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香—— by叶蓁蓁
叶蓁蓁  发于:2024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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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子琦点点头,“尸体一直没找到,不过若是还活着怎么也要回来吧。何况当今已经下旨追封,便是活着也是死了,不然算怎么回事?话说回来,这位沐家小姐也算聪明,依沐驰那性子,留在京里也没什么好下场……”说完才惊觉失言,连忙补了一句,“爷恕罪,属下没别的意思。”
赵璟摆摆手,明枪暗箭都走过来了,哪还会在乎这么几句话。
“对了爷,沐家派了人来越中,要把人接回京。”贺子琦想了想还是把顺手打听来的消息说了,沐家一看就没安好心,沐家小姐这么回去九成九是羊入虎口,看在她跟王爷有些纠葛的份上还是提一句的好。
“哦?”赵璟反问了一声,想了想才道,“让龙一调几个人过来。”小姑娘跟他也算同病相怜,他不介意帮一把还个人情。
“是。”贺子琦心知他是打算管了。
“明天一早准备启程。”赵璟吩咐,南边的事办完了,他的伤本也不算重,要不是智空算计,眼下已经该到京城了。
谁知这次贺子琦却没有遵命,而是吞吞吐吐地说道:“爷,智空说要您务必再等一天。”
赵璟脸色一冷,“他还想打什么主意!”
贺子琦心说,我哪知道啊。只能心里想想,嘴上还得继续劝,心里把扔他在这的智空问候了三十三遍。
博闻县里,昭和楼上,正在喝酒吃肉的和尚冷不丁连打了三个喷嚏。
第二天一早,赵璟果然没走成,倒不是不想走,而是沐家的人到了。
上等的楠木车厢,车厢四角以金线缠边儿,榫卯连接处十分精巧,车前挂着汉白玉的挂件,长长地流苏在风中飞扬,窗牖处被淡蓝色的松江细布帘遮了,密密地挡住了寒意。拉车的枣红马亦是高头大马,双目炯炯,膘肥体壮。
山野之地向来少见马车,更何况是这样华丽的马车。马嘶声一响,便有不少人出了门观看,却见那马车径直朝着村东而去——这是去沐家的了,也对,沐家那位小姐看着通身的气派就不像是寻常人家的。
青嬷嬷带着桃红和柳绿下了马车,这次来他们只带了两个护卫,其他人都留在了越州别院。青嬷嬷打量着眼前的小院,看起来崭新的样子,模样也规整,可是在住惯了侯府大宅的人眼里那就不只是寒酸了,而是落魄。
堂堂侯府二小姐竟沦落至此吗?
青嬷嬷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只是一瞬间,说到底都怪二小姐不懂人情,若是好好地留在京中孝敬老夫人,又怎么会住到这种地方来,给他们侯府丢脸。
听闻人到的时候沐清溪心里是有些不快的,怪这些人来的不是时候,也怪颜四赖在这不走,平白给他看了笑话,心底有些恼。
青嬷嬷跟着珠玑进了屋,沐清溪带着客儿在窗边的榻上拆九连环,见她到了也不起身,只随口道了句“辛苦”,让琉璃帮她搬了个绣墩坐下,又让锦绣先带着客儿避开。至于桃红和柳绿,连个正眼也没给。
前世这位青嬷嬷就是徐氏那边的人,没少跟着徐氏磋磨她,她让人坐下已经是给面子了。
只是青嬷嬷却不这么想,她在老太太跟前也是有脸面的人,这位二小姐竟然连杯茶也不给,真真是无礼,怪不得不得老太太喜欢。
“大冷天的,祖母怎么把您老派来了?”

第010章 词锋
青嬷嬷打量着沐清溪,心下感叹,这位二小姐当真生了副好相貌。大老爷年轻时素有令名,大夫人当初更是京城第一才女,性情模样处处拔尖儿,就连当今太后也称赞过的。二小姐这张脸真真是挑着夫妻俩最出色的地方长的,只可惜,这目中无人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心里想着,面上却笑着回道:“老夫人有命,哪里担当得起‘辛苦’二字,二小姐可折煞老奴了!年前老夫人就念叨您和小少爷,想接您回京常住。只是那会子天冷,又连日下了大雪,老夫人担心路上不好走便罢了,心里却是放不下的,这不才过完年便派了老奴来请呢!”
