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溪有点惊讶,有点感动。决定把客儿留在寺里过节的时候,不是不担心的,她没想到智空竟然这么细心,不仅为客儿调养身体,还会想着同他玩儿。
“大师有心了。”沐清溪感激地说道,顿了一下又说道,“前些日子误会大师,言辞之间多有不当,还望大师海涵。”
智空一听就知道沐清溪误会了,包粽子这主意可不是他想的,而是赵璟一大早跑过来说什么闲的无事包粽子玩儿,美其名曰生活要有闲趣。
战场上大杀四方,砍脑袋跟切菜似的时候你的诗意呢?你的意趣呢?!
闲他奶奶的腿儿!
赵璟神情淡然,丝毫不因为沐清溪的误会而不快。事实上,他很高兴沐清溪没有在第一时间把包粽子和他联系到一起,否则就太有损他堂堂王爷的脸面了。
三个人各有所思,偏偏客儿是个实诚孩子,他扯扯沐清溪的衣袖,“姑娘,景景教我包粽子,这是客儿包的,好看吗?”
小团子一脸献宝的捧着自己包的粽子给沐清溪看,完全没发现,话一出三个大人都变了脸色。
智空是憋笑憋红了脸,事实上他早就想哈哈大笑了。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闲情逸趣包粽子吗?看看你包得那熊样!带坏小孩子了!
沐清溪则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景王,谁来告诉她,上马提剑杀人,下马翻云覆雨的景王殿下会特地跑来宝严寺教她家客儿包粽子???
而且,“景景”什么的,好想笑怎么办!
看着看着,她忽然发现景王殿下的耳朵根儿,貌似、好像、大概稍微红了那么一点点,而且在她看过去的时候竟然诡异地动了动,又动了动……
卧槽,景王殿下竟然这么富有童心?
觉得自己无意间窥破一个大秘密的沐清溪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130章 分歧
尴尬半晌,赵璟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打破了一室寂静。状似什么都没发生地问:“你怎么来了?”
沐清溪飞快地反应过来,顺着他的台阶往下走,“佳节将至,我是来接客儿的。”虽然想问一句赵璟怎么也在这,但是想想又觉得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赵璟和智空原本交情就好,他这个时候来这里应该不奇怪……吧?
话说完,客儿先乐了,扯着沐清溪的袖子笑得眼都快没了,“姑娘,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那高兴劲儿,看得智空牙疼。他自问没亏着他,怎么这小团子这么不给面子?不知道还以为他在这儿受委屈了!
看客儿这么高兴,沐清溪摸摸他的脑袋。他只顾着为了回家而高兴,却不知她这一路都在为此事发愁。有了前车之鉴,老夫人心生防备,再想送客儿出来恐怕就不会这么容易了。但是,把他留在府里的话,徐氏和沐驰就像随时都会被点燃的火药桶,实在是让人忧心。
“他如今调养才刚刚起步,最好不要断了,此时离开并不是好时机。”智空皱着眉提醒。
沐清溪看向他,眼中的苦恼清清楚楚。赵璟看了不由问:“怎么回事?”沐清溪有多看重沐含章他都看在眼里,会让她不顾沐含章的身体也要把人带回家一定是发生了为难的事。
智空同样投以询问的眼神。
沐清溪只好将家中情况简略提了几句,“端午将至,祖母不愿家中子弟流落在外。就是日后,大概也会有所约束。”这已经是极其委婉的说法了,换了旁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偏偏赵璟和智空都见识过沐庞氏是怎么对待沐清溪的。
赵璟第一个反应就是沐家那个老虔婆又在欺负沐清溪,实在可恨。
他一瞬间爆发出的气势惊人,沐清溪敏锐地察觉到,心中一跳,脱口说道:“你不要再插手。”
一个“再”字意思就多了。
赵璟明白沐清溪十有八九猜到上次的事情有他的手笔,但是,他并不觉得一个男子插手后宅之事有什么问题。何况,后来长姐也帮忙圆过去了。
“你应付得了?”他问,语气平淡,没有任何看低的意思,只是单纯的询问。
沐清溪点点头,“我会想办法,总不能以后事事都要麻烦你。”
赵璟想说不麻烦,他非常乐意为她解决任何问题,前提是她愿意接受他的好意。这些日子的接触,他渐渐了解,沐清溪并不是一个关在金丝笼里的雀儿。或许是因为她独自在越中待了三年,身上有种不同于寻常闺秀的坚韧和独立,她习惯了自由自在和不依靠别人。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出手并不会让她觉得高兴,相反,她可能会因此厌恶他,越来越疏远他。
他不出手,只是派人盯着总行了吧。
想到这里,赵璟忽然想起当日逛街时跟踪过沐清溪的那两拨人,沐清溪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觊觎的东西?
