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香—— by叶蓁蓁
叶蓁蓁  发于:2024年03月24日

关灯
护眼

杜欣垂首看着身侧的女孩儿,一双水亮的眼睛灵气十足,此刻正微微弯起,满是依赖的看着她,猫儿般可怜可爱,这般模样她便是有再多的怒气也散了,但还是忍不住拿食指点了点她的眉心,叹道:“你呀!这也太冒险了,若是我不曾及时赶到,你这张小脸都要被那老虔婆划花了,你还笑,还笑!”她想起刚刚的情景还一阵后怕,但凡她晚到一时半刻,沐清溪还指不定被怎么欺负,这会儿竟然还这么没心没肺地跟她撒娇。
“打小就不听话,长大了还这么顽皮!不让你爬树你非要爬,拦着你摘莲蓬你就能自个儿偷着跑去摘,说了这事有我你还自己跑去沐家,那沐驰和徐氏是什么东西,你那胆子都能装下天了!”杜欣见她这幅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就觉得糟心。
沐清溪自知理亏,也知道姨母是真心疼自己,只好老老实实地听着,端正态度积极认错,“是是是,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就是气不过。再说,不是有您在吗?我都跟琉璃和珠玑说好了的,您肯定不会不管我的!”
杜欣被她闹得没了脾气,点了点她的脑袋叹气,“你这个小魔星!真是欠了你的!”见她还笑嘻嘻的,一点不知道怕又忍不住念叨,“以后再不可这样了,沐驰和徐氏都不是善茬,你这是出其不意,若让他们回过神来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你。以后有什么事先跟姨母商量,万事有姨母帮你顶着,知道吗?”
沐清溪眼里泛湿,连忙低头埋入她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以后都听姨母的。”
她静静地埋在姨母的怀抱里,汲取着久违的温暖,这是她的亲人,母亲一母同胞的妹妹,当年嫁入怀宁侯府,如今的怀宁侯夫人。上辈子唯一还记挂她关照过她的亲人,只是后来徐氏和老夫人从中作梗,怀宁侯府又出了些事,姨母无暇顾及,才有了后来那些事。
杜欣搂着她,摸着她的头,心里一阵酸楚。若是姐姐、姐夫还在世,沐清溪哪会受这种苦,必然是千娇百宠的,旦夕祸福,世事难料,姐姐竟然狠心抛弃孙儿幼女,就这么去了。想起刚刚那一幕她还觉得一阵后怕,她是接到信就赶过去了,到了安远侯府门前就见沐清溪跪在地上,身前四个灵位,徐氏那老虔婆张牙舞爪地扑上去,她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幸好锦绣机灵把人拉开了。
不多时马车停下,杜欣带着沐清溪下了车入府,琉璃和珠玑早已带着客儿在府中等候,客儿一见她便眼泪汪汪地喊“姑娘”,朝她怀里扑,她连忙上前把小团子接到怀里,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哄。胖乎乎的小胳膊抱着她的脖颈不松手,生怕她不要他似的。沐清溪心疼不已,刚来到陌生的地方,又这么久没见到她,客儿本来就胆子小,这是害怕了。
杜欣看着大孩子抱着小孩子哄,心里刀割似的疼,“去屋里吧,你的屋子我早让下人收拾好了,你先带着客儿去洗漱,完了咱们娘俩再说话。”
沐清溪点点头,她一上午又是罚站又是跪地的,是该洗漱一下。谢过姨母,便由丫鬟带着去了房里。
怀宁侯府家大业大,论底蕴比沐家还要深厚,那是开国时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挣下的爵位,子孙又争气肯上进,到如今也不曾降爵。杜欣给她安排了个单独的小院,就在主院的隔壁,不大不小,胜在清静雅致。粉墙高高,门楣上题了“霞珠”二字,入门是条青石小径,两旁种了许多花木,院子里种了几株红梅,如今开得正好,红艳艳的梅花争奇斗艳,整个院子都多了光彩。
