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殷氏摇摇头,“不能这么说,时候不早,你回去歇着吧。身体还得将养着,别劳神也别费心。”她其实早就有预感了,一直无子,老夫人不会让三房断了香火,沐骕纳妾是迟早的事,不能怪沐清溪。
当着侄女儿的面,沐骕不好多说,等回了府好一通安慰才让沐殷氏稍稍放了心。随后沐骕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酒铺里送来的账册还没看完,沐清溪想的几种酒卖得都不错,尤其赶着春闱,盈利颇丰。
沐清溪回了清辉院,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把院子里的下人集合在一处挨个点了一遍名字。对号入座,两两成对编在一起。
“日后就按这个来,两人一组,每日里同进同出,若是哪个落了单,须得当天立即来报。否则事后追究起来,就别怪我一起罚了,连个人都看不好,留着你也没什么用。”沐清溪翻着花名册随口说道。
“对了,那天去木槿堂报信的是哪个?”
清凉的目光带着慑人之威扫过,底下的人纷纷低了头不动。
“自己站出来吧。”
半晌无声,没有人动。
沐清溪把册子一丢,“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给你脸面了。请孙管家过来!”
孙管家被请过来的时候还满脸不解,见了沐清溪行礼请安,“二小姐有何吩咐。”
沐清溪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即指着底下一个小丫鬟,“这丫鬟吃里扒外,孙管家替我处置了吧,别留在我这里碍眼。”
孙管家问也不问,道:“是。”
接着手一挥,几个健壮婆子就上去把那小丫鬟拖了出来,按在地上制住,甩了四十个大耳刮子,人都晕死过去,才给一路拖出去了。
“二小姐可还有吩咐?”孙管家办完就问。
沐清溪摇头,“有劳。”
“小的告退。”说罢便带着人走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沐清溪让锦绣她们先回来就是为了揪出个人杀鸡儆猴,让她惊讶的是通风报信的竟然不是徐氏送过来的那两人,而是外头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平日里不起眼得很。若不是锦绣指了,她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一号人。
院子里静寂无声,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两刻钟后,沐清溪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才让人散了。
“这些日子我不在,你们看护这院子也算有功,既然有功就要赏,锦绣。”
“是,小姐。”锦绣应了,亲自拖着盘子将东西分发下去。
每人一个红包,里头装了两个银锞子。
打一巴掌总要给个甜枣,她以前不注意这些下人,吃了一次亏才发现,有时候就是这些小人物才叫人防不胜防。
敲打完以后,沐清溪便让人散了。
她并不指望这些人能全都忠心于她,安远侯府里那么多主子,怎么看她都是最软弱可欺的一个。
家生子的仆人有时候比外头采买进来的更难驾驭,一家子世代都在府里,指不定就有哪个亲戚是在得脸的主子跟前伺候的。
只要关键时刻别拖后腿,别像上次的时候暗地里通风报信就行了。
挪出去的那个嬷嬷到底是没能回来,双鹤堂送过来的另一个嬷嬷被沐清溪安排在了灶台上管吃食。
眼下老夫人既然要用她,就不会再来害她,相反还要好好护着她。把人安排到灶台上,不用她吩咐,那个嬷嬷就会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不过,清辉院的小厨房她用得少,饭菜都是后院的大厨房送过来的,只有她和客儿偶尔开小灶的时候才能用得上。
这么一盯着,倒真的盯出了点问题。
事情还要从她刚进府里的时候说起。
客儿自中毒以后身体不好,饮食上便要格外精细,过油过甜过辣的都不能入口。她回到安远侯府的时候,徐氏故意为难她,后院大厨房里送过来的都是些大鱼大肉,且肉上飘着白花花的猪油,鱼上带着没洗干净的血,腥味重的隔着十步远都能闻到。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给人吃的,是故意恶心人来的。
沐清溪自然不会吃这种东西,她也不会吃这种哑巴亏,二话不说,直接让人把她的饭菜原封不动地全给送到双鹤堂去了。老夫人没有斥责徐氏,只立刻让大厨房重新做了一桌饭菜送过来。
后来老夫人收回了掌家权就再没发生过这种事,她怕客儿积食不消化,晚上的宵夜一般都是直接从大厨房叫,老夫人用什么她就跟着用什么。大厨房做给老夫人的东西用心,大都是照顾老夫人脾胃脆弱,做的全是容易消化的。小厨房也就基本上没什么用武之地了。
这次一查,才发现清辉院这个小厨房竟然别有玄机。
小厨房的水瓮底下铺了一层薄薄的水银。
沐清溪听到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肯定是徐氏做的!
