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她伪装不来,只好木着脸听沐庞氏在耳边反复念叨。话里话外无外乎是她家世不足,日后嫁入王府难免会被看轻,景王日后还会有侧妃侍妾,要早作打算。有个强有力的娘家做支撑,就算色衰爱弛景王也会多加敬重……
沐清溪心里发笑,这可真是“好”祖母,赐婚圣旨刚下,她尚未完婚便开始为她描绘起日后失宠于夫君的悲惨日子……若是父亲和娘亲还在世的话,此时大概完全会是另一种反应吧。想到这里,沐庞氏的那些话便入不得耳了。
回到清晖院,迎面飞扑来一只胖乎乎的小团子,紧跟着还有一只白猫一只幼虎,三个小家伙挂在身上沐清溪身形摇摇欲坠险些歪倒在地。怀里的小团子还一脸天真好奇地看她,“姑娘,赐婚是什么?”
沐清溪:……坏了,她如果嫁入景王府,客儿要怎么办?若是留在沐家,沐庞氏定然会以他作为要挟,那她岂不是又要重走上辈子的老路?
双鹤堂里,沐清溪走后张嬷嬷捧了一盏热茶过来,沐庞氏闭着眼,眉间皱起深深的痕迹,显然正被什么所困扰。张嬷嬷最是了解她的心思,于是斟酌着开口:“奴婢之见,老夫人不必过于担忧。”
沐庞氏睁开了眼睛,“嗯?怎么讲?”
张嬷嬷指了指清晖院的方向,道:“老夫人怎么忘了,还有客儿小少爷呢。”
沐庞氏心中一紧一松,她倒是真忘了那个小傻子。脸色渐渐缓和下来,“还是你想得周到。”沐清溪平日里最看重这个侄儿,明知是个脑子不好使的还当命根子般护着,护着好,护着好啊,就怕她不护着。
沐清溪跟赵璟的纠葛说起来还是从兰溪村开始的,这个锦绣、琉璃和珠玑都清楚,不清楚的是进京以后发生的事。虽然景王殿下确实多番维护小姐,可是……可是小姐跟元瑜郡主是好友,而景王殿下又是郡主的皇叔,她们都以为景王的照拂是看在元瑜郡主的份上,因此都将景王看做小姐的长辈。可突然之间,这个长辈竟然要娶她家小姐为妻……
不是说景王不好……算了其实还是觉得景王不够好,她家小姐那般蕙质兰心,人又柔弱,景王那副冰冷无情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疼人,而且对方家世太高,老爷和夫人又都不在了,日后若是小姐受了委屈也没个人能为她做主,这可如何是好!
浑然不知短短时间里自家好丫鬟、好姐妹竟然脑补出了这么忧心忡忡的事,沐清溪一时间竟然觉得还挺有道理,想完就发现自己被锦绣带歪了。现在想来,她跟赵璟的缘分早在兰溪村时就已经开始了,只是她负着前世的记忆,几番躲避,几番抗拒,不曾明了自己的心意。至于赵璟是何时察觉的,或许比她要早。
三灵缬慧,四德隽醇,影系赤绳,杼联黄绢。
她不够好也不够聪慧,但是,如果将要携手一生的人是赵璟,她愿意勉力一试。
哪怕前方是刀光剑影,只要他不放手,她亦不会胆怯。
“哗啦——”
栗窑出产的甜白瓷茶盏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甜白瓷纯净无暇,釉面光洁,一向是上层最为喜爱的瓷器种类之一,因其产量稀少,更加贵重。此刻,一个个茶盏、梅瓶被毫不心疼地往地上扔。
“凭什么是沐清溪!凭什么!”愤怒中的女子眉目扭曲,原本姣好的容颜变得十分丑恶。
承安帝的赐婚诏书传开之后,京中不少人家都出现了相同的一幕。
柳大学士府后院一间精致华贵的闺房中,丫鬟良儿正小心翼翼地伺候笔墨,她家小姐正在作画,画的是前院的一株丹桂。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自接到消息之后,小姐便没开口说过话,只是一味地站在书桌前作画,如今已是第三幅了。
“呀——”眼看着画作就要完成,羊毫笔下忽然一顿,大团墨迹洇染开来,好好的一幅画又毁了。画了三幅,三幅皆是毁于最后一笔,良儿没忍住惊呼出声,心中满是惋惜。
柳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良儿却心中一凛,连忙请罪,“奴婢失仪。”
过了一会儿才听柳妩道:“还不……下去。”声音微寒,良儿不敢耽搁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丫鬟一走,柳妩强装出来的镇定立时毁于一旦,方才若不是还有一点理智,那个“滚”字必要出口。他要成亲了,他要成亲了!
