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玉轩哀嚎一声?,跪倒在地?,但他仍是不敢停止口中的?叙述,只在心中暗恨,总有一天,他要让混元仙君死无葬生之地?。
贺玉轩不敢用太多的?春秋笔法,左右他除了?未将李正玉带回宗门之外,在行事上算得?上问心无愧,他本打算杀她证道之事,天知地?知,再没有旁的?人知道。
第52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七)
在听贺玉轩讲到李正玉给他下毒、欲挥剑取他性命时, 谢混闭目长叹一声:“果然是你。”
修无情道有两种?方法,要么斩去情丝,要么斩去情丝牵系之人。
他果然是李正玉所爱之人。
原来她已杀了他一次,只是没?有杀成。
思及此处, 谢混看贺玉轩也没?有起初那?么厌烦了, 这个人原来也没?什么特殊, 他早已被李正玉放弃过了。
“你当初让她?杀了不就好了,让她?白白受了那?么多苦。”谢混温声道, “不过没?关系, 好在可?以补救。”
贺玉轩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混, 难以想象这样的话是从一个正道仙君的口中说出来的, 这样的想法简直比魔道还要魔道,彻头彻尾的扭曲, 堪称毫无人性。
他与李正玉同?为修行?之人, 难道他的命还及不上她?受的苦吗?
贺玉轩张嘴欲要说些?什么,不待他开口, 谢混便一道禁制封上了他的嘴,拎着他回?到了洞府。这一次,他直接将人带到了李正玉的床边, 她?连床都不用下,坐在床上就能一剑戳死他。
谢混怕她?犹豫。
李正玉看着贺玉轩一身狼狈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眼里难得露出了些?许笑意?,思绪倾斜了一瞬。
这么多年来她?打生打死,成了魔尊之后?又?忙着开疆拓土, 差点儿把男主这个小喽啰给忘了。
笑意?刹那?间敛去,李正玉举起剑, 架在了贺玉轩的脖子上,手臂因身体的虚弱而微微颤抖。
“我允许你说一句遗言。”李正玉道,毕竟是男主,当然能有一些?独特的待遇。
谢混屏住了呼吸,他不知道李正玉是不是在犹豫。
“为什么要杀我?”贺玉轩问道。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明白李正玉为什么要他的命,即便她?不爱他,但也不该恨他。
若没?有他,李正玉一辈子也踏不上仙途,如今早已是冢中枯骨、黄土一抔。
李正玉自认并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但还是决定让他死个明白,轻声道:“因为我修了《忘情剑典》,知晓了它的转修条件。你有放不下的人,又?舍不得她?死,所以将我当成了她?的替身。”
你选择献祭原身,我只是替她?报仇罢了。
谢混听闻此言,意?识到贺玉轩对他还是有所欺瞒,他知道贺宇轩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恶劣到这种?地步。
方才他还庆幸贺玉轩的卑劣,正因他的卑劣,李正玉才能下定决心杀他。现在他却想,哪怕贺玉轩身上有一点点可?取之处,李正玉是不是就不会受那?么多苦?
贺玉轩抬起双手紧紧攥住了剑身,顾不上自己被割得鲜血淋漓的手,更顾不上探究为什么李正玉会知道他曾有以她?为替身的想法,急声道:“将你视作替身的想法只是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罢了,我爱的是你,难道你不明白吗?等等……”
李正玉刚才的话让他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他想要向?前爬行?几?步,哪怕只是摸到她?衣裙的下摆也好,却被李正玉用剑尖抵在了喉咙上,不得不停止了动作。贺玉轩仰起头,用目光死死盯着李正玉那?张神情漠然的脸。
“你爱我,所以才会杀我。”贺玉轩观察着李正玉的表情,见她?闻言微微蹙了蹙眉头,不由大笑起来,眼中涌出了泪水,笑声中夹杂着些?许癫狂,“原来如此,原来你也是爱我的。”
李正玉杀他,不仅仅是因为误以为他想杀她?祭道。
她?也修了无情道啊!