沐清溪看着她那一脸热情洋溢的笑容,活像是跟她多亲热多恭敬似的。可话里三句不离老夫人,沐清溪哪里听不出这是把老夫人抬出来压她。若她还是前世那个孤苦无依的傻丫头,这会儿指不定战战兢兢感激涕零了,只可惜,那个傻丫头早在三年前便死在了爹娘的葬礼上。
“祖母要接我回京?”沐清溪妙目微睁,惊讶地问道,她略一犹豫,面上显出些许难色,“嬷嬷不知,我身子骨不大好,因大夫说要静养才避居此处。若是进了京,一来京中喧哗不宜静养,二来,为人孙女,自当尽孝于前。我非但不能侍奉祖母,万一把病气过给祖母可如何是好?”
青嬷嬷听完云里雾里,一是没想到她只字不提前面来人报信之事,二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拒绝。按她原先的设想,小姑娘在这等贫瘠之地吃足了苦头,能够回京对她来说应该是天大的喜事,怎么竟跟她想得截然不同?
娇花一样的小姑娘似颦非颦,盈盈妙目中似有泪光闪动,欺霜赛雪的皮肤染上微霞,端得是海棠睡迟梨花带雨,就连她一把年纪的人看了也觉得心旌摇动。
但是,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正是听说二小姐身子骨不好,老夫人很是担心,所以才想着接二小姐回京养着,这也是老夫人爱重您呢!”青嬷嬷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避重就轻地说道。
沐清溪脸色愈红,一双杏眼中竟氤氲出水汽来,波光点点,涟涟滟滟,像是点缀了满天星光,“我知祖母疼爱,却也不能不顾祖母的身体,还请嬷嬷回京禀报祖母,就说孙女不敢让祖母身陷危境,待养好了身子再去祖母跟前尽孝。”
青嬷嬷心中泛起不悦,有些嫌弃她不识好歹,却还是耐着性子劝解,“二小姐一片纯孝,老夫人哪有不明白的?只是小姐不妨想想,若是去了京城,一来京中有名的大夫不知凡几,总比乡间郎中医术高明。二来,”她看了看留在屋里的锦绣和琉璃,“二小姐身边就这么几个丫头,难免看顾不周,若是有个疏漏反是不美。三来,二小姐也可以晨昏定省,在老夫人跟前尽孝不是?”
沐清溪闻言心中嗤笑,说了这么多恐怕最后一句才是重点。这是指责她三年不在长辈面前请安就是不孝?呵,也不想想她三年前为什么回来。沐家如今已经连守孝三年的古礼都不记得了吗?
青嬷嬷见她沉默不语,心里便觉得她是把话听进去了。能这么容易被说动,刚才那番推拒更像是惺惺作态。也对,见识过高门宅院里的泼天繁华,哪还受得了这种乡野腌臜地的窘困。
沐清溪却是在想青嬷嬷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前世老夫人一直到去世也没怀疑过青嬷嬷早就被徐氏收买,那么今生她知道吗?如果知道,肯定不会派她来,如果不知道,那接她回京到底是老夫人的主意还是徐氏的主意?如果是老夫人的主意,徐氏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呵呵,二小姐莫不是住惯了破屋舍不得走了?”忽而一声娇笑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
沐清溪循声看去,这才发现出声的是青嬷嬷身后的两个丫鬟之一。这也是自她们进屋以来,沐清溪第一次正眼看这两个丫鬟。年纪都在十四五左右,一个青衣翠裳,圆圆的脸上带着笑,另一个紫衣靛裳,瓜子脸带着刻薄相。
开口的正是后者。
沐清溪陡然沉下脸来,面带寒霜,冷声说道:“主子问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桃红却全不放在心上,竟张口顶撞:“主子?哪有主子?奴婢只看到乡间的小丫头呢!”一边说还一边夸张地东张西望了一下。二夫人早说过,这位二小姐就是被他们侯府赶出来的破落户,根本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他们去族里接已经是给她脸了,她竟然还磨磨蹭蹭地要他们亲自来这种粗鄙的地方,真当自己是侯府小姐了!
沐清溪笑了,这一笑宛如冰天雪地里的一道寒光,又似青锋出鞘,未见血便已带了七分锋锐,“青嬷嬷,府中规矩身为奴仆顶撞主子该当何罪?”
青嬷嬷眼皮子颤了颤,她没想到桃红这么大胆,更没想到沐清溪会这么不客气,斟酌了一下才回道:“轻则掌嘴二十,重则杖毙。”
“既然如此,嬷嬷还在等什么,难不成要让琉璃和锦绣动手?”沐清溪冷声质问,锦绣和琉璃应声上前一步,她们早就看这丫鬟不顺眼了,竟敢在小姐面前放肆,当她们是死得不成?
