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混的声音不复刚开始时的温和,而是透着丝丝冷意:“当年灵霄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赤霄仙君的心沉了下去,她那不详的预感居然成真了,混元仙君向来性情冷淡,绝不是一个?会关心别人过?往的人,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只能说?明他将李正玉放在了心上。
正在她思索着要如何回答时,谢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有?无数种方?法弄清当年的真相,但我还是选择了问你,赤霄仙君,不要让我失望。”
赤霄仙君望向谢混的侧脸,他的眼眸低垂着,长而密的睫羽将眼中的情绪尽数敛去了,只剩下令人胆战心惊的冰冷与漠然。
谢混手?持钓竿席地而坐,他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说?道:“坐下慢慢说?,你还有?许多时间,这些鱼向来是很?难上钩的。”
赤霄仙君长叹一声道:“我同忘剑山众人不过?是局外人,个?中内情,恐怕得将已死之人的魂魄招回来,才?能问个?清楚了。”
无极魔尊恐怕是这世上还活着的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谢混不去问正主,反倒来问她,赤霄仙君心中腹诽,却不敢忤逆,沉吟半晌,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屠仙魔宗。
侍女将崭新的衣物?摆在了灵池旁,她始终低着头,全程不敢抬眼,这里极为安静,安静到?她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空气?中不知为何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她也?不敢去追究源头。
一阵水花响起,她条件反射地向水池中望了一眼,双眼立时便睁大了。
原本清澈的灵泉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李正玉喑哑的声音仿佛从极为遥远之处传来,她反应了半晌才?听清楚。
“出去。”
在反应过?来的那一刹那,侍女便迅速挪动脚步想?要离开,但还是太迟了,原本背靠着灵池的李正玉侧过?半边脸,用?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瞥了她一眼,如同无声的警告。
侍女望着她那半边脸,双腿不受控制地打颤,上下牙齿发出接连不断的碰撞声。
李正玉见她怕成这样,一时间不知该做何感想?,她其实并没有?比历代的魔宗宗主残忍到?哪里去,对比之下甚至算得上仁慈。
她轻叹了一口气?,柔和了嗓音,说?道:“别怕,出去吧。”
见她哆哆嗦嗦走了出去,李正玉向水里望了一眼,这才?意识到?那个?侍女刚才?为什么抖成那样。
李正玉抬手?抚上脸颊,曾让她习以为常的疼痛再一次顺着血肉模糊的伤口传来,她长叹了一声:“又失败了。”
她本想?提前斩去可能阻碍她重入合体期的心魔,没想?到?却没有?成功。
她已经摸到?了晋升的契机,再压下去恐怕对道途不利,现在看来只能姑且一试了。
李正玉从灵池之中起身,施法烘干了身体,挥手?将衣服套在了身上,朝屠仙魔宗的禁地走去,那里是一方?小世界,不乏空旷无垠之处,非常适合渡劫。
凭她如今能逆伐初阶大乘期的战力,雷劫于她而言就如同洒洒水般轻而易举便能过?去,李正玉挥剑挡下了八十一道雷劫,收剑入鞘,缓缓平复呼吸。
当察觉到?心魔劫来临的时候,李正玉向识海中那早已被连根挖断的情丝望了一眼,略微放松了些许,深吸了一口气?,屏息盘坐于地,将能令人清心凝神的法宝握在手?中。
“这天下之大,林林总总不知有?多少正道宗门,难道还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不成?”
李正玉攥紧了手?中法宝,这是她自己的声音。
忘剑山所在之山脉名为庆山,庆山四?季如春,山顶终年没有?积雪,灵霄峰更是庆山风景最?秀美之处,远望如同世外仙山一般。
李正玉爱极了这里的风景,她一路颠沛流离去过?数不尽的地方?,瑶台仙岛碧波如镜,昆仑仙山云雾缭绕,在她心中却无法与灵霄峰媲美。
这里的气?温原不适合凡间的梅花生长,但因为她喜欢,师姐萧清玄便费尽心思栽种了成片的梅林,用?阵法使其成活。
修炼之余,她时常在梅林中抚琴。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之声,李正玉将一曲《欸乃》弹完,萧清玄已来到?了她身边,带着浅笑席地而坐。
“师兄回来了。”萧清玄一边说?,一边将一株平平无奇的小草递给她,“你不是在感悟凡剑吗?这是他为你寻来的剑意草。”
李正玉抬手?接过?,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师兄去哪了?为什么不自己给我。”
萧清玄神情不变:“他受了一点儿小伤。”
李正玉将琴放到?一旁,起身道:“我去看看他。”
萧清玄攥住了她的衣摆:“他现在正在自己的洞府之中疗伤,你去了反倒会打扰到?他。你还是先感悟剑意草之中的剑韵吧,我来替你护法。”
李正玉俯身双手?搭上了萧清玄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师姐,师兄一个?月前才?自源湖秘境中重伤而归,他不该为了这株剑意草涉险。你们为我付出这么多,我该拿什么去还?”