她?爱他,所以他成了她?修无情道的拦路虎、绊脚石,他动过将她?当做替身取她?性命的念头,所以她?因爱生恨,干脆不斩情丝斩情人。
他已是个废人,活在世上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就成全了她?的道途。
“正玉,如果有下辈子……”贺玉轩正想用那?双已经鲜血淋漓的手握住抵在他喉咙上的剑,李正玉却将剑移开了,他大喜过望想要上前,长剑却转瞬间贯穿了他的胸膛。
贺玉轩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在李正玉的手下,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却没?有想到她?下手是如此干脆利落,同?百年前一样狠厉。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伤口处涌出的鲜血仿佛要将他那?不切实际的妄想吞没?。
耳际传来李正玉那?冰冷的声音:“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贺玉轩抬起头,李正玉望向?他的眼神与她?的声音一样冰寒刺骨,其中的情绪淡薄到近乎虚无,不仅毫无爱意?,甚至连恨都没?有。
原身在死前意?识到了她?自以为两情相悦的爱人原来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她?,死在了绝望中。李正玉是来为她?报仇的,又?怎么可?能让她?的仇人死在美梦之中呢?
李正玉含笑望向?谢混,朝他伸出了左手。谢混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见此,快步走上前来将她?的手用手掌包裹起来。
“我爱他。”李正玉笑道,眉眼间的冰雪短暂消融了一瞬,“我与混元仙君已有夫妻之实。”
谢混的手颤抖了一下。他明知李正玉只是利用他,却仍忍不住被她?的话牵动心绪。
她?说……她?爱他。
“你……他……”鲜血从贺玉轩的口鼻之中涌出,带走了他的全部生命力,他留下了一句不成句的遗言,瞪大着双眼,死不瞑目。
谢混见贺玉轩咽气?,那?颗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紧紧攥着李正玉那?只想要抽回?去的手,想着时间如果能就此定格该有多好,但立刻又?意?识到了李正玉的身体不能久坐,扶着她?躺在了床上。
“他死了,你是不是就会好了?”谢混的声线难掩期待。
李正玉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她?打量着他的神情,突然发现谢混这一世好像有一些?疯,如果他有前世的记忆,她?还勉强能够理解,但他分明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贺玉轩是正道弟子、华清宗亲传,你竟愿意?将他送到我的手中。难道你真的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吗?”
谢混点了点头:“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你几?天?前可?不是这个态度。”李正玉见谢混还是握着自己的手不放,在他的手心掐了一记。
谢混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是因为我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心。”
“如果我想要一统修仙界呢?你当我座下鹰犬,任我驱使吧。”李正玉眸光晦暗,不待谢混回?答,她?又?道,“我是说笑的。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你能帮我完成吗?”
谢混俯下身注视着李正玉的眼睛,他的眸光如海水般深沉,其间跳动着猩红的火焰:“我可?以实现你的所有愿望,但我不能放你走。”
“我想去凡间。”李正玉突然觉得自己难以承受他的注视,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的,你是从凡间来的,我陪你回?去,我愿意?陪你去任何地方。”谢混顺了顺李正玉枕边的发丝,“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为什么你的身体好像还是没?有好转?”
贺玉轩明明已经死了。
李正玉唇边勾起一个极浅淡、极恬静的微笑:“等我们去了凡间,到了那?里,我就会好了。”
李正玉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但她?拒绝了谢混的搀扶,执意?要自己走。
青虹剑仙喜穿白衣是百年前正道人尽皆知之事,即便她?后?来入了魔道,等重新回?到众人的视线之中,成为能止小儿夜啼的无极魔尊的时候,她?依旧总是身着白衣。
可?今夜,她?穿了一身绛红色的男装,直领对襟、宽袍广袖、连头发也束成了凡间男子惯常梳的式样,腰间挂着一枚岁寒三友佩,还悬了一柄短刀。
“真巧啊,今天?是上元节。”李正玉笑道。
