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香—— by叶蓁蓁
叶蓁蓁  发于:2024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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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还是不救?
沐清溪下意识地就选择了前者。
“小姐,这是怎么了?”锦绣在屋子里见客儿回来还以为是玩得累了,没想到客儿见了她张口就说什么人、臭之类的,她想明白了以后又是惊讶又是害怕,安顿好客儿立刻便找了出来。
一出来就见自己小姐正在费力地拖着什么东西。
沐清溪见锦绣出来,心里一喜,她正愁拖不动这大块头呢。
“锦绣,快来帮忙,他好重呀!”
这一声抱怨清清脆脆,又夹着点娇气,锦绣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回去。
这人身高马大,长得又结实,饶是两个人拖也艰难得很。
贺子琦就趴在墙头上看着自家主子被两个小姑娘一点点地拖着往屋里挪——那真是一步一步挪,贴地的衣衫蹭的满是土,就这么几步路愣是拖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幸好大和尚之前给主子简单地止了血,不然这么一折腾……
“他们竟然不给主子住主屋!”贺子琦惊叫,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小姑娘把人往西屋里拖。
大和尚吓得猛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又回头朝院子里看了看,确定两个小姑娘没听见动静,这才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放开手,“人小姑娘愿意收留你家主子就不错了,要求别那么高。”
时人住处多是坐北朝南,北为上,东次之,南为下,西屋最差。沐清溪把人往西屋里安置也是无可奈何。北屋里都是女子,让他住肯定不成的,南屋做了厨房,东屋太远,西屋离得最近,只能先把人安置下,等流沄回来了再说。
贺子琦却完全不这么想,自家王爷金尊玉贵,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智空很想说,你家王爷连破庙和荒郊野外的树杈子都睡过,哪会在乎睡个柴房?
“大和尚,你老实说打得什么主意?”贺子琦越想越不对劲,下了墙头揪着智空的衣领劈头盖脸地问。
智空冷不防被抓了个正着,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差点出不来,遂没好气地说道:“我这是为你家王爷好。”
说完上下打量了贺子琦一遍,贺子琦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正想问他看什么的时候,智空突然间开口:“我没记错的话,刚刚可是你把你家王爷丢在院子里的,那会儿他还有点意识吧?”
“哗啦啦——”一道惊雷闪过,贺子琦愣在当场。

捏鼻子,揪耳朵,堵鼻孔,怎么还不醒?
客儿歪着脑袋看着眼前人,哇,眉毛好浓好黑,形状像是白白给他雕的小木剑。唔,鼻子怎么那么高,都快赶上客儿的手指高了。呀,嘴唇怎么那么薄,姑娘说了,嘴唇薄没福气的,要像客儿这样肉嘟嘟的才有人疼。咦,睫毛好长哦,要揪揪……
赵璟是被一阵戳弄给吵醒的,那小手指戳上来的时候,不应该说那小不点靠近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可恨智空那厮不知给他用了什么药,竟然提不起气劲,只能任凭那小不点戳来戳去,一边运功疏通经络,一边感知周围的情形。
这院子里统共三个人,除却这小不点,另外两个都是女子,不会武,一大一小,小的那个应该很瘦小,步子很轻,说话声倒是有些耳熟……
小胖手一下子揪住眼睫毛,赵璟猝不及防疼得一哆嗦,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捏着后颈子就把那小不点提溜了起来。
大眼瞪小眼。
沐清溪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幅情景。
“放开客儿!”以为他醒了要对客儿不利,沐清溪冲过去就把客儿抢了回来,抱在怀里一边拍着一边哄,“客儿不怕不怕,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后一句却是对着赵璟说的。
看着瞪圆了眼珠子一脸兴师问罪的少女,“恩将仇报”的赵璟顿时哑口无言。他生平所见的女子多是高门贵女,个个谨言慎行,恭敬有礼,何曾见过这么不分青红皂白敢在他面前大呼小叫的。立时皱了皱眉头,只是,这声音确实听着耳熟……
“是你。”他想起来了,这正是前几天那牛车里的女子,也是智空和尚特意带着他见过的。几乎不用想就知道,他之所以会在这肯定是智空的主意。
是你?他认识她?!
沐清溪心头一跳,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冷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出现在我家?!”