萧清玄柔和了眉眼:“你为我们付出的并不比我们为你做的少。”
李正玉轻蹙了一下眉头,说?道:“这不一样,我是在偿还。”
她的性子本身极冷淡,不会轻易为人付出,但旁人给予她的恩惠,她总是不忘给出同等的报答,但主动的奉献与被动的偿还到?底有?着本质的区别。
萧清玄轻拍了两下李正玉搭在她肩上的手?:“这是我们自愿的,本就不需要你的报答。”
“这是最?后一次。”李正玉将手?收了回去,转身准备离开,不去看一眼纪云深,她实在是不放心,“若你们任何一个?人再为了我受伤,你们给我的东西我一件都不会再收。”
李正玉走得快,但萧清玄还是跟了上来,先是用?手?碰了碰她的胳膊,见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便直接去牵她的手?,手?无意间拂过?她腰间系着玉佩的红绳。
李正玉没有?将她的手?甩开,萧清玄上前一步注视着她的侧脸,笑问道:“真的生气?了?”
李正玉摇摇头:“没有?。等你们俩结为道侣之后,便互相监督吧。”
萧清玄笑道:“还没有?影子的事呢。倒是你,听说?你又将追求者打下山去了,你怎么这么讨厌别人喜欢你?”
李正玉声音冷淡:“他们明知我修的是无情道,说?是喜欢我,其实与意图坏我道心无异。”
萧清玄的笑容浅淡了几分:“那如果?我喜欢你呢?”
李正玉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也?开起了玩笑:“师姐当然不一样,我可是灵霄峰的团宠,大家都喜欢我,我才?开心。”
二人来到?了纪云深的洞府外,径直走了进去,在李正玉的印象里,纪云深对同门向来不设防,门口的禁制等同于没有?。
纪云深看上去伤得很?重,动作?幅度不敢稍大一点,却仍强打起精神,小心翼翼观察李正玉的神色:“不过?是小伤罢了,你们怎么专门来一趟。清玄你也?不拦着点儿小师妹。”
李正玉眉头微蹙,将一枚丹药递给纪云深:“这枚丹药你现在就服下,我看着你吃。”
第58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十三)
纪云深长?叹了?一声, 推拒道:“我真的只是受了点儿小伤,这是师父留给你保命的丹药,我吃了岂不是浪费?”
“就是要浪费。”李正玉冷声道,“再有下一次, 我这里还?有好东西给你吃。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 但不会?不在乎我的东西。”
说罢, 她又看向在一旁偷笑的萧清玄:“师姐你笑什么?你也一样。我真害怕你们哪一天为我死了?。”
萧清玄碰了?碰李正玉的手,见她神色还?是极冷, 揽过她的肩摇了摇:“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们都等着你成为绝世剑仙,到时?候无论我们谁遇到了?危险, 你提着剑便是一通乱杀, 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李正玉冷笑:“你们谁敢再犯险,用不上别人, 我先杀了?你们, 笑什么笑?我说到做到。”
这下不仅仅是萧清玄,连纪云深也笑了?起来, 似是被牵动了?伤口,他轻抽了?一口气,温声道:“小师妹啊小师妹, 你怎么这么孩子气。”
李正玉强行将丹药塞进了?纪云深的嘴里,紧接着便转身离去?,将身后两个人撂下了?,到了?洞府门口,她停下脚步说道:“你们总是不将我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纪云深那气息奄奄的样子, 她看了?揪心。
她的这些?同门,总是令她既是温暖,又是无奈,此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他们便如第二世的父母兄妹,第一世的……春花,她虽修无情道,但礼尚往来的原则促使她去?回馈。
那残留的暖意还?在她胸腔中鼓荡,画面一转,眼前已是换了?一番景象,李正玉怔愣了?片刻,她刚才似乎是想起了?过去?的事?。