正屋坐北朝南,里面的布置也是费了心思,博古架上放着青花桃竹纹的梅瓶,里头插着疏落有致地插着几枝梅花,上面还缀着颗颗水珠,显然是清晨时分折下来的。左边是隔开是间小书房,多宝阁上摆了珍宝奇玩,一个和田玉雕的水仙花盆栽最是显眼。酸枝木的书案上摆了文房四宝,靠窗琴案上摆了一张琴。入了内室,花梨木的雕花罗汉床上支着张莲花纹的楠木小桌,上头摆着棋盘,两侧各放着一钵棋子。卧房里是红酸枝镶贝雕山水的拔步床,天青色床帐上绣了宝相花的纹样。窗下一张贵妃榻,是让她闲暇时躺的。沐清溪带着客儿看了一圈下来有些哭笑不得,看姨母这布置分明是打算让她长住了。
出发时她的行李便由白璧和流沄带着单独上路,一早便送到了姨母这边。待她过来,姨母早已便帮她安置得妥妥当当,随时都能住得自在。便如那张琴,就是母亲留给她的,想必姨母也知道,才特地置办了琴案。
她虽然离京三年,却从没断过跟姨母的联系,一直有书信来往。这辈子没了徐氏和沐驰从中作梗,她和姨母的关系一直亲近,入京以后的打算也没瞒着她。之前在大街上她安排琉璃和锦绣带着客儿闲逛,一是为了布置沐府门前那一幕,二则是让她们来通知姨母。以她的身份地位,给徐氏和沐驰难堪不难,难的是如何全身而退。徐氏和沐驰吃了那么大的亏,若不是有姨母这样身份的人出场怕是难以善了。
“女婢春棠(春雁),见过表小姐。”
沐清溪刚坐定,便有丫鬟上来请安。她叫了起,只见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个圆圆脸杏儿眼,眉目带笑,一个瓜子脸细长眼,稳重可亲,长相都算端正。
“是姨母叫你们来伺候的?”沐清溪笑着问。
圆圆脸名叫春棠的十分活泼,“表小姐说的正是,夫人怕您身边的人不熟悉府里,便让奴婢两人来帮帮忙,表小姐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就是。”
这话说得讨喜,又不会得罪沐清溪身边的丫鬟,显见得是个会做人的。
瓜子脸名叫春雁的稳重些,待她说完又补充道:“外间还有四个管着洒扫的丫鬟,两个管着灶上的婆子,另有服侍的人若干,小姐现在可要见见?”
沐清溪一听心里更觉得熨帖,连小厨房都预备下了,可见姨母是真的打算把她留在身边。
“不必了,我先换过衣裳去给姨母请安。”沐清溪又让锦绣给了赏,春棠和春雁两个推辞不过还是接了。
净房里早已备了水,沐清溪先把客儿收拾干净了才打理自己。等杜欣再来的时候便见她已换了藕荷色的菱花纹袄子,水青色折枝纹湘裙,素雅干净,偏偏那一张小脸五官精致,带着艳色,这么看去只让人觉得明珠蒙尘,有些可惜。
沐清溪连忙起身行礼,她头发刚刚擦干,此时还披散着,乌黑如墨的发丝垂落耳际,更衬得肌肤如雪如玉。杜欣心里暗赞了一声,姐姐原本就生得出色,外甥女这一身容貌气派,分明是青出于蓝了,只是太过素净了些。这个外甥女小时候明明那么喜欢明艳的东西,越是浓重的颜色越是喜欢,明媚耀眼,仿佛个小太阳似的。
守孝三年,她的衣裳多是浅色或者近白色,起先连花纹都没有。还是锦绣看不过去,逼着她改的。沐清溪早就习惯了素色,即便姨母准备了鲜艳的衣衫,也还是下意识地选了较为朴素的。至于年幼时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因为两世生命,早就堙没在了记忆深处,她有时候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竟然还曾那样张扬肆意过。
“只咱们娘俩就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了。”杜欣扶了她起来,将她按在梳妆台前,打开桌案上的宝盒,取出篦梳一下一下帮着沐清溪把头发理顺,沐清溪有些局促,她许久不曾接受过这样亲近的善意,乍然有个人如此疼爱反倒觉得无措。
杜欣哪里看不出来,越是明白越觉得心疼,看着镜子里肖似姐姐七分的容貌,梳着梳着,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若是姐姐还在,见你长成如今这样,定然也是高兴的。”