“你敢?!”桃红惊叫一声,万没想到夫人嘴里一文不名的臭丫头竟然真的敢动自己,“我可是夫人的人!”
沐清溪笑得温和,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盯着青嬷嬷,温声说道:“看来嬷嬷是打算袖手旁观了,也好……”
“小姐说的哪里话,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还是让老奴来处置吧。”青嬷嬷直觉若是她不出声,后果可能更糟,虽然她也想不到会糟成什么样,但是,人是二夫人安排给她的,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她没法向二夫人交代。想到这,心下也对桃红这般不知好歹产生了怨怼,面上对沐清溪越发恭敬了,“不知小姐想如何处置?”
“掌嘴四十吧,”沐清溪轻轻地说道,“嬷嬷年事已高,若是打累了不妨让锦绣和琉璃代劳。”
青嬷嬷心头一跳,年事已高?二小姐想说什么?
桃红见势不好,转身就想往外面跑,锦绣和琉璃早有准备,还没等她迈开步子便一左一右将人牵制住,只等青嬷嬷“行刑”。
西屋里,赵璟和贺子琦听着“啪啪啪”的巴掌声相视无语。
半晌,贺子琦才咽了咽口水,瞪着一双桃花眼不敢置信地问:“爷,您确定需要派人保护?”看不出来啊,这小姑娘柔柔弱弱的,摆起架子竟然还挺有威势。
本来是敌强我弱的情形,愣是虚虚实实地叫那老妇摸不透,一摸不透气势就矮了,气势一矮再想立起来就难喽。
赵璟掠他一眼,垂眸不语。本以为是朵娇柔的小花,不想竟是柔中带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有趣,有趣。
沐清溪犹不知自己这边的情形被人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只是觉得,恩,打脸原来这么爽!怪不得上辈子那畜生天天打她,一念及此,脸色登时沉了沉,总有一日,她要把那畜生加诸于她的百倍千倍奉还!
站在一旁的柳绿看到,还以为是她嫌青嬷嬷手下留情,连忙给青嬷嬷递了个眼色,于是,屋子里的啪啪声更响了。
待行完刑,桃红的脸已经肿成了猪头,张口喷出一口血来,沐清溪嫌恶地皱了皱眉。一边吩咐青嬷嬷把人带出去,一边让柳绿拿了布巾把屋子里收拾干净。有外人在,她才舍不得自家丫鬟受苦受累呢!
“二小姐,您看何时动身回京?奴婢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老夫人那边还等着呢。”青嬷嬷小心翼翼地问,无形中多了敬畏,连“老奴”这种称呼都不敢用了。
这世间果真是人善被人欺,沐清溪心下感叹了一句,前世她处处与人为善,时时被人欺压。如今不过强硬了些,这些人便点头哈腰,畏畏缩缩。
该说人性本贱么?
“我细想了想,嬷嬷说得有理。若是不在祖母身边,我便是有天大的孝心也到不了祖母跟前。”沐清溪温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叹息。
青嬷嬷直觉觉得这话里大有深意,可一时又想不明白,遂赔着小心,“小姐说得极是,那您打算何时动身?”
这么快就从“二小姐”变成“小姐”了?
“我这屋子里乱的很,怕是要收拾几日,邻里相处一场也该道个别。不如三日后嬷嬷再来接我?”沐清溪笑盈盈地答道。
青嬷嬷哪还敢说个“不”字?一叠声地点头应是,又再三询问可要帮着收拾。沐清溪心底另有盘算,自然婉拒了,由着琉璃将人送了出去。
人一走,沐清溪的脸色寒若冰霜,抬手就把手中的茶盏摔在了地上,碎瓷四溅,吓得锦绣连忙上前查看。
“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有伤到?何必跟这些奴才置气?”锦绣无不担忧地劝,心下也有些疑惑,刚刚不是把青嬷嬷压得死死的,怎么这会儿倒生起气来?
沐清溪冷笑一声,柔白细长的手指紧了又松,压着怒气说道:“从头到尾,那老奴可曾正眼看过客儿?”
锦绣一愣,这才明白过来。
从青嬷嬷进屋,别说行礼了,便是看都没看小少爷一眼。不正眼看就代表不在意,为什么不在意呢?
因为清清楚楚地知道小少爷是个什么情形,连青嬷嬷都知道的事,老太太又怎么会不知道?
这哪里是不重视,分明是当没这个重孙了!

