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宁侯无法,只好答应让继母另居别院,为了避嫌,一应服侍的人他全不插手,都由继母自己做主安排。
老夫人搬到别院里才安生了下来,不过还是不许侯府里的人探视。孩子生下来是个儿子,老夫人不急着回侯府。可怀宁侯身为儿子不奉养继母实在说不过去,当时京里已经有不好听的传言了,无非是怀宁侯苛待继母之类。
最后三请四请,直到孩子长到八岁上,老夫人才带着儿子回到侯府,怀宁侯也才第一次见到这个异母弟弟。
回了府老夫人也不肯与怀宁侯同住,而是让人把原本的怀宁侯府围起一片,做了个“府中府”,独居起来抚养儿子。为此,直到现在还有人拿这个作筏子攻讦怀宁侯。
及至孩子长大,老夫人再怎么样,怀宁侯也不能真的撒手不管这个弟弟。那时候杜欣已经进门了,为着这个小叔子的亲事和差事,不知受了老夫人多少气,为了夫君和孩子只能忍下来。
小叔子成了亲,老夫人没搬地方,而是让怀宁侯把临着后院的那一片民居圈起来,把住在那儿的百姓迁了,造了个“小侯府”出来。
不说怀宁侯为了迁民居出了多大力挨了多少骂,老夫人非但不领情,反而包袱款款地搬去跟亲儿子住了。这又让朝中言官揪着错处上折子把怀宁侯骂了个狗血淋头,把杜欣气得几天吃不下饭。
按说两下里分开住也是好事,虽说让怀宁侯背了恶名,可这么些年,怀宁侯也背习惯了。逢年过节初一十五,该请安请安,该来往来往。这府里有什么,那边府里也不会短了。
这么安生了几年,可自从陈相禹成亲以后,老夫人不知怎么的忽然转了性子,开始关心起侯府里的事,关心也就罢了,可她关心的却是孙子房里的事。变着法的往陈相禹房里塞人不说,塞得还都是她娘家人,连遮掩都不肯遮掩,就差没明着说想把控孙子的房里事!
把杜欣气得险些兜不住撕破脸!哪有这么不要脸的祖母!
这些谢荏都知道得清楚,那时候她刚进陈家的门,没少被老夫人拿捏过。当时也觉得好笑,正经的婆母都没给她立规矩,做祖母的倒是上杆子来掺和。幸而后来都被婆母给挡下了,为此,她是真心实意地敬爱婆母。
后来她有了官哥儿,老夫人就消停多了,怎么这会儿又闹起来?
思忖婆母的话,“咱娘俩”……老夫人不止想往相禹身边塞人,难道还想挟制婆母?
这可真是……真是没法说了……
杜欣发泄了两句就罢了,到底是当着儿媳的面,话不能说得太过,让她心里有个数就行。
“你放心,老夫人这么些年哪回成了?这次也是她想多了,禹哥儿是明事理的,断不会让你受委屈。”
谢荏点点头,“娘的辛苦,我都知道。”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感激。
杜欣拍拍儿媳的手,想着安远侯府的外甥女,还是觉得放不下。
等忙过这一阵,亲自过去看看才好。
徐嬷嬷被引到堂屋里站定,沐清溪一眼看见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丫鬟,看起来年岁都不大,面目陌生得很。
“奴婢给二小姐请安。”徐嬷嬷带着人行礼。
心里虽不知怎么想的,面上的礼节却比上次见的时候周全多了。
看来吃了次教训还是管点用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沐清溪叫了起,开门见山地说道:“嬷嬷有什么事直说吧,我不爱听那些有的没的。”
这话把徐嬷嬷堵得一哽,脸上的笑模样差点挂不住,以至于开口的时候表情看起来有些怪异。
“夫人让奴婢来看看二小姐这里可有什么短的缺的,二小姐这几日没法出门,怕小姐在屋子里闷了,特地派了几个丫头来跟小姐说话。”
话还没说完,沐清溪打络子的手就停住了。
一个个的都往她这里塞人,当她这里是什么地方,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撒欢了!