此时?她一身血迹,坐于床榻之上,伤得比那时?的纪云深更重。
她双手双脚皆被镣铐锁住,用四?根锁链系于镶嵌在墙上的铁环中,镣铐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冷硬又粗糙,但她实在是乖觉,完全不挣扎,因而手腕脚腕连皮都没有磨破。
无尘仙君魏无尘立于她几步之外,俊逸出?尘,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见李正玉神情平静,并没有他设想中的歇斯底里,上前几步,抬手想去?抚摸她的脸。
李正玉没有躲。
她就像是一个被抽离了?魂魄的木偶,人还?坐在那里,但已经不算是个活物了?。
魏无尘皱了?皱眉,抬起李正玉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直视自己?的眼睛,却?只在那双平日里仿佛蕴藏着清冽冰雪与无边野火的眼眸中看见了?死寂。
“徒儿,你骗不过我。”魏无尘缓缓摩挲李正玉的半边脸颊,用大拇指去?一下一下揉搓她的眼尾,直到那里晕染了?几分艳色,“这个世上所有人都会?心灰意冷,但你不会?。你的词典里面没有绝望,只有忍耐、伪装、蛰伏,我想你现在恨不得咬死我。”
李正玉依旧不发一言,不得不说,魏无尘很?了?解她,可她现在确实心灰意冷,也许到不了?绝望那种?程度,但也差不多。
“徒儿,说话,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任你再目无下尘,如今还?不是任我摆弄。”魏无尘手上的力?气重了?几分。
李正玉终于有了?反应,她微微侧过头,躲开了?魏无尘的手。
魏无尘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李正玉终究还?是开口了?,声音中没有任何情绪,她的心中明明波涛汹涌,出?口却?仿佛被封死了?,有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仅是呼吸便已经耗费了?全部力?气。
“你明知我不是你的对手,为什么还?要让师兄师姐他们做局?难道仅仅是为了?打?击我吗?我很?想知道你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她以为萧清玄命悬一线,虽暗恨她半点儿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但还?是未经思考便去?救援,没成想竟落入了?圈套。
她其实很?久之前就清醒了?,半梦半醒之间,她窥见萧清玄站在她的床边,神情极为复杂,夹杂着几分喜悦。
想必是很?大的好处吧,大到她看到自己?被像牲畜一样锁在这里,也能露出?笑容。
魏无尘轻笑了?几声:“我的乖徒儿,你真是太?可爱了?,不过你也没说错,我确实给了?他们很?大的好处。”
李正玉觉得魏无尘的笑声和锁链碰撞的声音一样刺耳,但她可以不去?挪动四?肢,却?没办法堵上他的嘴。
魏无尘抬手抚摸她的发丝,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我以为我将我自己?的心思隐藏的很?好,没想到除了?你,灵霄峰上下都知道了?。我不好直接杀光自己?的弟子,又担心他们去?告密,只好给他们一些?甜头了?。”
将发丝移至鼻尖轻嗅了?几下,魏无尘俯身凑近李正玉的耳畔,轻声道:“我把?你分给他们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不过你不要怕,我会?护着你,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等我找到了?契机,便把?他们送下去?给你解气。”
李正玉神思恍惚了?一瞬,魏无尘说的每个字她都听清楚了?,连在一起却?让她想不明白。
他在开什么玩笑?
