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鼓掌声响起,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拍掌叫好的竟然是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沐清溪。她依旧盈盈笑着,极明艳张扬的笑,面上哪有一点被人揭破丑事的羞愤?只是细看下去,那笑容分明毫无一丝温度,许多人看得心中一凛。
她们后知后觉地想起,从退婚一事传出开始,王家似乎就从未正面回应过。而今日之事,王绮分明也是站在沐清溪那一边的,难道其中真的有什么隐情?再者,王绮刚刚那番话分明有无数陷阱,沐清溪的事连皇上和娘娘都不加置喙,以皇上对景王的恩宠,如果沐清溪真的那么不堪,皇上又怎么会同意下旨赐婚?景王那样凤毛麟角的人物,真的会被沐清溪蛊惑?
“你鼓掌做什么?!”杨小姐被沐清溪幽深的目光看得心底生寒,厉声问道,只是任谁也看得出,她现在是色厉内荏。
沐清溪没看她,而是看向王绮,眼中目光殊无温度,“王小姐,我为你们王家背了这么久的恶名,眼下不想再背了。原想王夫人乃是大家闺秀,王家又是诗书传家,王阁老更是一代名士。退婚之事我一直等贵府给我一个交代,既然贵府不肯,我只好自己来讨了。”
王绮一怔,随即脸色剧变,她已经猜到沐清溪想说什么了,“清溪,且慢!”
沐清溪轻轻笑了笑,她只是告诉她这个决定,并不是来问她的意见。心里这股气憋了太久,凭什么明明明不是她的错却要她来担负恶名,就因为王家如今势大?
“当年王大人随军遇险险些丧命,蒙我父安国公施救,王大人感念我父恩德,硬要与我父订下婚约。这门婚事是王家有求在先,我母本不愿答应,我父却觉得王大人品行端正,王阁老又是一代名士,子孙必定也是好的。我母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不可能!”
话被打断,沐清溪不客气地反问,“怎么不可能?当年救命之恩在座诸位若是不知,大可回家问过诸位长辈。哦,对了,若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杨大人乃是王大人麾下书记员,想必是一清二楚的。”
杨小姐苍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沐清溪,这些她不知道,她完全不知道,可是沐清溪既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口……
“至于为何退婚,”沐清溪嘴角挂起个嘲讽的笑,“我无意中得知京中人人称赞的王奕王公子竟是个风流才子,红颜知己无数,自觉才色鄙陋,适逢王夫人亲自上门,于是便主动将婚约退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红颜知己无数”的话一出,在座众女中有几人悄悄低了头,她们都跟王奕有过首尾,自以为做的隐蔽,眼下被人说破生怕沐清溪把她们说出来。
且不论才华如何,沐清溪的颜色若说鄙陋,那在座十之有九便是不堪了。而王夫人为何主动上门,足够令人浮想联翩。若沐清溪说的是真的,安国公在世时沐家是个什么声势,王家又是什么声势。若不是王阁老后来坐上了阁老之位,王家也不过尔尔。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沐家权势滔天时主动结亲,沐家败落后又上门退亲。无论王阁老名声赫赫,可这事王家做得着实令人齿冷。
王绮低着头,脸色涨红,她现在万分后悔当初不曾死死劝住母亲,若是听了父亲的话,这事何至于发展到这步田地?
“至于夜不归宿,呵,这倒叫我真不知如何解释了。”沐清溪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
“哼,便是无话可说而已!”杨小姐犹自不肯甘心。
这时候,一直不出声的罗依凝忽然开口,“沐小姐既然解释不如一并说明,也免得继续被人误会。”
话是好话,可是沐清溪刚刚才说过“不好解释”,她后脚就看似温和地逼迫沐清溪解释,刁难之意昭然若揭。不过沐清溪早有准备,“这事不能单凭我一面之词,诸位不如亲自去大昭寺一问究竟。”
“嘶——”
座中响起一片抽冷气的声音,大昭寺,人人都知道大昭寺里住的是郑皇后,人人也都知道,郑皇后即便出宫祈福依然深受皇家重视,宫中年年对大昭寺的赏赐只多不少。而人人更加心知肚明的是,郑皇后是景王亲母。
所以沐清溪失踪那日确实是郑皇后召见,那日送她回城的嬷嬷也确实是郑皇后身边的嬷嬷,并非他人假扮?
“你说得轻巧,谁人敢上大昭寺去质问娘娘?还不是你空口白牙……”
“那本王说得可算?”
