来。
“世子妃,单嬷嬷她们也无发现。”
“那便回吧。”
将粉珠不动声色藏于袖中,云纤顺手将妆匣盖子一一合上。
“单嬷嬷,你去问问王爷,王妃这边的遗物要如何处置。”
“老奴知晓。”
单嬷嬷离去,云纤与银玉促织等人一同离开,走出锦韵堂时,她回身望向郁诗容院中,眼露淡漠。
郁诗容的死乃自己选择,她故去前病容明显,不对劲之处赫然可见。
可无人愿为她分半点心思,琢磨她身上的怪异和重病缘由。
人活着时百般漠视,死后想是也无必要演那贤夫孝子的作态。
按着怀中东珠以及信笺,云纤垂眸。
这些东西,倒不如成全她。
“走吧,回秋水居。”
三人回到秋水居,卫铎正坐在四轮车上望着院中出神。
他眉宇间似有困惑,似有怅惘。
“窗边有风,莫染了风寒。”
“母妃她……”
拿了柔软小毯盖在卫铎腿上,云纤微微摇头。
卫铎心下一叹,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悲。
“我遗憾母妃未曾留下只言片语给我,却也庆幸母妃未留只言片语。”
“我知晓。”
坐在卫铎身边,云纤无声陪伴。
她不曾发问,也不曾反驳,卫铎却觉这世间唯有此一人懂他。
“你不觉着矛盾?”
“并不。”
二人双手相握,卫铎莫名心下轻松。
母妃故去前病容已重,他却有心逃避,可当知晓母妃重病皆是为他,卫铎一时……
云纤低头看着抓着自己愈发用力的手,轻轻拍了拍卫铎。
“今日孙嬷嬷来见我,说是陈老夫人过几日来府中吊唁。”
话一出,卫铎回神,松开云纤手掌。
“陈衡山之母,傅披香。”
卫铎看着云纤:“你的姑祖母。”
“是。”
“你今儿可有心情听我讲傅家事?傅家人过几日要来府中,在这之前,我想将傅家一切说与你听。”
“自然。”
云纤推着卫铎进了屋中,二人打发了屋里下人。
“我一时不知从何说……”
“世子妃。”
话刚开了头,促织便来报,说是表小姐来寻。
三番五次被打断听傅家事,卫铎有些不悦,云纤听见郁妩流来寻自己,却是微微挑眉。
伸手按着怀中信笺与粉珠,云纤站起身。
她未想到郁妩流来得这般快。
“我去见见表姑娘,你在这里等我,待我见过表姑娘后,就与你说傅家一切。”
让卫铎先回房歇着,云纤转身寻郁妩流去了。
“我与表姑娘聊几句。”
知晓云纤这是想要单独跟郁妩流谈几句话的意思,银玉点头,将屋中下人屏退,单独留下二人。
见屋中无人,郁妩流一颗心提起,又转瞬放下。
“虽同住一府,但我竟一直无机会与表姑娘坐下相谈,实是可惜。”
云纤波澜不惊,不露半点心思,郁妩流捏着帕子面上笑容有些僵硬。
王妃薨逝,锦韵堂便被人看管起来,她这几日寻了好多机会,都未能去到姑母房中。
若不是怕做得太过明显打草惊蛇,她恨不能夜里自己探入姑母房中寻找一番。
“刚沏的新茶,表姑娘尝尝。”
将郁妩流的忐忑不安看在眼中,云纤举止愈发和缓。
“多谢世子妃。”
心神不定接过茶盏,郁妩流送至唇边轻抿一口。
自那日姑母知晓安神香有成瘾之物后,她便一直提心吊胆到今天。原本以为姑母让她在短期内制作大量安神香,是为了暗害他人,谁承想……
郁妩流将手放到桌下,惶然抓紧裙摆。
“表姑娘今日来寻我,所为何事?”
云纤似笑非笑看着郁妩流,见她这般态度,郁妩流心下一沉。
今儿是她冲动了。
若她沉得住气,就不该在世子妃刚去过锦韵堂后,便急慌慌前来打探。
按说云纤如此淡然,完全不像是发现什么的模样,可若对方真一无所获,那将所有下人清走,独留她二人的举止也颇为说不过去。
沉吟半晌,郁妩流决定开门见山,她直言道:“世子妃可从姑母房中找到什么?”