第011章 暗度
卧房里,客儿笑嘻嘻地拿着拆完了的九连环炫耀,小胖手肉嘟嘟的,被九连环的边儿挤出了褶子,沐清溪好笑地伸手去戳。客儿受了痒,飞快地往回缩,姑侄俩闹成一团。
“小姐,咱们不是两天后才走吗?怎么今日就要连被褥都收了?”珠玑抱着床锦被走过来问,见姑侄俩闹得出了汗,忙拿了湘绣的帕子给两人擦。
“就是呀小姐,今儿就把被褥收了,晚上咱们睡在哪?难不成要睡硬床板?”琉璃也是一脸不解。
沐清溪笑着接过帕子,一手给客儿擦汗,一边解释:“谁说咱们要跟他们一块儿走了?就咱们几个妇孺,若是真跟他们一块儿上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们敢!”珠玑愤愤地说道。
沐清溪无奈,只好继续说道:“有什么不敢的?桃红怎么顶撞我的你们又不是没看到。青嬷嬷虽然被我镇住了,但那也只是一时,等她回过神来便会想通,我就是个空壳子纸老虎,手底下除了你们三个什么人都没有,老夫人不待见我,徐氏视我如肉中刺,到时候上了路还不是任她磋磨。”
“可小姐是主……”琉璃迟疑地说道,心底觉得小姐说得有理,但又觉得青嬷嬷不至于那么大胆。
“主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被逼到这里来了,你们呀,就是不如锦绣看得清楚。”沐清溪叹了口气。
琉璃和珠玑面面相觑,沐清溪待她们素来和婉,突如其来的失望的口气让两人无所适从,惶恐不已。
锦绣听了她的话一句都没问,径直去了村中跟各家各户道别,顺便把一些用不着的东西当做别礼送了出去,琉璃和珠玑却还没看明白。
沐清溪摇摇头,提醒自己不能太心急。锦绣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虹霓一手带起来的,眼界手腕都是一流,原就是母亲给她培养的得力助手,琉璃和珠玑就差了点。不过也只是差了点,好好调教总能独当一面,眼下首要的是得让她们看清现实,别再对那府里心存幻想。她回去是要报仇的,她们这样很容易误事。
“你们俩呀!”沐清溪起身一手拉了一个让她们分坐在两边,“你们得记住,我已经不是安远侯的嫡长女了,现在的安远侯是沐驰,安远侯夫人是徐氏,我如今的处境说白了就是被人逼出来的。祖母不会庇佑我,沐驰和徐氏也不会善待我,回去不是享福的,前面指不定是什么龙潭虎穴呢。你们难道忘了三年前淮安渡口的事儿?若是忘了,那乳娘刘氏的事儿总还记得吧?”
琉璃和珠玑听完心中震颤,三年前淮安渡口的刺杀,刘氏是害小少爷中毒的罪魁祸首……两人这下子总算清醒了,那府里与她们再无恩义,有也只有仇怨了。
沐清溪打量她们神色便知道她们是想过来了,遂拍了拍两人的手笑着说道:“快去收拾东西吧,用了午膳咱们就出发。”
“是,小姐。”两人异口同声,各自忙活去了。
“姑娘,龙龙?虎虎?”客儿眨巴着小眼睛,一派天真。
沐清溪被他满是信任的小眼神看得暖暖的,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逗他,“龙肉可香了,老虎肉更香,客儿想不想吃?”
客儿一听“吃”字顿时双眼冒光,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跟水洗过似的闪闪发亮,脆生生地答道:“吃!姑娘,吃!”
“噗——”沐清溪忍不住笑了起来,抱着她的小身子感叹,“你怎么那么可爱呀!”
屋外,贺子琦看了看站在前面的赵璟,忍不住搓了搓手臂,“爷,您真的不管管?”吃龙肉啊,这小丫头是想造反吗?!
