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溪见了当即冷哼一声,“怎么?做了我的奴才改个名字都难为你们了不成?既如此,不如早早滚出去,我这里不缺吃里扒外的东西!”
紫云和紫纹脸色乍红,“吃里扒外”那四个字像是四个巴掌一般狠狠地甩在脸上。
紫云还犹豫着看紫叶,紫纹已经机灵地跪下磕头,“奴婢谢主子赐名。”紫云见状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跟着磕头谢恩。
紫叶脸色微变,人是她奉命送过来的,老夫人是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可她没想到二小姐竟然如此大胆,说改名就改名,一点都不顾忌,改得还是“春”字,那可是怀宁侯家夫人给下人用的。二小姐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
“紫”字辈儿都是双鹤堂近前的丫鬟,去了“紫”字就跟双鹤堂没关系了。二小姐这一手不但是敲打她们,也是做给两个妈妈看的,也是做给老夫人看的。
杀鸡儆猴。
紫叶忙笑着打圆场,“二小姐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原来的名字也喊了有几年,她们怕是一时间没想过来。”
沐清溪看着她,温声解释道:“紫叶姑娘误会了,我哪里是为自己生气。姑娘也说她们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了惯了,若是在祖母面前也这么支使不动岂不是平白给祖母添气?奴婢就该有奴婢的样子,主子给你脸面是主子疼你,但你自己也该知道分寸。”
紫叶只觉得脸上像是被甩了几个巴掌一般火辣辣的,这话合情合理可听着实在叫人不自在。
说她们以前是机灵的?可到了二小姐跟前就犯傻岂不是没把二小姐放在眼里?说她们原本就木讷,先前刚说了老夫人觉得好才送来的,这么说岂不是老夫人的不是?
后面那几句看着像是说紫云和紫纹两个,紫叶却觉得似乎连自己也被骂进去了。可是看着二小姐清澈的目光,又觉得她应该不是指桑骂槐的人。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紫叶犹豫半晌,只好干笑了几声,“人既然送过来了,奴婢就先告退,老夫人那边还等着奴婢回话呢。”
沐清溪点点头,道:“姑娘辛苦,我如今还禁足着,珠玑代我送送。”
第082章 太后
赏花宴以后过了几天明华公主才带着元瑜郡主回了曹国公府,彼时京中已经是流言满天飞舞,热闹到身为明华公主婆母的曹国公夫人都不能视而不见。
曹国公早年因为身体不适卸了身上的担子,专心在家中含饴弄孙,享尽天伦之乐。曹国公夫人是和善人,知情识趣,虽然公主辞了公主府入住曹家,从不曾摆公主架子又谨守儿媳之礼,但曹国公夫人心里是不敢真把她当成普通儿媳来对待的。
自从公主进了府,小院里的事国公夫人从不插手,一切大小适宜皆由明华做主。大儿媳妇是长房长媳主持中馈,小院的一切用度却是独一份划分出来交给公主身边的管事嬷嬷打理的。寻常妯娌之间宴请玩乐,但凡明华公主在场也是人人敬着,不敢有丁点僭越。
可这次明华公主回府以后已经打发了三拨人。
头一拨便是曹国公夫人,明华公主回家梳洗过后自然要先跟婆母说一声。往常一向“好好好,你随意”的婆母就突然间问起了赏花宴后的流言。曹国公夫人是聪明人,问得婉转曲折,说是打听消息叫人听着又好像是纯关心。明华公主不愿伤了婆母的面子,三言两语简单混了过去,不至于让婆母心生嫌隙,但是归根究底什么也没告诉她。
第二拨就是曹国公府的妯娌,曹驸马是曹国公夫人的幼子,曹国公府上庶出的儿子也不少,平日里顾忌公主身份,走动得并不多。实在是明华公主的身份太贵重,承安帝的偏爱又如此明显——同为公主,受宠和不受宠的差别大概有芝麻和西瓜那么大。
第三波则是跟曹国公府沾亲带故的几家,这些人倒不曾亲自上门,却不约而同地下了帖子,想要拜访公主。
忙了四五日才把这些都应付下来,明华公主忙完了才发现女儿那里也没好到哪去。在她这碰了壁的,不少人把主意打到了曹元瑜身上,自从回了曹国公府,曹元瑜收帖子收的手软,不是这个说想请她赏花,就是那个想请她谈论诗画,还有直说想上门陪她聊天的。烦恼之下干脆全让人给推了,闭门谢客,谁都不见。为此还落了个骄矜傲慢的名声,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春闱放了榜,京城上下一片喜气,就连皇宫里都因为皇帝心情好看起来热闹了几分。明华在宫门前下了马车换上轿撵。前后路过两个花园,三个湖湾,穿过层层宫门,到了慈宁宫门口的时候日头已经高了。
轿子落地,太后身边的董嬷嬷亲自打起帘子把人请出来,一边行礼一边笑道:“这可是说曹操曹操到,太后正说起公主殿下呢!”