紧接着冷汗就起了一层又一层,心里一阵阵后怕,当年客儿之所以会中毒,就是因为奶娘常用来喝水的杯子被人下了水银。
当年是沐清溪发现不对劲,刘氏是母亲亲自为客儿挑选的奶娘,身体一向很好。可是有一天沐清溪唤刘氏问话时发现她额前有块地方秃了,露出底下的头皮。秃的地方并不大,只是恰好在头顶,刘氏低头行礼的时候她看到了。
她当时问刘氏,刘氏说是晨起梳头不小心扯下来的。沐清溪当时听了,心有疑问却没多想。
但是接下里的几天,她发现刘氏不止头发变脆发黄,就连脸色也变得灰败不堪,更甚者,有一日竟然牙齿松动,脱落下来。她这才觉得事情有异,连忙亲自为刘氏诊断,确定她是中毒无疑,而后在刘氏常用的杯子里发现了一层薄薄的水银。
那个时候,刘氏中毒已经有半年了,毒性侵入她的身体,经由奶水过给客儿。若不是她发现得早,天长日久,毒性在客儿体内堆积起来,足够要了一个弱小孩子的命!
即便如此,客儿也已经受了毒性影响,身体生长十分迟缓,说话走路都比寻常孩子难了数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概是为了防止被发现,杯子里的水银下得极少,否则不会过了半年才显现出来。
她彻查水银的来源,最终查出在杯子上做手脚的是越州沐家的一个下人,而指使这个下人这么做的正是她的好二婶,徐氏。
或许是觉得她一个孩子不足为惧,徐氏连遮掩都不曾遮掩,她一问小丫鬟就招了。当时她满心愤慨,派人把小丫鬟和奶娘刘氏绑了送回京城,以为老夫人会为她做主。可是,老夫人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只将那个小丫鬟给发卖了。奶娘刘氏则派人送回了老家,听说人刚出侯府没多久就毒发身亡。
而今天,徐氏故技重施,又把这种手段用到她和客儿身上。徐氏是不是觉得几个月以后,不用她亲自动手自己和客儿就会悄无声息地死掉,从此皆大欢喜,再也没有碍眼的人?
“把那缸换了吧,别叫人知道。”沐清溪闭着眼吩咐。
时隔多年,她依然没学会心狠手辣。但是,她学会了不打草惊蛇。
锦绣知道这是不想让木槿堂知道的意思,双鹤堂那边,那嬷嬷既然知道了就等于老夫人也知道了。锦绣不确定老夫人会怎么想,但是她明白,如同三年前一样,老夫人不会动二夫人。
“不打到自己身上的都不叫疼,你觉得老夫人会因为我去跟沐驰翻脸?”沐清溪嘲讽地笑笑。
那可是如今的安远侯啊,侯府还指望着他呢!
“小姐,别多想了,喝碗红枣莲子羹定定神吧。”琉璃端着一盏青瓷碗过来。
幸好她们一直没怎么用小厨房,否则抹了一瓮的水银,时日一长,院子里但凡碰了那水的都逃不掉。
沐清溪把碗接过来,端在手里一边搅一边出神。如果这次能跟智空谈妥的话,客儿她不打算带回来了。
放在宝严寺比放在府里更安全。
木槿堂里。
沐清菀刚从庄子上回府,兴许是出去散了散心,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眼睛里的光亮几乎能照出来似的。
只是进了府门就听说沐清溪又搬回来就急了,行礼都来不及收拾,匆忙来找徐氏讨主意,“那个扫把星怎么又回来了?祖母不是都把她给赶出去了?”
徐氏也奇怪,安插在双鹤堂的丫鬟来通报说,老夫人跟沐清溪并没有吵起来,沐清溪出来的时候看着也没什么不好。
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
“你别急,她回来又能怎么样?在庄子上玩得高兴不高兴?你大哥心情可好些了?”徐氏拉着女儿问,看她的情形就知道玩得不错。
沐清菀不知想起了什么,双颊绯红,眼神看向别处,撒着娇说道:“庄子上也就是那样了,娘你又不是没去过!大哥和二哥都好,大哥说等我及笄礼他肯定要回府的。”
徐氏听了却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娘?”她的女儿她最清楚。
沐清菀故作镇定,道:“怎么会!娘你别多想行不行?”
