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太祖为长乐公主一生未娶,长乐公主为乾太祖一生未嫁。”李九锡紧紧注视着李正玉,想从她的神情中窥到哪怕一丝端倪。
李正玉听?他说完,眼?角眉梢的冷淡加深了些许:“你刚才说有好?几个版本,其实你真正想说的只有这一个吧。”
李九锡第一次敢于在李正玉态度显然不悦的时候直视她的眼?睛:“不知家主对这个版本有什么看?法?”
李正玉沉默注视了他片刻,似是没想到在她面前总是低眉敛目的人竟有如此大胆的时候,再开口时,语气已冷得有些可?怕。
“我的看?法?荒谬至极!这就是我的看?法。”李正玉沉声道,她可?以?容忍李九锡的试探,却无法容忍他玷污她与李蔓瑛的亲情,她们姐妹情深,与性缘毫无关系。
李九锡无法分辨她是觉得恶心,还是被戳破了心思恼羞成怒,只能希望是前者:“您性情淡漠,视世间?万事万物如无物,但焉知旁人有没有那份心呢?您待大哥如亲人,我却怕到头来?他伤了您的这份心意啊。即便您今天?把我打死在这里,我也不后悔说这些话。”
李正玉神情莫测:“我以?后不会再打你了。雪莹,送客。”
李九锡心下一沉,他倒宁愿李正玉真的打死他,但他那些试探的话已说出了口,到底是覆水难收,只能神情恍惚地告辞离开。
王雪莹向前走了一段又?停住了脚步,摸不准李正玉让她送客是口头说说还是真有此意。以?她对小?姐的了解,方才她语气那样?冷,大抵那句“送客”只是为了赶李九锡走。
李正玉轻声道:“送送他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王雪莹心头一跳。
李正玉见她脸色难看?,笑道:“想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是刽子手。我的意思是以?后他不会再进愚园了。”
王雪莹送了一小?段路之后很快就回来?了,李正玉今天?已经玩了很久游戏了,此时正翻着书培养睡意。
李正玉没有再提起李九锡,王雪莹便也闭口不言。
她知道小?姐是真的生气了,这个三房的小?少爷未免有些太大胆了,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铃声响起,是李元辰打来?的视频电话,李正玉皱了皱眉,将电话摁掉。
过了约莫一分钟,铃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语音电话。
李正玉接通电话,语气一如往常:“九锡马上就会过去?,你好?好?管一管他,不要让他再到处作死。”
李元辰声线低沉,语气温和:“我会好?好?管教?他。不聊他了,你还记得你几年前找人雕的那块岁寒三友玉佩吗?说来?也巧,我竟寻到了一块一模一样?的,我已经让人带过去?给你了,他明天?就到。”
他估摸着,李正玉可?能无意间?看?到过那枚玉佩,见猎心喜,但一时间?无法拿到手,这才雕了块完全相同的带在身边。
若得到原物她能开怀,也不枉他耗费这么多?功夫。
李正玉沉默了半晌,那枚玉佩本该好?好?地躺在墓里才对,盗墓贼真是该死。
见李正玉没有回应,李元辰继续说道:“宝塔山旁那块地的事最近闹得沸沸扬扬,我在兰省也有所耳闻,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沈清石的家伙简直就是一条疯狗,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咬着你不放。”
其实他是想问?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如果李正玉不需要的话,他不会贸然插手,依他对李正玉的了解,这样?反倒会惹得她不快。
李正玉一句废话应付了过去?:“我自?有打算。”
“老?爷子打电话叫我回去?参加你父亲的葬礼,我听?他的意思,如果你不准备办的话,他就要另找人来?办了。这样?也好?,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回来?一次,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你了。”
看?来?李老?爷子到底还是心软,不忍心自?己的大儿子就那样?葬身大海。先讲此事告诉李元辰,是在敲打她?
脑海中思绪一晃而过,李正玉道:“你虽比我大一些,但我一直把你当做晚辈来?看?,你有这份回来?孝敬我的心,我当然欣慰。”
李元辰不是生来?就能独当一面的,他也有羽翼未丰、举棋不定的时候,在有些方面,她确实算得上是他的领路人。而且她的心理年龄摆在这里,说把他当成晚辈,倒也不算侮辱他。
这次轮到李元辰沉默了。
他知道李正玉在情爱上向来?有些迟钝,可?她长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再迟钝又?能迟钝到哪里去??
