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爹娘一去,外祖家会迁怒于她,不理不问,任她受人磋磨。
心里没有怨尤是不可能的,可是年少时的疼爱太过鲜明,她更多的是疑惑。娘亲的死若要怪,怪她对爹爹太过深情,深情到宁愿去陪他也不愿孤身留下照顾她和客儿。外祖父和外祖母却因此和沐家决裂,与她老死不相往来,这其中是不是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是老夫人还是沐驰和徐氏?
沐清溪不知道,但是她觉得她需要弄清楚。她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被迁怒,更不想活得稀里糊涂,被人瞒着什么都不知道——前世她受够了被人瞒骗的苦!
外祖父是当朝帝师,外祖母出身凤州李氏,也是书香门第。两人膝下三子二女,两个女儿就是沐清溪的母亲和姨母。三个儿子,长子杜预,娶妻贺氏,次子杜颍,娶妻周氏,在国子监任职,三子杜颔,娶妻云氏,外放河南。
姑奶奶回府,贺氏和周氏一早接了帖子便在府里等候。原不用这么郑重,只是因为杜欣在帖子里提了会带着沐清溪一起回来,贺氏和周氏才多做了些准备。
杜家底蕴深厚,家大业大,整整占了大半条街。沐清溪到了门口,换了青衣小轿,便有丫鬟婆子上来伺候,轿子到了垂花门外停下,又换了健壮婆子抬到内院。
落了地便有小丫鬟上前将轿帘打起,沐清溪走出来,杜欣已经等着她了。她忙上前扶住杜欣的手,在丫鬟的接引下进了内室。
贺氏和周氏说着话,听说人到了,起身便见小姑挽了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进来。
沐清溪今日穿了藕荷色柿蒂纹的缎袄,水青色折枝牡丹纹综裙,乌发绾了垂挂髻,只带了浅粉色的璎珞珠花,小脸莹白如玉,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妙目弯弯,文采精华,见之忘俗。
贺氏和周氏互看一眼对方,俱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艳。小姑娘真是像极了当年的小姑,不是眉眼五官,而是这通身的气派,一颦一笑,灵气通透,婆婆是多狠心才放着不见!
“姑奶奶可是回来了,我这里接了帖子便盼着呢!”贺氏笑着迎上前。
周氏也附和了两句,杜家门风清正,几个儿媳妇性情都是百里挑一的,也没有深宅大院里那些糟心事,杜欣这个小姑也是爽朗性子,妯娌间都处的好。少不了要说一番契阔话,才将话题转到沐清溪身上。
“三年不见,溪姐儿可是长高了不少,我记得你走的时候才到舅母这里,这一回来都快成大姑娘了!”贺氏拉着沐清溪比划了一下,上下看了看,越看越觉得满意。
“可不是?越长越漂亮了,咱们家那几个都被比下去了!”周氏笑着说道。
沐清溪乖乖地任两人打量,适时地羞红了脸,表现出亲近又害羞的一面。
她不说话,杜欣笑了起来,“你们可别夸她了,夸多了让她找不着北可怎么办?”话是这么说,却完全是一副女儿被人称赞的开心。她把沐清溪当亲生女儿,别人夸自家女儿,哪有不高兴的。
问了些起居日常,杜欣便把话转到了正题上,“娘可在府上?溪姐儿刚回来,该带着她去拜见才是。”
贺氏和周氏犹豫了一下,杜欣一看便知出了岔子,追问下去,两人才道老夫人今日一早去了庙里上香。
贺氏的话说完,沐清溪心底的那点紧张和期待全都没了影儿。
姨母昨日下的帖子,她今天来拜见,外祖母今天一早去庙里上香,就差直接说不想见她。
沐清溪心底发苦,眼眶便红了,她是真心想跟外祖父和外祖母亲近的,她不明白外祖母为什么如此决绝,连见都不想见她,她做错了什么?
周氏就见她瘦瘦小小地站在那,这屋子里虽然是花团锦簇,却越发显得她孤零零一个人,可怜得紧,偏又咬着牙不肯让眼泪落下来。周氏看得心里发紧,不知是哪里触动了心弦,脱口而出一句“父亲是在家的。”
说完自己愣住了。
贺氏也愣了,没想到周氏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婆婆交代了不见,公公那里虽然没说什么,可是一早便听说屏退了院子里伺候的下人,一个人在书房里清静,谁也不见。
按理说外孙女回外祖家拜见外祖父也是应该的,但是公共说了谁也不见,贺氏也不敢自作主张。她没想到弟妹这么冲动,若是沐清溪听了这话去见公公,公公肯见还好,万一也不见,这孩子岂不是要更伤心了?