明华公主虚扶了一把,笑道:“本公主什么时候成了白脸的曹操了?”
董嬷嬷知道她是开玩笑,一眼看到后边的曹元瑜又要行礼。却被曹元瑜及时扶住,“您是皇外祖母身边的老人了,不必如此客气。”
董嬷嬷忙道不敢,亲自把人引到慈宁宫里,太后正在东暖阁里玩叶子牌,几个大丫鬟陪着,见明华入内纷纷起身行礼。
太后身着杏黄色缠枝纹长寿花常服,头发简单地梳成圆髻,发间只简单戴了两只珠钗,镶着岭南进贡的硕大南珠。年事已高,精神却很好。脸目有些瘦削,两颊微微凹陷,眼角眉梢爬满了岁月的痕迹,看上去却不显老,反而有种历经沧桑后沉淀出的庄严华贵,即便是温和地笑着,也透着叫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明华公主见了她却一点都不怯,反而是极高兴亲近的,元瑜郡主也一样。两人一左一右地上前见礼,太后见了疼爱的小辈高兴得很,便挥挥手让人撤了牌面,拉着明华和曹元瑜说话。
明华公主今日进宫不是为了闲聊来的,太后沉浮宫中多年岂会看不出来,契阔了一会儿便让曹元瑜随意走走。董嬷嬷带着人退下,暖阁里只留祖孙两个。
太后端起茶盏,脸上收了笑,威严更增三分,“说吧,外头是怎么回事?”
明华心知是外头的流言传到太后耳朵里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父皇去后,皇长子尚且年幼,皇叔的皇位是太后一力促成。当时朝局混乱,若非太后坐镇,还不知会生出什么后果。即便皇叔坐稳皇位以后,太后对前朝的影响弱了,却不意味着太后就真的不管不问,尤其是在父皇的三个儿子都没了之后。
想了想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皇祖母前些日子说操心璟儿的婚事,让孙女帮着参谋参谋。孙女心想挑来挑去咱们选的未必合他心意,就想着办个花会,让他亲自看看。谁知皇叔得了信儿,又派了三皇子几个过去,一来二去的,这流言不知怎么就起来了。”
太后听了以后没有立刻说什么,她看着明华,茶盏放在炕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暖阁里忽然间静得叫人不自在。
明华感受着越来越沉闷的气氛,心下思忖自己可有哪里说错了。
她从来不曾试图在太后面前掩藏自己的心思,因为那不仅没用而且画蛇添足。太后历经三朝,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跟她玩心眼纯粹是自己掩耳盗铃。太后厚待她三分,一分是因为父皇母后,一分是因为璟儿,剩下一分未必不是因为她这份直爽,不藏着掖着。
刚才,她难道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明华暗自皱眉。
“看来璟儿是一个也没看上。”半晌,太后忽而笑着说道,语气带着几分温和。
明华松了口气,也笑着答道,语气有些无奈,“可不是,问他什么也不说,他眼看着二十二了,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实在是叫人着急。”
三皇子跟赵璟年纪差不多,十八岁成亲,一妃三妾,膝下有子有女。赵璟到现在为止,别说儿女,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
太后似乎也有些无奈,“这几年是把他给耽误了,”忽而话锋一转,“他没有主意,你是有想法了?看上了哪个?”
明华公主一点被揭穿的窘迫都没有,亲近地挽着太后的胳膊摇了摇,“什么都瞒不过皇祖母!”