“姨母……”沐清溪回神握住她的手,可能是血脉相连的天性,沐清溪那不喜欢被人接触的习惯在姨母面前反而淡了,也或许是重生三年,前世的事都已经模糊了许多。她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握着姨母的手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杜欣才平定下心绪,抚着她的脸笑着说道:“看我,许久不见你,失态了。”她放下篦梳,将丝绸般顺滑柔软的长发挽了个纂儿,又拿了珠钗固定。末了捧着沐清溪的脸赞了一声:“我家荇儿真是美,比那个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王家女漂亮多了。”
“姨母——”沐清溪被她夸得不好意思,或许真的是因为太久不见长辈,她在姨母面前总有些口拙。
杜欣看着她羞红的脸笑了笑不再逗她,拉着她起身坐在了罗汉床上说话,“跟我说说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信里三言两语说得不清不楚,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

第019章 家常
初回越中的时候日子何其艰难,那时候她扶灵返乡,在淮安渡口遭遇伏击,随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爹娘的尸骨都险些保不住,为此她还折了身边的一个丫鬟。幸亏有老夫人派的人和一位少年侠士相助,她才躲过一劫。
待回了族中,安葬了父母兄嫂,本以为能安居清静,谁知等来的却是来自族中的欺压。
越州沐氏五房,除了四房安远侯这一支以外,大房也在京城为官。三房经商,家业遍布南北,为了往来方便,定居苏杭一带。唯有二房和五房,子孙庸碌无能,守着越中的祖宅过日子。沐驰和徐氏不知许了他们什么好处,二房和五房三天两头往她这里打秋风,仗着是长辈拿乔做样,不过是欺负沐清溪年幼失怙,无所依仗。最后逼得她不得不搬出祖宅,避居兰溪村。
但是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沐清溪也不想旧事重提徒增烦恼,便只说是觉得祖宅住不惯才避居田野,图个自在清静。杜欣心里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只不过她那时远在京城,鞭长莫及,便是想管也管不得,只能暗中接济外甥女,让她手头宽裕些。
“你竟然还会酿酒?”听说沐清溪还开了个酿酒铺子,杜欣也是惊讶。
沐清溪笑嘻嘻地应是,没提是因为囊中羞涩不得已而为之,刚到兰溪村时,正好是客儿被查出中毒,那时候延医问药花了不少银子,她又不愿向姨母开口,一则远水解不了近渴,二则算上前世,那时她其实已经十年不曾跟姨母联系过了,她也不敢确定姨母肯不肯帮她。
“我还带了几坛子过来,姨母可曾见到?”那坛子冰焰送了颜四当路费,剩下的多是留在了兰溪村交给玄圭处置,唯有几坛子不易得的她带了过来,其中便有刚刚酿制的流霞酒,不过因着时日还短,现在尚不能喝。
杜欣当然知道,沐清溪的行李是她亲自安置的,怕下人不当心。她原以为是沐清溪带的特产,不成想竟是她自己酿的。
“都有什么酒?也不拿来孝敬姨母。”杜欣笑着打趣。
沐清溪连忙笑着回道:“可不就是孝敬姨母的,一会儿便让锦绣开一坛给姨母尝尝,也是荇儿的孝心。”
说着话,锦绣抱了客儿过来,沐清溪一手接了,杜欣便拿了盘子里的虎皮花生给他吃。客儿认生,大眼睛看看她又看看沐清溪,好像是确定了她不是坏人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拿,拿到手里也不自己吃,反而举高了塞给沐清溪,嫩声声地说:“姑娘,吃!”