赵璟忍不住抬手按了按额角的青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听人墙角可不是君子所为。”贺子琦那句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沐清溪在屋子里听得清楚,这才知道刚刚的话都被人听了去。心下既恼且羞,忍不住抱着客儿出了卧房来到正厅,出言讥讽。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君子。”赵璟面色不改,掀了帘子进屋,看着少女如花般的笑颜说道。
沐清溪今日穿了件粉蝶穿花的褙子,脑后依旧是松松挽了个纂儿,两侧挑起各挑起一缕青丝垂下来,发间插了朵绢制的芍药花,衬着小姑娘娇娇嫩嫩的容颜亭亭玉立。
沐清溪从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是君子的人,偏偏眼前的人玉树临风,气度卓然,往那一站略显简陋的屋子竟有了一种华堂美室的错觉。
“何况,原本是你请我来的。”赵璟说道。
言外之意,我恰好来了,恰好听到,哪里算得上偷听。
沐清溪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明明觉有千百种话可以反驳,可是看着眼前人那副渊渟岳峙的样子莫名地气势先矮了半截,末了只好转开了话题。
“我救了你的命,你帮我个忙,我们就算两清了。”开门见山,一点都不想拖泥带水。
跟着进来的贺子琦被她这话惊得瞪圆了眼珠子,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直接的小姑娘。多少年没见过有人敢这么理直气壮地跟他们爷讲条件了?
想想还挺爽的呢!
赵璟墨眉微挑,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复归平静,他自寻了张椅子坐了,见没人端茶倒水,竟自己取了茶壶茶盏,就着旁边桌上的点心喝了起来,那态度,那随意得劲儿,浑不像是在别人家,倒像是他才是屋里的主子。
沐清溪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忍不住怀疑,他真的是京中贵人而不是什么江湖浪荡子?
“第一,我受了伤,但不致命,所以你对我谈不上救命之恩。第二,需不需要我提醒你雪鹿皮的料子有价无市?”赵璟端着茶闲闲地说道。
气度之沉稳,令沐清溪恨不得一巴掌把那盏茶糊在他脸上!
关键是,他不是昏迷了吗?怎么会知道那天晚上是被拖进去的?想到这,那冰雪寒光般锋锐的眼神直直射向赵璟身后的贺子琦,“还没请问这位是?公子这般任人出入我家,是不是太过分了?”
贺子琦被那目光一看,顿觉后颈发凉,这真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吗?一个小姑娘哪来这么狠的眼神?
赵璟瞥了贺子琦一眼,漫不经心地答道:“我随从,今儿刚来的,看你们都在忙,也就没有打招呼,反正一会儿就走了。”
沐清溪再次被堵得哑口无言,这意思是指责她怠慢客人了,可他是哪门子的客人啊!凭什么她救了人施了恩,这人还这么……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根书上说的不一样啊!
沐清溪上辈子活了二十年,加上这辈子的十三年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物,她自以为尝尽人情冷暖,心思敏感,却完全摸不透这人心里在想什么。行事风格全不按常理,偏偏又叫她没办法反驳,面对沐驰和徐氏的时候她都没觉得这么憋屈!
赵璟看着小姑娘气得鼓起来的腮帮子,瞪圆的眼睛活像是幼年见过的那只波斯猫,再说下去是不是就该把毛炸开了?他恶趣味地想,却到底还是没再继续,而是话锋一转,软了下来。
“这几天借住于此多有打扰,既然姑娘想要报酬,不妨说说看,只要价格合理,某无有不从。”
沐清溪狐疑地看着他,刚刚还把她堵得哑口无言的人怎么突然间换了个态度?还有这种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口气怎么那么像昭和楼的孙老板,他真的是个江湖浪荡子吧,要不就是个纨绔子弟,沐清溪再一次产生了怀疑。
“怎么,不说?”赵璟看着小姑娘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好笑,只觉得像极了长姐养得那只因为贪吃挨了打又忍不住对着吃食流口水的波斯猫。
看他神色确实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沐清溪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她的话说完,贺子琦现就在心里叫了声好,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看事看人倒是很准,且凡事量力而行,颇有章法,心里难得起了几分欣赏,就想劝赵璟答应下来,只是还没开口就被赵璟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好退回原地继续站桩。
赵璟带着几分兴味打量着沐清溪,这小丫头还真是有意思,自相识以来已经无数次让他感到新奇了。
“若是我说不方便呢?”他有心试探,故意为难地说道,想试试她到底是真的心有盘算还是病急乱投医。
沐清溪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那眼神中清清楚楚地传达出“骗谁呢”的意味,赵璟心里更觉得有意思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一个女孩子都没说不方便,你个大男人计较什么?”
这话一落,赵璟脸上的表情微不可见地扭曲了一下,偏偏沐清溪一直观察着他,看了个正着。
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见他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心底顿时开心了起来,“你如果有事的话前几天就该走了,如你所说,你的伤不重,只要按时上药,用不了几天就能痊愈。你之所以在我家拖延,不过是觉得我这小家新奇。你既然吃了我家的饭,又看了我家的新奇,总该付点报酬。你也别觉得吃亏,路费我还是给得起的。”他不是谈钱吗?她也跟他谈钱,她不差钱!