“这么大的人了,还跟祖母撒娇,元瑜可在外头呢,就该让她看看你这副没规矩的样子!”太后笑骂,神色却是高兴的。
“再大也是祖母的孙女儿,元瑜这会儿八成是去哪个宫里玩了,才不会回来!”笑闹一句,明华便说起了正题。
赵璟驻扎北境数年不归,她这个做姐姐的焉能不着急。妻族于皇子而言是莫大的助力,明华五六年前就开始为他打算。人选挑了一个又一个,可是他在北边待着不回来,人家姑娘眼看着一年年到了岁数,总不会一直不嫁人吧?就这么,先前看准的女子现在娃儿都满地跑了。
所以,赵璟这次回来,明华打定了主意让他成亲定心。赵璟在北边待得够久了,久到京里都快忘了先皇还有一位皇子在世。她是公主,到底是女子,能为他做得实在有限。
一开始,明华挑中的人其实是殷国公府的四小姐,殷国公府家世足够,殷国公如今还居要职,殷家大公子也是个能支撑起门户的人。唯一不足的就是四小姐年纪太小,跟元瑜差不多,她担心赵璟对小姑娘没耐心。
但是接触下来发现,殷四小姐性子太跳脱,不够稳重,恐怕担不起璟王妃的担子。她的弟媳不只要家世好,更应该成为赵璟的贤内助,而不是四处捅娄子要人收拾残局。又兼后来殷家大公子病逝,三公子殷磐目前还看不出什么,只好作罢。
然后王绮和柳妩就入了她的眼,初时还担心这两位姑娘都已经大了,赵璟归期未定,说不定人还没回来呢,那边都已经出嫁了。谁承想,他竟然这个节骨眼儿上回来了。
这两个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柳妩是柳大学士的孙女儿,柳开虽然手无实权,但是柳家在士林中的名望仅仅次于谢家和杜家。赵璟在北境数年,大大小小的军功足够稳固他在军中的地位,他缺的是文臣的支持。
虽然谢家和杜家更好,但是明华细数两家嫁出去的女儿,就没有一个牵扯到皇族军权的,干脆熄了这份心思。
王绮是王阁老的孙女,王阁老身居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深得皇叔倚重。可以说是整个大梁朝廷的文臣之首,只要有他支持,赵璟的胜算就大多了。
而观王绮和柳妩品貌,也都还算上乘。原本两人在她心中不分伯仲,王绮的家世虽然胜过柳妩,但正因为如此,皇叔才会更加忌惮,让他同意赵璟娶王绮无异于痴人说梦。而柳家只是虚名,相比之下,皇叔那里更容易说通。
但是,赏花宴上柳妩的失态让她觉得或许平日里错看了人,一个小小的沐清溪不过几句话她就如此沉不住气,以后遇到更大的事呢?反观王绮那日表现实在不错,落落大方,颇有父祖之风,更让她赞赏。
明华说与太后听自然不会如此直白,也不会把赏花宴的细节搬出来,她只是简单点评了二人。
王绮有林下风致,清心玉映。柳妩则神情散朗,堪为闺房之秀。
太后何等心思,只凭这短短数语就明白了明华的倾向。
神情散朗、林下风致原是称颂晋朝才女谢道韫,清心玉映、闺房之秀则是称赞名士张玄妹。本意是指二人各有千秋,并称双绝。可是明华稍加改动,张冠李戴意思就变了味。
王绮清心玉映,心底坦荡,是块可以雕琢的美玉。柳妩闺房之秀表面看是称赞,细想之下,却是说她只能在后宅一枝独秀,放到人前就未必了。再想想她那“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难免让人觉得名不副实。
明白的同时太后忍不住想摇头,明华待弟弟的心思是好的,可是,皇帝这些年不加掩饰的荣宠已经让她失了分寸。太后向来不阻拦明华暗地里的动作是因为赵璟没有回来,明华即便做什么也翻不起浪花。
看来,是时候敲打敲打了。太后心道。
第083章 敲打
明华说完以后便静静地坐在一旁,脸上还带着方才的笑,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孙女跟祖母谈天说地一般。
太后不说话,暖阁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明华敏锐地感觉到太后的目光里多了打量和猜疑。她面色如常,手中的巾帕却被紧紧绞入掌心。
她知道太后看出来了,看出了她的盘算。王绮的家世太好,仅凭她一个人根本不足以让这门婚事达成。曹国公府自曹国公退下来以后在朝中的影响力大不如前,何况曹国公一向是个“糊涂人”,什么都不沾,犯忌讳的事情躲还来不及。
先皇的皇子与当朝权臣联姻,想要过皇叔那一关只能寄望于太后。只要太后肯开口,皇叔就算不愿意答应也不会直接拒绝。不说死就有机会,事缓则圆,到时候她再想办法,总能促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暖阁里的寂静随着时间的延长被拉伸为沉闷的威压,明华神思不定的心渐渐地冷了下来。
太后什么都没说,明华心里已经明白这是在为她留脸面。脸上的笑一瞬间僵硬,随即便恢复如常。
“不过,到底还得看璟儿的意思,我觉得好的说不定还入不得他的眼。”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太后点了点头,道:“说得不错。明华,皇祖母知道你疼弟弟,不过,璟儿的婚事不只是家事,你要明白。”
明华听的心头一颤。太后近年来安居后宫,已经极少涉及前朝诸事,后一句已经是极难得的点拨。
“你呀,也别光想着这些花会、诗会,元瑜和元陇年纪都不小,该为他们打算起来了。”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
明华听完心神剧震,到此时才完全明白太后的意思。不禁回想近几年所作所为以及皇叔的反应,特别是赏花宴上诸皇子和皇叔的突然出现……太后早就发现了吧?