街道两旁张灯结彩,高门大户通宵达旦用盛大的灯火祭祀,家家户户的门户上都插着水杨枝,人们群聚在一起猜灯谜、赏花灯,舞龙舞狮的队伍朝他们迎面而来,谢混将李正玉护在了怀中。
谢混以为她?是喜悦今天?刚好碰上了节日,笑道:“以后?每一年的上元节我都陪你回?来。”
他自幼在宗门之中长大,从未感受过这样的人间烟火气?,凡人的寿命何其短暂,与长生久视修行?之人相比,他们就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般。但此时此刻,在这喜庆祥和?的节日氛围的笼罩之下,这里似乎比寂寥千年的洞府更触动人心。
李正玉怔愣了一瞬,谢混的许多话,她?既无法回?答,也无法回?应。
“仙君,帝王便是凡间权力的顶峰,历代帝王,无一不想长生久视,所谓权力,得到了一点,便想得到更多,得到了许多,便想要永远拥有。”李正玉长叹一声,说道,“修仙亦是如此,求道之心说来高渺,推动着此间修行?之人向?前的却仍是欲望,得道的欲望、长生的欲望、成仙的欲望。”
“人的欲望可?以无限大,大到想要拥有一切。”
谢混垂眸注视着李正玉的神情,不知为何,她?的面容明明十分平静,他却总觉得那?其中潜藏着令他心碎的悲伤。
“你想要拥有什么?”谢混想要抬手触碰李正玉的脸颊,最终却还是没?有伸出手。
“太多、太多,我数不清。”李正玉摇了摇头,只要她?还活着一日,便无法熄灭心中的野火,可?此时此刻……李正玉指了指被猜灯谜的人们团团围住的高悬着的一盏盏灯,笑着对谢混道,“但现在,我只想要一盏小兔子灯。”
谢混像是得了圣旨一般,立刻道:“我去给你取来。”
第53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八)
谢混身穿绣着云纹、以银丝滚边的白色长袍, 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冷冽的仙气,若不是因为施了障眼法特意淡化了他们二人的存在感?,恐怕人们会将他当做真正的仙人。
他看上去与前两世截然不同了,但李正玉知道, 他其实一点?儿都没有变。
谢混担心李正玉累着, 便亲自拎着新得来的小兔子灯, 时不时拿到她?眼前晃动几下?,见她?勾起唇角, 便也开心得柔和了眉眼。
“你穿男装也很好看, 红色极为衬你。”谢混将手缓缓贴近,想悄悄牵起李正玉的手, “街上有许多人都戴了面具, 不知道他们是在哪里买的,再走走也许能遇到摊贩, 要买一个带着玩玩吗?”
李正玉摇了摇头, 重?温旧梦,也不必事事都相?同。
她?将手收回了衣袖中, 躲开?了谢混的手。
在路过一株梅花树时,李正玉驻足停留,神情?恍惚了一瞬。
不知为何, 谢混下?意识地就觉得这是她?最喜欢的花朵,他轻挥了一下?手,一枝盛开?至荼蘼的梅花出现在他的手中,他低头轻柔地整理了一下?李正玉的碎发?,将这朵梅花插在了她?的鬓边。
“银霞照彻, 玉树堆雪,冷浸溶溶月。浩气清英, 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谢混只觉得李正玉比这世界万千花朵还要动人,他缓缓俯下?身,不为其他,只想离她?再近一点?点?,“无?怪乎人们说你‘光艳动天下?’,你……你怎么?流泪了?”
李正玉浑然未觉,闻言才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入手一片冰凉湿润,她?怔愣了片刻,只觉得喉中一片腥甜,鲜血自唇边涌出,与泪水相?和而流。
谢混大惊失色,他甚至忘记了可以将小兔子灯收进储物袋,将其抛在了一旁,把李正玉揽在了怀里。
李正玉的气息渐渐微弱,原本就降至了炼虚期大圆满的修为又降到了初期。谢混完全解开?了缚灵锁的禁制,不再压制她?的修为,不间断地朝她?灌输灵力,将丹药一颗又一颗地喂给她?。
李正玉抬眼望向谢混那双浸满了惊慌与恐惧的眼睛,如今想来,她?素来喜欢压抑自己的情?绪,即便是在面对?谢混的时候,眼神也只是偶尔柔和。
谢混总是用深沉又热烈的目光注视着她?,用生命选择她?,而她?回馈给他的总是很少。
李正玉想用温情?的目光再看看他,却发?现她?的目光越温柔,谢混的神情?便越悲痛,他颤抖的声音中夹杂着哽咽:“我有无?数的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为何还是救不得你?贺玉轩明明已?经死了,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李正玉没有回应他的话,她?闭上眼,将全部的意识沉浸于识海之中。
识海的正中央,原本几近枯萎的情?丝重?新抽芽,如同附骨之疽般攫取着她?的生命力与修为。
她?的身体极虚弱,好在有谢混源源不断输送灵力,这才让她?有力气在识海中凝结出一把剑。
李正玉提着剑上前,朝树干挥去,剑仙的斩世间万物,树干却纹丝未动,李正玉轻叹一声,又朝几根最粗壮的树枝砍去。
枝叶颤动。
寝宫中。
谢混握着她?的手贴上他的眉心,停顿了片刻又移至眼睫,睫毛颤动间,她?的指尖发?痒,他的嗓音喑哑:“这天下?有千百劫,你这一关,最为难过。朕想与你朝朝暮暮相?对?,永不分离。朕不要缺斤少两的一辈子,而是要货真价实的每一瞬。”
一条枝干无?力坠落,谢混那祈求中又带着几分怅惘的神情?与指尖的触感?一同消逝。
她?自睡梦中睁开?眼,谢混穿着寝衣睡在她?脚边,她?只是微微移动了一下?身体,他便坐了起来,温声问道:“渴吗?想不想喝水?”