一片莺歌燕语中忽然响起的男声实在是突兀,沐清溪心下震惊,转身看去果然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不知到了多久,听了多久,此时见她回身看向他,男人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走到她身边执起她的手,问:“到处找你不到,怎么跑来参加这种无聊的集会?”
沐清溪莞尔,这话真是伤人不见血,不过她喜欢。
“我也不想来,可是有些人就是欠骂。”她故意说道,反正今天是来得罪人的,索性得罪个痛快。
赵璟看着她难得的任性眼中满是放肆的宠溺,但是他没忘了方才听到的诘难,“一群小肚鸡肠之人,满腹妒忌,何必与她们计较?随我入宫去,祖母还等着见你呢。”
这话一出,在座女子脸上青青白白,俱都成了景王口中“小肚鸡肠,满腹妒忌”之人,然而扪心自问,她们根本无法反驳。
“殿下请留步!”罗依凝痴痴地看向赵璟。
赵璟温声回头,见座上是个不认识的人,心中不耐,问道:“你是何人?”
罗依凝因为这句话眼圈乍然红了,犹抱着一丝希望,“殿下……您不记得我了?”
回答她的是赵璟无情地转身,“本王见过的人多了去,没有一个个记住的习惯。”
他执起沐清溪的手置于掌中,刻意放缓了步子配合她的。下意识地看向沐清溪的眸光满是柔情,与对待其他人的时候截然不同。
沐清溪眼珠儿一转,看了眼罗依凝,又看了眼赵璟。后者挑了挑眉,眼中满是无奈,仿佛在说:“这疯婆娘我是真不认识。”生怕她心生芥蒂似的。
心里一下子像是打翻了蜜罐,甜得发齁。
他的眼里只看到她。
第208章 觐见
等两人走远了,霜飞晚里的人才回过神来。她们听到了什么?太后亲自召见沐清溪,景王殿下亲自接她入宫?
也就是说那些流言太后根本不放在心上,而她们这些庸人却在此处斤斤计较,还故意为难!
至于罗依凝,她刚刚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座中人不是傻子,罗依凝分明是对景王殿下欲说还休,故意请沐清溪过是有意为难,而她们竟然稀里糊涂地做了帮凶,还被景王殿下误会是“小肚鸡肠”!
什么青梅竹马的恋人,什么对未婚夫忠贞不渝,全是笑话!这罗依凝实在是可恨!
人总是会为自己的种种错误找借口,在她们看来,今日之事的罪魁祸首是罗依凝和杨小姐,她们只不过是受了蒙蔽。当下一个个起身告辞,下定决心跟这两人划清界限,生怕慢一步会被拖累,浑然忘了之前曾经怎样追捧这位罗家姑姑。
已经离开的沐清溪和赵璟自是不知这番闹剧,刚刚走出别苑,身后脚步声急促,沐清溪回头只见王绮竟然追了出来。“你想说什么?”她淡淡地问,曾经感激过王绮几次开口相助,可是后来弄清楚缘由之后便不会感激了。
王绮轻轻喘着,一时语塞,半晌才道:“对不起。”
沐清溪轻笑,退婚之事以来她一直在等王家的态度,在等王家人向她道歉。现在王绮说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不必了,你之所以道歉并不是诚心道歉,就像你几次帮我并不是因为想帮我,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而已。”若是想道歉早就该道歉了,而不是在今天她把事情捅出去之后才来。这样的道歉,她不稀罕。
说完,她看向赵璟,“走吧。”
赵璟飞身上马,旋即又将她轻巧提上马背,马蹄溅起一阵尘烟。王绮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回想着沐清溪的话,忽然觉得抬不起头来。
“这是要去哪儿?”这方向既不是去王府,也不是去侯府。
赵璟唇角轻牵,呼出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祖母召见,自然是去宫中。”
“什么!”沐清溪瞪大了眼睛,她以为那是赵璟为了带她离开找的借口,哪知道竟然是真的!
“不行,你快停下送我回侯府!”骑马行走,现在她肯定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哪能这般去面见太后。赵璟向来敬重太后,若是让太后觉得她行事随意,心生不喜,那可怎么办!
