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你懂什么,你当哪哪都是天子脚下?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可没你们过得舒坦,别说余粮,秋收了能留下点种粮都是官老爷慈悲!”掌柜没好气地说道,“你这没下过地的哪知道,久旱成蝗。照今年这天,十有八九得防着蝗灾。到时候蝗灾一起,别说粮食吃不到秋收,树皮野菜都吃不上!去去去,干你的活儿去!”
小二家在京郊的村子,地方有点偏,可偏也有偏的好处,皇亲国戚不会闲着没事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圈地。县官虽然说不上爱民如子,也不敢鱼肉乡里。他自小被寄养在京城的亲戚家,还真没下过地。讨了个没趣,小二悻悻然拿着抹布抹桌子去。
廖翊却对掌柜的话上了心。
“山东确实常有旱灾,怎么今年竟如此严重?我听说,今上早命山东诸地修闸蓄水,防的就是大旱,竟没一点效果?”廖翊好奇地问。
山东河南黄水流经,常年受旱涝之苦,两地百姓深受其害,当初承安帝下令山东河南一带修闸蓄水,蓄洪防旱,民间很是称颂,都说遇上了盛世仁君。
谁知掌柜闻言却笑了,“我说老廖啊,你书说得好,这世情上却差了点。今上仁慈,心存百姓,底下的官员可就不一定了。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单说我老家那,可没听说边上的山东邻县有什么修闸蓄水的事,倒是听说多的是拖家带口往邻省逃难的。”
“竟有此事?!”廖翊震惊。
大梁对普通百姓的迁移管制严格,出入县城及以上的州府需要官府承认的路引,若无路引,则视为流民。轻者逐回乡里,重者罚没户籍,打入贱籍,三代不得脱。
若非走投无路,没人愿意当流民。若是真的已经有流民开始往外地逃逸,说明灾情已经十分严重,怎么从未听闻朝廷有所举动?
隐隐约约地,廖翊看着天空中那一轮耀眼的红日,似乎有大事要发生了。
大朝会结束,不少人走出金銮殿的时候神色都不太对劲。
一桩龙舟宴纵火案,三皇子领了。一桩山东旱灾案,六皇子领了。
前者只需要追究幕后元凶,事情与朝堂并无多大关系,更多的是要给参加龙舟宴的京城权贵一个交代。找到元凶是应该的,未必会得多少感激,找不到却是失职无能,更要承受受害者的怨气。可以说,吃力不讨好。
后者是朝廷大事,涉及朝廷重要部门的官员甚多,陛下虽然只说让六皇子跟随办案,美其名曰“学习”。但是,任谁都不敢轻视六皇子的意见,真的当他只是学习。
比起山东旱灾案,龙舟宴纵火案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偏偏入朝多年更有经验的三皇子领了无足轻重又费力不讨好的差事,而初入朝堂观政的六皇子却由陛下亲自安排插手一桩足以牵动整个朝堂的山东旱灾案。
怎么看都透着不寻常。
不少人都在想,前段时间隐秘流传的流言难道是真的?皇上更属意六皇子?
但是,也有许多人不这么想。消息灵通的都知道,龙舟宴纵火案事涉永寿宫贤妃娘娘,贤妃娘娘徐氏宠冠六宫,乃是六皇子亲生母亲。他出了事,皇上不让六皇子去查,却交给三皇子来查,其中有没有深意谁都不敢妄言。
随着皇子们一日日长大,开始步入朝堂参与政事,往年被刻意压下的立储之争逐渐开始复苏。兄弟之间仍然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私底下是怎么想的,谁都不好说。
当年承安帝继承兄长之皇位登基,曾言兄长之子如他亲子,并立烈帝皇长子为太子。这些年,随着前太子殁,烈帝的另外两位皇子一死一失踪,四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景王殿下北征疆场,立太子的事渐渐被搁置一旁。
聪明人自认对承安帝的心意揣摩到几分,于立太子一事上悄悄地改变立场。不够聪明的,在景王归京却被卸了兵权以后也差不多明白了。
当今皇上不是尧舜,岂会愿意把自己的皇位传给兄长的儿子?如果他愿意,烈帝前头三个儿子怎么会是如今的光景?