听她这么一问,赵璟登时想起了昨夜的事,智空给他上的药有问题,死和尚还没死心!贺子琦这个蠢货竟然还跟着他胡闹——当然没忘了贺子琦隔着墙头把他丢到院子里的事。
不过,人都救了现在才想起来问是什么人是不是有点晚了?赵璟看着满脸防备的沐清溪,啧,真像个小刺猬。
“多谢救命之恩。”想了一瞬,他端正了脸色淡淡地说道。
沐清溪狐疑地看着他,有些拿不准他是怎么个意思。但是对方道谢,她也不能伸手打脸,遂问道:“刚刚你干嘛那么对客儿?”
赵璟闻言哽住了,让他怎么说?说那小娃儿看他眼睫毛长瞎揪把他揪得疼醒了?
明明面无表情,可沐清溪偏偏觉得他周身的气息好像冷了点,生气了?难道是客儿调皮?不会不会,客儿那么乖,怎么会调皮。
这大概就是自己家的孩子怎么看都好,沐清溪眼里,客儿就是菩萨座下的小童子,爹娘的贴心小棉袄,乖巧可爱的很,任何调皮捣蛋上房揭瓦的事都跟他不沾边儿。
然而,就在这时,客儿突然指着赵璟出声,“眼睛,长。”一边说着,胖乎乎的手指头还在一起对了对。
沐清溪不明所以,顺着他的指向看去,目光恰好落在眼前人的脸上,想想眼睛和长,再想想客儿手指上的动作,额前挂起三道黑线,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恨不得立时在他肉滚滚的小屁股上抽两下。
喜欢什么不好,揪人家睫毛!
不过,他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跟小孩子计较,太没品了!真·护短·沐清溪瞬间又把罪名按到了眼前人身上。
但是,不管怎么说,心里的芥蒂是放下了,这才想起来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受伤?怎么出现这?”
赵璟已经无语了,这小丫头脑子里是不是缺根弦儿,竟然现在才想起来问。
想了想才答道:“在下姓颜,家中行四。”
“颜四?”淹死?沐清溪下意识地问,“你父母不喜欢你?”说完恨不得把舌头吞回去,怎么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
赵璟一愣,不解地看她。
偏偏客儿歪着头问了一句,“淹死?”沐清溪抬手去拦,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尴尬地看着他笑得一脸无辜。
两双圆溜溜的眼睛,同样的天真无邪,赵璟的脸却黑成了锅底。
尴尬地寂静盈了满室。
“哎呀!怎么又流血了?!”锦绣端着早膳过来就见自家小姐抱着客儿跟那人说话,那人左肩的伤口洇出了血迹,偏偏没一个人注意到。
沐清溪连忙把客儿放下,上前查看他的伤口,又是羞窘又是愧疚,“哎,你别乱动,我给你止血,你这人怎么流血了也不说一声。”
赵璟又被哽了一下,智空下的药还没散尽,四肢也才刚刚恢复了知觉,他是真没察觉到伤口开裂,恐怕是刚才提溜那小不点的时候牵扯到了。
“那个、你能自己站起来吗?”沐清溪一脸尴尬地看着他,惴惴不安地问,见他不解,只好指了指旁边的床榻,“要是可以的话你能不能自己到床上去,我和锦绣力气不够。”说罢脸颊生晕,白里透红,宛如鲜嫩嫩的水蜜桃。
美色当前,赵璟却无心欣赏,意识到自己睡了一夜地板而床铺就在身边的事实,那张英俊潇洒的脸再次脸黑如锅底。
“床床,软。”偏偏客儿又笑嘻嘻地补了一句。
沐清溪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觉得客儿一定是昨晚没睡好,要不就是昨晚被吓着了,否则今天不会这么反常,简直句句都在给她挖坑。对,都是因为昨晚吓到了,都怪这个“淹死”!