男人显然低估了女人对于妆容的看重,赵璟拗不过沐清溪,最终还是把她送回了侯府重新梳洗。沐清溪不敢耽搁,回到清晖院中迅速地更衣收拾好自己,再三确定没有出格的地方才匆匆走到前堂。
沐驰赋闲在家,自然是他亲自招待景王。沐清溪到的时候就见沐驰侃侃而谈,赵璟则面无表情,只有熟知他的人才知道他其实已经听得不耐烦了。
有赵璟在场,沐庞氏和沐驰没机会多说什么,沐清溪难得清静地进宫。到了门口才发现赵璟不知何时换了马车过来,这份细心令沐清溪莞尔。只是越是靠近宫门,沐清溪忽然间紧张起来。她、她没见过太后啊,万一太后不喜欢她可怎么办?
“太后、太后她老人家喜欢些什么?”万一太后喜欢的她恰好不知道怎么办?万一接不上太后的话冷场怎么办?她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掌中的纤纤玉手沁着香汗,赵璟看着沐清溪这幅样子觉得十分新奇,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紧张成这样。心底一动,严肃脸故意逗她,“祖母性格严谨,最喜欢诗书礼易,她喜欢性子沉静温婉又守规矩的女孩子。”
严谨、沉静、守规矩……沐清溪欲哭无泪,她一个都沾不上边啊!怎么办!
回头想去求助赵璟,却见他一手成拳抵在唇边,唇抿得紧紧的,眼里是遮掩不住的笑意,顿时发觉自己上了当,气愤之下粉圈就往他肩上砸去,一边声讨,“你太坏了!”她这么紧张,他还故意逗她!
干燥温热的大掌牢牢把粉圈包裹住,沐清溪巴掌没他大,力气更没他大,纤手被牢牢制住,撅着嘴生气。
“现在还紧张?嗯?”
他的声音低沉而华贵,上挑的尾音如一根羽毛轻轻撩拨着心扉,痒痒的。沐清溪脸颊飞霞,被他这么一闹心底确实不怎么紧张了。
“皇祖母也只是个普通人,你平时如何见了她还如何,皇祖母会喜欢你的。”赵璟说道。
她平时最是懒散,到了太后面前也懒散……算了,她又不想找死。狐疑地看着赵璟,深深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坑她。
“你怎么知道太后会喜欢我?”
赵璟深邃的眼睛看向她,眼神中是少见的认真,“因为是我喜欢的。”
是我喜欢的……是我喜欢的……是我喜欢的……
沐清溪的脸一下子红得彻底,她撇开眼故意不去看赵璟,心却软成了一汪春水,又甜又腻。唇角弧度弯弯,压都压不下去。
赵璟却不放过她,细嫩的小下巴被抬起,沐清溪被迫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他紧盯着她不放,认真地问:“那你呢?”
脸上的热度蔓延到脖子根儿,沐清溪咬着唇,眼神躲躲闪闪,装不明白,“什么我呢?”
小丫头嘴硬不肯说,赵璟轻轻放开了她的下巴。这么好说话?沐清溪念头刚起,眼前瞬间多了一张放大的俊脸,唇上印着滚烫的柔软。她猛地瞪大了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赵璟轻声一笑,大掌压上她的后颈,肆无忌惮地享受了一番樱桃檀口的香甜。
沐清溪仅有的关于亲吻的记忆全部都是来自赵璟,在他面前就像个幼儿一般,任他搓圆捏扁。从不知柔软的舌也可以如此孔武有力,她被他带着跌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却如置身云朵之间目眩神迷,身体深处升起一股深深的颤栗。
那天怎么下的马车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滚烫的脸颊和他灼热的唇舌。沐清溪不是第一次进宫,却是第一次如此安心地进宫。赵璟嘴上说着不必紧张,却还是故意放慢了脚步陪着她,时而指点着宫中景致给她看,给她足够的准备时间。
等到了慈宁宫前的时候心里虽然还有忐忑,却全然没了之前那种心都要跳出来的紧张感。董太后是一位传奇人物,便是大梁街头的百姓都听说过她的丰功伟绩。这位太后置身前朝国政之时手腕铁血,巾帼不让须眉。一旦退居幕后便是完完全全地撒开手,朝政国事再不沾半点。换做沐清溪也不敢保证,在品尝过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势之后还能放手得毫不留恋,哪怕是把权势给予亲生儿子。单是这份超脱,足够让沐清溪对太后心生崇敬。