徐氏不蠢,看着女儿这幅样子,分明就是情窦初开连带桃花的情形,心里早就有几分猜测。再想起下人的回报,庄子上的人都有数。
“若是有中意的人,只管告诉娘,你年纪到了,也该张罗亲事了。”徐氏笑得温和又慈爱,若真是她想得那样,这桩婚事实在是不错。
沐清菀脸颊更红,眼圈泛水,却还是死咬着说没有,缠了一会儿便要回房收拾东西,徐氏随她去了。
紫蝶到的时候就见沐清菀刚从木槿堂主屋出来,“大小姐回来了,给大小姐请安。”
沐清菀心情好,自然看谁都顺眼,“你是来找我娘的?进去吧,我娘这会儿得闲呢。”说完就带着人走了。
徐氏原以为紫蝶过来是跟沐清溪有关,等紫蝶说完话还愣了片刻。紧接着反应过来就问:“老夫人只说找人,就没说什么别的?”
紫蝶回道:“只要性情好、模样好就是,家世也不必太低了。老夫人做主,断不会委屈了人。”
徐氏一听,心里就有数了,“姑娘只管回老夫人,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那就劳烦夫人了,奴婢告退。”说罢便带着人走了。
紫蝶离开,徐氏坐在那儿心里一阵不痛快,“这后院里人还不够多吗!那边还一个怀着的,老夫人就张罗着给儿子送小妾,管得未免太宽!”
徐嬷嬷也以为是老夫人要给老爷挑人,可想来想去又觉得未必,“夫人莫急,依奴婢看,这人怕是要给三房的。”
“三房?”徐氏皱眉,转念一想就觉得徐嬷嬷说的很有道理,脸上顿时挂上了笑,“你说的不错,咱们三老爷可是到现在还没个儿子呢。”
老夫人这么多年没往底下的儿子身边塞过人,沐殷氏这边可是自找的!
既然是给三房的,徐氏心里就松快了,“老夫人吩咐了,咱们可一定要挑个好的。”
家世不必太低,老夫人故意要找个能制得住沐殷氏的,她一定会给小叔子挑个家世、容貌样样出挑的大美人儿,到时候,就让三房热闹去吧,看她沐殷氏还有心思多管闲事!
景王府里。
管家抱着一摞册子进了书房,摆在景王殿下的书案上。册子落下发出“砰”地一声,溅起阵阵烟尘,直呛得赵璟一个喷嚏打出来。
“回王爷,府里库房的册子都在这了。这三本是太后赏赐的,这四本是皇上赏的,这两本是庄子上的收成,这一本是……”
赵璟听得头大,立刻抬手打住,皱眉道:“本王让你找些能拿得出手的,你给本王拿这些来做什么?”让他自己挑?
管家木着脸,“回王爷的话,小的找不到拿不出手的。”
一句话,把赵璟满肚子烟火气都给噎下去了。
第099章 送礼
第二天,沐清溪在双鹤堂见到龙一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抬头再三看了老夫人几眼才确定确实是没走错,这里是沐家,既不是公主府也不是风霁堂。
不过,龙一来干什么?
怀着满腹疑问,沐清溪行过礼在老夫人的示意下坐在了她身边,甫一坐下就被她亲昵地拉到怀里嘘寒问暖。
碍着外人在,沐清溪只得配合老夫人演了一出贤子贤孙的戏码,虽然她很想提醒老夫人,龙一早就知道她在沐家是个什么情形了。
老夫人过足了慈爱祖母的瘾,沐清溪才得以脱身出来松了口气。
“龙护卫,溪姐儿已经到了,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沐庞氏笑得慈祥,心里却不怎么痛快,只是这痛快非但不能摆在脸上,还得严严实实地捂在肚子里,不能露出一丝端倪。
龙一看着沐清溪被老太婆拽着演戏已经快笑破了肚皮,只是忍功练得太好,叫人看不出来而已。
“前几日王府整理库房,王爷见好些东西用不上放着积灰,便命我给沐小姐送了几样过来。沐小姐若是不嫌弃就手下留着玩吧。”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滞,景王殿下竟然、竟然如此看重沐清溪?!