浑然不知自己稀里糊涂地背了锅,赵璟伸出没受伤的左手,半天无人应。他瞥了一眼傻呆呆不动的沐清溪,一口气又被哽在了喉咙里。还是一旁的锦绣知机,上前扶了一把。
沐清溪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人扶,顿时脸上火辣辣的,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右手,让他在床沿坐定。
“那个,你要不要换身衣服?”简单地拿药止了血,她小心翼翼地问,没敢说是因为他背上的衣服在地上拖了太久都是土,她不想脏了床褥。还有就是,她怕这人背上有伤。虽然他没觉得,可是毕竟是她和锦绣弄出来的,还是看看的好。
智空下的药药力还没消退,赵璟连右肩的伤口都感觉不到疼,何况是背上被拖出来擦伤。只不过他也觉得身上有血腥味儿不舒服,便点了点头。
沐清溪唤锦绣去准备水,把客儿送到主屋叮嘱他自己玩儿,自己又去隔壁房里找了几件衣裳出来。因白璧和玄圭也常常回来住的,隔壁屋里留了衣服在。两人常常在外奔波,生意场上最是踩低走高,沐清溪为他们置办了不少好料子的衣服,不然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去哪里给他找换洗的衣服穿。
想想那张朗眉星目的脸,再想想那件雪鹿皮的外袍,沐清溪挑挑拣了选了件崭新的竹青色的外袍和松花色的松江细布深衣,又拿了件素色云锦里衣。
那人就随意地坐在隔间里,等着锦绣为她更衣洗漱,举手投足之间自然又带着贵气,显然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只是,在锦绣为他解开衣襟的时候,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了一丝不悦——是嫌锦绣伺候的不好?
赵璟这次倒真是受了冤枉,他自小离京,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最不耐烦婢女伺候,身边跟着的不是护卫就是小厮。之所以这么坦然地坐着,不过是因为手脚不够灵活。
待锦绣为他擦过上身,沐清溪取出个小白瓷瓶走了过去,“到那边榻上去吧,昨晚不曾细看,不知你背上是否有伤。”她轻声说着,眉目低垂,眸光落在自己的脚尖儿上,分毫不动。
从赵璟的角度,只能看到纤细柔白的颈项和头顶的发璇儿,便以为是小姑娘家害羞。还是个小孩子呢,何必跟她计较,赵璟心道,依言背过身坐在榻上。
室内一片寂静,小姑娘轻轻走近了,呼吸似乎乱了一下,赵璟内心微哂,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哪里就要顾忌男女大防了。何况他今年二十有一,做她叔叔也不为过。
“背上有伤?”赵璟没话找话,不欲让她尴尬。
却不料他这么随口一问,把沐清溪吓了一大跳。背上原本是没伤的,有伤也是昨晚拖动间磨出来的,“没、没有,就是有点擦碰的痕迹,我让锦绣帮你上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赵璟心下狐疑,之前兴师问罪的时候胆子挺大的,怎么这会儿这么胆小?
殊不知沐清溪不是胆小,而是心虚。
赵璟本也不是多话的人,他不出声,沐清溪又不敢出声,锦绣更是专心上药一句话不说。处理好背上的擦伤,又将右肩的绷带拆开重新换过药。沐清溪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她诊脉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上有麻药,倒没想到是自己人下的,而是以为是他的仇家下的。要在他恢复知觉以前把背上的伤处理好才行,不然被追究起来,她这救人的恩情就站不住脚了。

第8章 殿下
九曲回廊,庭院深深。穿过层层叠叠的绿意,朱红色的玲珑小亭越发显得幽深僻静,高高翘起的飞檐精巧雅致,晨光里三两声鸟啼,随风而逝。
亭中一桌一椅一人,男子身穿青色深衣,外罩暗紫色滚边儿外袍,看上去二十许的年级。他眸光静垂,专注地看着红泥小火炉上“噗噗”冒着白气的水壶,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执着镶了翡翠的把手,白与碧相互辉映,竟说不出是白更清还是碧更雅。
“属下失手,请主上责罚。”
男子头也不抬,仿佛没听到似的,依然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他提壶将沸水冲入茶壶,细长的水柱与碧绿的茶叶交汇,一时间茗香四溢,根根茶叶尽情地舒展成本来的模样。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一点点描摹着脸颊的轮廓,仿佛平白生出了一层光晕,如谪仙,亦如神祇。
“本也没指望你们成事。”他开了口,声音意外的好听,像是筝弦上弹奏的清音,悠扬而华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意。
话语温和,亭子外跪着的人却将头垂得更低了些,身侧的手更是紧紧攥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成九,不如你来告诉我,这是第几次了?嗯?”弦弦声声,温和可亲。
成九闻言身子一震,咬了咬牙回道:“请主上开恩,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定会戴罪立功!”
“呵——”男子轻笑一声,“戴罪立功?淳于先生,不知您怎么看?”