丢下的络子落到笸箩里发出“嗵”得一声响,徐嬷嬷面上神情不变,弓着身子垂手站在那等回话。
珠玑听得眼里冒火,沉不住气想跳出来说话,被锦绣一把按住。
“二婶真是‘有心’了。”沐清溪冷淡地说道,“不过,我这里可不缺人,怕是要辜负二婶的心意,嬷嬷把人带回去吧。”
徐嬷嬷不为所动,“二小姐恕罪,奴婢奉命把人送过来,如今人已经送到,随二小姐处置。奴婢先行告退,不打扰二小姐。”说罢躬身行了个礼就要退出去。
“站住!”
“二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徐嬷嬷脚步顿住,垂着眼答话。
沐清溪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嬷嬷年纪大了,竟然耳背了不成?我说,让你把人带回去。”
徐嬷嬷依然垂着头,恭声答道:“奴婢不敢,人是二小姐这里的,自然该由二小姐的人处置,奴婢不敢随意插手。”
这是死缠烂打也要把人留下了?
沐清溪差点被气笑了,“看来我是使唤不动嬷嬷了?”
“奴婢不敢,奴婢奉命行事,还请二小姐恕罪。”
连徐氏都搬出来了,这软硬不吃的老东西!
徐氏硬要往她这里塞人,占着长辈的大义,她还真没法无缘无故地拒绝。可是就这么把人收下,她又不痛快。沐清溪眼珠儿一转,沉吟片刻才道:“二婶果真是让我随意处置了?”
徐嬷嬷不明白二小姐为何忽然转了脾气,依然恭声答道:“是,伺候二小姐是她们两个的福份。”
沐清溪点点头笑道:“那好,代我谢谢二婶,就说侄女儿感念她一番心意,绝不会让她失望的。”
这有什么失望不失望的?徐嬷嬷不解其意,不过能把人顺顺当当地送下,她的差事就算完了。
徐嬷嬷离开以后,锦绣看着跪在屋子里的两个小丫头犯愁,老夫人那边送来的六个还没安置,二夫人又来凑热闹,这下子清辉院里可别想清静了。
沐清溪却笑吟吟的,一点都不着急,锦绣锁着眉头忧心忡忡地问怎么处置。
“自然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二婶一番心意,可我也不能白要她的人,有来有往方才是正理。”
目光在两个小丫头秀丽的脸庞上打了个转儿,想想徐氏可能会有的反应她都有点期待了。
锦绣见她那副小狐狸笑就知道又在打坏主意,不过,小姐是个不吃亏的性子,要做什么她听着就是了。
第085章 三甲
日子一如往常地过,清辉院里多了八个人,除了开始的几天以外,之后也都习惯了。
沐清溪要求的活计锦绣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最后还是一向寡言的春雁给出了主意。
两个妈妈接了跑腿传话的活儿,沐清溪想要什么的时候她们就负责跑跑腿。比如沐清溪想吃什么点心了,她们就得往膳房跑,院子里缺了什么颜色的丝线,她们就得往绣房跑。
看着不麻烦,不过两个妈妈年纪都不小,平日里又是丫鬟里的头,多少年没吃过这种苦,不比小丫头们腿脚灵便。跑一趟下来不歇个三五刻钟是不行的,做了没两天,其中一个就累瘫在床上爬不起来了。
侯府的规矩,下人病了要挪出去,不能留在主子的院子里,怕过了病气给主子。病了的那个就这么被挪了出去,剩下的那个听琉璃说也没好到哪儿去,夜里睡觉翻个身都疼得哼哼,不过还强撑着罢了。
即便如此,沐清溪也生不出多少同情心。几个丫鬟年轻时日长了说不定还能调教过来,这两个妈妈却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她就是再怎么拉拢也不可能完全把人收到麾下,更不可能完全信任她们。
说白了,她们就是老夫人放在她身边的眼线。若不好好处置,开了这个头,以后她这院子里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老夫人的眼,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不过,打发了一个出去,剩下的那个应该会安分一段时间。如此一来,估计暂时抓不到什么把柄了。这样也好,老夫人刚把人派过来,她一回头就把人都撵了,老夫人气不过必定还会再想法子派人过来,倒不如留下这一个,叫老夫人安心,她也能暂时歇口气。
至于剩下的几个丫头,沐清溪一个也信不过,干脆叫人把他们安排在了一个屋子里住,都是来监视她的不假,双鹤堂和木槿堂也不是一条心,且让她们自己先闹腾一会儿去吧。不拘是打络子、裁衣服还是刺绣,女孩子能干的活计多了,安排下去足够让她们待在屋子里出不了门。
一转眼三月过去大半,殿试过后,三甲放榜。陈家大表哥不负众望入了一甲前三,御前钦点的探花郎,一时之间风头无量。状元郎落在了当日参加赏花宴的士子林疏头上,他今年堪堪才到二十岁,这样年轻的状元郎在整个大梁朝都是数得着的,人又俊朗清秀,听珠玑说,游街那天差点没被姑娘们的鲜花给埋了。
“小姐是没看见,还有专门摆了架势要榜下捉婿的呢,小姐捧着绣球往状元郎身上砸,眼看着快砸上了,那状元郎竟然一闪身从马上掉下来摔了大跟头,那绣球落到地上滚得一圈土。状元郎跟没事人似的,爬起来掸了掸土爬上马就走,上头那小姐急得都快哭了!”