上一次,他不过是在谈话中稍有些情难自?已,便惹得她不快,第二天?便传出了她夸赞他是“李家麒麟儿”的事。
世人皆道这是李正玉对他的偏爱,只有他清楚,这是长辈的语气,是她在点他。
“李家没有那么多?规矩与讲究,即便是老?爷子,也未必会阻拦。”李元辰轻声道。
李正玉冷笑:“你想的有些太远了,我才是第一个不愿的那个人。好?了,我要休息了。”
没等李元辰回应,李正玉便挂断了电话。王雪莹在她接电话的空档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她起身朝浴室走去?。
泡了一个小?时的澡,不知为何反倒没有了睡意,李正玉草草吹干了头发,回到清静阁处理公务。
已经到了李正玉平日里休息的时间?,但王雪莹不敢开口劝她,只默默立在一旁为她添茶倒水。
清静阁中陷入了长久的寂静,李正玉的一声长叹打破了沉默:“锦书真是体贴我,什么都帮我做好?了,我安排好?的人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王雪莹还以?为小?姐是因为李元辰的事心绪难平,没想到是为了李锦书。也是,李家虽远远算不上人丁稀薄,但上一代人死的死、废的废,这一代得用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只有一个李元辰。
李锦书自?几年前开始崭露头角,小?姐从那时起便对她多?了几分看?重?。
可?她却辜负了这份看?重?。
李正玉按了按太阳穴,她倒算不上愤怒和心寒,只是有些失望罢了。
原身被送到精神病院主要是她父亲和沈清石的锅,无论是依据剧情,还是依据她从原身的记忆中得到的信息,都能发现李锦书在其中确实没有问?题,她不过是答应了一个以?前有过婚约但已经解除了的男人的追求罢了。
原身对李锦书这个女主也没有多?少负面看?法,并没有将她列为复仇对象。
李正玉几年前发现了李锦书在商业上有一些天?赋,虽然没有花大力气去?培养她,但确实给足了发展空间?,喂了不少资源。
没想到李锦书竟和沈清石勾结在了一起,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的智商,连风向都不会看?,和沈清石一起入了套。
李正玉此次给沈清石设下的套很简单。
自?从与她退婚后,可?能是觉得伤到了自?尊,沈清石总是想方设法在她这里刷存在感,李元辰的那句评价不错,他确实像是一条咬着人不放的疯狗。
沈清石前世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为了在不损害自?己形象的前提下与原身解除婚约,不惜与李父共谋将原身送进精神病院。
就算他安安分分的,李正玉都不可?能放过他,更何况他跳得那么厉害呢?这么多?年下来?,他从来?都没有在李正玉手里讨过好?,却屡败屡战,愈挫愈勇。
伤不到人,恶心人。
所以?,李正玉准备再给他来?一记狠的。
她很早之前便放出了传言,传言中,根据她平日里最信任的风水大师的说法,宝塔山旁的那块地是一块可?以?兴旺李家的风水宝地。
她在别人提起此事时口风很紧,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但如果人们认真探查一番她私底下的动作,又?能发现她对这块地势在必得。
宝塔山确实风清水秀,但没有人相信李正玉想要拿下那块地只是因为风水大师的一句批语。纵观这么多?年来?李正玉的行事,她可?谓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李家只有一家公司涉足房地产,摊子铺得并不大,走的向来?是稳准狠的路线,大多?数人都认为李正玉看?重?的地必定有其独特之处。
在李正玉的暗中推动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风水大师的批语可?能只是她设的障眼?法,一方面劝退那些本不愿与李家作对的人,另一方面麻痹潜在的竞争对手。
这快地,绝对不普通。
第32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五)
李正玉没想?到, 她才抛下鱼饵没多久,沈清石就上了勾,这家伙简直是记吃不记打,都踩了那么多次坑了, 还是不长记性。
她更没想?到, 李锦书?勾结外人, 也一起掉到坑里去了。她原是打算过段时间将房地产公司也交给李锦书?运作的,倒是不知道沈清石能给她多少好处?