“啊——”柳妩心中盛怒,一下子情绪失控,将书桌上的画作撕裂成数片。零散的纸片雨并没有让怒火停歇,反而越加旺盛。
为什么是沐清溪?为什么是沐清溪那个臭丫头!她有哪一点比不上她?!
她处心积虑毁她姻缘,坏她名声,为何到最后反而成全了她?!为什么!
“小姐可在?”
守在屋外的良儿见是大夫人,恭声回道:“小姐正在作画。”
柳家大夫人听闻此言心中定了定,这个时候还有心思作画,这个女儿到底还是识大体的。
柳妩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刻回神,只是房中的狼藉却已经来不及收拾。柳大夫人一看这情形便皱眉,挥手示意仆婢不必跟随,屋中只剩母女两人。柳妩不敢被母亲看出端倪,自自然然地上前请安,“母亲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柳大夫人看了看脚底散落的残画,“我若不来岂能知道你竟这般沉不住气!”
这话已然动怒,柳妩轻轻笑着解释,“母亲想岔了,不过是一时不满画作,故而想重画而已,让母亲见笑。”
柳大夫人听出其中之意,心中虽然仍旧存疑。既然柳妩有心遮掩,她也不再追着不放。左右景王得了赐婚是好事,断了这丫头的念想,她才会死心塌地嫁进王家。
“母亲竟还要我嫁入王家?”听了柳大夫人的来意,柳妩满心惊讶,她本就不愿意嫁给王奕,原想着借着先前的事这门亲事已经作罢,不想柳大夫人竟然还没有放弃。
“王家派了人上门说项,何况这事原也算不得什么。那沐清溪被退婚是她……”柳大夫人本想说“咎由自取”,她是一向看不上沐清溪的做派的,一个沾染了乡野之气的丫头,可眼下沐清溪身份不同,有些话就不能再说了,“这事王家做得也没错,王奕其人论才学家世堪为良配,我已经与你父亲商议过,这门亲事便定下了。”
“母亲不可!”柳妩忽然抬高了声音,引得柳大夫人不满地看她。
“你还有何话说?难不成还妄想嫁给景王?!”女儿的心思柳大夫人看的清清楚楚,若是皇帝赐婚柳妩还不肯认清现实,说不得她就要好好教导教导这个女儿了。
“女儿岂敢!”柳妩连声辩解,“只是母亲且想,那王家能在沐家式微之时退了婚约,可见是个见利忘义之辈,如今六表哥的大事在即,岂能取这样的盟友?今日他王家能背离沐家,熟知日后不会坑害我柳家?还请父亲和母亲明察细思。”
柳大夫人的脸色缓和了些,“你能想到这些还算聪明,但是沐家岂能与我柳家相提并论?此事我与你父亲已经商定,也已请示过你祖父,你只管安心待嫁即可。做母亲的总不会害你。”
若说先时还有奢望,可听闻连祖父也已经颔首,柳妩便知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柳大夫人交代完离去,屋中徒留柳妩形单影只,难道她此生注定要嫁给王奕不成?王奕那人表面看似温和有礼,可是据她所知,为他倾心私会的女子不止一二,沐家那沐清菀便是其中之一。她柳妩人品样貌无一不是上乘,为何却要委身于这样表里不一之人!
安远侯府清晖院。
“小姐小姐,外边风声又变了!”
赐婚的圣旨下了以后,珠玑最热衷的便是日日跑去接上听说书、听闲话,听完再回来说给沐清溪听。久而久之,倒成为清晖院里一项特定的活动。若是一日不听,便觉得少了什么。
“今儿又是什么?”
珠玑清了清嗓子,学起路边听来的腔调,“听说啊,那侯府小姐生的貌美如花,比下凡的天仙还要美上几分,景王殿下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得知王家和沐家有婚约之后更是觉得遗憾万分。于是,那王家上下揣测王爷之意,忙不迭地去沐家退了婚,这才让景王殿下如愿抱得美人归啊!”