“孙女谢皇祖母指点。”明华起身恭恭敬敬地对太后行了个大礼。
太后安然受了,脸上的笑容从头到尾从未变过,“你是个好孩子,去吧。”
“是,皇祖母安坐,孙女告退。”
明华躬身退了出去,董嬷嬷亲自将人送出慈宁宫,一边命人去寻元瑜郡主。
曹元瑜回来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脸上还带着点绯红,见母亲这么快出来有些惊讶。
“皇外祖母那里有外人在吗?”
往常母亲入宫都要待个大半天的,只要不是外人在,太后多半都会留膳。所以,曹元瑜第一反应以为有妃嫔在慈宁宫,母亲留下不方便。
明华公主摇头,“你外祖母昨晚没睡好,咱们便不多打扰了。刚刚去哪里疯玩了?”
曹元瑜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出口就变成了,“没去哪儿,御花园那边新养了只梅花鹿,可爱得紧。”
是有这么回事,听说是北边的属国进贡上来的,看着十分稀奇。明华心里存着事便没细究。
安远侯府清辉院里。
沐清溪正在屋里见怀宁侯府来的人,是姨母身边的一位妈妈和一个一等大丫鬟春霁,两个人是跟着春雁和琉璃一道回来的。
“姨母怎么就把你们派了过来,府上不忙?”沐清溪惊讶。
陈家大表哥中了会元,世家大族不怎么在意科举晋身,可是自大梁朝开国以来,世家子弟里参加科举能得如此好名次的可谓凤毛麟角,但凡有些交情的人家都该有所表示才对,怀宁侯府上上门道贺的肯定不少。春霁和这个妈妈都是姨母跟前得用的,怎么这时候派出来了?
那妈妈姓李,看起来四十上下的年纪,人看着本分老实,站在下首恭谨地回道:“不忙不忙,表小姐的帖子一到,夫人原是想亲自过来探望的,不巧府上老夫人传唤,夫人这才命奴才两个过来,还请表小姐别怪罪才是。”
侯爷夫人待表小姐比亲生女儿还亲,之前在府上住着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在表小姐面前怎么恭敬都不为过。
竟然真的不忙?
沐清溪不解,不过往深里想了想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姨母是想等殿试过了再庆祝吧?”