不错,景王卸了兵权以后并未闲置,承安帝将他放入户部。户部掌管天下钱粮,乃六部重中之重,这个安排看似对景王极为重视,但是,一个带惯了兵的常胜将军让他去管银子,整日里对着账本户籍埋头苦算,没有人觉得景王会甘心,更没有人觉得景王会做得好。
有心的人更是悄悄打听了,景王名义上进了户部,却没有实权,一干事体概不细问,每日里不过点个卯应付差事。
这是自暴自弃?
总之,承安帝或许会畏惧悠悠众口,不肯卸磨杀驴。但是,景王之贵也就仅止于此了。皇上会在允许的范围内给他最大的尊荣以示胸怀,却不会将他立为太子授予帝位。至于将来新帝登基能不能容得下这位战功赫赫的王爷,那要看景王肯不肯低头,更要看新帝容不容得下。
大臣们走出朝会的时候无一不是满腹心思,脸上却还要装作忧心忡忡,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赵璟冷眼看着,在走过郑诚身边的时候隐晦地看了他一眼。后者会意,阖目以示放心。
贺子琦从后面追上来,嬉皮笑脸,“殿下,要不要去望江楼喝一杯?”
赵璟瞥他一眼,眼神略冷。
贺子琦无所谓地一耸肩,龙舟宴也好,旱灾案也好,那个都跟他没关系啊,怎么就不能去喝酒?
两人对峙着,怀宁侯走了过来,俯身行礼,“景王殿下。”
赵璟撇下贺子琦,一手去扶怀宁侯,心里却有些奇怪,他与怀宁侯素无交情,这时候拦住他是为何。
“殿下请借一步说话。”陈黎伸手邀请,面色如常。
赵璟点点头,示意贺子琦莫要惹事,便随他去了。
待到僻静处,陈黎面上才带了点赧然,“唐突相邀,还请殿下莫怪。臣此为乃是内子相托,多谢殿下宝严寺中对沐家二小姐的照顾,我夫妻二人不胜感激。”
原来是为了沐清溪,赵璟了然。看来,陈黎夫妻俩已经知道沐清河和严章之事是他所为,就是不知道是陈黎自己查出来的,还是沐清溪说的。想虽这么想,心里却觉得不太可能是后者。沐清溪并不是个多话的人,相反,很多时候她并不愿意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别人寻求帮助,她更怕给别人带来麻烦。
明明只要开口他就会帮她处理好一切,她却宁愿说什么事都没有,然后一个人支撑。若他无心去查,那天晚上说不定会以为是小儿女两情相悦的私会。
“侯爷不必多礼,在下不过顺手为之。”赵璟说道,他其实并不乐意看到别人代替沐清溪来谢他,那会提醒他他只是个外人。
极为寻常的一句话,陈黎听在心里却不知怎么的一阵不安。这事是他派人查的,沐清溪如今不方便频繁出入怀宁侯府,杜欣又担心外甥女受欺负,常叮嘱他多看着点儿。沐家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要查,景王似乎并不担心别人查到他头上,事后没有刻意掩饰,自然一查就能查到。不止他自己查到了,他还用了点儿手段让沐驰也查到。
同朝为官,几年看下来他早就把沐驰看透了。唯利是图胆小怕事,一旦得知沐清溪身后站的是景王,就算吃了亏他也会忍着,不但不会报复,反而会投鼠忌器,不敢对沐清溪怎么样。因为,沐驰他不敢招惹景王。此事虽有利用景王之嫌,但是,景王不扫尾巴不就是让人知道他给沐清溪撑腰吗?
