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溪,我没有发疯。”他看着她的眼睛,看得极认真,仿佛想要透过视线进入她的心底,将自己的名字牢牢刻在那颗跳动的心脏上,不腐不朽。
“殿下,您这样于礼不合。”沐清溪在那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她眼睫微垂,避而不答,淡淡地提醒。
赵璟闻言却笑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称呼的变化,每当沐清溪用上这种疏离的称呼,就说明她的心乱了,她在逃避。
为什么而乱,又在逃避什么,他忽然很想探个究竟。
他原本端正了脸色的时候认真的样子总会给人一种深切的压迫感,就连沐清溪都觉得头皮发麻。这么一笑却如数九寒天里的梅花乍然开绽,整个世界一下子鲜活明亮起来——也更加让人无法忽视。
“沐清溪,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赵璟有力的双手忽然落在她的双肩,力道不轻不重,却牢牢地将沐清溪控制在他的身形之内。
“我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男人阳刚的气息迎面而来,沐清溪强作镇定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几乎是有些狼狈地侧首逃避,却不料,这个动作将修长的颈项完完全全地暴露在赵璟眼中。
那一抹雪白玉瓷一样,在几缕发丝的衬托下越发显得魅惑,那样荏弱,那样……触手可及。
如果沐清溪现在回头,就会一眼看到赵璟上下涌动的喉结。可是她依然侧首逃避,自然也就错过了机会。
“殿下!您到底想做什么!”沐清溪忍不住追问。
肩上忽然一轻,赵璟忽然抬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动作极轻柔地将一缕散落的发丝为她别到耳后。期间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小巧玲珑的左耳。沐清溪本能得动了动耳朵,下一刻,却被赵璟捏住了耳垂动弹不得。
带着温度的手沿着耳朵的轮廓来回摩挲,像是最温柔的情人呢喃低语,“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赵璟不答反问,语气里带着轻笑,与沐清溪的窘迫和紧绷形成鲜明的对比。
有那么一瞬,沐清溪觉得自己变成了狮子掌下的兔子,被带着毛的巨掌肆意拨弄,她满心害怕,却畏于锋利的爪子反抗不得,只能被动承受。
沐清溪苦笑,她若是真的聪明怎么会让自己落到这种境地。早知道一封信会让赵璟突然失常,打死她都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赵璟目光如炬,一下子便看穿她心中所想。实在是她的心思太过浅白,落在赵璟眼里,与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无异。
“你关心我,我高兴。”语气轻快,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你高兴,但是我后悔了。沐清溪心道,却不敢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触怒眼前这个“不正常的人”。
她低下头不说话,只是静默地站在那里。却不知这样的举动更加燃起了赵璟心里的那团火。
眼前的小姑娘这么乖巧,这么温顺,这么……让他忍不住想要据为己有。
身体总是先于思考。
唇上骤然一热,沐清溪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罪魁祸首,连挣扎都忘了。
赵璟也为自己的动作怔了一下,可随即便被心中升起的满足感和空虚感支配。他觉得满足,像是心底长久空缺的一角被填入了什么。可随之而来的又是巨大的空虚,心底有个声音疯狂地叫嚣着“不够!不够!”
身随意动,赵璟一手托起沐清溪的下巴,一手揽住她的腰身,肆意地加深了这个吻。
沐清溪醒悟过来,咬紧牙关,立刻挣扎起来。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但是,她极度讨厌这样,这让她想起了前世的花园和宝严寺里的树丛。
可是,攻城略地的将军又怎么能容忍顽固的抵抗?