她的那几个师兄师姐,纪云深与萧清玄早已于两年前结为道侣,杜灵均一心向道,莫无为性情腼腆与她交集很?少,方文修严肃古板比卫道士还?卫道士,李正玉第一次认真看向魏无尘的眼睛,想确认他刚才只是在说笑。
魏无尘眼底确有一丝笑意,却?是明晃晃的嘲讽:“徒儿,你的年纪还?是太?小了?,所以才会?这么天真。”
李正玉无法接受自己?竟真的如此愚蠢,两百岁在修仙界确实还?算是年轻,但她早已历经了?几世,阅历相较于将大半时?光都花在清修上的修行之人亦不逞多让。
魏无尘的话确确实实刺痛了?她,她竟分不清于她而言遭遇师尊与同门的背叛和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到底哪个更痛一些?。
“怎么?要哭了??把?眼泪收一收吧,还?不到你哭的时?候,这么不经事?,现在就哭了?,一会?儿岂不是嗓子都要哑了?。”
魏无尘抬手拂过李正玉的睫毛,似是感受到了?些?许湿润,他俯下身注视着李正玉的眼睛,想亲眼看着眼泪在她的眼眶中积蓄再划落。
李正玉看着魏无尘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心脏的抽搐仿佛引动了?胃部,让她有些?想吐。
在很?久之前,这滴泪似乎曾落下来过,是什么时?候?她记不清了?。
但好像有那么一个人,她最粗浅的算计、最拙劣的伪装,也能轻而易举骗到他。
心脏的疼痛平息了?一瞬,在这短暂的瞬间,她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场景是那样熟悉,而她暗自积蓄的灵力?,偷偷恢复的力?气,似乎已多到让她不仅只能毁掉自己?的脸。
李正玉挪动了?一下手,锁链“哗啦啦”的声音响起,魏无尘弯了?弯眼睛,想要继续凑近她,他见李正玉没有要闪躲的意思,笑道:“真乖啊,是认命了?吗?别怪我不为你治疗,你伤着,反倒有趣味……”
魏无尘话音还?未落,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痛,他瞳孔在刹那间放大,不敢置信地低下了?头,李正玉的手穿透了?他的胸腔,攥住了?他的心脏,那沾染了?血迹的手腕依旧像往日那般纤细动人,却?难以再让他起别的心思。
李正玉对着魏无尘露出?了?一个近乎温柔的笑:“抱歉了?,师尊,我又要杀你一次了?。”
就在她右手使力?要将心脏捏碎的时?候,魏无尘骤然变作了?谢混的模样。
谢混抬起头与她对视,眼中满是震撼与痛苦,似乎是不敢相信李正玉会?对着自己?下杀手。
李正玉恍惚了?一瞬,刚才她是在同谁对话?是魏无尘还?是谢混?望着谢混脸上那悲切的表情,她仿佛又回到了?他死在她怀中的那个下午。
但也仅仅只是恍惚了?一瞬罢了?,她躲过了?谢混垂死之际仍想要抚摸她的脸颊的手,脸上的笑意消失,手上的动作未停,将手中的心脏生生捏爆。
谢混的身体?化作一缕青烟消失,眼前的场景几度变幻,最终回到了?屠仙魔尊禁地那空旷无垠的平原上。
系统的欢呼声传来:“宿主,你是不是成功了??心魔劫中发生了?什么啊?”
李正玉没有隐瞒,将自己?经历的幻境告诉了?它。
系统沉默了?半晌才说道:“看来你的情丝斩得很?彻底。”
李正玉的指尖颤动了?一下,声音依旧平静:“我也没想到。”
她的剑不是白挥的。
除此之外,她之所以能斩钉截铁地对幻境之中的谢混痛下杀手,是因为她虽然不爱他了?,却?永远都会?信任他,魏无尘说的那些?话,谢混决不可能对她说。
她以为与谢混的过往会?是她渡过心魔劫的阻碍,没想到他反倒帮了?她,世事?无常,不外如是。
李正玉看向识海中那被搅碎了?根的情丝,它似乎完全被断绝了?生机,丝毫没有起复的可能。
修行之人向来看轻凡人,但有一点上他们是没有说错的。
自古花无久艳,从来月不长?圆。任君堆金积玉,难买长?生不死。凡人的寿数太?过短暂,即便真的执掌了?权势,所得也不过镜花水月。
她将每一世都当成了?完整的一生去?过,即便她厌烦这个修仙界,也不应失了?进取之心才对。
初时?有尽全力?获得额外功德的念头还?可以理解,为何在认识到凡人生命的渺小之后,她仍想弃飞升而取功德呢?难道仅仅是觉得救世之功难得吗?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心中并无大爱,做不到以万物为刍狗,一视同仁,无法为了?“天下”这个宏大的概念牺牲。
她偏爱,偏爱曾为她付出?赤诚的所有人,这世上并非所有地方都是灵霄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春花、李蔓瑛、李正帆生活着,他们是很?好很?好的,只是这一世恰巧没有遇见她。
她想让他们活着。
她早已厌倦了?这个修仙界,既已厌倦,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伐天殿内。
李正玉坐于高台之上, 各殿殿主及刑堂堂主垂首恭敬站立着,队伍最前列属于左护法和右护法的两个位置至今空悬,他们垂涎不已,却不敢表现出自己的贪念。
无极魔尊喜欢有进取心的人是整个魔道人尽皆知之事, 但比这流传得更广的则是她那喜怒无常的性情?, 焉知她会不会因?为右护法的背叛而迁怒于他们?