赵璟都留不下人,智空也不会强求。他是和尚,插手不了别人的家事。沐清溪来的时候轻车简行,走的时候车上装了大包小包的药,全是智空为客儿准备的。
“他这几日本该再行一次针疏通经络,这些药你拿回去,每日泡一次,虽然效果不如针灸,也算有些用处。”
沐清溪谢过。
紫蝶看到沐清溪带着客儿出来的时候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顺利,原以为以沐清溪的性格总要为难她一番,说不定还会找些借口。她如此配合,紫蝶反而觉得不习惯。
沐清溪离开后,赵璟无意多留,他这次来本就是为了见沐清溪。人见了,有些话没能说,再找机会就是。
智空看着这位重色轻友的好友的背影消失在山门口,叹口气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回了禅房。
哼哼,还好沐小丫头是个懂事的,这粽子和雄黄酒送得不错。每年吃着寺里千篇一律的味道,嘴巴都淡出鸟了。
智空乐呵呵地亲手煮了粽子,拿起一个剥开一口咬下去,愣住了……
卧槽,他尝到了什么!
低头看去,白色的糯米下包裹着深色的肉馅,因为被咬了一口的缘故,金黄色油脂沿着糯米边缘溢出来,十分诱人。智空吃得眉开眼笑,啧啧,沐小丫头脾气差了点,人还是挺聪明的嘛。
想起塞在药包里的那张针灸方子,智空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亏。
安远侯府双鹤堂。
张嬷嬷从木槿堂回来,进了梢间里回话。
沐庞氏歪在榻上,额上带着鸦青色的抹额,正一手按着太阳穴让丫鬟给她按腿,见张嬷嬷进来,就问:“徐氏怎么说?”
张嬷嬷恭顺地答道:“二夫人说请老夫人放心。”
沐庞氏冷笑一声挥开丫鬟从榻上坐起来,“说的比唱的好听,她哪次不是说让我放心,我哪次是真的能放心的?!”她心里不舒坦,说话就带着火气。
张嬷嬷垂首侍立,安静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沐庞氏似乎是气劲儿过去了,脸色好了点儿,“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总之,我是没脸出去的。”
端午将近,各府上正是人情往来的时候。沐家遭此祸事今年可谓门庭冷落,但总还有那么几家未曾断了关系的。徐氏就动了心思,想接帖子出去交际。不过,她到底还没蠢到家,出门之前先派人来双鹤堂请示。沐庞氏自然是拒绝了,不止如此,因为不放心,又特地派张嬷嬷去敲打一二,免得徐氏阴奉阳违。
她却不知道,徐氏其实也没想出门,接了帖子应酬这事儿是沐清菀的主意。眼看着沐清溪那里毫无进展,及笄礼的时间又越来越近,若是她长久关在家里,她的及笄礼可能也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及笄礼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是女子正式开始面向世人的起点。以前的闺中交际不过是小孩子家的游戏,及笄礼后才意味着女子成长。尤其是对于尚未定亲的女子,若是及笄礼上的宾客和赞者分量够重,对女子来说是极好的提高身份的机会,连带着亲事都会受益。
所以,沐清菀坐不住了。哪家后宅没有一二丑事,她此时越窝在府里不肯出门,别人就会越以为他们心虚,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别人未必敢当着他们的面胡说八道。徐氏被她说得动心,归根究底,徐氏也不是安分的人,这才有了之前的事。
不提沐清菀的心思,沐庞氏忧心的却是另一桩事——沐清溪的婚事。事实上,早在沐清河的事发生之前她就派人去了对方府上送信。这桩婚事订的早,几年来两家关系淡了,为了稳妥她才决定先派人试探一二,如今倒是庆幸自己的谨慎了。
王阁老府上后院。
“她竟拒绝了。”王夫人放下手中的桃花笺帖,有些惊讶,又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意味,“倒是个能稳住的孩子。”
王绮的目光从落款那一排小字上收回,看向母亲,“女儿早说她不会来。”
字体秀气文雅,柔中带硬,细微处可见风骨。王绮自己善书法,王阁老在书法上的造诣极高,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不难看出这字是多么难得。更让人惊异的是,它是出自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之手。
被比下下去了啊,王绮轻笑一声,心底感慨。
王夫人听了女儿的话,好奇地问她:“娘听说你只见过她一次而已,能有多了解?”