与想象中不同,慈宁宫的布置比起她曾见过其他地方看起来都要简朴不少,宫殿中少有名贵的瓷器摆件,反而是以木质的饰品为主。单是那一架多宝阁就是沉香木打造而成,架子上的摆件也多是沉香木制的玩意儿,贵在新巧质朴,整个殿中自有一种清新的木香,闻起来很舒服。
“奴婢参见殿下,见过沐二小姐,太后正在暖阁小憩,请随奴婢来。”出来迎接的是个妇人打扮的嬷嬷,看其衣着应该是在太后跟前伺候的。
“走吧。”赵璟道,沐清溪这才发现,一路过来他还牵着她的手没松开。一想到刚刚便是这般情形被人看了一路,脸上才退下去的红又要起了。
“二小姐不必害羞,您与殿下情谊深厚,太后只会高兴。”
董嬷嬷注意到沐清溪的小动作打趣了一句,这话是心里话。先前殿下请旨赐婚,总有那么几个不识趣的来太后跟前说了些闲言碎语,太后也曾担心过。如今看了沐清溪的举止模样,哪有传言中那般不堪,清清静静的一个小姑娘,模样秀气轻灵,举止既不浮躁也不是千篇一律的刻板,怪道太后挑来挑去挑了那么些人景王也不肯看一眼。
她不说还好,一说沐清溪更觉不好意思了。没忍住嗔怪地瞪了赵璟一眼,瞪完才想起这是在什么地方,顿觉自己又做错了,连忙垂下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董嬷嬷见了,越发觉得她可爱。这般动作定是平日里习惯了,可见她与殿下确实情谊深厚,才能这么放松活泼。
“太后,殿下与沐二小姐求见。”董嬷嬷在外间通报了一声。
紧接着,沐清溪就听到屋子里响起了一道威严慈和的声音,“孙儿和孙媳妇来了,还不快进来给我瞧瞧!”语气中带着轻快和期待,沐清溪微微诧异地看了赵璟一眼,后者嘴角轻勾,然后大大方方牵起她的手走了进去。
沐清溪来不及挣脱就进了屋子,只见上首锦榻上坐着个面容慈祥的老妇人,两鬓花白,周身自有一种养尊处优的贵气和庄重。眉眼之间却十分亲近和善,像是个普通的疼爱孙子的祖母。
“孙儿见过祖母。”
“臣女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秋康乐。”
“孙儿遵命。”
沐清溪听着祖孙俩的对话,下一刻,赵璟竟然真的伸出手想要将她扶起来,把她吓了一跳。进来之后太后虽然看似和善,言语之中时时提到她,但是没有任何一句是对沐清溪说的。太后的交谈对象一直是赵璟,眼里似乎根本不曾看到过她这个人。那一口一个“孙媳妇”不像是心中满意,更像是刻意提起在宣泄自己的不满。
咬了咬唇,她早就猜到太后可能不会太喜欢自己,却没想到会遭到这样的冷遇,视而不见比言语上的机锋还让人难以招架。
“臣女不敢。”沐清溪说着,避开了赵璟扶她的手。太后嘴上说把人带过去给她看,却没说过沐清溪可以起身。她敢肯定,若是她顺着赵璟的搀扶起身,一定会给太后留下个轻狂张扬的坏印象,以后再想纠正就难了。
沐清溪猜得不错,董太后其实并不喜欢她。在太后看来,她的孙儿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好男子,要什么样的世家闺秀没有,非得娶沐清溪这么个名声有暇的女子。外面风传的流言未必是真,可若是沐清溪谨言慎行,平日里规行矩步又怎么会授人以柄?归根结底,是沐清溪自己先立身不正,才会招致流言纷纷。
一个合格的景王妃应该是识大体、掌大局,端庄矜贵,气质高华,支撑得起景王府半边天,让赵璟无后顾之忧,而不是动不动就陷入流言中,拖累她的孙儿,还要损害皇家威严。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听了明华的意见,从王绮或是柳妩之中选一个。便是皇帝不同意,有她在,皇帝总不会太坚持。想到这,董太后心里又难免埋怨起皇帝,这么草率地定下景王妃人选,问都不问过她。可见皇帝心里还是偏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对着侄儿轻忽得很。
远在大正宫处理政事的承安帝若是知道太后心中所想,大概也要喊一声冤枉。赐婚是赵璟所求,他当叔父的满足侄儿的愿望,到头来还落了一身不是。冤,实在是冤。
“安国公的女儿,叫……叫什么来着?”太后侧首看了眼董嬷嬷,依然没去理会沐清溪。