珠玑说得绘声绘色。
沐清溪就问她:“这么热闹你亲眼看了?”
珠玑吐吐舌头,“人太多,我没挤到前头去。不过,大家都这么说,肯定错不了!”
沐清溪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有心想拿前些日子的流言教教她,又觉得她这样也挺好。什么事想多了反而累,没心没肺未必不是福气。
不过,这状元郎还真有意思。脑海中醇枫楼里仗义执言的男子和赏花宴上侃侃而谈的身影重合,面对盛名和美色还能如此端得住,林疏不是真迟钝就是太聪明。
能考上状元郎,应该迟钝不到哪儿去,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那榜眼呢?”沐清溪听了满耳朵的状元郎、探花郎,不由得好奇。
珠玑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说,撇了撇嘴,“榜眼就是个普通人喽!”说完觉得太简略,又补充道,“就是长得挺正常的,看起来得有而立之年了,板着个脸,游街那么热闹的场面都不见个笑,没趣得很。”
沐清溪心里却对这榜眼产生了点好奇,上辈子消息闭塞,她唯一知道的也就是大表哥这个探花郎,其他人包括状元郎是谁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榜眼。这辈子看来,探花郎没变,大概状元郎和榜眼也都没变吧?
认识了状元郎和探花郎,唯独缺着个榜眼从没见过,感觉好别扭——她这是个什么毛病!
“对了,府里清河少爷呢?”沐清溪没忘沐清河也是上了榜的,会试榜上有名的绝对不会被刷下来,所不同的只看是在二甲还是三甲。
说到这个珠玑笑得阳光灿烂,沐清溪就猜到沐清河的名次大概不好。
“二房大少爷在三甲同进士,奴婢特地数了数,不多不少,恰好是倒数第三!”侯府三房原是一块儿序齿的,珠玑不待见二房的人,称呼那边从来都是二房的的谁谁。
果然,沐清溪摇头失笑。沐清河这下子大概要郁闷了。
上辈子她所知有限,一直不明白沐清河、沐清浪两兄弟为什么要牟足了劲儿下场,这辈子回来以后却看出了点门道——安远侯府还挂着侯府的名头,沐驰却连个将军都不是,身上只有一兵部的闲职,等闲用不着的那种。
沐家世子之位悬而未决,沐清河大概是想借着科举的机会在皇帝面前露个脸,运气好得了皇帝的赏识,会不会受到重用先不说,皇上一高兴,把世子之位封了,那就皆大欢喜了。
只可惜,同进士没资格入翰林,即便是面圣谢恩也要排在一甲二甲之后,还要跟那么多人一起。这么个名次别说让皇帝赏识,恐怕连个露脸的机会都没有。
沐清溪也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迟迟不肯批复沐驰请立世子的折子,私心里她希望是因为皇帝还记得父亲的功绩,还念着父亲这一支有个客儿。可是天家无情,她这想法未免太过天真。
不管怎么样,世子未立,客儿就还有机会,本就该是他的,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他拿回来,至少也不能便宜了二房那些人!
“对了小姐,我还看见智空大和尚了!”珠玑忽而想起来,她记得小姐对这个和尚挺上心的。
“嗯,嗯?”沐清溪的思绪被拉回来,“在哪儿看见的?大师也去凑热闹了?”也说得过去,智空确实是个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的性子。
“就在望江楼临窗的位置,旁边还有个人,奴婢没认出是谁。”她也是无意中看到的,当时人人都看游街的状元郎和探花郎,她就那么一抬头,大和尚刚巧坐在那,看样子也是看游街呢。
沐清溪听得一阵气苦,她送了信去问什么时候得空为客儿医治,智空还道近日有事。她以为他忙得很,结果竟然还有心情去看状元游街!