这样也好, 她原本选定的“勾结”沈清石的人倒是不用出马了。似乎在上一个小世界便是如?此, 所有计划她只?用?起个头,接着便会有人莫名其妙帮她完成。
发现李锦书?吃里扒外后, 李正玉有意?无意?地向她透露宝塔山附近是下一步市政规划的重点, 想?必沈清石现在也已经得知此事了。
宝塔山旁的那快地确实不普通,也确实是一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乾太祖和新惠宗都?在里头埋着呢。
沈清石拿到了这块地, 想?必会很惊喜吧。
这一世李正玉很少?熬夜,但今天她忙到了深夜, 直到十分疲倦了才回卧室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李元辰的人便将玉佩送来了,李正玉不用?仔细辨认, 刚一入手?,便知道确实是上一世的那一块。
李元辰说得轻巧,似乎没有花太大力?气便得来了,但这毕竟是新朝年?间的东西,哪怕在典籍上未有过记载, 没有两代帝王给它抬身价,恐怕拿到手?也得付出不少?代价。
来到这个世界不到一个星期, 她便知道了这一世与上一世是同一世界的不同时间线。此时将她与朱庭瑄共同的遗物攥在手?中,那种感?受更是难以言喻。
时光流转,沧海桑田。有些人、有些事,她其实已快要忘却,但这块玉佩却是她把玩惯了的。
李正玉今日要回李家老宅,她穿了一身浅灰色的长衣长裤,由于材质原因,倒是不觉得闷热。
她前两世少?年?的时候喜欢穿红衣华服,后来可能是心?理年?龄大了,爱上了素净些的颜色,哪怕如?今重回少?年?,服饰也以黑白灰为主。
李老爷子身体勉强算得上硬朗,每日都?要早起晨练,李正玉回到李家老宅时刚好赶上饭点,因为提前打了招呼,桌子上的菜倒是有一半都?是她惯常爱吃的。
吃完饭,两人一同来到书?房。与完全仿古的愚园不同,老宅的装潢更偏向新中式,书?房古朴而大气。
老爷子依照惯例只?询问她的身体和饮食,没有过问其他,但李正玉还是将最近手?头上的事和自己下一步的规划挑能说的说了。
“你?父亲和你?二叔都?是不成器的,你?为这个家也是操透了心?了,照我的想?法,你?父亲的葬礼就让我派人去操持吧。他小时候待在老家,没有在我和你?奶奶身边长大,这才养成了那荒唐又疏狂的性子。”
“如?今想?来,其实是我亏欠了他。”
李正玉道:“能得爷爷记挂,若父亲在天有灵,想?必会潸然泪下。”
她这次打算顺着李老爷子,不准备阳奉阴违,她行事虽然毫无底线,但李源人都?死了,放他一马,让他入土为安也无妨。
“外界的传言,我有所耳闻,有些话实在不好听。你?怎么不派人澄清?平白担了虚名。”
李正玉一时间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传言,无论是把在李家内斗中失败的父亲和二叔送进了精神?病院,还是准备把自己父亲的骨灰撒进大海里,都?算得上是大逆不道的恶行。
类似这样的事,这些年?来她还做了许多,只?是没有流传得那么广罢了。
思索了一瞬,李正玉轻叹一口气道:“我们自家人知道父亲和二叔确实有精神?疾病,外人可不知道,若是澄清了反倒不妥,以后李家人还要不要走仕途?实不相瞒,外头那些风言风语那般甚嚣尘上,我也是添了一把火的。”
准备把李源的骨灰撒进大海这件事,就当没有存在过吧。李老爷子的座右铭不就是“难得糊涂”吗?