话一说完,屋子里响起一片哄笑声。先是退婚,再是赐婚,事情转折太过戏剧化,街头巷尾谣传本在情理之中。沐清溪也跟着笑,可心底更多的是觉得不对劲。
这流言话里话外竟是把王家摘得干干净净,王家退婚乃是摄于景王之威,不得已而为之,景王则变成了逼迫臣子抢人未婚妻的恶霸,而她沐清溪就成了挑起事端的红颜祸水。这已经不是闲言碎语的玩笑,而是泼人脏水的污蔑了。
从言论本身看,得利最多的是王家,从忘恩负义的退婚小人,摇身一变成了被权贵欺压的良臣。是王家故意引导,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取纸笔来。”沐清溪回到书房,将这几日的流言走向写下来细细看过。或许是因为跟赵璟绑在一起之后多了危机感,她总觉得但凡牵扯到赵璟的事都绝非偶然。既然她想不出,那就写清楚告诉赵璟吧。若是无事,就当看个乐子,若是有事,也算给他个提醒,免得措手不及。
赵璟这几日并不轻松,“扎尔扎”和“娜多雅”回到北狄之后,北境边疆势必不会太平。如今快到秋收时节,在和谈中没能讨到好处的北狄极有可能恼羞成怒再起战端。承安帝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这几日一改之前的闲散,日日召赵璟入宫商讨北境局势。放眼如今的大梁朝中,能够胜任主帅一职的武将寥寥无几。
自先帝起,烈帝亲自掌兵,烈帝薨逝后有安国公沐骏掌兵,沐骏去后,主帅一职便落到了赵璟身上。承安帝看着赵璟恭身退出殿外,想起他所问的话再次陷入沉默。
“敢问皇上,虎符安在?”
这个问题自沐骏死后就一直在困扰着他,而大梁军队自沐骏去后也真正开始了“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行军风格,只因他这个皇帝手中无虎符。
这个消息,除了仅有的几个人以外无人知晓,这也是横在承安帝心头的一块大石。历朝历代的皇帝,虎符皆是牢牢在掌握之中,他的兄长烈帝更是亲掌虎符上阵杀敌。而到了他这里,虎符遗失,边疆将领可不见虎符只听圣命行事,虽然一时看去没什么,可时日一长,最容易军心不稳被人钻了空子。
当年沐骏身死,身上本该携带虎符才是,可是他的人却没有找到。这三年来他多方派人打探,甚至派人监视沐家和沐骏遗孤却均无所获。若是不在沐清溪身上,那么虎符极有可能还在沐家。
如此重要之物,沐骏会放在何处?
赵璟出宫之后径直回府,方才乾清宫一番对答,既是叔侄闲话更是君臣博弈。承安帝要的是他忠诚不二,可心中却又时时忌惮他的身份。而他要做的,就是让承安帝选无可选,只能将兵权重新交还给他。
这么说也不对,因为承安帝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掌过兵权,一个连虎符都遗失的皇帝,无怪乎每每对待他都要再三试探。虎符这东西对他来说只是个玩意儿,可有可无,这些年边关诸将的忠心从来不是用一块小小的虎符来维系,承安帝手无虎符便不敢随意调兵遣将,只能将他暂时放在京城。而边关一旦开战,承安帝无人可用,唯有再次放他回到北境。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唯一意外的便是沐清溪了。战前请旨赐婚是为了让承安帝安心,只要沐清溪留在城中,承安帝就会对他少一分戒心。只要他没有犯上之举,沐清溪就是安全的。
“殿下,王妃派人送来一封信。”
沐清溪虽然还没过门,可是景王殿下铁树开花好不容易有了未婚妻,府上诸人见风使舵早早喊起了“王妃”。景王殿下非但不以为忤反而重赏了第一个喊“王妃”的管家,于是上行下效,在沐清溪不知道的时候,她在景王府的地位已经牢牢立起来了。
沐清溪的信?
“呈上来。”
第203章 棋局
北风卷地白草折,江南的稻米已经飘出了清香,北疆城外的屯田才刚刚成熟。春种秋收,北疆战事频繁,所有粮草物资靠的不仅仅是来自后方的补给。承安帝即位之初,因为连年兵祸,国中又多旱涝天灾,国库一度吃紧,安国公赴任北疆之后为了解决粮草问题在边疆诸城推行屯田制,建立起一支由普通百姓组成的民兵。
这些民兵战时可作为后方后勤,无战事时则与寻常百姓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田种粮。民兵所开垦的荒地地契均为其所有,单是这一条便受到了百姓的一致推崇。自古以来田地便大部分掌握在豪强手中,而前朝末年诸王争霸,土地兼并现象十分严重,能有自己的几亩薄田对百姓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事。
安国公所定赋税比大梁赋税少了一成,便是一成也让北地百姓感恩戴德。北疆土地质地坚硬,栽种粮食本就不易,一年的收成能多留几分谁不心存感激。赵璟接任北疆主帅以后也没有改变过这一田制,这项屯田之法便一直延续下来。
北境的秋收来得迟,可到底是来了。一年的收成尽在此时,雾浒河以南的一个小城中,天还没亮百姓们就扛起了农具出门。
“黄大,这么早啊!”