杜欣却没让她们为难,她朝沐清溪招了招手,让沐清溪走到近前,揽了她在怀里,拿帕子帮她擦眼睛,看着她红彤彤的瞳孔,心里疼得什么似的。
“溪姐儿,你想不想见见外祖父?”她扶着沐清溪的脸问道。爹爹若是不想见,怕早就躲出去了,既然留在府里,应该心里也是犹豫的。既然如此,就该想法子让他见一见,她就不信爹看了沐清溪以后还能狠得下心来不管。要是真那样,少不了她就得闹一闹把三年前的事弄个明白了。
见外祖父吗?沐清溪犹豫,自然是想见的,可是外祖母都不想见她,外祖父……会答应见她吗?
沐清溪茫然地看向杜欣,试图从她的眼神里找到一点信心,得到一点安慰。
杜欣叹了口气,她也不明白爹娘的心结出在哪里,但是她更不想让沐清溪失望,“姨母带你去见外祖父好不好?”
沐清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杜欣便起身跟贺氏和周氏告别,沐清溪随着行了别礼。杜欣带着她出了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一路西折,到了前院的三省堂,这里是杜玄的书房,取孟子“吾日三省吾身”之意。
杜玄喜静,院子里伺候的人不多,院外两个小厮守着,书房门前只有两个小童,都是认识杜欣的。见她带着个小姑娘进来,连忙上去阻拦。
“姑奶奶请恕罪,老太爷吩咐了今日不见客,任谁来都不见。”
杜欣怒瞪他一眼,一手将人推开,便要直闯。
两个小童着了急,怕拦不住,“噗通”一声双双跪在她面前,“姑奶奶可怜可怜小的,老太爷吩咐了,今儿谁都不见!”
杜玄正在屋子里摆棋谱,这是他心不静的表现。他棋艺高超,甚少有棋谱能难得住他,每每心中有迟疑之事才会摆棋谱来静心凝神。这一局棋摆到如今已经走入了死局,黑子与白子各掌半壁江山,两方僵持不下,必要有一方打破僵局才能继续下去,否则便只能和局。
外头的喧哗声一阵高似一阵,不用听也知道是二女儿。杜欣的性子外露,不像杜瑶是外柔内刚,凭什么事,断不会叫人看出了情绪。他的长女,自幼聪慧,为人处世干脆利落不输男子。他常说可惜了女儿身,她便理直气壮地反驳,说女儿又何如,前朝女帝可为皇,不过是男子狭隘浅见,总以为女子就该唯唯诺诺束缚于后宅,但凡有个出挑的便说是生错了身,真真可笑。
那么眉目张扬意气风发的女儿,他到现在还记得她出嫁那日的样子,眉梢眼里都是开心,却死得那么凄凉,自缢啊!是被逼到何等情境才抛下幼女弱孙,让他这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真是瞎了眼才答应把她嫁到沐家!
“姨母!”
沐清溪出声喊住杜欣,不想姨母为了她再争执。外祖父不想见她,她就算硬闯进去又怎么样呢?外祖父就会看她一眼,跟她说几句话?就会接纳她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何必自取其辱。
她来是因为母亲,是因为幼年时的情分,绝不想做那等硬赖着不走的蠢事,平白给人看笑话。
“算了,姨母,我们回去吧。”沐清溪敛了眉目轻声说道。
“荇儿……”杜欣皱眉看着她,满是不赞同。
沐清溪强扯出个笑,“外祖父想必是乏了,咱们还是别打扰了。”这是在外祖父门前,她心里再委屈也不好直说,只想先劝着杜欣离开。
却不知,她这番挂着泪的笑容更加让人心酸。
杜欣明白沐清溪这是伤心了,爹和娘的态度如一柄利剑刺得人心窝子疼,她带着她闯进去又能怎么样呢?
杜欣气性也上来,“好,咱们回家,凭什么事,有姨母在呢!”她摸了摸沐清溪的头,转身便要带着她离开。
却被沐清溪扯住了衣袖,“姨母等等!”