李正玉这一次没有像曾经那样沉默摇头,她?伸出手将谢混的手握住,还未窥见他的神情?变化,他们已?牵着手漫步在山林间。
谢混语调低沉而温和,眼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每每想起都令她?心中酸楚的情?意:“温如,无?论身处何地,无?论是在怎样的境遇下?。能令我解脱的,只有你身边。”
枝叶的“哗哗”声悦耳动听?,能令每一个听?到的人心情?舒畅,李正玉望着落下?的枝叶,呕出了一口鲜血。
“宿主?……”系统不敢出声。
谢混的手温柔地拂过她?的鬓发?:“能否……再给我一世。我怎么?舍得抛下?你?我怎么?舍得。”
他是如何才能有这一世?他是如何来到了这里?她?不知道,也许再也不会知道了。
她?最终还是抛下?了他。
李正玉剔除了近乎所?有枝干,原本生机勃勃的大树已?摇摇欲坠,她?挥剑砍下?,树干缓缓向一侧倾斜。
两世的上元夜,谢混两度将梅花插在她?的鬓边,一枝仍含苞待放,一枝已?盛开?至荼蘼。
他低头整理她?的碎发?,眉眼温柔。
李正玉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他含着笑意,如泡影般逝去。
情?丝终于倾颓,李正玉冰冷着眉眼,将树根剜出捣碎。
她?的心脏骤然疼痛了一瞬,这刀仿佛不是落在树根上,而是落在她?的心上,但不过转瞬之间,疼痛便消逝了,只留下?空荡荡的虚无?。
谢混脸上浮现喜悦,他能察觉到,李正玉的气息正在不断攀升。他仍不敢放松,一刻不停地输送着灵力,但心中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过了许久,李正玉的眼睫轻轻颤动,谢混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紧紧注视着她?,见她?睁开?了眼睛,立刻朝她?露出了一个如泉水般清澈而潺潺的笑容。
他想让李正玉多在他的怀里躺一会儿,又担心她?会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可能会有些不舒服,便揽住她?的背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然后?再扶着她?双脚落地站直了身体。
他们的身体即将分离,但转瞬间就又有了链接。李正玉手指拂过腰间的短刀,拔刀出鞘,狠狠刺入了谢混的肩头。
还不待谢混做出任何反应,李正玉转身遁走,转眼间已?在千里之外。她?如今虽然只有炼虚期的修为,未必能打得过合道期的谢混,但是从他手中逃走还是轻而易举的。
刺他一刀,不过是为了让他怔愣罢了,他也果真没有立刻追上来。不知为何,她?方才明明窥见了他的表情?,但却不愿意回想。
她?如今的修为根本无?法支持她?回到屠仙魔宗掌控全局,先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恢复修为吧,李正玉低垂着眸,将腰间的玉佩握在手中碾作齑粉。
谢混在原地缓缓闭上眼,他刚才解开?了禁锢李正玉修为的缚灵锁,青虹剑仙的遁术世间绝顶,他知道,他追不上她?了。
他抬手用指尖触碰刀柄,就像一个新生的幼儿在辨识亲人举到他面前的玩具,他的手指一触即分,仿佛这把冰凉的刀是这世间最滚烫的东西,伤口离心脏很近,痛楚轻而易举便朝那里蔓延。
这伤于他而言连轻伤都算不上,却给予了他锥心之痛。
屠仙魔宗。
陆司南静坐于伐天殿内,桌上的琴是李正玉时常弹奏的,至今似乎还犹有余温。
他自幼便生存在血性与厮杀之中,后?来又忙碌于魔宗的事务,并?不会弹琴。
他抬手依次拨动琴弦,像李正玉每一次百无?聊赖时所?做的那样,带了些江湖气的乐曲在耳边响起。
他当时问李正玉,为什么?依次拨动琴弦也能有好听?的曲子?