话音刚落,竹丛后转出个身影,来人面目和善,下颌却长着一把顺滑的胡须,分明是中年模样,那胡须却是灰白相间,手中更是不合时宜地拿了把白羽扇。
“多日不见,殿下功力见长,可喜可贺!”他爽朗一笑,丝毫没有被人道破行踪的不快,更没有不请自来的拘谨,信步走进亭中,一撩衣摆却见亭中唯有一凳,只好说道,“看来殿下今日确实不想招待在下。”
“岂敢,淳于先生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某自当倒履相迎。”他这么说着,却随手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盏,自己品尝起来,既没有请人坐下,更不打算请人喝茶。
淳于鲲脸色一僵,旋即恢复了正常,面上看不出一丝恼怒,仍是笑着说道:“那人什么本事殿下岂会不知,事起仓促,能近身伤他已是不易。”
男子闻言终于抬头正眼看了他一眼,眼中暗光闪过,摇头一笑说道:“既是淳于先生为你求情,死罪可免,下去领罚吧。”
跪在亭外的成九如闻大赦,立时叩头谢恩,起身时因为久跪膝盖无力险些站不起来。男子余光扫过,却没说什么。待人走了之后才吩咐管家寻了把竹椅,延请淳于鲲入座。
“能喝殿下一口茶当真不易。”淳于鲲捧着茶盏笑言,见他没有出言的意思,只好说下去,“景王不足为惧,自有那位出手,殿下何必如此心急?”
男子的目光依然落在茶盏上,不疾不徐地说道:“先生之言有理,只不过父皇若果真下得了手又何必一拖再拖?玹皇兄、玦皇兄、玟皇兄之时哪个不是一刀见血,怎么到了他这屡屡失手?”
淳于鲲闻言一怔,的确,当今杀伐果断,出手必中,少有无的放矢之举,怎么到了景王殿下这……“许是景王殿下谨慎。”
男子嗤笑一声,“这话先生自己可信?”
淳于鲲默,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便是如此,殿下也不必过于关注他,几位皇子都已成人,在下听闻,皇上已经准了六殿下入朝听政。”
修长的手指拂过杯身,沿着青瓷的纹路细细地描摹,半晌才叹出一声:“是啊,都长大了。”
兰溪村,沐家小院。
赵璟靠在床上,麻药的药力已经消退,右肩竟然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只有丝丝凉意从伤口蔓延开来。药倒是不错,赵璟心道。此次南下乃是临时起意,知道他行踪的唯有……余光扫过门口,眉梢微动。
客儿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三头身的娃娃眼睛瞪得大大的。
咦,醒着的呀。
赵璟停下了思绪,假装没发现他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等待,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唔,姑娘为什么要给他饭吃呀?他都欺负客儿呢,客儿一点都不喜欢他。小家伙心底嘟嘟囔囔,脚下不情不愿地往门里蹭,就门口到床边的一小段路,他竟然硬是磨蹭了半刻钟。
赵璟看着他撅成柿子绊般的小嘴,新奇又好笑,面上却毫无表情,端看他打得什么主意。
小团子终于在床边站定,鼓起勇气用他自以为很洪亮的声音喊了一句:“姑娘喊你吃午饭。”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跟来时扭扭捏捏的样子完全不同,简直像换了个人。
偏他语速慢,声音又软软糯糯的,不仅没什么气势,反而可爱得紧。
赵璟目瞪口呆,随即失笑,他是洪水猛兽不成?
正同锦绣布置午饭的沐清溪一转身便觉得腿上一重,低头看去,果不其然身上多了一只名为“客儿”的小团子。
揉揉脑袋捏捏脸,沐清溪把人抱上椅子,笑盈盈地问:“客儿去喊到人了吗?”