沐清溪笑着一口含了,他才自己拿着吃。
杜欣在一旁看得感慨,外甥女还是个孩子,竟还要带个孩子,又想到外甥女信里提到的事,摸着客儿的小脸问道:“客儿如今还是老样子?”
沐清溪脸色微黯,“认人是无碍的,只是胆子小,说话还是不利落。”
杜欣叹口气,抚着沐清溪的额发满是心疼,“苦了你了,姨母也没帮到你什么。”她膝下两个都是儿子,最想生个女儿的,却没生出来,她是把沐清溪当亲生女儿疼的。姐姐去了,一想到沐清溪在乡下吃了三年苦,便觉得又是愧疚又是难过。
见她神色感伤,沐清溪连忙劝说:“姨母说的哪里话,您可是荇儿的靠山呢,哪里没帮忙了,今天要不是您及时出现,荇儿可不就被欺负惨了!”
杜欣被她故作夸张的口气逗笑。
“再说,也不是没法子,姨母可还记得荇儿请您帮忙打听的那位高僧?”沐清溪问。
“自然记得,只是姨母找遍了京城和周边的寺庙也不曾听说有这么号人……”
沐清溪笑笑,遂把遇见智空的经过说了,当然不曾提及颜四的事,只说是智空去南边云游,恰好化缘到了她家门口。
杜欣听了高兴,连声说:“这可是无巧不成书了,看来咱们客儿是个有福气的。”
眼看着到了饭点,丫鬟进来问午膳摆在何处,杜欣想了想便做主摆在了沐清溪房里,“你姨夫和两个表哥今儿不在,咱俩吃咱们的,不用管他们。大厨房灶上厨子多是做北方菜,怕你吃不惯,我特意让人从南边寻了个厨子,你吃吃看合不合口味。”又让人去跟大儿媳妇说不必来伺候。
沐清溪前世不曾离京,到南边也不过三年,口味还是偏北方,本想说不必这么麻烦,但是看着姨母满是慈爱的脸又觉得说不出来,便默默受了。毕竟南方的点心还是很好吃的,大不了以后只让那厨子做点心。
杜欣像是心疼她离京三年受了苦,午膳满满摆了一桌子,别说她们俩加一个客儿,便是再来两三个人都吃不下,杜欣却浑然不觉,只是催着沐清溪多吃点。又见客儿吃饭老老实实,一点儿也不闹腾,显然是沐清溪教得好。寻常人家三四岁的男娃儿正调皮,一刻也坐不住的,偏偏客儿文文静静,虽然也挑食,但是沐清溪一说他便肯听,不喜欢吃撅着嘴也乖乖地吃下去,着实让人怜爱。
用过午膳,杜欣便让她休息一会儿。姨母走了,沐清溪哄睡了客儿便把丫鬟婆子们招进来认了人,又给了赏,这才坐下来跟锦绣、琉璃、珠玑还有春棠、春雁说起安排,“这屋子里的事大大小小都由锦绣管着,你们四个便各自分管一样,自行商定回了锦绣便是。”
春棠和春雁是姨母特地派给她的,不用不好,但是近身的事她还是习惯依赖锦绣。在这府里怕也住不久,她毕竟是表小姐,家里祖母健在,又不是落魄了,断没有在姨母家长住的道理。何况,怀宁侯府也不是姨母的一言堂,日子久了难免会有人觉得姨母处事不公,若是因为她连累了姨母便不美了。
今日过后,沐驰和徐氏苛待兄长遗孤的名声是跑不掉的,这消息他们想堵也堵不住,便是他们再不想,也得面上做足了,风风光光地把她请回安远侯府。老夫人不会坐视不管,她一向最看重安远侯府的名声,绝对容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只是,沐清溪心里明白,自己做了这些,在老夫人那里是落不了好的,等回了沐家也不会太平。
她是无所谓,本来也没想求太平,只是得先把客儿安排好才是。她可以无惧刀枪水火,却不一定能时时刻刻看顾好客儿,万一有个疏漏,岂不是后悔莫及。可是,能把客儿托付给谁呢?