尤其这个“敌人”如此弱小,越是挣扎,反而越激发了他的征服欲。
他剑指长天,大军压境,气势如虹地破开一道防线,长驱而入。沐清溪一退再退,溃不成军。只能任凭他强势地捕捉住她的柔软,追逐,纠缠,彼此的气息互相融合。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滴泪沿着闭合的眼眶而落,水痕延伸到玉白的脸颊,消失在赵璟的唇上。
忽然间乱入的一点清凉,让赵璟被心火控制的神志清醒了起来。
他不舍地放开沐清溪,目光落在两道清晰的泪痕上,愣住。
乍然得了自由,沐清溪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赵璟,俯身朝着一旁干呕起来。
赵璟吓了一跳,连忙一边扶她,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脊。
沐清溪只觉得恶心极了,恨不能将心肺都呕出来,可事实上,她晚膳没用多少,此时只是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越是这样,便越觉得难受,眼泪混着额角的冷汗流了满脸,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汹涌的自责将所剩不多的那点心火整个湮灭,赵璟忽然间想起宝严寺里的那一幕,也同时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多么蠢的事。
“清溪……”他看着干呕不止的沐清溪,想道歉,想解释,却一个字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啪——”
沐清溪使出浑身力气,这一巴掌打得又响又重,赵璟英俊的脸上立刻多了一抹红痕。
“滚!”她哑着嗓子嘶声怒吼。
“沐清溪……”她这个样子,他怎么可能放心走。
“求你——滚——”
声音软了下来,赵璟却觉得一柄慢刀子捅进心脏,钝钝的痛。他不敢再刺激沐清溪,攥紧了拳头,从窗户边一跃而出,反身不忘把窗户合上。
屋子里沐清溪再也支持不住委顿在地,她忍着恶心一遍一遍地擦拭着自己的嘴唇,直到擦破了皮,流出了血。抱住双膝,无声地埋头痛哭。
窗外,赵璟负手而立。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根根清晰可见。
更深露重,一道茜纱窗,两颗寥落心。
谁为谁看尽风露?谁为谁相思成伤?
夜风拂过玄青色的一摆,颀长的身影与纱窗上婉约的倩影两两相对,咫尺却是天涯。
第141章 圣旨
景王殿下乘着月色而去,沐着晨露而归。启明星遥遥挂在天边,守在书房的龙七一见王爷回来,登时脑袋清醒,双眼瞪圆,以示自己兢兢业业,一点都没有偷懒。
然而,景王殿下大步走进书房,两扇门随之合上,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龙七一腔热血表演给星辰看了,心下却满腹疑惑。按照龙一的说法,王爷昨晚十有八九是去找解语花了,这一夜温香软玉的不等人姑娘醒了就回来是不是不大好?而且,王爷那一脸寒霜,哪像是春宵一刻,掉进冰窟窿里冻了一晚上还差不多!
难不成,大半夜的被姑娘踹下床???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龙七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嘀嘀咕咕不自觉出了声,藏在暗处的龙九忍不住从廊檐上探头,抬手丢出一颗石子砸在他脑袋上,恨铁不成钢地骂:“笨!龙一的话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啊?”龙七呆捂着被砸痛的后脑勺愣愣地抬头,不解地问,“为啥不是公猪?”
龙九:……
“龙七,龙九。”
书房里一声传唤,龙七和龙九立刻收声进去听令。
赵璟将写好的两封书信封好分别交给二人,吩咐道:“按着地址,后天日落之前务必把信送到。”
“是!”两人领命,二话不问,即刻起身上路。
赵璟在书桌旁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形倒映在地上,灯罩下的火焰轻微晃动,落在地上的影子也跟模糊了一瞬。
他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出去,天边斜月若隐若现。几个时辰前的触感还停留在唇上,她的柔软、她的甜美像是点燃了他心底的引线,尝过琼浆玉露之后的心再不肯安分。
他本是想去问她为何会知道山东税粮案和山东旱灾案的关联,这两者都发生在山东不假,不知内情的人绝不会轻易地将二者联系到一起。即便是他,也是经过多方调查才敢确认方知真有那么大的胆子。
沐清溪只是个后宅小女子,就算与京城里长大的那些娇花有所不同,也不应该知道这么多。
有怀疑,更多的却是担心。朝堂政局,他不希望那个小丫头卷入纷争的漩涡。
谁知道……赵璟忍不住闭了闭眼,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手扶额头,他无奈地苦笑,终究是骗不过去了。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别人。他说过不想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心底的坚持变了质。