客儿偎在姑娘怀里嘟着嘴,“喊了”,恩,就是大声喊的,说罢又补了一句,“淹死,不喜欢。”小嘴撅得老高,明明白白地表示他一点都不喜欢那个把他提溜在半空里的坏人。
“客儿真乖!”沐清溪揉揉怀里的小身子,心软地一塌糊涂。客儿胆子太小,见到生人都要躲的,难得他有看到生人往跟前凑的时候——虽然动机不纯,但是这种机会就该好好抓住给他练胆儿才对。
赵璟进屋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十一二岁的少女分明自己还是个孩子,与那个小团子坐在一起竟然奇异地生出一种宁谧的温柔,那种温柔他只在幼时曾在母亲身上见到过。
“咳。”屋子里的人没注意到他来,赵璟只好出声。
沐清溪这才止了笑闹,笑嘻嘻地拉开一旁的椅子请他入座。赵璟微微点头,顺势坐了,这才打量起屋子里的摆设。桌椅俱是普通的黄梨木,四角都包起了棉边,小团子的椅子加高,四周围了护栏,显然是怕他掉下去,赵璟的眼神几不可察地软了一下。桌上摆着五盘素菜一碗汤,不必尝都知道肯定是清淡得很。
沐清溪见他盯着桌子上的菜看,心底竟泛起微微的窘意,小声解释道:“你身上有伤,该忌荤腥的。”言外之意,不是她小气不给肉,是他不能吃。
赵璟原不在意这个,他本就不好奢靡,对于饭食一类也要求不高,如今看着小姑娘泛红的耳根,下意识地随口答道:“闻着很香,可以吃了吗?”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沐清溪万万没想到他看起来那么冷硬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安慰人,小小怔愣了一下,随即开心起来,“可以的,我去帮你盛饭。客儿乖乖的,不许把身子探出来。”后一句是嘱咐客儿的。
沐清溪离开,不多会便跟锦绣一起回来。锦绣手里端着个木盆,闻其香里面应该盛的是米饭。小姑娘手里端着个砂锅,丝丝香气隔着盖子飘出来,盖过了米饭的香气,他突然觉得饿了。
沐清溪盛了碗粥递给他,“里面加了补气血的药材,你先喝了再吃饭。”
赵璟一听粥里加了药材心底微动。
沐清溪瞥见笑了开来,“你那么大人竟跟客儿似的,居然还怕吃药。放心吧,我加了甜叶去苦,没那么难喝。”
赵璟满脸无奈,他竟然被个小姑娘嘲笑了……接过碗一言不发地喝了起来。
沐清溪招呼锦绣在一旁坐下,见他面无反应,心下稍安。她其实有点担心这人不许婢女同桌用饭。幸好他不计较,看来性格还不错,不像京里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她想了想,凑到客儿耳边叽叽咕咕了两句。
赵璟专心喝粥,难得有这么放松的时候,他自然不会刻意去听。但是他却感觉到小姑娘说完之后,小团子似乎看了他一眼。
客儿同情地看了赵璟一眼,然后痛痛快快地从小荷包里掏出颗桂花糖,那个人也不喜欢喝药哎,知音啊!
沐清溪知道了大概会一口汤喷出来,知音是这么用的吗?
她不知道,所以她只是笑嘻嘻地示意赵璟伸出手,把糖塞到他手里——小心地不碰触到他的手,在赵璟不解地眼光里说道:“你要是还觉得苦,就把糖吃了。”
小团子连忙点点头:“糖糖甜!”表示是真的很甜,吃完就不苦啦!
赵璟哭笑不得地看着手心里的糖块,晶莹剔透,里面仿佛飘着朵淡黄色的桂花,做工倒是精巧,可是这种被人当成孩子哄的事儿,他怎么觉得那么不对劲儿?偏偏眼前一大一小两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都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多谢。”赵璟在这样的目光下溃不成军,只好把糖吃了。桂花的香甜在唇齿间弥漫开来,他一向不喜欢甜食,竟也觉得这糖味道不错,吃下去整个胸腔里都暖了起来,像是有颗火种死灰复燃,热度经久不散。

第9章 来人
自秦汉以来,沐氏家族几经风霜,依然屹立不倒,犹如参天的松柏一般牢牢植根于越中沃土之上。越州沐家五房虽然业已分家,宗祠却仍在一处,取得是分家不分宗的做法。因此,沐骏英年早逝,仍要归葬族中。
“嬷嬷,这都十几天了,那边怎么还没动静?要不再派人去看看?”柳绿迟疑地问。
青嬷嬷闻言叹了一口气,她何尝不是觉得进退两难。当初二夫人找她商量这事儿她就觉得不妥,可二夫人是主,她是仆,便是再不情愿也得从命。这位二小姐三年前扶灵返乡,府上初时还有音信,后来渐渐的便没了声息,老夫人一开始还时时惦记,后来多次来信皆无回音,才渐渐地淡了心思。更兼这位二小姐实在是不知礼节,且不说逢年过节不派人问候一声,便是老夫人千秋也都不闻不问,无怪乎老夫人寒了心。
她这次来是存了心思为老夫人出口气的,可谁知来了以后才发现,二小姐根本不在族中居住,反而去了乡下,这是个什么道理?听族中那些下人闲言碎语地提起,说是这位二小姐脾气大,性情骄纵,很不得人心。青嬷嬷想起来就觉得头疼,她印象中大老爷和大夫人在世时,这位二小姐虽然娇养之极,但也是乖巧有礼的,怎么三年不见竟成了这个样子?