姨母这里是不妥的,大表哥有妻有子,况且,老夫人也不会允许安远侯府的嫡长孙养在怀宁侯府,传出去只会徒增笑柄。怀宁侯府不行,那只能考虑外祖家和大嫂娘家了。按理说大嫂娘家是最合适的,毕竟是大嫂的儿子,客儿的外祖家,外孙借住也是说得过去的,就是不知道秦家是怎么个态度。当初大嫂病逝,安远侯府一夜变天,她只仿佛记得沐家跟秦家和杜家闹得十分难看,具体难看到了什么地步她还不清楚。
前世是稀里糊涂伤心过度不曾关注,这辈子是慌乱之中无暇顾及,还得亲自上门看看才是。她初回京城,带着客儿拜访外祖家也是合情合理,秦家应该不会拒绝。
至于她的外祖家,沐清溪心里有点复杂。前世,父母去后杜家和沐家决裂,她又被徐氏困在后宅不得出,很多事情都只能隐约从下人的口中听到,还无法分辨真假,因为有些本就是徐氏可以让人传到她耳中的假消息,便如……算了,不想提。
她只依稀记得,外祖家曾给她送过东西,也曾要求上门探望,都被徐氏和老夫人拦下了,后来渐渐没了消息,直到她被迫出嫁,舅舅前来送嫁,当时眼眶通红握着她的手说了一句“日后若是过得不好,便来跟舅舅说”。从沐家到严家不过是换了一个牢笼,她就算受了委屈也递不出信,反而还要招来毒打。后来她学乖了,逆来顺受,什么都挨着受着。
舅舅应该是疼爱她的吧。
幼年时跟随娘亲回外祖家,舅舅还曾经抱了她骑在他的脖子上摘杏子,她打碎了他最喜欢的笔洗,舅舅也没生气,反而很紧张地问她有没有伤到手……
她也该去外祖家看看才是,等晚点跟姨母商量好了。
午休过后,沐清溪把带来的书本整理到小书房,带着客儿练了几个字。其实就是她写客儿看而已,他还太小,指骨也没有长结实,是拿不动笔的。之后又带着客儿在院子里走了走,院子里既没有山石假山,也没有池塘水湖,想来是怕客儿乱跑受了伤。只廊下放了个大水缸,里面栽了些睡莲,这时节春寒料峭,只有几片枯叶。
西边角落里有一丛忍冬,生得繁茂,东边三五株海棠,此时刚刚抽了嫩芽,待到三四月间花开时候,定然是盛景。
没想到姨母竟然还记得她喜欢海棠花,开时无香,落时无声,一身的潇洒。
就这么走走看看,待到夕阳落山时,姨母派了人来,说是请她过去说话,沐清溪回屋给客儿加了件厚些的斗篷,便过去了。

第020章 流言
望江楼乃是京城第一酒楼,楼起五层,雕梁画栋,飞阁流丹,四层以上为雅间,因其坐落在曲江边上,开门临水,景观极佳,五层更是非达官贵人不入,长年被人包下。楼内人来人往,常常是座无虚席,便有那说书人卖艺女出入其间。一来雅趣助兴,二来混口饭吃。望江楼掌柜心思灵活,非但不曾阻拦,反而从大江南北寻觅口才极好的说书人久驻于楼内,日积月累,竟也成了望江楼的一大特色。
常言道“仓廪实而知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自高宗朝以来,朝廷休养生息,百姓日渐富庶,风气开放,民间论政之声常有。这日说书人廖翊正说到烈帝北征夷狄的典故,烈帝乃是当今承安帝之兄长,二十岁登基,年号贞元。烈帝美姿容,丰仪度,文韬武略,犹擅兵事。在位十年,期间三次御驾亲征北征夷狄,北疆扩土三千里。
“万景山一战诛灭北狄精锐三万铁骑,此后北狄再不敢聚众南下,只能在边境一带隔靴搔痒。烈帝文武双全,只可惜贞元十年于铁木河中计被围,身受重伤,不治身亡,惜哉!惜哉!”