李正玉眉眼冷淡,声音比神情?更淡漠:“这是《沧海一声笑》,写的是江湖。江湖与修仙界很像,但又比修仙界公平,因为在那里所?有人百年之后?都会死。”
他还记得他当时是怎样说的。
“那江湖远远比不上修仙界,修行之人长?生久视,哪里是凡人能够比拟的。”
李正玉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他偷偷注视着李正玉的侧脸,不敢叫她?发?现。
她?那如绸缎般的长?发?被一根玉带轻轻挽住,貌若烟霞轻笼、粲然生光,眉眼氤氲着轻灵的冰雪,纤长?而浓密的睫羽轻轻垂下?,在眼下?撒下?一层阴影,敛去了那冷冽而不可逼视的眸光。
如果人们见到过她?,便会知道“青虹剑仙”这个名号远比“无?极魔尊”更与她?相?称。
但李正玉并?非一直是这样美的,他爱上她?的时候,她?还不是如今的模样。
他们初见的时候,李正玉已?因入宗时极高的修为和与正道的仇怨被前宗主?拔擢为刑堂堂主?。
她?总是穿着一身黑衣,脸上戴了一个狰狞的面具,那时除了宗主?,没有人知道她?是在正道之中享有盛名的青虹剑仙,但她?的身姿实在是太美,即便是被宽大的衣袍罩住了,仍能勾得人心痒难耐。
因此,即便她?手段的残酷与血腥令人胆战心惊,但宗门中的人还是不由想入非非,想知道那副丑陋的恶鬼面具下?是怎样绝色的容颜。
为了接近她?,甚至有人刻意触犯刑堂的刑罚。
李正玉似乎极为厌恶他们那即便遭受酷刑也依然龌龊的眼睛,挖去了不少人的眼珠子,但仍有人如疯魔般趋之若鹜。
他们无?力将她?变作自己的禁|脔,便用最肮脏的思想意淫她?,用眼睛扒开?她?的衣服、吞食她?的骨肉、并?将这恶行美名其曰为爱慕。
即便李正玉已?有极高的修为,即便她?是刑堂堂主?、在宗门中有着崇高的地位,但只因她?是一个美丽的人,便要承受这令人反胃的凝视。
一开?始只是有人失去了眼珠,后?来越来越多的人丢掉了性命,李正玉的残忍之名得以更为广泛地流传。
第54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九)
陆司南又拨动了一下琴弦, 明明动作极为轻柔,那根弦却在他的手中断裂了,他敛去了眸中情绪,重新陷入了回忆中。
彼时的左护法还是萧文清, 在宗门事务上同他常有?交集, 一来?二去, 他们便成了勉强能说上话的朋友。
有?一日,李正玉自一处秘境中受重伤而归, 虽然她用了许多手段想要隐瞒此事, 但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
萧文清闻听此事,从桌案上抬起头, 眼睛亮得惊人, 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对他说道:“道友, 美人如玉, 你不想尝尝吗?”
当?时他摇了摇头,觉得这些人真是疯了, 明知是朵有?毒的花还要去摘,也不怕被毒死?,不愧是随心所?欲的魔道中人。
陆司南虽不会去做, 但萧文清想?要做什么他也不会阻拦。但不知为何,他最终还是来?到了李正玉的洞府外,洞府的禁制已经?被损毁了,能在短时间内就将其毁掉,萧文清恐怕下了大力气。
他潜行的能力很强, 只要不过分?动用灵力,基本上不会被人发现。
他潜入洞府之中, 发现此处并不像修行之人的洞府,反倒像是凡俗之人的住所?。用凡间的紫檀木制成的床上雕刻着云纹与莲花,床帘严严实?实?的将人笼罩在其中,如同一张深渊巨口。
一截如玉般的皓腕无力搭在床沿上,床帘将其截断,这只纤纤玉手明明极为美丽,却莫名给人以?烟花消逝的凄怆之感。
哪怕是如今,陆司南也无法弄清自己当?时为何要潜入其间,是觊觎?还是不忍?