沐清溪此时此刻却恨不得冲到景王面前,晃着他大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我们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她也没那个胆子做。她只能面带微笑诚惶诚恐地推辞一番,再感激涕零(才怪!)地把东西收下。并且,为了表示她十分喜欢,不辜负景王的赏赐,还要把东西摆在显眼的地方……
好想哭啊!
龙一送完东西拍拍手潇洒走人,留下她在双鹤堂里跟老夫人两两相对,彼此沉默。
景王府里,赵璟饶有兴味地问龙一,“说什么了?”
龙一心里真是觉得沐清溪挺惨的,自家王爷一向稳重,难得玩性大发,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
“沐小姐感恩戴德,多谢王爷赏赐。”至于是不是在心里谢了祖宗十八代他不清楚,反正他觉得沐清溪都快哭出来了。
赵璟点点头,心情很好地道:“不错。”
不错什么?
那就只有天知地知赵璟知了。
龙一暗地里朝天翻了个白眼。
双鹤堂里,沐庞氏还是先开了口,她觉得她要是不问,沐清溪就能一直跟她装傻装下去,绝对不会主动跟她交代。
“你跟景王是怎么回事?”
沐清溪装傻,“什么怎么回事?”
“没事景王会赐下这么多东西给你?”沐庞氏指着屋子里还没安置起来东西。
一株半人高的红玉珊瑚树,一块真人大小的祖母绿美人玉石,一块和田玉的棋枰并黑白玉棋子各一盒,这还只是大件儿能看得到的。
剩下的装在匣子里的还不知有多少,越是小件儿东西越是精心,这在皇家里向来是常识,要不是景王对沐清溪青眼有加,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赐给她?怎么就没赐给别人只赐给她沐清溪了?
如果景王真的有这方面的意思,那她先前的打算就要放一放了。
沐清溪当然不会傻到把自己跟景王之间的纠葛告诉老夫人,她敢说,老夫人一旦知道了,绝对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把她塞到景王府里,哪怕只是做个妾!
她才没那么傻!
“孙女着实不知,孙女对景王殿下也只有一面之缘。想来可能是殿下宅心仁厚,因为前几天的事……”觉得她可怜?
后半句沐清溪没明说,但是沐庞氏听明白了。
“只是这样?”沐庞氏问。
沐清溪立场坚定,坦坦荡荡地任她打量,“不然呢?总不会是景王殿下看上孙女了吧?”
沐清溪问得这么直白,沐庞氏反倒哑口无言了。
她其实也不太相信,在她看来,沐清溪之所以能有那门亲事还是多亏了儿子生前定下,否则以她的命格实在是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去。
景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京城世家闺秀任她挑选。沐清溪虽然姿色出众,但是王绮、柳妩不仅容色胜人,就连才情学问都是一等一的,比沐清溪高出不知多少。
怕她不信,沐清溪接着又说:“明华公主殿下曾说景王是叔叔辈的,可见是绝不可能的,老夫人千万别多想,闹出笑话,孙女不要紧,丢的可是安远侯府的脸面。”
沐庞氏听完,再联想到前些日子的那些传言,心里更信了几分。明华公主喜欢沐清溪,景王大概是看在明华公主的面子上?
“既然公主和王爷看重,你就把东西好好收着,绝不能磕了碰了。”
那就是让她供着了?
他们家得的御赐之物也不少,都在以前清辉院的库房里放着,她小时候还偷溜进去打碎过一个玛瑙石的屏风,爹和娘也没说什么。
沐清溪忍不住在心里把给她找事的赵璟骂了个狗血淋头。
景王府里,正在跟贺子琦交代事情的赵璟冷不防一声“阿嚏!”
贺子琦:呵呵,呵呵,我家王爷竟然还会打喷嚏?
城外庄子上。
严章看着沐清河一杯接一杯地喝,不多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抬手按住酒壶,“表兄,你醉了。”
沐清河苦笑着摇摇头,“我没醉,你知道。酒入愁肠——我现在也就只能在这里喝喝酒了。”
“你要喝酒哪里喝不得?何必非要在这里自毁?”严章道。
沐清河笑得泛苦,回去了面对别人,他就得端起一副感恩戴德的面具。皇上御笔钦点的三甲同进士,谁敢有不满?