“你?啊!他们说你?心?狠,其实你?最是心?软,只?是对自己狠罢了。”李老爷子似是感?动至极,也不谈正事了,又闲聊了些家常。
饭后半小时,佣人端来了水,李老爷子小口慢咽,喝完之后便到了他午休的时候,李正玉也回到自己在老宅的院子休息。
她不知道她的那些话李老爷子是真信了还是假信了,这不重要,她如?今已是家主了。
她也没有说假话,她怎么可能狠心?到把没有病的亲人关进精神?病院呢?那两人确实得了精神?疾病。
前世没有,这一世却得了,世事无常,真是可怜。
不知是巧合,还是李锦书?知道了今天是李正玉回老宅的日子,下午的时候她也过来了,先是拿着新买的紫砂壶去问候了老爷子,接着便携着费尽心?思才得来的名画直奔李正玉的院子而来。
李正玉待她的态度既不疏远也不热切,少?了几分待后辈的意?味,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审视。
她率性而为,随手?敲打了几下,也不怕李锦书?察觉到什么坏了计划。
这么多年?来,她给李家人留下的印象与其说是城府深,不如?说是喜怒无常,莫说是敲打,哪怕突然给人一刀,恐怕也没人会觉得突兀。
半个月后,宝塔山旁那快地正式拍卖,李正玉“败北”,沈清石入套。
谢家老宅。
谢流云端着姿态,一副沉浸在谢混的琴声之中的样子,其实心?思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今天是他来的不巧,佣人也不知道提醒他一下,小叔弹琴的时候,最讨厌有人在他旁边了,但现在退出去只?会显得更尴尬。
好在,这一曲快要收尾了。
弹完一曲,谢混转头望向静静站在那儿的谢流云,温声道:“你?姐姐有正事要忙,没必要回来,你?也不知道劝劝她。”
谢流云一听便知道谢流岚从兰省回来的消息没有瞒住,闷声道:“姐姐说她要亲自回来请罪,现在人已经在飞机上了。”
谢混没有显出失望的样子,说道:“不怪她,她人就在兰省,我害怕错失先机才委托给她去办,其实我应该自己赶过去的。”
听谢混这样说,谢流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那枚玉佩对他有多重要,心?中更加气馁:“李家那个李元辰对杜先生?有救命之恩,即便姐姐已经得您允许许下远超那枚玉佩本身价值的钱财与资源,依旧没能争过他。”
潜台词便是,你?赶过去可能也没什么用?。
谢混垂头默然不语,过了半晌才道:“那枚玉佩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
从儿时起,上一世的经历便时常入他梦中,他如?疯魔了一般在这千年?后的尘世追寻着她留下的痕迹。
说疯魔,其实是很恰当的。还记得他八岁的时候,李家大房新得了一个女儿,起名为李正玉,那个孩子满月时他便跟着父母去看过,甚至怀着奇特的心?情等待着她长到了七八岁。
她背着书?包上小学的时候,他曾在路边的车内看过她几次。
他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但事实证明妄想?便是妄想?,那个脸蛋瘦削、有些怯懦的小女孩与他的温如?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他终究是被孤零零地抛在了这世上。
后来,灰心?失望之下,他已不敢再去见?那个孩子,连有关她的消息也刻意?回避。
但有些传闻是避无可避的,这个李正玉极有手?段,倒是与她肖似,只?可惜,终究不是她。
谢流云料想?虽面上看不出,但小叔此时必定很颓丧,据说这半个月以来,他一直将自己闷在屋里。
为了转移一下小叔的注意?力?,他便坐到一旁的座椅上聊起了最近听到的趣事。
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宝塔山旁那块地拍卖的事儿。谢家虽没有涉足房地产行业,但此事沸沸扬扬,他便也有所耳闻。
虽然不知道谢混是否听说了此事,但他还是用?诙谐的语气将来龙去脉细细说来。
“沈清石与李家那一位对上的时候总是处于弱势,没想?到这次却是赢了一局。李家那位此次倒是难得在态度上对他重视了几分,还放了一句话出来呢。”
谢流云话说到一半时,谢混那向来温和又冷静自持的神?情便有了动容。等听到李正玉在此次拍卖中失利时,他的手?都?因过于激动而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说了什么?”谢混起身快步来到谢流云面前,他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睛此时燃烧着能将人吞噬殆尽的火焰。
“恭喜沈家少?主得偿所愿,不过千万不要忘记了,死得其所也是得偿所愿的一种。”
谢流云吓了一跳,呆愣了片刻后才回答道。他这个小叔向来沉稳冷静,七情六欲少?到近乎没有,这么多年?来,只?见?他在那些古董文物上执着过,哦,还有那个《乾元秘史》。
他哪里见?过小叔现在这副模样?