或许是兰溪村里一颗清甜的桂花糖,
或许是赏花宴上机敏慧黠的言谈,
或许是极乐净土中清亮的眸光,
又或许早在淮安渡口种子早已埋下,之后的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
却如今都被他弄得一团糟。
可是,不想放手,心被填满的感觉实在令人欲罢不能。抱着她的时候像是身上丢失的一根肋骨终于回归了原位。活了二十几年,初尝情爱滋味竟然如此百转千结,对比之下,前二十几年的光阴倒像行尸走肉一般。
沐清溪,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
端午龙舟宴纵火案最后以工匠的失职做结,对于这个结果,几家欢乐几家愁。沐清溪不知道有多少人肯信,但是,既然皇上给出了定论,那就一定是工匠的失职。至于那些不肯信的,也就只能暗地里去怪三皇子“办事不利”了。
无论如何,随着案情水落石出,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那片阴云似乎瞬间被狂风吹了个干干净净。后宅的妇人恢复了往日的轻松,三五不时约起来喝个茶,办个花会诗会。
当然,伴随而来的,还有来自宫中的对沐清菀正式的奖赏。
不同于当日送沐清菀回来时的低调,这次宣旨的公公可谓招摇过市,人还没到安远侯府,大半个京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与上次不同,这次整个沐家都早早候在院子里等待,就连住在风霁堂的沐骕和沐殷氏都不例外。妾室依然不能参加,几个庶女却都被沐庞氏亲口准许出席。为此,沐清菀一整天都端着脸,直到宣旨的公公进府才堆起满脸笑容迎上去。
来的人是徐贤妃身边的曹公公,贤妃身边的大太监。沐清菀在宫中的时候几番受他提点,一见是他来宣旨,更加喜笑颜开。娘娘特地遣了身边的心腹太监前来,定然是极重视她的。对于自己的筹划,沐清菀觉得更加有信心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沐氏女清菀,心地纯善,火海救人,不顾己身,堪为闺阁之独秀,今特赐八宝蝠纹白玉耳环一对,红玉宝钏一对……以示嘉奖……”
如同沐清溪所料,圣旨隐去了贤妃出宫一节,依旧是单纯表彰沐清菀。可徐贤妃既然派了身边的大太监来,无疑是对沐清菀的一种维护。
一大串赏赐念完,“钦此”二字突然出现,沐清溪有些怔楞,这就完了?不对啊……她微微抬头,目光落在沐庞氏和徐氏身上。前者显而易见的身子微僵,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而后者则是单纯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沐清溪满腹疑惑,越发觉得看不懂了。按理说,既然是圣旨嘉奖,又是明面上的,嘉奖了沐清菀之后不可能不提沐驰、徐氏和沐庞氏。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提沐驰和徐氏,老夫人也是要提的。如果不提,岂不是说这一家子只有这个女儿不错,其他人都不值得提,这可是明晃晃地打脸。
看曹公公的样子,徐贤妃对沐清菀应该蛮重视的,可是,一个能坐到四妃之一的宫妃的人,会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掉?
沐清溪打从心底里不信。
若非忘了,那就是说,或者是贤妃,或者是……皇上,对沐家有所不满。所以,才隐去了该有的对父母长辈的颂词。
只不过,看徐氏和沐清菀的样子显然都没想到这一点。
沐家人叩首谢恩,沐庞氏再不解也要恭敬地双手捧过圣旨,再转交给身后的沐清菀。
“有劳曹公公。”一边说,一边示意身边的人送上心意。沐骏和杜氏在的时候,她也曾时常出入宫闱宴会,对于宫中的几位娘娘都不陌生,对娘娘身边的人自然也熟悉一二。
曹公公笑呵呵地收了,袖中一颠便知分量颇足,“老太君养了位好孙女,娘娘对沐大小姐喜爱得紧,常常称赞都是老太君教得好。”
沐庞氏笑得有些勉强,“娘娘过誉,臣妇万不敢当。”圣旨里提都没提她,这话她应得心虚。
这时,沐清菀忍不住从后边走过来,完全没有注意到沐庞氏暗沉的脸色,她对曹公公施了一礼,笑着问道:“许久不见,公公可好?清菀日日惦记娘娘,想要入宫探望,又唯恐扰了娘娘清静,不知娘娘可大好了?”
曹公公眼神一闪,面上却依旧笑呵呵的,“多谢大小姐惦念,娘娘已经大好了,只是忙着伺候皇上不得闲,娘娘也说,得了空必定让您进宫陪她解闷。”
说完不等沐清菀再问,便向着沐庞氏和沐驰道:“老太君,侯爷,咱家出来的时候不短,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多打扰了。”
沐清溪闻言更觉得想不通,曹公公这话漏洞百出。元瑜郡主跟她聊天的时候偶尔也会说起宫中,据她所知,徐贤妃如今并不算十分受宠,何谈“忙着伺候皇上不得闲”,而且什么时候得空都是由贤妃娘娘说了算,看来看去,更像是推脱的借口。
派了心腹太监过来宣旨,却又话里话外表示疏离,徐贤妃到底想做什么?