想起杜欣知道以后一边感激一边着急的样子,陈黎还是觉得女人家想得太多。照他看景王年少有为,为人嘛,看着也和气。又几次对沐清溪出手相救,显然是上了心的。单看这些,怎么都算是外甥女婿的好人选。美中不足就是身份尴尬了点,偏偏杜欣计较的就是身份,又嫌景王年纪太大。杜欣她自己跟明华公主有交情,就觉得景王跟她是同辈,太老了。其实差得也不多啊,景王不过二十出头,一表人才,说不定外甥女还喜欢这样的呢!
赵璟浑然不知怀宁侯脑海中思绪翻飞,最后已经把他当成未来的外甥女婿考量了。他只觉得怀宁侯的目光了多了几分评估的意味,这种评估的意味又跟其他大臣看他的时候有点不同,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同……
“参见殿下!参见侯爷!奴才小何子,奉陛下之命请景王殿下移步乾清宫东暖阁。”
蓝衣公公的话打断了赵璟的思绪,陈黎见状忙道:“王爷请便,臣告辞。”
陈黎看着赵璟远去的身影,回想起景王临走前对他说的那句话,“侯爷当心”。
当心什么?景王知道些什么?
一直到回了府中陈黎还在想,最近这段时日里有什么事是跟他有关的。
龙舟宴府里没人去,山东旱灾案……当日奉旨出京去查山东税粮,承安帝其实给了他两道旨意。这件事他连两个儿子都不曾透露,景王……他不认为承安帝会透露给景王。
如果景王的“当心”二字针对的是山东旱灾案,恐怕以前是他小瞧人了。
乾清宫东暖阁。
赵璟到的时候承安帝正在低头看御案上展开的一张地图,一张极为详尽的地图。上面不止细细描绘了大梁的山川地理、州府县道,就连四境边疆都不曾落下。
目光落在山东境内时微微一凝,那里有几点极不起眼的深色,像是不小心溅上去的水滴。
他收回目光,如常地行礼问安。
承安帝脸色称不上好,也没有朝堂上时那种强压的怒气。见到赵璟眼中还露出几分慈爱。
“来了?赐座。”
“多谢皇叔。”赵璟并不推辞,从善如流地入座,等待承安帝开始进入正题。
几乎是一夜之间,山东大旱的消息传遍大梁朝上下。前一日京中还在纷纷议论端午龙舟宴的大火,第二天就变成家家户户知“山东”的情形。
在这种情况下,沐清河和严章身上发生的那点事就变得微不足道了,而安远侯府大小姐失踪的事更是没人会去在意。
大朝会之后的第三日,徐氏百般隐瞒之下,沐庞氏还是知道了沐清菀失踪的消息,当即大怒,劈头盖脸地就把徐氏叫来臭骂一顿。并且当机立断把所有除了徐氏以外的知情人全部召集到双鹤堂里,屏退左右亲自审问。
徐氏这时候不敢再隐瞒,将严徐氏提起的婚事告诉了沐庞氏。沐庞氏一听沐清菀是因为这个才离家出走,气得险些当场给徐氏一拐杖。
从日上三竿审到日暮西沉,沐庞氏审了一天毫无结果。沐清菀行事做得并不严谨,但是坏就坏在她是突然起意,事先没有跟任何人商量过,就连她贴身的丫鬟秀儿都毫不知情。
徐氏已经顾不得畏惧责罚,她现在更担心沐清菀。一个弱女子孤身出府,听说如今城外山东的流民已经聚集到了京城。若是、若是有个万一……
夜幕降临,各屋里掌起了灯火。双鹤堂里灯火通明,安远侯府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包括姨娘在内,但凡算得上主子的女眷都被叫进了正堂里。
沐清溪到的时候就见沐庞氏端坐在主位上,脸色端肃冷漠,下首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站在两旁。
安远侯府的人口其实很简单,大房里如今只剩她和客儿。
二房人多,沐驰除了徐氏之外还有几房妾室,平日里徐氏对妾室管束严苛,很少允许她们出院子,是以这次还是沐清溪回京之后第一次见到沐驰的这些妾室。
沐驰早年的妾室很多,徐氏进门之后没几年便将那些不曾生育过的都打发了出去。剩下的几人养育过孩子,朱姨娘和黄姨娘甚至还曾为沐驰诞下过儿子,只是很早就夭折了,仅剩的几个庶女也都比沐清菀要小。