明明这话是从谢流云口中复述出来的,谢混却仿佛可以想?象到李正玉说这句话时的模样。
他身形踉跄,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不顾一旁目瞪口呆的谢流云,一边流泪,一边笑出声来:“是她,一定是她,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知道。”
他也听到过不少?传闻,就像谢流云刚才说的那样,沈清石对上李正玉的时候没有赢过哪怕一次,他屡战屡败,搞得沈家元气大伤,不少?沈家人都?对他有了微词。
沈清石自以为赢了一次,李正玉却说他是“死得其所”,这是因为她知道那块地会爆雷。
那是新惠宗陵寝所在之处,是上辈子的他本应长眠之地。
再想?到那块被李元辰夺走的玉佩……他已经查证过,杜先生?并不知道那块玉佩曾经被两代帝王佩戴过,那玉佩能得他看重是因为年?代久远且品相不错。
杜先生?在兰省能量很大,但李元辰为了那块玉佩,愿意?用?救命之恩去换,这是牺牲了本可能有助于他仕途的机会成本。
李元辰是李家人,自然唯家主马首是瞻,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温如?,不会有别人能明白那块玉佩所代表的意?义。
她是否也忆起了前世?她上一世终身没有婚嫁,这一世又愿意?将玉佩找回,她对他想?必并非全然没有情意?。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那些记忆的,他们又错过了彼此多久?
上辈子,他有许多憾事,但唯一不后悔的便是爱她。
谢流云一边递纸,一边试图扶起谢混,却被他挥开了手?。
“我要去见?她。”
见?谁?谢流云见?向来温文尔雅举止得体的谢混随意?抹了抹眼泪,大步流星向外走去,不由一头雾水。
第33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六)
今日阳光正好, 李正玉却嫌晒得慌,将门窗紧掩,在?清净阁中练字。
王雪莹推门而入,轻声?道:“谢家家主想来拜访您。”
李正玉抬头, 皱眉沉思片刻, 他与谢家这位家主向来没有交集, 甚至连面都未曾见过?,这拜访有些?太?过?突如其来了。
她没有将笔放下, 低下头继续写了起来, 随口道:“我这周还算清闲,跟他约个时间在外面见吧。”
王雪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没有把话说清楚, 一时间有些?紧张, 说道:“他已经?来了,人?便在?愚园外。”
李正玉眉头蹙得更紧:“那便请他进来吧, 直接迎他去?正堂。”
谢家家风清正, 他们家的人?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就是?那个小一些?的叫什么谢流云的身上有几分人?气儿, 经?常与李九锡在?一块儿玩闹。
她虽不会在?未见面的情况下贸然给人?贴标签,但大致能推测出谢家家主大概会是?老古板里的战斗机,她和这样的人?聊不到一块去?。
不知他今日来所为?何事??
外来的车开不进愚园, 谢混便由人?带着走?了一路,此时正是?下午两点,虽不是?一天中最晒的时候,却是?一天中最热的,带他进来的佣人?的汗浸湿了衣衫, 他却一滴汗都没流,且步伐越来越快。
王雪莹在?半路上等他, 见他步履匆匆却不堕风度,不由暗叹一句名不虚传,她早就听说谢家家主有谦谦君子之风,没想到见面更胜闻名,踩风火轮都能踩出风采来。
她实在?是?想问?问?对方到底是?在?急什么?但也知道这话不是?她应该问?的,便只?安静地?做好自己应当做的,迎谢混进了朝晖堂,上了茶。
李正玉今日本就空闲,自然不会无故晾着对方,只?耽搁了一小会儿,洗了手又换了衣服,便也步履从容地?走?进了朝晖堂。
谢混只?啜饮了两口,便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安静地?坐着等待,因此哪怕是?听到了李正玉那熟悉的脚步声?,又看到了她的面容,也没有闹出将茶杯打翻的笑话来。
他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起身,微笑,走?上前去?将李正玉拥入怀中,道一句:“我好想你。”
可?这一套完整又流畅的流程在?第?一步便卡了壳。
他注视着李正玉那张与千年前完全相同的脸,一时间悲喜交集,复杂到难以辨认的情绪由时光的洪流裹挟着朝他涌来,眼泪难以抑制地?淌了下来。
他的形象,完了。
与谢混不同,李正玉觉得自己只?有纯粹的震惊,疯狂地?在?脑海中唤着系统。
她这个系统什么忙都帮不上,整天睡觉,还老闹出一些?幺蛾子。
“你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朱庭瑄会在?这里?”