董嬷嬷识趣地回道:“姓沐,名清溪。”
太后点了点头,似乎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也不唤沐清溪名姓,只随意地摆了摆手,道:“起来吧,这么跪着,哀家的孙儿还以为我老婆子欺负你。”
沐清溪抿了抿嘴,又施了一礼才谢恩起身。
赵璟从小跟太后相处的时日最多,怎么会看不出太后的不高兴,这却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他以为赐婚之后祖母不加申斥便是默许了这桩婚事,没想到祖母不为难他,却归罪于沐清溪。此番进宫是他考虑不周,让她受了委屈。
“孙儿自作主张,不曾事先向祖母禀明,请祖母责罚。只是祖母千万莫要因此气伤了身体。”
沐清溪听着,这才明白太后为何如此讨厌自己,除了那些流言之外,真正的症结其实在于赵璟先斩后奏。太后一向疼爱赵璟,看顾他的时间比郑皇后和明华公主还要长,可是这个孙儿长大了,翅膀硬了,连娶妻的大事都不事先跟她商量,她觉得委屈了,不高兴了。
这症结,沐清溪自问解不得。解铃还须系铃人,能解的人就在眼前,所幸赵璟了解太后,也尊敬太后,他肯去太后面前说项比什么都有用。
太后气赵璟自作主张,更气赵璟委屈自己。眼下赵璟自己来请罪,又诚心诚意地哄她开心,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半晌过后,总算肯抬头给了沐清溪个正眼。
她不说话,沐清溪也不敢入座,安安静静地站在下手。眉目低垂,既不东张西望,也没有站久了的不耐,更没有因为不受喜爱而战战兢兢。
倒是个定得住的性子,太后想。
再看容色,虽然比不得柳妩的娇艳、王绮的精致,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若是放在一处比较,也是春兰秋菊,各有擅场。细看之下五官经得起推敲,一丝瑕疵也无。
可是再想到她那流言缠身的麻烦,太后实在是喜爱不起来,碍着景王的面子只是随口问了沐清溪几句便将她打发出了宫。
来时紧张不安,归去时心态却平和许多。其实,太后没有提起那些难听的话已经是优待她了,全是托了赵璟的福。正如他所说,太后疼爱他,所以只要是他选的,即便是不喜欢她也不会太为难。
“今日之事是我疏忽,没想到祖母会反应这么大。”路上赵璟在她耳边说道,语气里带着歉意。
沐清溪笑笑,“这没什么,若是日后客儿长大了,也这么不跟我商量就带个媳妇回来,我大概也是会不高兴的。”何况,这个媳妇儿并不符合太后心中的标准。
赵璟失笑,当时他只想着尽快把沐清溪护到羽翼之下,却忘了先告诉祖母。“祖母面冷心热,时日长了自然会接受你,不必担心。”
“我明白的。”太后现在不喜欢她没关系,她总会有办法慢慢地改善太后对她的看法。先前逃避流言的恶果此时显现出来,不是不后悔,只是于事无补。她现在也只能想法子让那些罪魁祸首也不好过,找回点慰藉。
马车里一时陷入寂静,两个人各怀心事,过了一会儿,终究是沐清溪忍不住先问:“北疆的战事怎么样了?”她其实想问的是赵璟会不会去战场,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圣旨明令三皇子挂帅,她再问这种问题难免会叫人起疑。
“怎么关心起这个?”赵璟把玩着她的一缕头发,显得漫不经心。
“我以为你会去战场。”总不能说上辈子发生的事,她折中选了个看起来很有道理的说法,然后,等着赵璟给她答案。
原以为他会犹豫一会儿,不料赵璟看着她轻笑了起来,他不常笑,平常的时候总是绷着脸的时候居多。便是笑也常常笑得很浅,顶多弯个唇角,很少会像现在这样。
“担心我?嗯?”
知道他误会了,不过沐清溪确实是担心他,于是顺势点了点头。然后她就发现赵璟的神色严肃起来,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抹认真,“我若说赵珝此战必输,你信么?”
沐清溪被那双眼睛看着,闻言心猛地颤了一下,不自觉地“嗯”了一声。
“他战败之日,便是我出兵之时。”话音平平淡淡,听在沐清溪耳中却不啻晴天霹雳。所以,他还是会去北疆战场,一旦赵璟挂帅出征,那么上辈子发生的一切是不是也会提前发生……她该不该告诉他,他会信吗?会不会以为她在开玩笑?