沐驰却没多想,忙道:“公公请。”一面说,一面亲自引路把人送出去,丝毫不觉有失身份。沐清菀虽然救了娘娘,可他如今依旧赋闲在家,正想着讨个门路早日官复原职。徐贤妃身后的徐家颇有根底,若是能帮他一把……
人走了,沐清菀欢喜得很,告了声罪便回房整理东西。这是她成为侯府嫡女以来第二次接到圣旨,也是第二次以自己的名义得到宫中的赏赐,而且,贤妃娘娘还承诺日后会宣她进宫说话,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她走得急,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各色的眼神,除了沐瑜几个庶女面有歆羡之外,沐清溪和沐骕、沐殷氏都没什么感觉。然而沐庞氏心绪不佳,就连徐氏也面色不好。
她本就没多少亲近贵人的机会,难得接到圣旨,可是那公公竟然只顾着跟老夫人说话,完全没注意到她才是沐清菀的生母,一点尊敬也无。
徐氏是不认识曹公公的,事实上,她虽然是侯夫人,入宫的机会却少得可怜。
这话还要从当初庶子承爵开始说,按大梁律例,庶子不得袭爵,身有残疾者不得袭爵,沐家的爵位本该被收回,却因沐骏功高而网开一面。沐驰这个侯爷,承安帝封得并不痛快,殷皇后善于揣测帝心,既然知道承安帝不待见沐驰,自然不会跟皇帝唱反调。
殷皇后心有七窍,徐氏不过是个庶子媳妇,能摇身一变成为侯夫人完全是天上掉馅饼。为难一二并不为过,但是,沐庞氏却是安国公的生母,怠慢不得。是以,初时宫中但凡有宴会,请柬往往只发到沐庞氏手里,甚至连沐清溪也有请柬,只是有意无意地将徐氏给忽略了,徐氏没机会去,沐清菀自然更不用说。
算起来,其实一直到沐清菀这次“大显身手”之前娘俩也没进过几次宫。甚至还有人在背地里笑话,徐氏这侯夫人做的还不如个四品官员的家眷。四品官的家眷也是有资格出席公众宴会的,宫里可没人会故意为难。所以,徐氏的侯夫人才一直觉得底气不足。更要命的是,她虽说被喊一声“侯夫人”,却名不正言不顺——侯夫人的诰命圣旨可还没发下来呢。
可以说,徐氏大概是京城勋贵圈子里目前来说最尴尬的“夫人”了。
徐氏千盼万盼,好不容易女儿在娘娘面前露了脸,到头来却依旧没她什么事。一开始高兴是高兴,可这高兴没什么实际的好处落到自己身上,也就一阵就过去了。尤其,沐清菀自回来之后不像以前那么听话,几次三番反驳她不说,现在更是不将她放在心上。
心里憋了一肚子气,沐清菀离开之后徐氏也随即请辞,看那方向,是去了沐清菀的院子。
正主走了,沐庞氏无心招呼其他人,便让都散了。目光落在沐殷氏身上的时候却停了一停,似乎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却最终只是摆摆手。
她现在烦得很,还是延后再说罢。
第142章 当铺
夏日荫荫,房间里放着山水台子的冰山,清凉一点点弥漫开来,精致的纯铜镂雕嫦娥奔月香炉里,青烟冉冉升腾,袅袅散着清雅的莲花香。
心头的火气淡了一点,沐庞氏依然觉得止不住的疲惫。
她想不通圣旨背后是徐贤妃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如果是前者,沐清菀刚刚救了徐贤妃的性命,即便沐清菀无意间惹了贤妃不快,也不至于如此。如果是后者……沐庞氏攥紧了手中的茶盏,沐家到底哪里触怒了龙颜?
沐驰虽然昏庸无能,好在极少惹是生非。至于沐清河那档子丢脸的事,应该不至于让皇上对沐家有此成见。
最让她头疼的还是二房一家的反应,从沐驰到徐氏再到沐清菀,就没有一个看穿这背后的深意,一个个抱着圣旨自以为得了天大的荣耀。
沐清菀竟敢越过她直接去跟曹公公交谈,一点世家嫡女该有的气度都没有,像极了小户人家逢迎谄媚的嘴脸。他一个公公,再有脸面也是在主子跟前,敬重可以有,身为世家子女,却不该卑躬屈膝。在这一点上,沐清菀完完全全地随了沐驰和徐氏。
也对,没见过世面的庶子和庶子媳妇,圣旨都没接过几次,能有什么出息?