杜欣不解地看她,以目相询还有何事。
沐清溪回以一笑,“我既然来了,总该给外祖父磕个头。”该尽的礼数她是不会少的,这是娘亲教给她的,再怎么寒心,她不会因此失了礼数,惹人笑话。
说罢,上前走了几步,撩衣跪在坚硬的青石板砖上,冰凉的寒意从膝盖上升起,凉透心扉。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说什么呢?
外祖父和外祖母连见都不肯见她。
她无话可说。
她磕了三个头,一下一下,磕得仔仔细细。
杜玄早在沐清溪开口的时候便丢下了棋谱,站起来走到门前,透过缝隙,面对唯一的外孙女儿,他到底还是心软了。他看着沐清溪跪在地上,水青色折枝牡丹纹综裙在她身边铺展开来,像是朵盛放的出水莲层层叠叠的花瓣。
她长大了,五官越来越像杜瑶,连那股韧劲儿也像……他看着沐清溪磕了头,看见她起身挽着她姨母,看着她抬步离开门前。
“等等!”
杜玄忍不住出了声,他打开门,看着沐清溪瘦瘦小小的身影,越看越是心酸。他以为他厌烦了沐家人,连这个外孙女身上也流着沐家人的血,他喜欢不起来了。可是,真正再见了她,他才发现,血脉里的亲情是骗不了人的。
她到底是瑶瑶的女儿。
“荇儿……”
沐清溪听见了开门声,也听见了杜玄那一声唤,但是她不敢回头。她怕看到杜玄厌恶的眼神,怕听到杜玄说他不喜欢她,不想见她。
她真的很怕,很怕又被所有人抛下,被关起来,被困在小院子里,被无情地利用,无情地抛弃……
“荇儿?”杜欣停住脚步,看看父亲,又看看外甥女,父亲出来了,可是外甥女的心也被伤了。这局面,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荇儿,到外祖父这里来——”杜玄见她不肯回头,只好又唤了一声。
沐清溪被杜欣带着转过身,看着眼前的杜玄。比起三年前他苍老了许多,头上的白头发好像一下子满了头,精神也不像以前那样抖擞,两颊瘦削地厉害,眼窝凹陷下去,哪里还是记忆里那个精神矍铄的外祖父?
“外祖父!”沐清溪没忍住,扑进了那个张开的怀抱。
杜玄很清瘦,但是莫名得沐清溪就是觉得那个怀抱很温暖,很结实,像是一堵高墙,为她遮风挡雨,庇护她免于灾难,隔绝人祸。
沐清溪哭得停不下来,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有这么多泪水,哭都哭不完。她听到外祖父温声细语地哄她,她想停下,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她完全不能控制,好像是要把两辈子受的委屈都哭出来似的!
杜欣在一旁看得红了眼,别过脸去不忍心再看。她悄悄地走出了院子,杜玄既然开了门,就意味着他接纳了沐清溪。这一老一少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他们需要时间来相互原谅。
“荇儿乖,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红薯糯米糖,我特意让人去福满斋买的。”
杜玄把沐清溪带回书房,安置在罗汉床的炕桌边,棋枰被收走,他不知从哪端出了一碟子糖,红白相间的糖块儿放在黄底白花莲塘鱼藻纹盘里,沐清溪看了,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不想见她还准备了她最喜欢吃的糖……
杜玄叹了口气,索性也不哄了,把人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委屈你了——”
听完这话,沐清溪只觉得心里的那股酸劲儿越发重了,这真的是想不哭都停不下来。
扶灵返乡的时候她没哭,客儿中毒的时候她没哭,站在沐府门前有家不能回的时候她也没哭。
可是,现在有了依靠,有人哄,有人疼,泪水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她知道自己肯定狼狈得很,却又打从心底里觉得眼前的人是可以信任的,是会保护她的。
这辈子,她不会只是一个人,她有客儿,有姨父和姨母,还有外祖父和外祖母。她要好好活着,保护好身边的人。
回到怀宁侯府的时候,沐清溪脸上的热度还没退下去。
她刚才居然赖在祖父怀里哭了半个时辰,把祖父的杭绸直缀都弄脏了,真是……太丢脸了!
回想着书房里的对话,沐清溪至少可以确定,外祖父心里是疼爱她的,只是因为母亲的死和沐家的事迁怒了她。她还是没见到外祖母,外祖母脾气看着温和,认定了的事却很难改变,外祖父劝她先回来,还给她包了一大包红薯糯米糖带着——把她当小孩儿哄呢!