床帘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他紧紧攥住了双拳,是萧文清。
无论他当?时为何会选择出现在那里,在床帘内传出声响的那一刹那他心中弥漫着的是不忍。于是他抬起剑,缓缓靠近那风月无边的深渊。
嘲讽的轻笑声传来?,继而是一声惊呼,剑锋入肉的声音响彻,紧接着是一声惨叫。
笑声属于李正玉,而惊呼与惨叫则是萧文清发出的。
惨叫声接连不断,过了许久才停止。
“我当?是谁,原来?我们的右护法也驾临寒舍,既然来?了,便也留下些东西再走吧。”
那只手不知何时已收回了床帘内,此时掀开了半边床帘,露出了帘内的景象。
萧文清已成了一团血淋淋的烂肉,李正玉抬起头,那双森寒的眸子望了过来?。
他想?他知道了萧文清起初那一声惊呼的来?源,李正玉的恶鬼面具被摘掉了,露出一张比恶鬼还要狰狞的脸颊。
她的左半边脸颊几乎被掏空了,露出了森森白?骨,脸上还有?皮肉的部分?也遍布着密密麻麻外翻的伤口,见他面露惊骇地注视着她的脸,李正玉嘴角勾起一个笑容:“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戴面具是为了保护我自己,我分?明是在保护你们。”
如果未看过这张狰狞的脸,他可?能会觉得李正玉的意思是避免那些人死?于自己的歹念,而如今,他觉得她戴上面具恐怕是为了保护人们的眼睛。
见李正玉有?要出手的意思,他急忙澄清道:“我想?救你。”
“你拿着剑。”李正玉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游移,“姑且就当?你是想?要救我吧。”
她从床上站了起来?,他这才发现她伤得极重,一道伤口几乎贯穿了她的上半身,血迹随着她的动作向黑衣其他地方蔓延。
陆司南一时间不知是该震惊于萧文清的禽兽程度,人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他还能下得去手,还是震惊于李正玉的强悍,受如此重伤都能将萧文清诛杀。
李正玉抬起剑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慢慢朝上滑动,最后挑起了他的下巴。
“把你惊骇的表情收一收,这种表情我也不喜欢。”她说话时牵动了右脸上的疤痕与伤口,那张只剩一半的脸立时变得更加阴森诡谲,“哪怕遇到了许多贱人,我也从来?没有?思考过美丽到底有?没有?罪这件事,美没有?罪,弱才有?罪。”
“那时我还很弱小,所?以?我对这个世?界妥协了,我挖掉了自己的脸。”
陆司南瞳孔骤缩,“挖”而不是“毁”,结合李正玉没有?皮肉的左半边脸,她的用词实?在是近乎残忍的精准。
李正玉嘴角勾起一个有?些癫狂的笑意,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那双从始至终都冰冷而淡漠的眼睛:“现在我已经?比曾经?强大百倍,能将这些烂人像砍瓜切菜一样剁成一滩烂泥。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美没有?罪,弱也没有?罪,有?罪的是这些贱人。”
“该被挖掉的不是我的脸,而是他们那双龌龊不堪的眼睛。”
陆司南感受着剑尖在自己的喉咙上滑动,咽了咽唾沫,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李正玉道:“现在告诉我,你是贱人中的一员吗?”
他摇了摇头。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李正玉毁掉自己的容貌实?在是多此一举,她那双仿佛永远燃烧着不会熄灭的火焰的眼睛实?在是美得惊心动魄。
他摇头的动作干脆利落,但在那一刻,他的心在迟疑。
那天之后,李正玉摘下了面具,以?那张狰狞如恶鬼的面容示人。
那些总是如潮水般向她涌去的意淫消失了,人们似乎突然间意识到了她的强大,意识到了她不仅是屠仙魔宗权力的一极,还有?着极高的修为与冷酷血腥的手段。
也许该被挖掉的确实?是那些人的眼睛,但她毁去了自己的脸,才真正终结了这一切。人们的目光不再停留在她的脸上,但不知为何,他总是忍不住想?去看她。
伐天殿的那一战结束后,李正玉上位,他那时早已经?投诚,携众多手下投靠于她,为她立下汗马功劳。
有?人说他是为了利益,有?人认为他与前任宗主?有?着宿日的仇怨,由于李正玉的容貌,这些传言不带一星半点?□□的色彩。
他还记得,在第?一次朝会之后,李正玉将他留了下来?。
她端坐于高台之上,已经?恢复了容貌,神情虽淡漠,语气却难得温和?:“我会让左护法之位空悬,从今以?后,你便是我最信重的心腹,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如今想?来?,他也曾被她的话打?动过,但就如同的空悬者的左护法之位一样,他们中间终究是隔着一层,他是她最信任的人,却永远无法真正接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