沐庞氏觉得头疼,这是老毛病了,自从长子去世她就没有一天睡得安稳。时日长了,便落下个头疼的毛病,夜间里更是睡不好。动动脑子都要疼上半天,所以,这些年她不爱理事。
结果,就从徐氏手里接过来这么个烂摊子。
张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悄然走到沐庞氏身边。
“回来了?份例都放下去了?”沐庞氏按着太阳穴闭着眼睛问。管家权到底还是又收了回来,徐氏胆大妄为,账面上的亏空连遮掩都不屑,孙管家来回禀的时候,侯府里竟然已经花用了明年的用度。
再这么下去,大概要不了多久,侯府就该遣散仆人,缩减用度了。她荣宠了大半辈子,临了竟然还要为中馈操心,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沐庞氏这时候忽然间记起了杜氏的一点好,至少杜氏在世的时候,家里一切井井有条。当年杜氏去世,交上来的账本她也看过。虽不能说清水无鱼,但底下人手里留下些是常事,除去这个,竟是半点挑不出错。
张嬷嬷犹豫了半天,想着底下人报上来的消息,到底不敢隐瞒,看了看左右。沐庞氏见状微微皱眉,还是抬手挥退了左右,锁着眉问:“出了什么事?”
“老夫人……不是份例,是……是三老爷那边……”
“老三怎么了?”她说的吞吞吐吐,沐庞氏不耐烦,“有话直说!”
“是、是……老夫人您看。”张嬷嬷咬咬牙,实在说不出口,干脆把藏在袖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摊在掌心递给沐庞氏看。
沐庞氏不知是何意,锁着眉拿起来看,只见那是一块通体无暇的玉佩,中间镂雕一只咆哮的猛虎,猛虎四肢健壮,獠牙栩栩如生,看上去气势十足。最妙的是,白玉中镶嵌了丝丝缕缕的金丝。这不是普通的白玉,而是北疆阴山一带特有的金丝白纹玉,极为难得,所产之玉全部进贡皇宫大内,怎么会在张嬷嬷手上?
一边看一边想,沐庞氏不笨,张嬷嬷既然拿给她看,其中一定有问题。这么又仔细看了一遍,沐庞氏忽然在玉佩背面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字。她年纪大了,眼睛开始花白,凑近了使劲看才模模糊糊地认出那似乎是一个“骏”字。
骏,沐骏。
沐庞氏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她忽然间想起,当年长子于当今登基之初临危受命,征战北疆,首战告捷,大败北狄骑兵,逼退敌军三十里。今上龙颜大悦,对侯府赏赐甚重,那次赐下来的东西中就有这么一块金丝白纹玉。因为长子有功,今上特地命能工巧匠将之雕琢成猛虎,寓意“得一员虎将”,并嵌入长子之名,以示看重。
但是,这块玉怎么会流落到张嬷嬷手中?!
“还不从实招来!”沐庞氏猛地站起来喝道,心中狂跳,御赐之物若是出了什么差池……
“老夫人!”张嬷嬷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今日奴婢奉命到风霁堂,东西是三老爷给的,说是有人当到了三太太名下的当铺里……”
当铺?!
沐庞氏脑中一空,身体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住,张嬷嬷连忙膝行去扶住。
“老夫人保重身体啊……”
沐庞氏虚弱地摆摆手,“查——给我查得清清楚楚!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
“是是是!老夫人,奴婢这就去吩咐,您千万保重身体!”张嬷嬷劝道。她拿到玉佩也吓懵了,侯府御赐之物流落在外,还被当到了当铺里。幸好是三太太的嫁妆铺子,若是叫外人知道了……
沐庞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去,去把沐清溪给我叫过来!”
“老夫人,大房的东西早就不在清晖院了。”张嬷嬷心知沐庞氏一时想岔了,连忙提醒。
沐庞氏这才想起来,当年大房没了人,几个库房她便管了起来。后来管家权交给了徐氏,几个库房的钥匙也一并交了出去,清晖院里怕是早没什么东西了。
“徐氏……”沐庞氏咬着牙狠声念着。
“老夫人,未必就是二夫人……”
“不必说了!”沐庞氏不想听什么了,眼下沐清菀正在风头上,不能明着来,万一贤妃还看重她,难保她不把家丑给捅出去。这事一定要瞒着,捅出去沐家就是欺君之罪!