初次见到几个庶妹沐清溪吃惊的很,因为那几个小姑娘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侯府的女儿,一个个唯唯诺诺,神色躲闪,说是伺候的粗使丫鬟都有人信。三个小姑娘看上去都不算大,大的大概十四五岁,小的八九岁的样子。个个都穿着灰扑扑的衣裳,头发简单挽起来,身上一件首饰也没有。几个姨娘就不用提了,个个看着老气的很,站在那里看着比徐氏老了十岁不止。
唯一的例外则是一个看起来怀了孕的妇人,二十多岁的年纪,脸蛋儿白皙柔嫩,五官清秀端正,因为怀孕的缘故看起来温柔又和气。
沐清溪知道,这大概就是沐驰近来十分宠爱的董姨娘了。
她打量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看她,沐清溪不知道的是她回京以后的这段时日,虽然没有见过几位庶妹,几位庶妹和姨娘却早就明里暗里地打听过她了。二房的姨娘和孩子留下来的不多,能留到现在的都不笨。被徐氏和沐清菀欺压了那么久,忽然有个人回来,三五不时地让徐氏添个堵,即便不是她们动的手,也足够叫人畅快了。
“儿媳来迟,请娘恕罪。”沐殷氏走进来以后,余光一扫便知道自己晚了。风霁堂离得远,送信的人一来一回,耽搁了时间。
沐庞氏此时倒没刁难,抬了抬手就罢了。沐殷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沐清溪悄悄挪了一步,朝徐氏努努嘴,对她使了个眼色。
沐殷氏冰雪聪明,也是个心思灵巧的。四下里一看就知道少了谁,便也猜出事关沐清菀,至于到底是什么事,她却是万万猜不出的。
不止沐殷氏猜不出,其他人更觉得忐忑。沐清溪想想自己先前打听到的消息,再想想午间被送到清晖院的那张纸条,这里大概没人比她更清楚沐清菀发生了什么事。
“都到齐了?”沐庞氏冰凉冷漠的声音响起。
徐氏提心吊胆地答了句“是”。
沐庞氏威严的目光看过下首的所有人,目光触及二房里瑟缩着的几个庶女的时候忍不住皱了下眉,不过,到底没有心思多说。
双鹤堂的正厅其实很少用,一旦动用那就说明是出大事了。董红渠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掌心里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我安远侯府沐氏乃是江南大族沐氏的分支,自先祖起诗书传家,义理治家。老侯爷血战沙场拼下了这份偌大家业,我侯府虽然算不上一等的世家贵胄,可教养子女从不敢懈怠。为人子者,当孝;为人母者,当慈。忠孝节义,礼义廉耻。这八个字我虽不亲自教你们,却要你们事事时时放在心上。”
沐庞氏说到这里顿了顿,她看着徐氏,目光寒凉。
“而今,我侯府竟然有人胆大包天,公然挑衅家法家规,置侯府百年名声于不顾。我虽然老眼昏花,却断不敢留着这样不孝不节毁坏家声的东西祸乱子孙。”
“老夫人!”徐氏越听脸色越白,她已经猜到老夫人想干什么了,不行,那是她的女儿,怎么能……
“徐氏!你闭嘴!我还未追究你教女不严之过!”沐庞氏怒声呵斥。
一句“教女不严”堂下不明白的也都猜到一二了,这些年二房被承认的女儿惟有徐氏的亲生女儿沐清菀而已。
“老夫人,菀姐儿她年少无知,罪不至死啊!”徐氏苦求。
沐庞氏丝毫不为所动,无论沐清菀找不找的回来,她失踪夜不归宿,名声都已经毁了。她毁了不要紧,沐家还有其他的女儿,尤其是沐清溪。一旦沐清菀的事情捅出去,沐清溪的名声也会受影响。前有沐清河的丑事,若再有沐清菀的丑事,王家的婚约那就真的要保不住了。
“沐氏女清菀,秉性顽劣,不堪教养,今逐出……”
“老夫人!老夫人!”紫蝶忽然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沐清溪心道,来了。
“胡闹!成何体统!”沐庞氏连番被打断,怒火上涌。
紫蝶也是急了,她素日里最稳重,可是今儿这事实在是突然。
“老夫人!宫里来人了,大小姐也回来了!说是还有旨意,人已经在门口,侯爷去招待去了,老夫人您快准备吧!”紫蝶一口气说完。
沐庞氏听完直接愣了,半晌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沐清菀怎么会牵扯到宫里?