假秃驴!
“阿嚏!阿嚏!阿嚏——”智空冷不防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赵璟快步走远了些避开,面带嫌弃。
“谁念叨和尚我呢!”智空一遍揉着鼻子一边抱怨,话音刚落没忍住又打了一个。
听得前头引路的小太监直哆嗦,景王带这和尚入宫不是为了给太后看病吗?怎么看着像是自己都病了的样子?
心里忖度着,脚下不由得加快了几步,想离得远些。宫里的奴才生了病是要被挪到外头的,外头缺医少药,出去了没几个能回来,他可不想被过了病受连累。
“我说你躲那么远做什么!打个喷嚏还不正常?哦,不对,我忘了,你就不是个正常人。”从来没见打过喷嚏!
赵璟听得一阵无语,眼中的嫌弃更深了。不想搭理他,继续往前走,冷不防“阿嚏——”一声……
智空瞪大了眼睛看着赵璟,满脸上写着“我的妈!你竟然还会打喷嚏!”
小太监缩了缩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赵璟半天没回神,回过神来就脸就黑了,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还不快走!”说罢也不管智空,大步往前走。
沐清溪却正在想,跟智空坐在一起的人会不会是景王。前世智空跟景王就有来往,醇枫楼那次也是两个人一块儿,那看来他们关系应该不错。可是景王将来的下场有点惨……好吧,是很惨,她要不要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
到了慈宁宫前,赵璟无需通报就进去了。他幼时生下来体弱,那时候郑皇后身子骨不好,烈帝醉心朝事战事,对小儿子没精力照看,太后就把人接到了身边。
可以说景王出宫前是太后一手抚养大的,等他回了宫,烈帝薨逝,郑皇后心如死灰避居大昭寺,也是太后把人接回慈宁宫亲自照看。太后膝下孙子孙女不少,唯有这一个是亲手养起来的,对他自然比对其他人感情都要深。赵璟也一样,烈帝和郑皇后与他相处的时间太少,惟有太后和长姐明华才觉亲近。
太后见他来高兴得很,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几岁,拉着他坐下来问东问西,就跟普通人家的疼孙子的祖母一般无二,赵璟难得的耐心,太后问什么答什么,间或还找些话题博祖母一笑。
“户部待得可还顺心?底下人得不得用?你虽然刚去,却也不必太小心,要看的要做的只管说,只不过分就成。这些年你出征在外,我就没睡过安稳觉,如今回来了就多待几年,祖母老了,也不知还能看顾你多久。”太后说着说着也伤心起来。
赵璟一手扶着祖母,脸上带着少见的真切的笑,“前儿还听皇姐提起皇祖母踢毽子赢了她,哪里老了?皇祖母放心,孙儿一切都好,这次回来就在您跟前尽孝,您就是赶我也赶不走。”
三朝走过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太后的身子骨大不如前。赵璟看着太后花白的头发,心里有些发堵。
说起踢毽子,太后兴致也高了,“都是明华胡闹,那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赵璟的手,叹道:“明华这些年也不容易,你回来她也安心。”
第086章 腿疾
祖孙两个寒暄一二句,赵璟担心太后的身体,便提了智空还在外面等候,太后命人将智空请进来。
智空今日穿了件素净的僧袍,脸洗得干净,胡子也都刮了,露出还算俊秀的面容,双手合十唱响佛号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出尘世外的高僧模样。不得不说,他端正了态度当个和尚的时候是极能唬住人的,连太后这等阅人无数之人都没看出他的本质。
太后是礼佛之人,同样还以佛礼,智空不躲不避安然受之。
“无悲大师一向可好?”太后笑着问。
“家师身体康健,尚可。太后的腿疾可有好转?”