黄大扛着锄头走着,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见是邻居董武,打了个招呼,“你也不晚。”
董武挠了挠头,脚下一点不慢,“这不是赶着抢秋,唉,每年一到这时候恨不得三天三夜不睡觉,赶紧把粮食全抗回家!”
所谓抢秋,是因为越是秋收时节狄人越容易趁此时机南下。大梁缺粮,北狄只会更缺,每年秋收时分地里熟透了的谷物足以让吃不饱肚子的狄人双眼发绿铤而走险。这时候要是不早早抢秋把粮食扛回家,晚一步一年的指望说不定就被狄人抢走了。
“程将军特地派了兵来帮咱们,最多再有两天也就收完了。”黄大说道。
“可惜赵大元帅走了,不然有他坐镇北狄那帮孙子哪敢来!”董武一边走一边感叹,景王虽然有封号,但是在北境百姓心中,他就只是赵大元帅,领兵抗敌,把狄人牢牢拦在北境之外,护住北境边疆数十座城池。
黄大口中的程将军便是程琦,赵璟离开北境后,北境军务暂时交由程琦掌管。程琦自问自己没有赵璟的声望,一到秋收麻利利地派人到各地巡查帮忙。若是元帅不在粮食就被抢了,他能被贺子琦那软蛋笑话一年!
“将军,元帅来信!”
程琦刚刚处理完日常军务,军师就捧着书信走了进来,景王来信必有要事。他接过信速速看过,脸色越来越是端肃,最后看完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书案上,“殿下这是要玩大的啊!”
正在此时,外间传令兵忽至,扬声说道:“禀报将军,裕城城外出现小股北狄骑兵,意图抢夺秋粮,已被我军阻拦!”
紧接着,像是商量好的,传令兵一个接一个地来——
“禀报将军,楠城城外出现小股北狄骑兵……”
“禀报将军,鄄城城外出现小股北狄骑兵……”
“禀报将军,上坯城外出现小股北狄骑兵……”
“禀报将军,堎城城外出现小股北狄骑兵……”
程琦眉间越皱越紧,大梁跟北狄刚刚议和,使臣这时也就刚刚回到北狄,北狄竟然在此时再次调兵,南下之意昭然若揭,这时候他要不回击,北狄还真当他老程是个软柿子!
“来人,传令军中诸将升帐议事!”殿下布好了局,北狄已经跳进来了,他要是不做出点成绩哪对得起这番天时地利!
北狄集结二十万骑兵剑指洛京的消息传来,大梁上下一片震惊。北狄使臣离开不过短短一个月,和谈的条款历历在目,互换的两国文书上,北狄的落款醒目而又刺眼,此刻看来竟是莫大的讽刺。举朝上下没人预料到北狄会如此嚣张,昨日和谈,今日拔剑,彻头彻尾的小人嘴脸显露无疑!
可此时朝臣已经顾不上骂娘了,北狄这次一改昔日作风,竟不是从北疆入侵,而是派了小股骑兵在北疆扰乱视听,暗中却勾结西域诸国,从大梁西北边疆而入。因为西域诸国这些年一直安分守己,西北军掉以轻心,竟让北狄连下七城,多亏凤州驻军星夜驰援才堪堪将狄人拦在甘城之外,没让狄人再下一城。
然而,过甘城、凉城便是大梁西边的屏障凤城,一旦凤城被破,千里平原北狄骑兵大可肆意驰骋,直指洛京。烽火台上一连三日烽烟不息,承安帝没日没夜召众臣入宫议事,乾清宫灯火彻夜不息。
战事一起军中诸将纷纷奏请景王领兵挂帅,安国公之后,唯有景王曾挂帅印,这是不争的事实。然而,承安帝竟在此事上起了犹疑。三皇子和六皇子主动请缨,其部署纷纷附和,如此情势之下,景王竟然不动如山,既不出谋划策,也不自请领兵,竟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置身事外之态。
“殿下,这么好的机会您怎么就能不理会?”景王府书房中,贺子琦暴躁地走来走去,看到景王还在安坐不动地握着卷兵书看得认真,更觉得头疼。“三皇子和六皇子哪会打仗,还不是看中了军权?殿下您此时再不争取,是想拱手把军权让出去,让那俩个什么都不懂的皇子拿咱们大梁将士的命去胡闹?”