此时此刻, 从众才是最好?的保护色,出头鸟是没有好下场的。
“这单子上的东西?, 谁献上的最多, 谁就是下一任右护法。”李正玉那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回荡在殿中。
李正玉的目光在这些属下们的脸上扫过,大棒加甜枣是最朴素的驭人之术, 她的这些属下已经不需要再敲打了, 再敲就要碎掉了,但大饼挂在前面, 再大都不嫌多。
单子上大多是维持和加固绝仙祭坛的必要材料, 她的这些手下别的本事没有,搜刮东西?是在最在行?的。
魂殿殿主乔成荫上前一步说道:“宗主, 正道有宗门谣传您修建绝仙祭坛是为了血祭天下,以求取飞升的契机,我?担心他们会以此为借口再度串联, 影响我?们魔宗的发展。”
幽冥殿殿主季无风冷哼道:“宗主千秋万代、圣明无碍,这天下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祭就祭了。我?们魔宗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我?们可不是玄机圣教那一群道貌岸然?的魔道败类。”
自?来魔道宗门,“魔宗”基本上都是正道那边冠以的称谓, 其?本身不是叫“圣教”便是叫“仙宗”,只有他们屠仙魔宗, 从建立之初便自?号魔宗,魔得光明正大、坦坦荡荡,这也是他素来引以为傲之事。
乔成荫都快气笑了,他的这个同僚怎么一点儿脑子都没有:“明知他们这样传言是在算计,难道我?们也要往他们的圈套里钻吗?什么叫做这天下祭就祭了,能把?全天下都献祭的祭坛,耗尽天下之力可能都建不起来,你修行?又不是修花草,难道还能把?你那杂草脑子修掉吗?”
季无风平生最恨别人攻击他的智力,闻言不由跳脚,悄咪咪观察了一下上首李正玉的表情?,见她没有要动怒的意思,这才高声道:“宗主自?有谋算,用得着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李正玉指尖轻敲了两下扶手,明明这声音细微到极点,却令众人霎时间噤若寒蝉,魂殿殿主与幽冥殿殿主也立刻后退了一步,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李正玉冷声道:“能将?全天下都献祭的祭坛也不是修不起来,不过我?确实无意为之。至于谣言……在正道的地盘搞舆论战,哪里搞得过他们?
“他们接连出招,我?看?是将?我?们当成了泥捏的柿子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收集这些材料,遇到挡路之人,无论是魔道中人还是正道弟子,都不要留手,将?尸身带回来填我?的祭坛。”
众人皆领命称是。
其?实按照她的本心也是懒得去解释的,她行?的本就是魔道,难道还会在乎风评不成?担忧正道借机合纵连横也大可不必,他们若是真?的想串联,有的是理由可以找,不差这一个。
区区两百年,看?似很长,其?实一晃而过,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若不是她无法泄露天机,其?实将?灭世之劫告知正道各宗也是可以的,救世之功虽然?难得,但分润一些出去也无所谓,大家一起准备才会更稳妥。
可惜了。
华清宗。
谢混坐于山巅,摩挲着手中长剑,这么久过去了,他始终在等着李正玉来寻他的青虹剑,她来了,他也好?借机看?看?她。
没想到她总是不来。
他每日都要在此枯坐许久,有时他们往昔的回忆会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就像是一个发现了奇珍异宝的凡人,欣喜……却不敢触碰。
他收在怀中的问?心镜果真?奇异,没有输入灵力,仅仅是随身携带着便有如此效果,可他迟迟不敢动用。
在凡间的最后一面,李正玉那怅惘的、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的眼神至今还时常在他面前浮现。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他真?的用了问?心镜,可能会面对一个令他悲喜交集的事实。
玄光仙君自?山下一步一步走来,他没有动用灵力,头发蓬乱,衣着不复往日那般整洁,没有了半点仙风道骨的模样,看?上去就像一个俊秀些的山野村夫。
谢混早已心有所感,见玄光仙君终于爬上山顶来到了自?己身旁,他抬眸审视了他片刻,问?道:“怎么了?”