无悲大师是宝严寺的住持,自鸿禧朝就为所帝王推崇,时常出入宫中讲经,太后对他很是尊敬,而智空则是无悲大师门下弟子,受景王之托前来为太后治疗腿疾。太后相信智空一方面是因为他是景王所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信任无悲大师。
前些年朝堂震荡,太后一面顶住压力,稳固朝政,一面要为先皇和英年早逝的儿子伤心祈福,两下里凑在一起,身体亏下来将养了多年不见好。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太后明白这是年轻时没保养好,老了再想补回来就难了。她这辈子走到如今,该吃的苦该享的福都已经历尽,若说有什么放不下也唯有这么个孙子而已。
“大师医术精妙,确有好转。”太后点头笑道。
身边的嬷嬷则上前细细回禀太后近日的饮食起居和双腿情况。
智空已经不是第一次为太后诊治,太后的腿是经脉阻塞过重,长年跪经膝盖受损,平日里只是觉得双腿沉重无力,行动不便,逢到阴雨天,两条腿就跟千万根针扎似的,细细密密疼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太后身子亏得厉害,不能补得太过,用药需慎之又慎。太医院的人年年只会开些太平方子,缓解疼痛,却没办法根治,赵璟才把智空请进宫来,这也是当初赵璟离开北境私自南下的原因之一。“孝”字出师有名,承安帝即便知道了也不曾申斥,反而多加赏赐。
嬷嬷所说与自己料想的情况差不多,智空为太后诊过脉,又仔细查看双腿恢复的情况。经脉凝滞过久,要想完全恢复非一朝一夕之功。何况太后年事已高,禁不住效用过强的药物。只能先期以银针刺穴之术疏通筋络,然后辅以汤药泡浴,长此以往逐渐康复。
太医院的人不是不会施针,而是不敢。宫里的条条框框多,银针往主子身上扎,若是有个万一,全家都要跟着掉脑袋。因此,宁可拿药慢慢吊着拖着,也不敢轻易动针。智空却没这个顾忌,何况,他用的这套针法本就寻常针法不同,所耗的气血也少,不必担心太后的身体承受不住。
智空为太后施针过后开了药方,嬷嬷亲自送到太医院。因为是太后用药,太医署不敢马虎,太医令和几位太医亲自看了确认无误然后亲自抓药,送至太后处。还要另外备一份送至乾清宫呈给皇帝过目,再备一份留在太医署中存档以备后查。
“太后脾胃不调,草药入口难免冲突,因此不必服药,只需日常饮食注意即可。”智空说罢又将饮食注意之处单独列了单子,交给太后身边的宫女收起,而后干脆利落地告辞出宫。
太后没有多加挽留也不曾当面赏赐,却在智空离开以后,命身边的嬷嬷亲自走一趟宝岩寺,随后便拉着赵璟说起话。
自从赵璟回京以后,京中的气氛明显起了波澜,就连宫中也多了种种揣测。太后足不出慈宁宫,该知道的却都看在眼里。无论是皇后若有若无的试探还是其他人明里暗里的打听,太后一概不理会。她看不清皇帝的心思,却猜得到皇帝的打算。即便如此,也从不后悔当年将他推上地位。赵玟性子太仁厚,盛世之下或许可做明君,乱世之中要保住这如画江山却不易。
但是时移世易,长子英年早逝,膝下惟剩这么点骨血,她不能再任由皇帝任性了。
赵璟继续待在军中,皇帝的忌惮会越来越深,在她照看不到的地方明枪暗箭,倒不如将人召回眼前看着。离开了北境和兵部,两边各退一步,皇帝和赵璟的关系缓和下来。
户部掌天下钱粮,乃国之枢纽,赵璟也该学学治事了。
小眉头皱着,小嘴巴撅着,客儿对着眼前的大字发愁——好无聊哦!想出去玩!
沐清溪将手中的书册翻过一页,余光瞥见书桌旁的客儿时不时地偷瞄她,大眼睛圆溜溜转,见她看过去就匆匆忙忙地低下头,假装认真写字的样子。
“做什么呢?大字都写完了?”走过去将团子抱起来,沉甸甸的又软又白,香一口,手感真好!
客儿嘟着嘴闷闷不乐,左手揉着右手,“酸酸。”
沐清溪好笑地给他捏着小手腕,一张大字就喊酸,以前让他写可没这么娇气,撒娇撒的这么明显,生怕她看不出来吗?
“想出去玩了?”一边问一边拿起一旁的毛笔,随手圈出几个字。
客儿伸着头看姑娘画出来的圈圈,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好像没有上次的多哎?
客儿刚开始学字没多久,能握住笔就不错了,沐清溪不要求他写得多好,只要横平竖直笔画不缺就算好。往常一页大字能圈出五六个,今天这张却只有四个,沐清溪看着小团子越垂越低的脑袋,“知道错啦?”