李妈妈笑成了一朵花,“要不怎么说母女连心呢,夫人正是这个意思。”
沐清溪点点头,对话里的奉承照单全收,不过是逢迎主子的话,她说得顺耳,她听着也高兴,一边让人看了赏。
“是我心急了,大表哥才学过人,殿试必不出一甲,姨母且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承表小姐吉言。夫人命我们带了些小玩意儿过来,说是怕表小姐无聊拿着解闷儿的,夫人还说得了闲就过来看表小姐,让您怎么自在怎么来,不必拘着性子。”春霁回道。
沐清溪就猜到春雁和琉璃没瞒住她被禁足的事,让姨母问出来了。姨母大概以为她受了委屈,想亲自过来给她撑腰呢。
其实这事说起来也没什么委屈的,老夫人不待见母亲,她给顶了回去。认真计较起来,顶撞长辈是她没理,没沉住气挨了罚也是活该。
“那倒不必,你回去跟姨母说,我这里都好,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请她千万别放在心上,我自己应付得来。等殿试过了,我还要去看大表哥游街呢!”姨母那边现在应该也不太平,她能自己处理的就不想让姨母操心了。
殿试后游街向来是一甲前三的特权,春霁和李妈妈不知表小姐为何如此笃定,历来得了会元的,殿试落到二甲的大有人在。不过,怎么说也是个好彩头,表小姐这话夫人听了一定高兴。
“是,奴婢一定把话带到。”春霁和李妈妈齐声应了,便打算告辞。
沐清溪也不多留,让琉璃和春雁把人送出去。
不说双鹤堂和木槿堂听了怀宁侯府来人是个什么心情,沐清溪正对着春霁和李妈妈送来的四大箱东西。
她这里给姨母送过去两箱,姨母就给翻倍送回来了四箱,显然是一早准备好的打算给她的,不然这么短的时间也收拾不出来。
其中两箱子是给她的,两箱子是给客儿的。
她的一箱子是春夏两季的衣衫首饰,一箱子是些金石书画并玉石摆件之类的小玩意儿,其中有个蓝田玉的小算盘玲珑新奇,姨母这是还想着她卖酒打算盘呢。还有一个核桃的木雕,雕的是舟行江中的风景,核桃虽小,木雕却五脏俱全,连舟中人的头发衣带都栩栩如生。
客儿的一箱子也是春夏两季的衣衫,另一箱子则是笔墨纸砚和一些开蒙用的书。沐清溪一本本看过去,发现好些都做了笔记,仔细看了内容才发现应该是两位表哥所作。书本有些旧了,应该是早年两位表哥初学开蒙时用的书,这么珍贵的东西姨母竟然都给了客儿。
沐清溪看得心潮起伏,老夫人若是有姨母半点上心,她就是为了客儿都会忍着。可是亲曾祖母不闻不问,就算想起来也只肯做表面功夫,她怎能不寒心?
除了两位表哥的旧书,还有些新装订成册的,墨迹尚新。沐清溪翻开看了惊喜连连,这字迹倒不是两位表哥的,而是姨父的。书的内容十分浅近简单,比寻常开蒙的书都要平易明白,一看就知道是专门为客儿准备的。
最重要的,姨父将所学书目列得十分详细。《三字经》《百家姓》在前,《幼学琼林》《声律启蒙》等韵书都安排在其中,《九章算术》《水经》也没落下,这可是解了燃眉之急!
连锦绣都忍不住说了句“侯爷和夫人真是细心。”
沐清河和沐清浪年纪大了,如今都在外边的书院求学,安远侯府早就没了西席。她原本有意为客儿单独请一个,老夫人和徐氏却不答应。徐氏的理由是如今侯府多是女眷,请个西席放在家中诸事不妥。至于老夫人,大概是担心客儿不够聪明,传出去让人笑话。
有了姨父的册子,她就算自己教也能教得,等客儿再大些,她再想别的办法,反正不能让徐氏和老夫人耽误了!
“姨母和姨父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记着。”沐清溪叹道。
白璧给她递信儿的时候提过外头的情形,户部自景王去了以后就不大太平。姨父原是主管户部的,这些日子大概也好过不到哪去,忙成这样还记得她这里的小事,这才是家人亲人呢。
至于景王,沐清溪不自觉的想起那日赏花宴上自斟自饮的身影,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去户部,连她都觉得不妥当,皇帝是怎么想的?
“小姐好好的,侯爷和夫人才高兴呢!”见她情绪低落,锦绣劝道。
沐清溪笑笑,便让她们把东西整理起来。核雕和小算盘特意放在多宝格上,时时都能看到。她把清辉院的前院整理出来以后,边上的几间就划成了库房,她一个客儿一个。里头东西不多,胜在样样精品,随便一样拿出去都不会堕了侯府的面子。
“小姐,新来的那几个您打算怎么安排?”珠玑进来问,“那两个婆子打从来了以后就在院子里晃,别人做什么都要去插上一手,烦死人了!”
沐清溪这才想起来院子里还多了六个人,不禁有些头疼。她还没想好呢,春霁和李妈妈一来就给放到一边了。
“她们打听事儿了?春纹和春云呢?”沐清溪问,听珠玑这意思,难道她敲打了一顿没管用?
珠玑道:“那倒没有,春纹和春云还有那两个小的都呆在屋子里没出来呢……”
“小姐,依我看那两个婆子也不是有心要做什么,大概是想在您面前卖个好,让您看得上。”春棠笑着插了一句。
沐清溪觉得有道理,那两个婆子要是真这么没眼色恐怕也不会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了那么久。
看来得给她们找点事情做,闲人才容易生事,要是整日里忙得晕头转向哪还有精力想三想四?