“这事你跟孙管家悄悄地查,既然是老三发现的,有什么拿不准的就去找老三。务必要弄清楚东西是怎么出去的,还有没有其他东西在外头,若是有,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找回来!”
“那二夫人那边?”
“先不要惊动她,”沐庞氏疲惫地摇摇头,心底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想,只是不敢深想罢了,“先想法子把东西找回来,开了库房对着册子一样一样核对,那些不重要的不必计较,先把这些都给我找回来!”
“这些”是哪些张嬷嬷心知肚明,连忙应了去找孙管家商量,这事太大太严重,她一个人是绝对不成的。
沐瑜自从来过清晖院一次之后就成了这里的常客,她人还算安静,知情识趣,来的时候挑的好,走的时机也拿的准,一点不会让人觉得烦。虽然有些小心思但都不是坏心眼,沐清溪也就默许了这个客人。
更重要的是,她有一手好绣工,还有一手好厨艺,当然,后者才是最最重要的。因为这一手好厨艺,沐瑜受到了沐清溪身边一众丫鬟的热烈欢迎。
实在是沐清溪姑侄俩一个德性——挑食!
平常的时候沐清溪想着要给侄儿做表率,多少还会忍着,可一到夏天就全不顾了。客儿本来就挑食,这下有了沐清溪这个“榜样”更是挑得理直气壮。
锦绣几个磨破了嘴皮子,说完大的劝小的,说完小的劝大的,说来说去,竟是一个都听不进去。一个月下来,姑侄俩生生瘦了一圈,那一模一样的小下巴眼见得都尖了。锦绣几个大热天里纷纷起了一嘴的泡,只好整日里喝苦丁茶败火。
沐瑜刚刚走到清晖院门口就被闻讯而来的珠玑接过手里的食盒,拉着一路小跑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谢天谢地,“瑜小姐可算是来了,锦绣姐姐头发都要白了!”
“昨儿不是把那莲花粥的做法给了姐姐?”沐瑜被拉着走也不恼,反而笑着问道。这清晖院里丫鬟主子与别处不同,举动间处处可见彼此的亲昵,不像是主仆,更像是家人。
“哎呀别提了!春棠做是做出来了,可是咱们家那两位祖宗硬是说味道不对,吃两口就不爱吃了,午膳就喝了一碗酸梅汤,吃了一叠酸角糕,再这么下去,都能去跳掌上舞了!”
掌上舞是前朝第一美人惊鸿姑娘所创,因为前朝帝王爱纤腰,宫人为博君王一笑,纷纷饿死。而惊鸿姑娘非但不曾饿死,反而另辟蹊径创出掌上舞,艳惊四座,被君王收入后宫,宠爱一生。前朝诗人有“楚腰纤细掌中轻”句,便是颂赞惊鸿姑娘与掌上舞。
珠玑如此形容虽是夸张,可见识过沐清溪和沐含章的挑食以后,沐瑜很是同情这群丫鬟。
糖多一点嫌甜,少一点嫌酸;盐多一点嫌咸,少一点嫌淡;甚至连菜里放了一勺醋还是两勺醋都能尝出来,这哪里是吃饭,分明是挑刺呢!
“瑜小姐这次做了什么来?”珠玑满含期待,她家的两位祖宗,也就还爱吃瑜小姐做的东西,每次都能吃得干干净净,看那样子要不是估计外人在,都能扑上去再把盘子舔一圈。
初时,她们只觉得没眼看,现在么,呵呵,两位祖宗啊,你们吃的开心就好。
“是翡翠凉果,也不知妹妹喜不喜欢吃……”
“喜欢喜欢!”
沐瑜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脆生生的应答,声音还稚嫩,定是沐含章无疑。
果然,下一刻便看到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正倚在窗边向她招手。
第143章 徐晗
风轻花静,阳光在葱茏的枝叶间跳跃,洒下一地斑驳的碎影。蓊郁的葡萄藤架子下放着一张躺椅,上面躺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少女有着精致的鹅蛋脸,水杏眼,眼形微带一弯俏皮的弧度,极是特别。迎着枝叶间漏出来的阳光,一双眼睛弯成了新月,此刻白皙的双手正揉着吃得浑圆的肚子,像只慵懒的猫咪,下一刻就要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可爱极了。
沐瑜看着快要睡着的沐清溪,心下好笑:“就这么好吃?”那翡翠凉果她也吃的,怎么就没这个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