客儿嘟着嘴点头。
“那就罚你去院子里玩捉迷藏好了!”沐清溪憋笑。
客儿一下子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亮亮地看她,好像在说“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沐清溪摸摸他的头,小团子的头发越长越软,随了大哥。
“让珠玑和春棠陪你玩,不许去水塘边,也不许去石头后面,知道吗?”
小团子大力地点头,“不去不去!”兴奋地难以言表,从她怀里跳下来欢呼着就往院子里跑。
沐清溪干脆利落地放人。
如果说从越中回到京城有什么是好的,大概就是客儿比以前活泼多了。在兰溪村的时候,他可从没想着往外跑,每次带他出门都得哄好一会儿。平时也不要人陪着,自己坐在榻上能玩一天。
珠玑和春棠带着客儿出去,锦绣打起帘子进来,“小姐,双鹤堂来人请您过去一趟。”
恩?让她过去?不禁足了?
锦绣在沐清溪疑惑的目光中摇摇头,她也不清楚,来得是个小丫鬟,一问三不知,只说请人过去。
沐清溪只好换了衣服出门,锦绣不放心,亲自跟着。
被关了这么多天,第一次走出清辉院,沐清溪忍不住长出了口气。这些日子说不在意,心底多少还是有点烦躁。她跟老夫人之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前世的冷漠留给她的印象太深,这辈子也是一言难尽。她不愿意低头,老夫人更不可能迁就,就只能这么僵着。
沐清溪心里明白,这么僵持下去,吃亏的只会是她和客儿,老夫人作为长辈,占着权威和大义,怎么做都是她的错。可老夫人对娘亲的态度实在让她咽不下心头那口气!
一边走一边琢磨老夫人突然间解开她的禁足是怎么回事,到了以后才发现双鹤堂院子里多了些生面孔,是有客人来了?
沐清溪皱眉,什么样的客人是她非见不可的?
难道……是姨母?!
想起春霁和李妈妈的话,沐清溪觉得可能性很大,心下不禁期待起来,脚下也轻快——她好久没见姨母了。
丫鬟打起帘子的时候沐清溪脸上正漾开了个欢喜的笑容。少女身量娇小,五官细致,背着光的周身像是镀了一层光晕,衬得肌肤柔嫩白皙。那笑容太过明媚,几乎与屋外的阳光一般无二,叫人看了不自觉的也跟着开心起来。
她总是安静的时候多,安静得叫人几乎会遗忘她的存在。可当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就像有什么魔力一样,吸引着目光胶着停驻,不肯离去。
沐清溪轻巧地迈着步子进屋,笑着道:“给祖母请安。”
说完一抬头看清了屋里的情形,登时顿住,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血色尽失……
怎么会是他!
沐清溪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记忆中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样的场景,这些人……
怎么会是他!
她死死地盯着那张脸,恐惧、悔恨、惊吓一波接着一波凶狠地冲击脆弱的神经,指尖深深陷进掌心,沐清溪死死咬住嘴唇,鲜红色的血液顺着纹路流下来……
“啪——”一声滴落在地上,耳边仿佛听到有谁在唤她……
不,不要喊她,不要看到她,她恳求世上所有人都不要记得她,不要认识她!
她不想活着,她肮脏,她恶心,她掉进了天下最深最臭最污浊的沟渠里,沉沦日久,连心肺脏腑都充满了恶臭……
求求你们,不要看我!
求求你们,不要过来!
求求你们,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求求你们……
都是假的!没有!什么都没有!那不是真的!放过我吧!求求你们!
求求你们!放过我……
“小姐?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小姐!快来人!老夫人……”
锦绣慌忙上前一步接住沐清溪摇摇欲坠的身体,接触到人的一刹那心头猛跳——寒凉如冰,这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体温!
上首坐着的人全都惊了,徐氏和沐清菀面面相觑,老夫人顾不上有客人在,更顾不上还在生沐清溪的气,慌忙叫人去喊大夫。
沐清溪浑身冰冷地躺在锦绣的怀里,气息微弱几近于无,面上透出一种极为不详的灰白色,看着……看着像是……
一具冰冷的死尸。
第087章 昏迷
暮春的天本该明媚晴好,打从进了四月开始却一连三天阴雨连绵,雷声远远近近响过一阵又一阵,夜晚吹熄了灯,闪电明晃晃得打在窗户上,一道道白光劈开沉沉的黑夜,阴森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