“老贺!过了!”他越说越不像,被龙一听不下去打断。
“我这不是着急吗!”贺子琦也知说错了话,闭了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憋气。
赵璟看完手中的书卷,才看了看他,而后淡淡地道:“时机未到。”
贺子琦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时机什么时候才算到,可赵璟看起来不打算解释,他一扭头跑到练武场上撒气去了。赵璟则离开景王府,一个时辰后,宝严寺广陵禅房中多了一个身影。
炕桌上摆着一盘棋,两盏茶,智空一早就料到他会来,早已等候多时。
“殿下请。”说罢,毫不客气地执黑先行。赵璟随即执白落子,起先你来我往十分快速,渐渐地到了中局,两方思索的时间都长了起来。
“皇帝此番绝不会轻易让你掌兵。”智空落下一子,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意料之中。”
“三皇子和六皇子蛰伏多时,机会摆在眼前,必然会极力争取兵权。”
“竖子不足为惧。”赵璟淡淡地说道,忽而抬眼看向智空,“我的对手从来不是他们。”而是承安帝。
“凤州守军将领范将军乃是安国公旧部,早年也曾立下赫赫战功,有他在守住甘城绰绰有余。”
“赵珝心机深沉,小六还太嫩,这一番军权之争恐怕要落到赵珝头上。”
“范将军对安国公之死心存疑虑,恐怕不会甘心听从三皇子或者六皇子的调遣。”智空道,说完话锋一转,“殿下近日彻查安国公身死一事可有所得?”
赵璟眸光轻敛,眼中多了几分深意,“先生知我。”说罢他抬手沾水,在炕桌上写下了一个字。
智空看了那个字眼中极快地略过一丝惊讶,“当真?”
赵璟点了点头。
“那虎符……沐清溪可知此事?”
赵璟摇了摇头,因为提起沐清溪,面色柔和了些,“她尚未知晓,我也并不打算告诉她。”
智空心里明白,这件事事关安国公之死,按理说本该告知沐清溪,但是其中牵扯甚多,太过复杂,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不知道反而是好事。那人入京这么久不曾向沐清溪表明身份,恐怕也是不想沐清溪被卷入其中。
“至于虎符……”他手腕微动,袖中一物落入掌心,摊开手掌便显现在了智空眼前。
智空一见此物登时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得溜圆,“果真是在他手中!”赵璟掌心中躺着的正是自烈帝去世之后便已经遗失的三军虎符!
“此乃天助殿下!臣当日曾言沐清溪乃乘龙之水,此言正应在此处!殿下有虎符在手,有军中威望,何愁大事不定!”
赵璟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那句“乘龙之水”他原本并未放在心上,此刻听来更觉得刺耳。娶沐清溪是出于本意,并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箴言。
“这话勿要在提,你当知我从不相信。”
“是。”智空眼下正为虎符而激动,赵璟说什么都应下。虎符在手,名正言顺,景王手中的筹码又多了一分。
“扎尔扎身边的那位谋士的去向可曾打探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璟对那人总有种熟悉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
这文先生当日趁乱脱身,智空虽然派人追查,却始终没能找到,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消息,仿佛这个人已经石沉大海,消失无踪。偌大大梁找个人并不容易,文先生既然能趁乱脱身定然有所依仗,赵璟只嘱咐智空继续查下去便不再多说。
两人说话间棋局已经接近尾声,棋盘上白棋步步为营,黑棋已然无路可走。
这一局江山天下,终归是要有个结果了。
第204章 夜话
朔月斜挂天边,三两颗星子点缀在天边,暗夜里寂静无声。一猫一虎趴在脚踏边的毯子上呼呼大睡,时不时咂咂嘴,梦里也不忘美食佳肴。沐清溪看了眼里侧好梦正酣的客儿,小团子长长的睫毛撒下一片阴影,羽翅似的轻轻扇动,自己却失眠了。
“笃笃——笃笃笃——”
窗外夜猫子的叫声一声接着一声,本就烦躁的心情因为这声音越发不得安宁。过了好半天,那笃笃声还在继续,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沐清溪甩甩头起身下了床,睡不着的时候勉强睡是自己折磨自己,还不如找点事做分散精力。