王绮脑海里浮现出赏花宴上那个娇小的身影,“女儿看人从未出错,娘难道忘了?我虽不能确切地说她好在何处,却能肯定,她绝不像流言所传那么不堪。”
王夫人当然没忘,只是事关己身难免患得患失起来。她叹口气,“不管怎么说,沐家现在实在是不宜结亲的。”
“娘是想毁约?”王绮淡淡地说道,紧蹙的眉心传达出她的不赞同。
王夫人确实这么想过,他的儿子是阁老之孙,身份贵重,就是配公主也使得。沐家当年安国公夫妇在的时候确实如日中天,是极好的姻亲对象。安国公有对丈夫有恩,这门亲事当初是他们自愿定下的,也是他们主动提的。按理说如今不该反悔,可是,没有一个母亲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名声不佳的妻子,而且这个妻子还有个扶不起来的家族。
这不是结亲,这是结麻烦呀。
但是,她不能这么说,当着女儿的面,再不情愿她也不想女儿看到她的阴暗。
“傻孩子说什么呢,这门亲事当初是你父亲亲口提出,你祖父也首肯了,岂是说退就能退的?”王夫人说道。
王绮听完眼中闪过失望,母亲到底还是动了念头。不是说退就能退的——如果可以退就会去退掉,对么?
她想说些什么劝母亲,想了想还是问道:“父亲知道这事吗?”她觉得父亲不会同意母亲的想法,父亲为人正直,最是守信重诺,这桩婚事既然是他定下的,他就绝不会主动悔婚。在母亲这里,父亲的话比她的话有分量的多。
王夫人听她提起丈夫,眉间愁色更深,正是因为夫君很坚定地要认下这门亲事她才为难。事实上,夫君给她的回信里说得很清楚,要她尽快去沐家商谈,是她私心为了儿子才一拖再拖,这一拖就出了沐清河的事,王夫人就更不满意这门亲事了。
王绮了解自己的母亲,看她神色便猜到父亲的态度。显然,在这件事上,爹娘出现了分歧。
安远侯府木槿堂。
徐嬷嬷走进暖阁里,徐氏梳了简单的圆髻,头戴金饰缂丝嵌红宝石的华盛,穿着蝙蝠纹的长身褙子,正歪在炕桌上闭目养神。她一来,徐氏就挥退了左右,只留下大丫鬟梧桐在身边。
“夫人料得不错,老夫人果真命二小姐去宝严寺接人了。紫蝶姑娘一路跟着,现下应该快要回来了。”徐嬷嬷低声回道。
徐氏嗤笑一声,坐正了身子,“来得好,臭丫头!要不是因为她,河哥儿和章哥儿怎么会闹成现在这样!跟她娘一样是个害人的东西!”
“夫人放心,紫蝶是个稳重的,定然不会让沐清溪使什么幺蛾子。”徐嬷嬷给了徐氏一颗定心丸。
徐氏满意地点点头,她和沐驰原都以为沐清河的事是针对安远侯府和沐驰本人,一路追查下去,起初什么都查不到,及至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个宝严寺的僧人,这才知道,当初沐清河和严章在宝严寺里因为沐清溪得罪了景王,虽然具体事由不清楚,只凭这个足够他们推断出人是景王下的手。景王是堂堂王爷,沐驰这个手无实权又被勒令在家休养的侯爷自然动不了,徐氏气不过,就把主意打到沐清溪身上。
等他们回来,她一定不会再手软!沐清溪不是能耐吗?她就不信景王会日日盯着别人家的后院!徐氏笑得志在必得。
正说着,外面来报沐驰到了,徐氏冷笑一声,安坐榻上沐驰进来也不起身,阴阳怪气地问:“侯爷日理万机,什么风竟把您这个大忙人吹过来了?”
沐驰听闻眉头打皱,满脸不耐烦,徐氏明知道他现在被停职闭门思过,还拿这种话来挤兑他,显然是故意戳他心窝子。但是他此次来是有正事,只好忍下心里的不快,打算等话说完就走。
这木槿堂,他如今是一刻也不想呆待了。
“河哥儿的伤既然好了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吧,我给他求了个河南的缺儿,上任就是县令,也是一方父母,过几日他的任命就会下来。节后挑个日子去吏部办了手续,然后就尽早上路吧。”
“你说什么!”徐氏惊叫,这些日子她都在为宝严寺发生的事情忙活,压根儿不知道沐驰一声招呼不打就做了这样的安排。
她正满心里算计沐清溪,沐驰这个混蛋竟然不声不响地把她的儿子发配到那种地方去!