他说得沉痛,便有人跟着感慨,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大梁朝其他诸将身上,不可避免地说起了三年前被刺身亡的安国公沐骏。
“既然大家想听,老朽便来说说这位安国公。烈帝去后,北狄欺我新丧之痛,于当今登位之初南下侵扰。安国公当朝请战,当今授予其左都督,总领宣府、大同兵事……此后,安国公常驻北境,北狄不敢贸然进犯,及至承安十年,北狄天灾人祸牛羊死伤无数,南下侵掠夺十三城。安国公于怀峦城外雾浒河一战大胜,收复失地,以战功卓著得晋爵位,只可惜一代名将遭人暗算,马革裹尸,赫赫安国公府一夕变天,只留下孤儿弱女遭人欺凌,可怜可叹!”
廖翊长叹一声,感伤连连。
话音刚落,座中便有人问道:“廖老说得可是前日安远侯夫妻俩苛待侄女一事?”
廖翊点点头,“不错!若非安国公立下不世功勋,仅凭沐驰那能耐如何当得起侯爵。其承爵之后非但不曾好生照料兄长遗孤,反而任凭后宅妇人磋磨,岂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他说书向来是有一说一,随加点评,吐尽胸中之气,即便是在世之人也毫不留情,正因为如此不藏私之举,才得了众人敬佩。此时这么说来,在场无论是否曾亲眼见过当日情形的人便都潜意识地觉得他说得有理。
他起了头,座中便有人应和,说起当日之事。
“不错,昨日我恰好路过安远侯府,那安国公遗孤于府门前苦站两三个时辰而不得入,最后只能搬出父母兄嫂之灵位哭诉,便是如此安远侯夫人犹不肯放人,还险些抓伤了那位姑娘……”
“那侯夫人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朝得志,自然不像真正的高门府第一般行事有度。”
“说起来沐家小姐也是至孝之人,小小年纪没了父母家人,一个女孩儿家结庐守孝三年,实在难得。依我看,便说是本朝第一孝女也当得!”
“谁说不是呢,我看那沐家小姐柔柔弱弱的,周身的气派却是不俗,不卑不亢,也唯有安国公那等人物教养得出来。”
“唉,有家回不得,也是可怜……”
“沐驰自继承安远侯爵碌碌无为一事无成,哪有半点当年安国公的风采,这安远侯府迟早是要败落的,真真可惜了安国公一代名将!”
“可不是!不过,我听说安国公膝下尚有遗孤长孙,说不定将来能继承父祖遗志也未可知?”
“此言差矣,安远侯早已言明安国公之长孙幼年得病,已成痴儿,是以几次三番上书请封自己的长子为世子,只不过都被当今驳回了。”
“哦,竟有此事?”
“这等丑事安远侯哪会大肆宣扬,弃兄长嫡孙不取,而为自家的儿子筹谋,我看这幼儿得病说不得也有蹊跷……”
“王兄言之有理!”
四楼的雅间里,一身华服,容貌俊朗的男子听着楼下的讨论露出了个玩味的笑容。
“砰——”
青瓷茶盏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盏中的茶水混着碎瓷四下里飞溅。
“蠢货!蠢货!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木槿堂里,沐驰听完下人回报外间的传言怒不可遏,指着徐氏的鼻子痛骂。“我什么时候让你接那丫头回京了?啊?你这个愚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老爷,妾身这也是为了您……”徐氏满心里委屈,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长子请封世子筹划。沐清溪和沐含章留着终究是隐患,放在远处看不见倒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随意拿捏。只要进了侯府,还不是她说了算。
沐驰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能如此指责于她?!