“老夫人!老夫人!”紫蝶只好急匆匆把沐庞氏扶到隔壁,沐庞氏身上是有品级的,接圣旨须得按品大妆,马虎不得。
沐庞氏走了,余下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作为。徐氏已经起了身,她看似淡定地整了整衣襟,然后走出了双鹤堂,如果忽略差点被绊倒的事实的话。
沐清溪无所谓地摇了摇头,从头到尾就是一出闹剧,唱戏的都散场,她也没必要在这里傻站着了。
“三婶,我那里做了些小点心,要不要过去尝尝?”
沐殷氏满肚子疑问,早就想拉着沐清溪问了,见此立刻答应。沐清溪走出正堂之前还是忍不住回首看了看屋子里的三个庶妹,如果不是重活一世,她比她们活得还要惨。
她们眼睛里的东西她不是没有看见,可是,那不是她的责任。每个人都可以让自己活得好一点,只看他有没有在适当的时间和地点清醒过来。
她醒了,付出了一世的惨痛代价。
她们又能付出什么呢?
这世上没有谁欠谁,没有谁非得要帮谁。
夜风拂过面颊,夏日的风温柔却带着热意。她忽然想起一双灿如星空深海的眸子,那双眼睛的主人又是为什么对她好呢?
若不是午间那张纸条,她也不会知道沐清菀竟然那么大胆,真的跑去龙舟宴。不止如此,还大显身手,在危急时刻救了困在火海中的徐贤妃。
徐贤妃,徐斐。
沐清溪不得不承认,沐清菀跟她天生就没有和平相处的可能。
而赵璟,她要怎么回报他?
第137章 良人
宣旨的人离开后,沐庞氏看着俏生生立在屋子里的沐清菀神色复杂。她身上穿着蜀州花绫锦的蝶彩穿花半臂,配了素色十二幅湘裙。头发挽成个纂儿,上面坠了八宝如意彩珠珠链。脸色还有些苍白,面上却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喜色和……得意。
蜀州花绫锦的料子历来是贡品,只供皇宫大内,寻常人家若不是得了赏赐便只能看着。
这个孙女到底是不一样了。
徐氏却没有沐庞氏那么多感慨,她只是单纯的高兴,以后府里没人敢不把她们母女放在眼里,即便是老夫人也要退让三分。女儿不但没事,还救了宫里的贤妃娘娘,不仅立了大功,更得了贤妃娘娘的青眼,日后谁还敢欺负,更别说把她驱逐出沐家这等事。
“老夫人,菀姐儿站了这半天也累了,她现在身份贵重,您看是不是先让她回去休息?”徐氏掐着嗓子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沐庞氏冷眼看着,心里忽然间觉得一阵疲惫。
“母亲这话说的不对,清菀擅自离家本是不该,祖母若要责罚也是应该的。”沐清菀柔声说道,眉目低顺,看着可怜又懂事。
徐氏听了不禁皱眉,沐清菀这是怎么回事,竟然跟她反着来,难道她不知道她这个做娘的都是为了她好。要不是她拦着,沐清菀这时候说不定已经被逐出沐家了。
沐庞氏看着这娘俩疲惫地摆了摆手,“徐氏,你先下去。”