她根本就不用问?眼前这个谢混和朱庭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容貌与眼神完全相同,即便年龄和气质有了些?许变化,但这个人?即便是?化成灰她也能认出来。
系统也大为?震撼:“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因为?爱的力量?”
察觉到了两人?间那微妙的气氛,王雪莹适时退出了朝晖堂。
李正玉懒得听系统废话,也没有发现王雪莹出去?了,她走?过?某个哭包,来到主位上坐下。
她刚一坐下,正要端起茶杯小酌一口平复一下心情,余光中一个黑影迅速移动又重重压了上来,谢混快步来到了她身前,不顾他们一人?站着一人?坐着的别扭姿势,弯腰狠狠将她抱在?了怀中。
他肩宽背阔,力道极大,虽极力轻柔,但由于?情绪过?于?激动还是?有些?掌握不住分寸。
草,她的腰。
这家伙到底是?刚从外面进来的,身上的热气扑面而来,蒸得她发晕。
她以为?谢混维持这个大家都难受的姿势顶多也就一小会儿,没想到他抱着不撒手了,忍无可?忍之下说道:“你别把眼泪抹我衣服上了。”
谢混像是?在?证明自己没有再流泪一样立刻将头抬了起来,他牢牢注视着李正玉的眼睛,看得非常认真。他就像一台人?体摄像机,能记住这张脸上的每一个像素点,但他永远也看不够。
永远也看不够。
也许是?因为?刚才把李正玉抱在?怀中的感受太?过?真实,此时他心中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充斥着,眼睛依旧酸涩的要命,只?有拼命忍耐着眼泪才不会掉下来。
李正玉看着他那充斥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的眼睛和通红的眼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以对。
谢混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只?要李正玉存在?着,于?他而言便是?恩赐。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等了太?久太?久了。”谢混轻轻抵上李正玉的额头,果不其然被她推开了,他也不气馁。
李正玉调整了一下坐姿,揉了揉腰,说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还记得上辈子的事?的?”
谢混笑了起来,心里甜滋滋的,原来不只?他一个人?智商下降了:“我抱你的时候,你没有推开我,也没有扇我一巴掌,我就知道了,你也记得。”
李正玉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此刻只?想赶紧将这一页揭过?。
谢混又弯着腰凑了过?来:“温如,我好想你。”
他于?午夜梦回时低声?呢喃了无数次的这四个字,他计划了一路的这四个字,终于?当着这个人?的面说出来了。
她不再是?梦中飘渺难觅却相思刻骨的幻影,她就活生生坐在?他面前,会因他的唐突而蹙眉。
“温如,你爱我。”谢混轻声?道。
她花费那么大的代价寻找他赠她的玉佩,又怎么可?能对他毫无情意?
李正玉觉得这一场面可?以被称为?世界名画,她自诩冷静自持,一生所爱唯钱权二字,居然被这个动不动就泪流满面的家伙这样污蔑。
“你听听你在?说什么?”李正玉气笑了,没见过?代替别人?给自己表白的。
“温如,‘我爱你’就像是?真理,无需说出来,不言自明,永恒存在?。”谢混温声?道,“你爱我,是?我求来的。”
“向谁求的?”
“向满天神佛。”谢混道。其实他从前不信神佛,但清风道人?那句“求而不得”的谶语果真应验,他又有了转世重生这样的缘法,不信,也只?能信了。
他忆起了从前,便时常在?心中祈祷,若是?苍天真的垂怜他,能否给他一个与李正玉再续前缘的机会。
“那你让神佛爱你吧。”李正玉道,“他们管不到我。”
“那我求你,可?以吗?”谢混单膝跪地?,伏在?李正玉的膝上,虔诚地?注视着她,像是?在?仰视自己的神明,“我求你爱我。”
“你刚才那么笃定地?说我爱你,怎么现在?又要求了?”李正玉也不将他扶起来,坐在?椅子上好神在?在?地?笑望他。
“我求你看清自己的心。”谢混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侧,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