沐清溪心里又甜又窘,她可真不是小孩儿了。
不过,外祖父还是没说为什么跟沐家决裂。她烦恼地抓抓头发,外祖父脾气向来温和,是人人称道的平易性子,沐驰和老夫人到底做了什么事,竟然让外祖父气成那样?
会是什么呢?
沐清溪想来想去,沐家和杜家的关系也唯有姻亲这一项,会让外祖父和外祖父与沐家撕破脸,肯定是跟娘亲有关。
跟母亲有关……沐清溪心头一跳,陡然抬头。
难道——娘亲的死另有隐情?!
她倏然间攥紧了手掌,是了,她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外祖父和外祖母那么疼爱娘亲,对父亲也很满意,两家原本关系和睦。若不是娘亲死因有异,怎么可能一夕之间闹到要决裂的地步。
也就是说娘很可能不是自杀!
不对,她亲自看过娘亲的尸身,除了脖颈间的勒痕没有其他伤口,也没有挣扎的痕迹,而且还是特意打扮过的。沐清溪知道那样的妆容是爹爹最喜欢的,娘亲是想打扮了给爹爹看。
而且,救治的太医是宫里派出来的,没道理撒谎。皇帝也不可能在忠心的臣子死后还要逼死家眷。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姨母说过,娘亲性格刚强坚韧,绝不像是会自尽的人,何况娘亲那么疼爱她,疼爱客儿。这话三叔说过,三婶说过,甚至两个舅母也说过。大家都觉得娘亲不该是会想开的人,可是娘亲偏偏自杀了。
难不成娘亲自缢是被逼的?
沐清溪心底巨震,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娘亲的死会是别人逼迫,她一边想念娘亲,一边又隐隐地怨怪她狠心。如果,如果娘亲真的不是自愿自杀,那她这么多年来岂不是错怪了娘亲!
非但错怪了娘亲,还从来不曾想过要为娘亲报仇!
娘亲是被逼的,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按压不下去。越来越多的细节不停地在脑海里浮现,娘亲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娘亲对她的疼爱和不放心,娘亲看到父亲的棺椁时的反应——虽然伤心欲绝,但是绝不像是心存死志!
如果真的是如她所想的那样,她是多不孝!
沐清溪无法控制地随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如果说一开始这还只是个猜测的话,越往深处想,她已经信了七八分了。这不是借口或者自我安慰,而是她真真切切意识到,她的娘亲从来都不是抛下责任一死了之的人!
可是,娘亲是被谁逼的呢?
老夫人?沐驰?徐氏?
大和尚教过她,如果分不清事情的前因后果,那就只看谁从中获益最多,受益最多的人往往最有嫌疑。
娘亲死了对谁最好?
沐清溪顺着想下去却发现想不出,娘只不过是后宅妇人,就算再出色也不可能去到前朝抛头露面。爹爹去了,娘最大的可能是留在家中修养,教导她和客儿,或者搬到城外的田庄上,不理外事。这么想的话,碍不着谁啊?
她看不出是谁受益最多,安远侯府里,三叔和三婶是不可能的,老夫人、沐驰、徐氏,也都不太对得上。
若说是老夫人,她原本就是侯府里最大的主子,不管娘在不在,侯府里都是她说了算。至于沐驰和徐氏,沐驰承袭爵位是老夫人出面请了柳大学士说项,徐氏掌家是沾了沐驰的光。
也不能这么说,不管沐驰有没有承袭爵位,爹爹去后,三叔有腿疾,家里的大权落到二房是必然的。娘不可能再持中馈,所以沐驰和徐氏也没理由非要逼死娘亲啊。
可是……沐清溪后知后觉地想起徐氏对自己的厌恶,是为什么呢?她很清楚自己从没招惹过徐氏,就算小时候跟徐氏不亲近,面上的礼数是从来不会敷衍的,她也记得在爹娘去世之前,徐氏对她只是不喜欢而已,远不到憎恶的地步。那么,徐氏后来折磨她是因为她恨娘亲?
在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让徐氏对娘亲产生了恨意?恨到连娘亲的女儿孙子都要迁怒?
老夫人呢?老夫人知道么?
在爹娘去世之前,老夫人还是很疼爱她的。她一直觉得老夫人转变的很奇怪,好像一夕之间就开始厌烦她了,看都不想看到她。那么老夫人至少是察觉到了,并且在知道以后很坚定地站在了沐驰和徐氏一方。
难道那件事是娘亲的错?又或者,是因为沐驰承袭了爵位,老夫人不得不让步?