河南?县令?
他竟然让自己的儿子去个小破地方当什么县令!
沐驰眉头皱得更紧,眼里的不耐烦几乎化成实质。他不明白徐氏有什么不满意的,为官者最重官声,沐清河闹出这种丑事,颜面尽失,朝廷就是夺了他的功名都是名正言顺。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今上高举轻放,只是让他在家思过却没有动沐清河的功名,这已经是看前头父亲和大哥留下的面子了。
然而,不夺沐清河的功名不代表皇帝还想用他。三年一科举,天下士子何其多,有一两个不闻不问不得用的谁会去在意。若不是他拉下一张老脸四处求人请托,沐清河连个县令都当不上!
徐氏却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她只知道,自己的儿子气度高华,学富五车,本该进翰林院当清贵才对。在翰林院里熬足了资历,日后就能进六部历练,然后登堂入阁,封侯拜相,绝不会像沐驰这样在兵部里挂个闲职,等闲没人记得。
可如今,沐驰竟然要把他丢到犄角旮旯里当个芝麻官的县令!
她没法忍!
沐驰万万没想到徐氏竟然还指望沐清河入阁拜相!
他真想撬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得都是屎!
沐清河这个儿子他也曾寄予过厚望,毕竟是自己的长子。可是,这件事后,沐清河的反应实在是让他失望。他一个男子,又是堂兄弟,何必非要往沐清溪身边凑。徐氏再怎么想打沐清溪的主意,那都是后宅女人的事,他们这些男人只要在外面干出一番事业就是了,目光盯在后在女人身上还能有什么出息?
这也就罢了,更蠢得是,明知沐清溪得了明华公主和景王的青眼,竟然还胆大包天地往上凑。被人算计丢了那么大的脸面,不思补救,反而日日缩在屋子里不见人。
他这张老脸都被这个儿子磨光了!
“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此事已定,我会去告诉河哥儿。行李你来打点,一应随从就不必你操心了。”沐驰寒声说道,希望沐清河不要像徐氏这样短视,如今让他离开是为他好。暂避一时风头,等过几年京中太平了再调回来,到时候这事儿不过是一桩少年风流罢了。即便还有影响,也有限得狠。
说完自觉仁至义尽,不等徐氏再废话,起身就出了木槿堂朝着董姨娘房里走去。他还不老,大儿子没指望,还有力气好好教导小儿子。
徐氏气得胸口起伏,眼睛发红,整个人脸上青筋暴起,看着极为可怖。梧桐和徐嬷嬷连忙上去劝,当局者迷,徐嬷嬷在徐氏身边伺候了多年,既看出了夫妻二人渐行渐远的事实,也看到了沐驰的良苦用心。要她说,沐驰这么做对大少爷只有好处,偏偏夫人迷了心眼。先前的期望太高,如今从山顶上掉到悬崖底下,任谁都受不了。
“嬷嬷,他、他竟然……”徐氏说着说着落了泪,“我还有什么指望啊!”
徐嬷嬷连忙堆起好话来开导她,努力让她接受这个现实。只是心里不免叹息,当初老爷要给大少爷定下工部侍郎家的千金,夫人觉得对方门第太低,配不上自家儿子,就没答应。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等大少爷回来年龄就大了,又有这样的名声在,恐怕是找不到什么好亲事了。
当然,这话她只敢在心底想想,却是不能说出来刺激徐氏的。
被坑了一把的沐清溪完全不知道徐氏的处境,去的时候满心想着日后怎么把客儿再送出来。回来的时候想的却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进了府邸,让紫蝶先去双鹤堂复命。她自己则带着客儿回了清晖院洗漱,回到家的小团子开心得很,完全没意识到大人心里的愁。
“姑娘,我可以吃蛋黄莲蓉粽子吗?”小团子在院子里疯跑一圈,回来满头汗,一边抬着头让沐清溪给他擦一边期待地问。大和尚那里的粽子一点都不好吃,景景带着他包粽子很好玩,但是同样不好吃呀,他还是想吃姑娘做的。
就知道吃!