是了,避居乡下,无人教养,成日里跟些村妇混在一起,眼前所见皆是鸡毛蒜皮上不得台面的小事,再好的底子怕也败光了。
“收拾东西,明儿一早咱们亲自去接人。”青嬷嬷扭头吩咐。
青嬷嬷是沐家的世仆,在沐家这样的人家,便是仆婢也比寒门小户尊贵些,青嬷嬷是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又比别人多了几分体面,自然是看不起那些庄户人家,因此才一早打发了人去送信,想着那位二小姐久在乡下,听闻有这样回京的机会定然是欣喜万分,自己就来了,却没想到她带着人在这里呆了十几天,愣是连个人影都没等到。再拖下去是不行了,眼看着过了二月,她若再不回去,老夫人那里难免会起疑。
柳绿躬身应是,桃红犹自不甘不愿。青嬷嬷也不多说,这两个丫头都是二夫人房里的,她不好多说什么,只要不过分也就罢了。
不过,二夫人三年不闻不问,怎么在这时节想起侄女?难道真是想给老夫人个惊喜?青嬷嬷打从心眼里不相信,可又说不上是为什么,只好按捺住疑惑,先把人安安稳稳地接回去才是正理。
兰溪村,沐家。
琉璃和珠玑白日里回了小院,沐清溪便把救人的事说了。但是让她的婢女睡西屋她是舍不得的,只能继续委屈颜四。她想着那人应该也快走了,伤势本来就不算重,要不是身中麻药,也不至于行动不便,最多只是右手短时间内不能发力而已。
入了夜,沐清溪哄了客儿早早睡下,主屋漆黑一片,西屋里的灯光却还亮着。
赵璟斜倚在榻上,手边放着本书,是白日里小姑娘怕他无聊送来的,故事讲的是快马江湖的剑客惩奸除恶,只看了两眼便被他丢在了一旁。脑海里浮现出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得像是山涧清泉一般,忍不住摇头失笑,也不知她成日里想些什么,不看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倒喜欢这种打打杀杀的东西,竟会喜欢这种话本故事。
赵璟心下想着,忽而眉心微凝,余光瞥了墙角一眼,淡淡地说了句:“出来。”
话落,贺子琦从墙角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地认错,“爷饶命,主意都是智空那厮出的,属下事出无奈,还请爷开恩!”这话说得战战兢兢,心里万分后悔当时怎么不轻点扔。
赵璟嗤笑一声,“瞧你那点出息!”转而便问起了其他的,“刺客呢?”
贺子琦见他不追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自尽了,嘴里藏了毒,没来得及拦下。弟兄们查到金沙帮地界儿上断了线索,属下无能。至于军营那边,已经去信让老程查了。”
这个结果早在他预料之中,赵璟并不在意,“是谁我心里有数,查不查没什么区别。这么多年还是这点手段,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冷冷地说道,嘴角微扬带着几分讽刺。“不过,军营那边让子任查仔细了,本王身边容不得吃里扒外的东西!”
贺子琦恭声应是,转而提起另外一件事,“北边来信,爷你该回京述职了。”
赵璟这才端正了脸色,手敲着床榻思索着事情,半晌不语。
贺子琦见状笑嘻嘻地开口:“这么多年了,爷也该回京要点赏了,弟兄们还指望加官进爵呢!”年前一场大战,北边的夷狄挨了揍都老实了不少,怎么着也该进京一趟。
赵璟瞥了他一眼,他对回京实在没什么兴趣,想想那些糟心事都觉得烦。不过贺子琦说的确实在理,他的兵打了这么久的仗是该要点好处了。
“让子任列个名单送过来。”
贺子琦闻言顿时笑开了花,子任是程琦的字,专管军中人事调动,这意思就是答应了。
“还有事?”赵璟凉凉地送过去一眼。
贺子琦顿时被冻了个激灵,连忙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过去,“爷,这家子的底细都在这了。说起来,还跟沐驰是亲戚。沐驰两口子真够不要脸,也不想想他这爵位怎么来的,不善待侄女侄孙也就罢了,反倒把人往绝路上逼。”
赵璟接过纸张,薄薄三页纸,小姑娘的生平家世一目了然。目光扫过“母见棺椁而陨”几个字时略停了停,复又看下去,开口时脸上带了几分肃穆,“沐清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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