沐清溪更倾向于后者,因为记忆中的母亲行之有度,做人做事从来挑不出一丝错处。如果是娘亲的错,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不可能是那种态度——外祖父和外祖母分明是连老夫人也怪上,恨极了整个沐家!
所以,在娘亲死之前,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隐隐约约觉得,那件事就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的源头,徐氏和沐驰肯定知道,甚至可能是元凶,老夫人应该知道,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一定知道。
这件事一定是很严重,严重到两家决裂,老夫人放置自己的孙女儿和曾孙视而不见,外祖父和外祖母对外孙女儿不管不问。
到底是什么事,怎么就偏偏瞒着她!
沐清溪懊恼,越想越头疼,却还是忍不住继续想下去。既然知道了母亲极有可能是被逼自杀,她就无法当做不知道,她要做的就是弄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为母亲报仇。
沐清溪慢慢地回想起来,前世母亲自缢后,还没来得及发丧,府里就打发了一批人出去,她以前没往深处想,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太不寻常。府里主子去了打发仆婢是常事,但是主子的丧事还没办完就打发仆婢却是不合常理的。那些人很有可能就是知情者。但是,她当时满心里悲伤,会注意到有人被打发出去还是听锦绣说了一耳朵,根本就没有过问是哪些人。
等等,锦绣!——虹霓!
母亲死后,虹霓不见了!
老夫人告诉她,虹霓家里的老娘得了重病,危在旦夕,想见女儿最后一面,所以没跟她说老夫人就自己做主把人放出去了。她当时还觉得感伤,虹霓自小跟着娘亲,情分不一般,没想到连送娘亲最后一程的机会都没有,但是想到自己没了娘亲伤心难过,不忍心虹霓也受此苦楚,便没有多问,还让人准备了三十两银子的仪程给虹霓送过去。
可是,锦绣后来跟她提过,虹霓是杜家的家生子,家里的老娘早在几年前就去了,根本不可能是因为老娘病重出府。何况,虹霓是娘亲从杜家带过来的人,娘去了,有事就该回了她才能处置,断没有越过她直接去找老夫人的道理。当时她满心里悲伤,无暇去想,后来锦绣提起时她已经无力追问,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虹霓是一直跟着娘亲的人,她对娘亲忠心耿耿,娘亲出了事,她不可能坐视不理,就像锦绣待她一样。
但是虹霓不见了,很有可能是因为她撞见了什么,被老夫人和徐氏处置了,也有可能是她自知性命不保想法子逃跑了。
两种都有可能,但是,她确定的是——虹霓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以老夫人的手段,肯定不会让沐家人外传,沐家的知情人恐怕不是被打发了,而是被灭口了!思及淮安渡口发生的事,沐清溪有理由相信不管是老夫人还是沐驰,杀人灭口这种事他们绝对做得出来!
沐家的知情人死了,但是发生在沐家的事外祖父和外祖母知道了,是谁给外祖父和外祖母通风报信?
沐清溪觉得,这个人很可能是虹霓。
也就是说,虹霓很可能没死,她逃出来回了杜家,把事情告诉了外祖父和外祖母,所以,外祖父和外祖母才会怒不可遏,宁愿饱受非议也要跟沐家决裂,甚至插手阻挠沐驰袭爵——沐清溪听姨母提起过这事,外祖父很少对朝廷大事发表言论,当时却一力主张按祖制收回沐家的爵位,为此,老夫人一直到她离开京城都没给过她好脸色。但是碍着当时爹爹的功绩,皇上若是仍旧褫夺爵位,难免会后世非议刻薄寡恩,安远侯的爵位最终还是落到了沐驰头上。
其他人觉得,外祖父当时的上书是因为清正,不想因为姻亲违背祖宗法制,连她都是那么以为的,外祖父这人最重礼法,甚至有时候显得过于刻板了。
她临走时探望外祖父和外祖母,吃了闭门羹,两位老人家避而不见,只有大舅舅和大舅母出来跟她说了会话,说是怕触景伤情,两位老人家身体受不住。她当时没有多想,及至后来回了越中听闻两家闹开了,她才明白从那时候起外祖父和外祖母就已经跟沐家离心了。
第029章 白璧
外祖父和外祖母显然不想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应该是不光彩的,否则也不会两家闹到决裂都没有说明白——外人都以为是杜家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受的打击太过,才跟沐家老死不相往来。
她想要知道的话,要么去沐家打探,要么就去找虹霓。前者她不能保证,老夫人现在对她厌恶居多,肯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沐驰和徐氏更是不用说。后者,便要先弄清楚虹霓在哪了——前提是虹霓还活着的话。
以虹霓对母亲的忠心,当年不肯告诉她,应该是觉得她还小没有能力应对,现在她长大了,总不至于还不肯告诉她。那是她的娘亲,她有权利知道发生在娘亲身上的事情!