书桌上是白日尚未写完的一幅字,“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从北疆烽烟升起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赵璟必然会再次挂帅出征。纵观大梁上下,没有人比赵璟更适合挂帅。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是因为赵璟可以借此机会重新掌握兵权,坏却坏在——前世这场战事来得没有这样早。
重来一世,许多事情都与上辈子不同,或许是因为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曾留在京城,一步不同,步步失去了控制。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前进。她不知道会去往何方,更不知道因为自己的改变会给其他人带来怎样的影响。
如果这场战事与上辈子的结果相同,那么此战之后北狄损兵折将,北狄汗王急怒攻心吐血而亡,北狄王庭顷刻陷入争权的混乱,北狄汗王的数个儿子和左右贤王为了争得汗王之位彼此开战,北狄全境陷入战乱之中,互相征伐。而赵璟趁此时机一举北上,将北狄驱逐出阴山以北。从此以后,阴山以南的全部土地全部被划入大梁版图。
然而,大胜之后等待赵璟的却不是封赏和嘉奖,而是——屠刀。赵璟班师回朝之后不久便受到朝堂各方倾轧,最后被以谋逆之罪名推到断头台上,血溅三尺。
她所知道的也仅仅是这些而已,甚至无法确定是不是足够准确。那时候她已经逃出严家,疲于奔命尚且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去探知别人的生死。至于赵璟是不是真的谋逆,中间的是非经过她一无所知,智空也不曾对她说过。
今生这场战争提前了,赵璟还会不会重蹈覆辙?
“笃笃——笃笃——笃笃笃——”
恼人的声音还在,沐清溪烦躁之下忍不住想把那夜猫子赶走。只是,推开窗户,一抬眼,整个人却都愣住了——
“怎么是你?!”
窗外,玉树临风的景王殿下站在那儿,手上极不相称地捏着只夜猫子,那夜猫子看到沐清溪出现似乎十分哀怨地瞪了沐清溪一眼,接着又去“尽职尽责”地啄着窗棱。
“笃笃——笃笃笃——”
沐清溪此时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正是想明白了才更加哭笑不得。
“你想见我直说就是,何必折腾它?”那夜猫子被按在窗棱边上,显然是迫于堂堂王爷的威压不得不啄窗棱。看窗棱被戳出的一点凹槽,夜猫子大概把窗棱当成了赵璟来报复。
被拆穿的赵璟面上极不自在地闪过一丝窘迫,他清了清嗓子,半晌才憋出一句:“怕吵着你。”
沐清溪:……明明夜猫子更吵人!
“还不放了它,吵死了!”沐清溪不说破,免得他更加尴尬,只是小小地抱怨了一声。夜猫子得了自由毫不留恋地扑腾翅膀拍拍屁股走鸟,生怕慢一步又落入赵璟这个大魔王手里。
没了夜猫子的“笃笃”声,周围倏然安静了下来,沐清溪和赵璟相对而立,心里不自觉地升起一股不自在。上次他们相对而立的时候不欢而散,那段记忆委实不怎么好。
赵璟正是顾忌上次的事不敢直接翻窗而入,于是只好抓了只夜猫子来当敲门客,还被正主抓了个现行。眼下老老实实地站在窗户旁边吹冷风,他身材高大,比窗户还要高出几分,为了看沐清溪弓着身子缩在那儿看起来委委屈屈的。
沐清溪叹了口气,认命地回到房中找出件披风捧了过来递给他,“夜里风凉,先穿上。”仲秋的夜里风凉,她绝对不是心疼赵璟,只是不想堂堂大梁将军被冻得生病而延误军情。
熟知赵璟一接过那披风脸就黑了,“你这怎么会有男子的衣衫!”那披风颜色深沉,上面绣着猛虎纹样,一看便是男衫样式。
沐清溪一听脸更黑,“想什么呢你,这是我大哥的披风,你若不穿便还我!”
一听是大舅子的,赵璟心知自己这醋吃得委实莫名其妙,是他太紧张了,连忙道:“我穿我穿。”媳妇儿心疼他呢。
“有什么事就快说。”这是她的闺房,就算两人亲事已定,被人撞见也是要说闲话的。何况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非要在这大半夜的吹冷风。
“到底怎么了?”赵璟还是不说话,一声不吭,沐清溪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奇怪,心下有点急了,“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