徐氏当然不想这么退下去,她还想留在这里看沐庞氏的笑话。想想都逗,前一刻还吆喝着要把她的女儿驱逐出去,后面圣旨就来了。她的女儿不仅没事,还受了嘉奖,沐庞氏这张老脸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娘,您先去吧,女儿有事想单独回禀祖母。”沐清菀开口。
这是沐清菀回来以后第二次悖逆徐氏,一次两次的,徐氏心底那点寻回女儿的高兴都给败光了。她瞪了沐清菀一眼,嫌她不知好歹。沐清菀却不为所动,徐氏气堵,甩了袖子离开。
徐氏离开以后,屋子里便只剩了祖孙两个。沐庞氏冷眼看着沐清菀,深邃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似乎从来没认清过这个孙女似的。
“菀姐儿,说说吧,怎么回事。”她淡淡地问。
眼圈儿泛红,沐清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祖母,孙女也是被逼无奈……”沐清菀对着沐庞氏并没有要隐瞒,这个家里她的终身大事能做主的,除了徐氏以外也就只剩沐庞氏,沐驰是不会管她这个女儿的。她不想嫁给严章,不想变成给兄长收拾烂摊子的牺牲品,所以,她必须要争取沐庞氏的支持。
“这么说,你救了贤妃娘娘只是意外?”
沐清菀眸光一闪,委委屈屈地道:“千真万确,孙女原本也没想到龙舟宴会出事,若是知道,孙女万万不敢擅自前去。”
至于去了之后看到的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她谁都不会说,只要她不说,就没人会知道,原本徐贤妃的凉棚旁边是没有火种的,因为事先并没有人知道那里的人是徐贤妃,那火种被放在了柳大夫人的凉棚下。
她还要多谢柳大夫人,若不是她跟柳妩说话的时候漏了嘴,她也不会知道那是徐贤妃,更不会有机会悄无声息地把火种换掉,然后在火起的时候早有准备去救了徐贤妃。
回想起这几日在宫里时徐贤妃对她的看重,沐清溪就觉得一切冒险都知道。有了徐贤妃的看重,无论是谁都不会轻易对她指手画脚。
这话沐庞氏倒是相信,她怎么都没想到沐清菀有那么大的胆子,更想不到沐清菀不止胆子大,而且运气够好,敢做。
“严章是你表哥,表兄妹成了姻缘也是好事,怎么你竟如此抵触,其中可是有什么缘由?”沐庞氏起了怀疑,严章他见过一次,人长得还算周正,举止挑不出大错。徐氏还曾起过心思要给沐清溪说亲,当时她就怀疑了,若是严章真有那么好,徐氏竟然不想着留给沐清菀?
沐清菀只顾着龙舟宴的事,没想到沐庞氏问起严章。听着话里的意思,沐庞氏并不反对表兄妹亲上加亲。她一面想说实话,杜绝了自己嫁给严章的可能,一面却又想起自己几次三番在沐清溪那里碰的壁。
“祖母明鉴,我对表哥只有兄妹之谊,绝无男女私情!”沐清菀神色坚定恳切,就差指天发誓,一转脸却忽然化作小女儿态,双颊绯红,语带娇羞,“不瞒祖母,孙女其实……其实心中已有良人……”
沐庞氏一掌拍在桌子上,“胡闹!不知廉耻!”沐庞氏活了这么些年,看人自有一套,沐清菀这模样分明是跟那男子已有接触。
私相授受,简直丢尽了女儿家的脸面!