两者对她来说都不容易,但是,大和尚教过她,任何事都不可能天衣无缝,哪怕是圣人都做不到。只要她有足够的耐心和细心,总能找出蛛丝马迹。她就不信她重活一世,连母亲的死因都弄不明白!
说起大和尚,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到了京城没有,客儿的病虽然不急在一时,但是能早一天医治总比拖着要好……
“小姐,白璧和流沄来拜见您了。”沐清溪的思绪被打断,锦绣走了进来。
因着她要上京,玄圭和白璧不放心,两个人商量之后便由玄圭留下善后,白璧带着流沄先一步上京安顿,也好让她不至于想用人的时候束手束脚。她想了想也是,姨母是知道白璧和玄圭的,便先让白璧和流沄带了一部分不易收拾的行装到了怀宁侯府。她则带着锦绣她们和颜四一起上路。
说起来,也不知道颜四怎么样了,他的伤应该好了吧?他那个人其实挺有趣的,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让他们进来回话就是。”沐清溪收回了思绪吩咐道。
白璧领着流沄进来给她见礼,沐清溪叫了起,道了声辛苦,接过白璧递上来的簿册查看。
白璧和玄圭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否则她也不会那么放心地做甩手掌柜。越中的酒铺和生意已经处理了大半,酒谱和酒曲都留给了妥当的人,既是回报也是人情。
她在越中三年,除了头一年因为客儿中毒入不敷出,后面两年都盈利不少,特别是跟香尘阁和昭和楼的生意。越中自古就是烟柳繁华地,才子佳人花前月下也好,文人骚客帝王将相也罢,哪里都少不了这醉里乾坤壶中日月来添趣,何况她酿的酒大多新奇少见,很是受了追捧。零零总总算下来,她如今手边竟有八千两银子的盈余!
怀宁侯府中,姨母作为正室夫人一个月的月例也不过八十两银子,在普通人家,几两银子就能凑合过一年了——她居然养出了个小金库!
沐清溪抱着册子越看越开心,银子啊,谁不喜欢呢!且不说头一年在越中过得那捉襟见肘的日子,前世她从严家逃出来,身无分文的时候只能沿路乞讨,连个一文钱一个的馒头都吃不上,那才真真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银子实在是好东西!
抱着册子傻笑了一会儿,沐清溪抬头见锦绣和白璧看着她,俱是满脸忍笑的模样,忍不住一撇嘴,“想笑就笑呗,憋着不难受?”
锦绣倒真不客气,她说完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白璧也嘴角弯起。
沐清溪微微羞恼,心里忍不住嘀咕:有什么好笑的,她就是喜欢银子怎么了!
“小姐眼下可有什么打算?”白璧见她恼了,及时开口问起了正题。
沐清溪想了想,打算是有的,就是还没想好。白璧今天若是不来,她也要召见的。她只会酿酒,经营之类的事情还是得交给白璧和玄圭来做。
“我自然还想酿酒的,就是不知道京城的行情怎么样。你来了这些天,可都打探过了?”沐清溪最大的优点就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从来不会揣着糊涂装明白。
她喜欢酿酒,虽然辛苦,但是酿酒是一件付出便会有收获的事情。她喜欢自己亲自动手,把一样样材料汇集到一起,看着它们发酵、沉淀、出香……让她觉得踏实又满足。
白璧来京城的时日不长,但是他并不是对京城一无所知。以前也有京城的商贾到越中与他做生意,结交下了不少人脉,他一早就想过将生意做到京中来,因此时常派人打探京中的行情。如今来了京城,那些打过交道的主家走一圈下来,再略加细察便了解的差不多了。
洛京是九州通衢,京城之地繁华自然远远超过小小的博闻县,这些年承安帝开放四边边贸,异国他乡往来的商旅不计其数,洛京城里大大小小商铺林立,坊市昼夜不息,这是压力也是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