沐驰见她犹不知悔改,强词夺理,心下更是恼恨,这个妻子出身商贾之家,行事一贯自作聪明小家子气。他犹是侯府庶子尚不明显,如今做了安远侯夫人更是肆无忌惮地犯蠢,偏偏每每都以为他好为借口。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不必理会她?嗯?把她丢在乡下自生自灭,我自有法子处置,你倒好,竟敢自作主张把人放到京城里来,你是嫌事情闹不大吗!蠢货!”
徐氏自成为侯夫人以来早已习惯了被人追捧,便是老夫人看在安远侯的份上也极少对她摆脸子,过惯了顺风顺水的日子,如今乍然被指着鼻子痛骂,哪里还忍得下去?
“老爷,妾身怎么说也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便是犯了错您也不能像训斥奴仆似的对待,这家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沐驰怒极反笑,“规矩?你还跟我谈规矩?就你那满身铜臭味的还知道规矩二字怎么写?”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现在嫌弃我出身低了,当年可是你上门求着我嫁的!你一个侯府庶子,一无功名,二无官职……”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徐氏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沐驰,“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说来说去你就是还想着那贱人!我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你竟然还心思龌龊地点击那贱人!我跟你拼了!”
“你胡说什么!”沐驰见她越说越胡言乱语就要上去阻拦,却冷不防被徐氏一把抓在脸上,立时显出了三道红印子。
“你这泼妇!”
“爹!娘!这是怎么了?!”沐清菀冲进屋子里见着爹娘扭打在一处惊吓不已,连忙让人上前去拉。
徐嬷嬷一进屋子看这情形也惊住了,沐驰和徐氏争执一起她便带着人退了出去,听见里头争吵声越来越大这才派了人去请小姐,哪知道会闹成这个样子!
徐氏一见女儿来了百般委屈涌上心头,抱着女儿便是一阵哭嚎:“菀姐儿啊,你爹她是要娘的命啊!”
“娘!娘!您先别哭!爹,这是怎么了!”沐清菀抱着徐氏惶急无措,徐氏只是哭号什么也不说,她只好转而去问沐驰。
沐驰余怒未消,看着徐氏这样满肚子气,“不可理喻,你自己问她!”说罢便抬脚走了出去。
“爹!爹!”沐清菀连声挽留,见父亲头也不回地走了,母亲又紧抱着她不放,只好先安慰母亲,又一边招来徐嬷嬷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徐嬷嬷在外间本就听得不甚清楚,只好将府门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沐清菀听完气冲冲地说道:“我就知道,那个小贱人一回来准没好事!”就像小时候,但凡有什么都是沐清溪先挑,沐清溪挑剩了才有她的。若是两个人起了争执,犯错的受罚的必然是她,祖母从来不会处罚沐清溪。如今她一回来便惹得父母争吵,等她入了府,她定然要她好看!
徐嬷嬷闻言一哽,自家夫人出身商贾,时不时便冒出几句市井之语,小姐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不少,这实在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教养。以她看来,这事儿是夫人做得过了,再怎么说沐清溪也是侯府小姐,开个下人走得角门实在不合规矩。若是夫人早听了劝,怎么会闹成如今这样。只是,她到底是夫人的仆婢,这话是断不敢说出来的,只能温言劝抚。
“去,看看他去哪儿了!”徐氏平复了心绪,便又吩咐人去打听沐驰的行踪。
一听沐驰出了木槿堂直奔闲玉园,火气就又起来了。
闲玉园是董姨娘的住处,董姨娘姓董,双名红蕖,是沐驰新纳的一房妾室,年纪不过双十,容貌生得极好,又弹得一手好琴,近一个月来沐驰都宿在她房里,徐氏不满已久。如今听说沐驰离开她这去了董姨娘房里,顿时新仇旧恨挤到了一块儿。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