沐清溪爱怜地摸摸他的小脑袋,“可以,想吃什么都行。不过,现在先去换衣服,待会儿带你去双鹤堂。”
“哦。”小团子原本听了很高兴,可是听到后半句就撅起嘴,他不喜欢那个老太太啦,阴森森的,好怕怕!
沐清溪知道他不喜欢沐庞氏,不过,在她没想好怎么报仇之前,该做的一分都不能少。了解真相以后,她反而没有以前那么抵触了。或许是因为有了目标,就算忍一时也不算什么。
“小姐,您不在的时候王家又送了帖子过来。”琉璃拿着一张桃花笺帖走过来给她看。
沐清溪接过展开,是王绮给她的回复。措辞委婉动人,情深意切,看不出有什么恶意。言称冒昧相邀是她考虑不周,若是沐清溪什么时候得了闲,一定要告诉她,到时候她们再叙。
“小姐,她到底是什么意思?”琉璃并没有离开,疑惑地问,她不记得王家小姐跟自家小姐有什么交情。
沐清溪也不知道,王绮的语气和态度称得上客气。看其意思沐清溪这次拒绝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是,这张帖子也说得明白,她不会就这么打住,日后还会有这样的邀请。
为什么呢?
她有什么地方值得王绮或者说王家注意?
想不出,沐清溪索性走到书桌前,提笔铺开纸张,把她脑海里能想到的相关的人都写上去。有人告诉过她,有些事情若是猜不透其中的关联,不妨写出来一一推敲,只要够细心,够耐心,总会发现不合理的地方。她现在就要找找不合理的地方出在谁身上。
王家、王绮、王夫人、王大人、王阁老、王阁老夫人……
沐家、父亲、母亲、大哥、大嫂、她自己、沐庞氏、徐氏、沐驰、沐清河、沐清浪、沐清菀……
沐清菀!
沐清溪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遗漏了什么,沐清菀、王家……等等!
沐清菀上辈子顶替了她的婚约,她当时被关在清晖院里,根本没见过婚书,更没见过婚约的对象,只知道沐清菀过得很如意。但是,她隐隐约约地听下人嘴碎地说过,沐清菀与王家公子两情相悦!
王家公子,王家。
莫不是……她那所谓的婚约的对象是王阁老的孙子,王绮的兄长!
如果是这样,那么沐庞氏态度突然转变和王绮莫名的邀约就都有了解释。
原来如此。
沐清溪淡淡地笑了,说不清是喜是悲。
沐庞氏对沐清溪乖乖听话把人接回来很满意,破天荒地把客儿叫到身边摸了摸头,还给了赏赐。沐清溪冷眼看着,只觉得坐上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像个打了胜仗的公鸡在向她示威,向她炫耀成果。
如此低劣的手段。
她安静地坐着,心里竟然起不了波澜。她越来越接受沐庞氏的转变了,越是如此,对于自己将要做的事情,越是没有任何负担。
报仇从来不是把人杀了那么简单,人生于世间,总会有所求。求而不得是苦,得到了再眼睁睁看着它破碎消失更是苦。
祖母,你不是最看重沐家,最看重名声吗?