“不过是个功名,你又不指着这个过日子,有什么要紧的?”严章轻声嗤笑。
“那我指着什么?世子?侯爵?皇上到现在都不肯准了我爹的折子,这都多少年了,你觉得这世子还能轮到我头上?我那好大伯可还有个孙子呢!”沐清河越说越激动。
“孙子又怎么样?没了他不就你的?”严章随口说道,脑海里却想起了那日花园里遇到的身影。随即想到了什么,不禁皱了皱眉。
“表弟,慎言!”沐清河忙道。
严章回神,讽刺地说道:“这里又没外人,你那好弟弟早就睡觉去了。别跟我说你们家里没动过这心思,这么多年了,竟还让他活着,是你们无能还是那小家伙命大?”
他说的如此直白,沐清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到底还是说了实话,“不是不想,是杀不了。”
“哦?”严章来了兴致,“说说。”
一个小丫头,一个小娃儿,竟然一家子人都对付不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沐清河酒意上头,顺嘴就道:“三年前我爹就安排过人,扶灵返乡,路上遇到个把强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本来都快要得手了,突然跳出来一伙人,其中一个少年人武功奇高,沐清溪和沐含章侥幸逃过。”
“她叫沐清溪?”严章饶有兴味地问。
沐清河的心思还在刺杀上,一时没反应过来,“嗯?是,怎么?”
“没什么,你接着说。”
“我爹当时就怀疑可能是有人在暗中保护他们,因此不敢轻举妄动。后来我娘也安排过,用了些手段,却被沐清溪给发现了,捅到老夫人面前,险些露了馅儿。”其实已经露馅了。
“之后沐清溪搬出祖宅,我爹也派过人,却都被人给拦了,连近身都不能。我娘这才起意把他们接回府里来,只是没想到……唉——”沐清河叹了口气。
严章替他把剩下的话说完了,“没想到非但拿他们没办法,还被搅得鸡犬不宁?”
沐清河苦笑,执壶又灌了自己一杯。严章没拦住,随他去了。
沐清河像是突然起了倾诉的兴致,又或是酒意催发,不等严章再问,自己就倒豆子似的吐起了苦水。
“我娘想得不错,可她忘了京城里不只有沐家一家,杜家、秦家人都在,沐清溪和沐含章回来,他们焉能坐视不理。不提别人,只说怀宁侯夫人我娘就应付不了……”
严章听着沐清河说,既不打断也不催促,间或鼓励性地提个问题,等到沐清河彻底醉倒在桌上,他想问的都已经问清楚了。
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满是兴味。
一个会被自己吓晕了人,若是让她天天对着自己岂不是很好玩?
沐清溪浑然不知自己被人盯上了,殷茵进了屋就对着那尊真人大小的祖母绿美人玉石大呼小叫。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块的祖母绿玉石,这可是老坑种的玉石,极为难得,只有南边瘴雾之地出产,寻常市面上都难见,景王殿下竟然赐了你一整块!”
沐清溪看着榻上的美人玉石万分无奈,诚心诚意地提议:“你喜欢?要不你拿去?”她是真的不想要啊,太招摇了!
这块美人玉石她初见还不知是做什么的,翻了典籍才知道是夏日里用来凉身子的,挨着睡比屋子里放一冰山还凉快。
四月一过天气就暖了,离夏天不远,她也懒得折腾了,就放在了暖阁里的美人榻上。
美人榻上睡玉美人,也算意趣不是?
谁知殷茵非但不领情反而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你敢送,我还不敢收呢!传出去让景王知道了,我有几个脑袋够砍?你可别害我!”
沐清溪目瞪口呆,她好心好意地送她,怎么就成不怀好意了?她比六月飞雪的窦娥还冤呢!
沐清溪很冷静很理智地分析,“不会的,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可能知道。”
殷茵惊讶地看她,“我说沐二小姐,看不出来啊,你胆子很大嘛!这么大件儿东西你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我送回家里去,并且避过我爹娘、我院子里所有下人的耳目而不被发现?”
“不能你就别说话给我待着吧!”