沐清溪让锦绣几个帮着想想院子里还有什么能把人拖住的事儿,不求多辛苦,只要离不了人得时时打起精神的就行。
主仆几个还没想出来,屋外小丫鬟却通报,“小姐,主院的徐嬷嬷过来了。”
珠玑皱着眉跺脚,“怎么又是她!”被锦绣瞪了一眼,还委屈,“每次那边来人就没好事,不知道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沐清溪……深以为然。
怀宁侯府。
杜欣回到闲桂堂里,更衣洗漱过后换了常服歪在美人榻上。丫鬟觑着她面色不佳,小心翼翼地跪坐在一旁为她按着太阳穴。
春柠端了盏莲子羹过来,“夫人,好歹用一点吧。”
杜欣闭着眼睛摆摆手,眉头依旧皱得紧紧的。春柠无法,只得先让人端下去。
谢荏一早听说那边来人请,就猜到婆母的心情大概不会好,特地带上官哥儿过来请安。
被顽皮又机灵的小孙子一闹,杜欣精神好了些,脸色也和缓起来,谢荏也没细问是什么事。该让她知道的婆母从不会瞒着,不该让她知道的,多嘴去问也问不出来,白叫人心烦。
“去安远侯府的人可回来了?”杜欣眉头舒展开以后便想起了外甥女。
谢荏一边回一边让人去把春霁和李妈妈喊进来。
两个人进了屋行礼问安,又把沐清溪说的话一字不错地回了。杜欣听完便让人下去,自己又忍不住叹气。
谢荏见状让人把官哥儿抱下去,自己则留下来开解,“清溪妹妹聪明伶俐,必然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娘不必太过忧心。”
杜欣摇摇头,“她再聪明辈分上吃着亏呢,那府里一个两个的身份压下来她就是再有理也得受着。”停了一停,又骂了一句,“倚老卖老!”
谢荏闻弦知意,这怕不只是因为沐清溪了。
“娘说的是,不过在儿媳看来也不必过于在意,‘倚老卖老’不过是因为没有什么可以倚仗,只剩下个‘老’字能做文章,细究起来倒叫人觉得可怜可笑。”谢荏笑着说道。
杜欣听得心底一动,连带着心头那股子郁气也散了不少,“你说的是,不过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总不能因为她可怜便要事事让着她。咱们可怜她,她未必肯领情。可怜的多了,她还以为是理所当然。”说到后面又带了点火气。
这下子谢荏惊讶了,往常婆母从那边回来也常常生气,但是极少在她面前如此外露,多是开解几句就过去了,这次怎么气成这样?那边到底说了还是做了什么?
杜欣心头闷得很,索性也不瞒着了,“你当我为什么生气?你那好祖母心疼咱们娘俩辛苦,怕府里伺候的人不够使唤,想要给咱们派几个帮手过来呢!”嗤笑一声,既不屑又觉得恶心。
谢荏何等聪明,立刻听出话外之意。这可真是……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怀宁侯府的情形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又叫人一言难尽。
老侯爷有两位妻子,原配嫡妻出身江南大族,知书达礼,德言容工无一不佳。两人婚后琴瑟和谐,恩爱不疑。这位原配夫人育有两子三女,惟有现在的怀宁侯和已经出嫁的大姑奶奶立住了。原配夫人生小女儿的时候伤了身子,之后一儿两女接连病逝,倍受打击之下一病不起,撒手去了。
老侯爷的母亲不忍心儿子终日郁郁寡欢,便做主为他续弦娶了继妻,也就是现在怀宁侯府的老夫人。只可惜老侯爷放不下嫡妻,新夫人进门不过三年老侯爷便去了,幸而那时现在的怀宁侯已经长成,挑起了侯府的担子,才没让侯府没落。
原本继子赡养后母也是常事,怀宁侯为人温和疏阔,对后母一向尊敬。老夫人惟有这么个继子可以依靠,一开始也算是平安相安无事。
坏就坏在,老侯爷去世后两个月,老夫人被诊出怀了身孕。怀宁侯一开始觉得是好事,若是个妹妹好好养着当女儿嫁了。若是个弟弟,两人岁数差得多,也碍不着他什么,父亲多一分香火是好事。
可老夫人自从怀上孩子以后性子却变得奇怪起来,明里暗里地怀疑怀宁侯要谋害她腹中的孩子,整日里生事,搅得侯府鸡犬不宁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