“表姑娘觉得该找到什么?”
“世子妃清走下人,想来是有些体己话想跟我说,莫不如你我二人都直接些如何?”
“好一个直接些。”
云纤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在郁妩流面前缓缓打开。
郁妩流猛地起身,却听云纤冷冷一声:“坐下。”
常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一句坐下打断了郁妩流的勇气,令她顿时僵在原地。
慢悠悠将手中信笺打开,云纤快速扫过,只见上面写着郁诗容这几年性情浮躁爆裂,皆是因吸闻了郁妩流的安神香之故。
虽没有直接断言郁妩流行凶,但前因后果写得十分清楚。
看过信后,云纤两指翻转,让郁妩流也瞧了个仔细。
“我……”
强行压下心中慌乱,郁妩流道:“这封信的存在,世子妃未告诉表哥吧。”
“你清退了所有下人,又故意把这东西给我看,世子妃的心思也颇多呢。”
“世子妃拿着这东西,可是想威胁我?”
“呵。”
云纤嗤笑:“王妃和世子都待你不薄,可他们无论如何应都没想过你有这副嘴脸。”
郁妩流的无耻,让她想起了云家救济的瘸腿老者。
那老者为了十两银子可出卖云家,她虽气愤可尚算理解。但郁妩流的举动,着实不是她可想明白的。
若是别人指使,郁妩流不该是今儿这还有几分蛮横的态度。
“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将那封信仔细折好,云纤重新放入怀中。
“在我与世子面前,你算个什么东西?若无王妃在,永安伯府当家主母在我面前也不敢直着腰身多说半句。”
“我威胁你?”
云纤呵呵一笑,笑得郁妩流满面涨红。
“未与世子说是因为我不想他在母妃刚刚薨逝之时,再因家中自小接济的白眼狼伤心动怒。”
“你竟因此与我谈上条件来了。”
云纤言语中讥讽之意满满,毫未给郁妩流留半分情面。
“有王妃护着,你在王府还能被人尊称一声表小姐,王妃不在,你都不如银玉在府中得脸。”
“这点子事情都认不清,死蠢的东西。”
虽永安伯府落魄,但郁妩流自幼便被湘王妃带在身边,哪怕王妃在王府中不受待见,可王府到底规矩森严,她从不曾受此侮辱。
郁妩流满面羞红,又气又恼。
可她无法辩驳,甚至开始心慌起来。
想了片刻,郁妩流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姑母会写这封信完全是误会了,我从未有暗害姑母之心。”
“我并不知那安神香会使人性情大变,变得疯癫狂躁。”
“另外……”
郁妩流啜泣道:“姑母知晓安神香有问题后,就再未吸闻了,后来有一日她突然跟我要安神香,我也不知她是用来自……”
湘王府已说王妃乃因病暴毙,她便不敢多提一句自戕。
“这世上最希望姑母长命百岁的人就是我,我怎会害她呢?”
她只是想姑母依赖她,让她可以永远留在湘王府,无论以什么方式,什么身份。若她知晓姑母最后要的那些个安神香是用在自己身上,就是她一口口将那些东西全吞了,也不会让姑母沾染半点。
姑母身亡,她才是整个湘王府中最为伤心难过之人。
想到或许今日便会被送出王府,郁妩流哭得不能自已。
云纤垂着眸,冷淡开口:“事实如何你心知肚明,与我多说无益,不妨将此事告知王爷,请王爷来定夺。”
“千万不要。”
郁妩流抱着云纤的腿哭求:“王爷对姑母没有真心的,你将这东西拿去给王爷,只会让王爷觉得世子妃多管闲事。”
“王爷可没有帮姑母讨公道的心思,说不得只将我打发出府便罢了。”
“世子妃没有必要为此讨王爷的嫌。”
云纤看着郁妩流,嗤笑出声。
无论王爷对王妃是什么心思,他都不会容许有郁妩流这等心怀不轨之人在府中。
打发出府?她想得倒轻巧。怕到时她除了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再无其他选择。
可郁妩流这话也不算全然无用,倒是让云纤知晓了她的心思。
云纤笑道:“我终于知晓你为何背叛王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