沐清菀说出来就没打算收回去,此时不把话说明白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她非但不畏惧,反而迎面继续说道:“祖母!孙女与那人两情相悦,既不曾私相授受,也不曾越雷池一步。男未婚,女未嫁,为何说不得!若是不说,孙女岂不是要错过!”知道沐庞氏在意什么,她刻意强调自己谨守礼仪本分。
“何况,孙女与那人身份相当,门当户对,为何嫁不得!”这一句才是重点。
果然,沐庞氏听后怒气稍歇,只话里还是没好气,“是哪家的?”
沐清菀羞涩地低头,她知道自己成功了,“是、是王阁老家的长孙,王奕王公子。”
这一句不啻晴天霹雳,沐庞氏再也坐不住,几乎是一下子跳起来惊声问道:“你说谁!”
沐清菀不解,她原以为以王奕的身份,沐庞氏肯定会考虑的,甚至还会想方设法促成,可沐庞氏的反应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是王阁老的嫡长孙,王奕。”
沐庞氏身子一软,站不住一下子坐下来,她闭了闭眼,以手按着额头,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的另一个孙女跟王奕自小订下婚约,可现在,沐清菀说她跟王奕两情相悦……
“祖母?祖母?”沐清菀小心翼翼地问,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否则沐庞氏不会是这种反应。
沐庞氏看着沐清菀,又想起沐清溪,然后笑得讽刺,这两个孙女真是能耐啊!
“三婶请坐,客儿,这是叔祖母,快叫人。”沐清溪带着沐殷氏回了清晖院,客儿一见她回来就凑上来要她抱,沐清溪便哄着他叫人。
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有点忐忑,客儿因为中毒伤了脑子,思维一直有些慢,记人上难得很,她其实不确定客儿还记不记得沐殷氏。
客儿歪着脑袋看旁边和颜悦色的妇人,好熟哦,谁来着?
“叔祖母!欢欢!”嫩嫩的声音脆生生地喊道,后一句却是朝着沐清溪说的。
沐清溪有些惊讶,有些欣喜。欢欢是三婶的女儿沐清欢,客儿跟她玩过几次,竟然真的记得。或许,智空的治疗已经开始有效果了。
天色渐晚,沐殷氏索性留下来用了晚膳。饭后客儿被春雁和珠玑带去玩儿,沐殷氏和沐清溪则去了里间说话。
“清溪,沐清菀出了什么事?怎么会牵扯到宫里?”沐殷氏满肚子疑惑,风霁堂对侯府这边关注的不多,她匆匆被请来,老夫人话说到一半又被请出去。只猜到沐清菀大概做了什么老夫人容不得的事,差点就被逐出宗族。
沐清溪想想,这事颇有点虎头蛇尾。谁都没想到沐清菀那么大胆妄为,更没想到她不止大胆妄为,还运气不错。大概连老夫人都觉得荒唐。
“龙舟宴前后,沐清菀失踪了三天两夜。”沐清溪说道。
沐殷氏惊诧,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失踪三天两夜,这……
“三婶别急,事情可不止这么简单。”然后沐清溪便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了沐殷氏,也包括赵璟暗中透露给她的消息,只是隐去了消息的来源。
沐殷氏听完目瞪口呆,“这、这……”沐清菀也太疯狂了,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真是不要命了。
沐清溪倒是很能理解沐清菀的想法,得知自己要被嫁给一个天阉,还管什么名节不名节。尤其严章是什么品性,沐清菀最清楚不过。她这么做确实冒险,但是得来的收获却值得。
“清溪,沐清菀既然得了娘娘的青眼,以后就连老夫人都会让她三分。你凡事且忍让些,莫要跟她起冲突,否则吃亏的是你。”
沐殷氏忧心忡忡地劝道。
“三婶放心。”沐清溪从不会主动招惹沐清菀,她的目标首先是老夫人、沐驰和徐氏,只要沐清菀不主动挑衅,她并不愿意跟个讨厌的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