沐清溪犹豫了。
赵璟看到她惨白的脸色,以为她在担心。于是,低头温声安抚道:“你放心,我若出征,此战必胜。待我凯旋之日,便娶你过门做我名副其实的王妃。”
情话绵绵,可是沐清溪却无心去听,她知道她会赢。但是,“可怕的不是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而是敌人的背后冷箭。”她喃喃说道。
赵璟以为他想起了安国公的死,当日安国公凯旋路上,被人暗害。沐清溪有此担心再正常不过。思及前些日子所查出的蛛丝马迹,他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她。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一切等他归来再说更稳妥。
“别怕,我不会死,我还要娶你。”
耳边听着他的话,沐清溪一路却都魂不守舍,时时走神。眼看着侯府已到,赵璟无法,只好暂时放她回府。沐清溪回到府中之后先应付了沐庞氏的问话,等回到清晖院里,还没来得及说话太后的懿旨就到了。
懿旨中称,沐清溪温婉柔顺,性情宁和,深得太后喜爱,特赐下诸多赏赐。沐清溪接旨谢恩,脑海中浮现出深宫之中太后那慈和的面目,心中微暖。
哪怕不喜欢她,为了赵璟太后还是赏赐了她,并且违心地说了那么些称赞的话。这一切都是为了赵璟,太后在向天下人表示,景王选的媳妇她是满意的,这个媳妇品兴俱佳。所以,凡是再传流言蜚语中伤沐清溪的都是与太后为敌。
沐清溪从罗依凝的诗会上离开,景王亲自带她入宫是许多人亲眼看到的,再结合太后这道懿旨。且不论其他人心中是怎么想的,明面上再无人敢胡说一句。景王喜欢,太后爱重,皇帝首肯,任谁都无法撼动这桩婚姻。沐清溪一时风头无量,大大地长了一回脸面。
而与此同时,另外两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一日之间飞遍了全京城,再次为京城百姓增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哎哎,听说了没,罗家那位有名的才女,望门寡的那个,根本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才女,听说她的别院里时常有男子出入……”
“我三姑妈的表侄的姨姥姥家的大舅舅在罗家别苑当差,亲眼看到的大半夜的时候有男子进出那个望门寡的闺房!”
“原来王家退婚那事是真的,是他们王家忘恩负义,人家安国公府上如日中天的时候攀亲,国公府败落了就上赶着退亲,真是小人哟——”
沐清溪坐在窗下打着络子,耳边听着珠玑绘声绘色地回报,心里却满是疑惑。流言起得如此之快定是有人故意煽动,只是她尚未动手,会是谁在暗中帮她呢?
第210章 疑窦
北疆的战事进展一如赵璟所料,赵珝抵达前线的第三天求功心切,贸然偷袭敌营却偷鸡不成蚀把米。而这场偷袭像是一个不详的预兆,接下来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北疆守军与北狄骑兵发生大大小小十几次战事,无一胜绩,大梁损兵折将,战线一退再退。这样惨烈的战果在大梁北境战事上从未有过,一时之间,北境军心浮动,战事岌岌可危。
然,三皇子赵珝为为了掩盖战事失利的事实,几次奏表对战败之事丝毫不提,反而以双方对峙,战事胶着为由拖延时间,企图在此期间取得一场胜利来扭转局面。
十月十七,赵珝集结二十万兵马于甘城之外砏怀原正面迎击北狄大军,北狄大王子正面迎战,三王子和七王子奇兵突至,两翼夹击。此前大梁军队上下皆不知三王子和七王子暗中到达甘城,猝不及防之下梁军大败。二十万将士折损近半,敌军趁势追击一举夺下甘城。赵珝率领残余守军狼狈逃窜,凤州驻军将领范将军死守到底殉城而亡。中路军将领程琦忍无可忍之下冒死上奏天子,被蒙在鼓里的承安帝如梦初醒,立时震怒。
“废物!废物!”大正宫中,明黄色的皇袍随着急促来回的脚步甩来甩去,承安帝脸色发青,额上青筋直跳,手里的折子劈头盖脸地砸在殷皇后身上,“你养的好儿子!”
“皇上……皇上开恩……”殷皇后匍匐跪倒在地,面色苍白惶恐,却依然坚持为儿子求情。北境战事一直是承安帝的一块心结,原以为赵珝领兵得了军功便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熟料……隐瞒战事在先,守城失败在后,赵珝这次……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