当这些全都没有了的时候,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我们,拭目以待吧。
五月榴花照眼明。
端午这一天,天热得出奇,烈日炎炎似乎要把人给烤干。沐清溪夜里睡得不安稳,早起就迟了。既然迟了,她索性也不着急,懒洋洋地赖在床上不肯起。
院子里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清脆稚嫩。刚回家的客儿兴奋地很,早早地就起了。他夜里跟着沐清溪睡,早起时锦绣先把人哄了出去,沐清溪竟然一点也没察觉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洗漱过后,换到花厅里。清晖院的小花厅荒废多年,是沐清溪回来以后才收拾出来的,早已不复往昔的风景。她让人从长廊处移了棵葡萄藤过来,藤蔓长得茂盛,没多少时日已经爬出了半壁葱茏,一串串青绿的小葡萄藏在枝叶间,让她想起年幼时对着葡萄流口水的日子。
“小姐,该准备的都在这里了。”春棠引她一一看过花厅里的东西,五彩丝线、粽子、雄黄酒、艾叶还有五毒粉。
“昨儿姨母送过来的五彩百福结可给客儿戴上了?”沐清溪问。
端午前一日,怀宁侯府送来不少东西,姨母和姨父似乎总担心她在沐家缺了短了,每每都会送几个大箱子过来,沐清溪只好哭笑不得地接下,后果就是清晖院里清理出来的几个库房已经快要装不下了。
五彩百福结就是其中之一。一个月前姨母用江南七绣坊特制的五色丝线浸过艾叶雄黄水之后亲手编了供奉在宝严寺里,这五彩百福结受了一个月的香火,配之不仅可以避五毒,还能护佑平安。客儿有一个,她也有一个。
“小姐放心,小少爷的已经戴上了。”春棠答道。
沐清溪点点头,让她们仔细着,客儿现在活泼得很,坐不住,那是姨母的一片心意,长者所赐,千万不能弄丢了。
在大梁朝的习俗里,五月是毒月,五日又是恶日,故而这一日要悬挂天中五瑞趋吉避凶。以石榴花驱虫,以蒜头辟邪,挂菖蒲象征宝剑,插艾草代表百福。另外,还要薰苍术、白芷以去除污秽之气。
清晖院里原本有数株石榴树,五月石榴花开的时候放眼望去,一片火红,像燃烧的焰火,热烈而耀眼。石榴象征多子多福,杜氏和沐骏在世的时候将之照料得极好,三年过去,这些树虽然无人问津,却依然长得繁茂。透过打开的窗户看过去,客儿正跟他的两个小书童在树下玩捉迷藏。就像当年秦氏期待过的那样,她的孩子快乐、平安。
沐清溪看着这一幕,手中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无论过去和将来会有怎样的阴霾,她希望,沐家总有一分血脉能够这样无忧无虑地长大。她想要做的事或许会毁了沐家毁了她自己,但是,她希望客儿将来能够找到属于他自己的“沐家”。她对不起沐家的列祖列宗,但至少她要对得起父母兄嫂。
“走吧,去双鹤堂请安。”沐清溪看着手中成型的百福结,淡淡地说道。
今日是佳节,作为小辈她要把自己亲手做的百福结、粽子和雄黄酒献给长辈,祝福长辈平安康健,百毒不侵。大概,安远侯府也不会再过几个平安顺遂的节日了,她想。
到了双鹤堂,沐清溪一走进去就觉得气氛不对。目光悄悄地四下里一扫,便发现了异常。徐氏和沐驰都在,她不奇怪,只是两个人都板着脸,徐氏除了不满之外还流露出惧意和恼恨。自从董姨娘怀孕以后,沐清溪就知道沐驰和徐氏开始渐行渐远,相看两厌。有这种表情,她一点都不惊讶。
令她奇怪的是沐清河和沐清浪竟然都在。
沐清河也就罢了,他在府里养伤,伤势早就好了,这种节日就算不出门也该来给长辈请安见礼。沐清浪不是被发配到严府去伺候严章了吗?严徐氏竟然肯放他回来,难道严章已经痊愈了?
当日严章被龙一一箭贯穿肩膀,她看得清楚。按理说不该这么几天就痊愈才对。联系徐氏那不正常的脸色,难道徐氏的好妹妹又给她添了什么幺蛾子?
对于前世的这个所谓的“婆婆”,沐清溪印象深刻。严徐氏的性格从本质上说跟徐氏十分相像,姐妹俩一样的自私自利,蛇蝎心肠。不同的是,徐氏对着严徐氏这个妹妹还算有几分温情,但是,严徐氏对徐氏却是没什么好感的。她不止一次从严徐氏的口中听到过对徐氏的各种恶意谩骂,夹杂在辱骂她的恶语中。
那时候,她天真得很,也娇弱得很。她在清晖院里听到过丫鬟们的闲言碎语、徐氏和沐清菀的各种诅咒,却从不知道,世上竟有人像严徐氏这样嘴里全是完全没有任何羞耻心的辱骂。
进门的第一个月,单是那些辱骂就让她羞愤欲死。可是,每次严徐氏羞辱过她之后,都会有意无意地提起客儿。她们捏着她的脉门,将她玩弄于鼓掌之间肆意辱骂,将她尊严踩在脚底随意碾压。沐清溪不记得自己有过多少次想要跳进严家的那一湾湖水里一了百了,那个时候,她想,大抵也只有那一湾湖水是干净的了。
然而重来一世,从她的出走开始,许多事情都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在严章和沐清河的事情发生以后,严徐氏和徐氏不可能再狼狈为奸。她们不是曾经联手折磨她么,现在,她要让她们互相折磨对方,那些曾经被用在她身上的手段,她会一一回报给她们,让她们的生活足够“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