堂堂华清宗宗主,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玄光仙君字字泣血:“长衍死?了。”
谢混摩挲着青虹剑的指尖停滞了片刻,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敛去了眸间的神色,轻声道:“节哀。”
“你怎么不问?问?他是怎么死?的?”玄光仙君的目光转向了谢混手中的长剑,突然?冷笑了几声,“也是,你冷心冷情?,又怎么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元婴真?人。可是你不要忘了,他之所以会送命,是为了帮你寻九转灭情?草。”
谢混察觉到了玄光仙君望向他手中青虹剑时那仇恨的目光,心下一沉,不待他开口询问?,玄光仙君继续道:“他死?于屠仙魔宗弟子之手,师叔,但凡你还有一丁点儿人性,我?不求你与屠仙魔宗之人势不两立,只愿你不要将?长衍的死?全然?忘却了。”
“他传音于我?时,说他活不成了,让我?替他向你说声抱歉,他说自?己果真?不堪大用,没能完成……”玄光仙君哽咽了一声,又立时按捺住了,“没能完成你交给他的任务。”
谢混默然?了片刻,沉声道:“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杀害长衍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也包括无极魔尊吗?若不是她下令,魔宗弟子怎会倾巢而出……”玄光仙君话说到一半,低笑了一声,“呵呵,是我?唐突了,你怎么舍得伤她?连她的剑,你也当成宝贝护着。”
见谢混沉默不语,玄光仙君攥紧了双拳,他修行?近千年,第?一次感到自?己竟如同一个凡人那般无力:“师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自?己有些不认识你了。情?爱与是非黑白、同门恩义究竟孰轻孰重,这对一个正道修士来说,难道会是一个问?题吗?”
“罢了,我?今天来见你本就是自?取其?辱,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心存幻想了。”
玄光仙君最后深深看?了谢混一眼,转身朝山下走去了。
谢混的手指划过剑锋,青虹剑何?其?锋利,他的指尖立时便传来一阵细密的疼痛,他却恍若未觉。
再回过神来时,剑锋已被他狠狠攥于手心,手掌早已血肉模糊,血一滴滴溅落,融入到泥土之中,在地上留下暗红的阴影。
他原是为了李正玉,为了他心中那个令他喜悦又苦涩的预感才想找九转灭情?草,段长衍的修为不高,天资全在医术上,他为何?会一时鬼迷了心窍,将?此事交给他去办?
段长衍的死?,一半是因?为杀害他的魔宗弟子,另一半的因?果则全牵系在他身上。
玄光仙君确实应该怪责他。
谢混体会到了些许玄光仙君像个凡人一样弄得自?己满身泥泞的心境,他没有服下疗伤的丹药,将?青虹剑放在膝上,用那只完好?无损的手将?问?心镜从怀中取出。
镜中他的面容清晰可见,冰冷、肃穆,好?一个无情?的修行?人。他垂眸望向膝上的青虹剑,这柄世间少有的仙剑刚饮了血,现在却已是光洁如新。
当日,夕阳还未西?下,混元仙君剑出问?天峰,不看?修为,不问?缘由,屠戮屠仙魔宗近千人,正魔两道皆惊。
李正玉于梅树下抚琴,魂殿殿主乔成荫待她弹完了一曲,上前将?此事如实通禀后静立在一侧,等候她的指示。
李正玉沉吟道:“他突然?发什么疯?”
乔成荫恭敬道:“宗主所言甚是,若是各宗修为高绝之人都像混元仙君一样亲自?下场,那正魔两道都不要发展了,大家打来打去,各宗高层最后都成了光杆司令了。”
“没想到你还是个心系修仙界发展之人。”李正玉道,声音中的情?绪令人难以揣摩。
“宗主谬赞了。”乔成荫觉得这世上最难以揣摩的便是李正玉的心思,干笑了一声,“我?只是抒发一下自?己小?小?的见解罢了。”
“各殿殿主之中,你的见解向来最多,依你看?,我?们应当如何?应对?”李正玉轻声道,“想必正道各宗害怕我?们痛下杀手,已经将?在外的弟子召回了吧?”
乔成荫心中其?实早已有了成算,但还是皱眉思索了片刻才道:“他们反应再快也有限,我?们可以尽可能地将?漏网之鱼杀掉。据我?所知,即便是华清宗的弟子也有至今还未回到宗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