赵璟没忽略她眼中的促狭,分明是将他当做个浪荡纨绔子弟看了。也罢,既然她要付路费,那他也就顺水推舟了。
“好,我答应你。不过,路费由我来定。”
“你要多少?”沐清溪问。
“我听说博文县城有种烈酒,名为‘冰火’,饮之忽冷忽热,如置身冰火两重天。某生平好饮,这路费便以一坛‘冰焰’抵了吧。”

他说的浑不在意,好像以一坛酒抵了路费是给了沐清溪多大的便宜似的。
偏偏沐清溪可一点都不这么觉得。
前世大和尚收她为徒,所有藏书任她翻阅,这冰火酒就是她从古籍里寻到的一种酒,书中记载此酒“饮之忽冷忽热,冷热相替,悲喜交加,如尝尽生平之喜怒哀乐”。酿制之法不难,时间也不需要很久,只要三个月即可出酒香。
冰焰酒与冰火酒名字相近,相当于是在冰火酒精益求精的基础上酿制出来的,“饮之如烈焰在雪,雪未融而魂先灼”。酿制之法也相似,所不同的冰焰酒对酿制的步骤和水质要求极高,近乎严苛。
制曲时必要选在三伏天里,且不能暴晒,而要借助夜露,从卧浆、煎浆到上槽、收酒,一步都错不得,酿酒的材料所放次序也要处处谨慎。
水必要雨后桃花上积的雨水,调和了霜降后的清泉水,且雨水和泉水的比例及其严苛,但凡错了一点,酿出来便不是那个滋味了。
越中虽然多雨,但是桃花花期短,饶是她带着锦绣几个天天早出晚归,在桃花落尽前也只得了一竹瓮的水。单是收集水便从冬日熬到了开春,再到六月里制曲,因比例调配不当废了三坛,又因酒材叠放顺序出错废了一坛,酿成后只出了三坛。
一坛送了昭和楼的孙掌柜,一坛交由白璧拿出去打点,她如今也只剩了一坛,自己都没舍得喝。
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不对,她从没说过自己会酿酒,依照孙掌柜的性子,也不会随便就把冰焰拿出来待客,也就是说他其实可能根本不知道她有冰焰,这个要求只是为了为难她?
沐清溪豁然开朗,惊诧过后故意一脸不解地问:“冰焰是什么?我只听过冰火酒,县城里昭和酒楼就有的。我这里老弱妇孺四占其三,公子若是嫌麻烦不想帮忙大可直说。”
贺子琦也觉得自家王爷有点故意为难人家小姑娘,这么点年纪,说不定连酒是什么滋味都没尝过,哪会知道什么冰焰酒,不想帮忙就直说呗。
谁知,赵璟闻言却笑了起来,他的眉眼生得极好,冷着脸的时候看起来不怒自威,微笑时却有种翡翠流光的华贵,“沐清溪,看来你是不打算请我帮忙了。”
沐清溪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名字还可以这么好听,确切的说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过别人叫她的名字了。锦绣她们喊她小姐,客儿喊她姑娘,村里人喊她沐家妹子,在初初听到他喊时她甚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名字。
真好听,就像真的有山涧清溪潺湲而过,琤琤淙淙。
但是这些都比不过这句话带给沐清溪的惊讶:他知道她有冰焰,并不是故意为难!
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真是孙广给的?
赵璟看着小姑娘纠结成一团的脸,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在做什么关乎生死的决定一般,越看越觉得像是长姐幼时养得那只波斯猫,明明对着眼前的肉垂涎三尺,偏偏还要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地磨蹭一番才肯扑上去。
他不说话,闲闲端了茶盏抿了一口,顾渚紫笋,茶中圣品,小姑娘的家底可不像看起来那么寒碜。入口满香,只是到底还是比不过冰焰清冽。想想那日大和尚满身散不去的酒香,赵璟决定说什么也不能心软。
一是为了口腹之欲,二么,看小姑娘为了这点事急得团团转有点好玩。
好吧,不是有点,是相当好玩。
沐清溪苦着脸寻思了半天,终于发现给不给几乎是不用犹豫的,一坛酒没了她可以再酿,这么好的护卫可就不常有了。
“姑娘?”怀里的客儿一直安安静静的,此时见姑娘脸色不好便拿小手拍了拍她的手臂,见姑娘看过来,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比正午的眼光还要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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