沐清溪默。
宝相庄严。
沐清溪第一次看到宝严寺的山门时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这四个字。传承千年的古寺像个历经沧桑的智者,在起伏的山峦间寂静地凝望着世间繁华。
喜怒哀乐、贪嗔痴怨,它一一看在眼里,却无悲无喜,无爱无恨。哪怕山河易主,物是人非,依旧无动于衷。
一直到下车的时候沐清溪满脑子里想得还是景王的赏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突然没头没脑地赏她那么多宝玩,是个人都要多想几分。撇开兰溪村的事不提,她跟他也只有两次交集而已,而且次次都是她昏迷……好吧,遇着景王就没好事!
她担心的是,景王要是再抽个风多来几次,老夫人那里她就编不下去了!
害人不浅!
“表妹!殷表妹!殷兄!”陈相昀骑着马站在路旁,一眼就认出殷家和沐家的马车,下了马迎上来。
他本就生得玉树临风,俊朗不凡,骑在马上更多了一股英武,引得道旁路过的人纷纷回首,不知又俘获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看得沐清溪眼热极了——不是因为那些芳心,而是她喜欢马却活了两辈子都没骑过马。上辈子要是会骑马的话,逃亡途中她大概就能少受点罪了。这辈子也没什么机会骑马,她去哪儿都带着客儿,客儿以前连马车都不太敢坐,更别说直接骑马了。
“有劳表哥,姨母和姨父还好?”沐清溪问,又让客儿叫人。她痊愈之后还没去过怀宁侯府,只是让春棠和春雁去府上拜见了。
“舅舅好。”小团子奶声奶气的,倒是没有害羞。他还记得官哥儿呢,这是官哥儿的叔叔,嗯,应该也是好人!
陈相昀笑着摸摸客儿的头说了声“乖”,又对沐清溪道:“爹和娘都好,没什么劳烦的,我还得感谢表妹,要不是表妹要来上香,他们还不肯放我出门呢。”
沐清溪明白,大表哥之后就是他了,大表哥那么惊才绝艳,姨父肯定也希望二表哥不落于人。不过没法出门应该不至于,姨父才没那么迂腐。
“对了,娘准备了些东西给你,等回去的时候一块儿带回去。”陈相昀伸手指向身后。
沐清溪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辆马车,车上标着怀宁侯府的徽章。
姨母这是准备了多少东西?
拿着婆家贴补娘家人,姨母绝对是个中好手……沐清溪默默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别杵在这了,趁着早上山吧!”殷茵过来催,说完就一把拉着沐清溪当先走在前头,还不忘趁机捏捏客儿的小脸,不出意外地收获客儿撅着小嘴委委屈屈的小白眼。
陈相昀走到殷磐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却让殷磐肩膀一松,顿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原本并不在乎这一次的科举,因为知道自己学问不够扎实。跟父亲谈起,父亲也是这么觉得,所以答卷时他故意答得差了些,没能上榜,就是想着等下一科有了把握进入二甲以内。可是回家以后看到日日愁眉不展的母亲,却升起一种之前做错了的感觉。
在母亲心里,到底他还是比不过大哥。
是不是他不论怎么做都不如大哥?那他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殷磐没办法不对自己产生怀疑,这种怀疑积累下去无法化解,大概真的会把他压垮。
陈相昀其实很能体会殷磐的感受,他们俩说来很像,上头都有个光芒太盛的大哥,有这样一位兄长是幸也是不幸。光芒太耀眼,底下的人相比之下就没什么存在感了。不过他比殷磐幸运的是,陈相禹还在,陈黎和杜欣也不会拿着陈相禹的模子来要求他。
“你们俩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殷茵走了半天没听到身后有动静,一回头发现这两人竟然还在原地。
殷磐和陈相昀相视一笑,颇有点难兄难弟的意思,扬声道:“就来!”
说罢,大步追了上去。
赵璟不是第一次来大昭寺,事实上他从山上回京以后曾经在大昭寺小住过半个月。寺庙里的生活本来就沉闷,这里是皇家寺院,比之寻常庙宇更加等级森严,也更加乏味无趣。
他和郑皇后并不亲近,幼年离京时记事没多久,印象里即便是在宫里郑皇后待他也并不热络。每次他去坤宁宫,郑皇后都会看似很亲切地嘘寒问暖,问他衣服够不够穿,伺候的下人是否尽心,吃食上满不满意……一开始他并不觉得异样,有次恰好玟皇兄也去坤宁宫拜见,看到她对玟皇兄也是一模一样的问法才察觉,郑皇后待他更像是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