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香—— by叶蓁蓁
叶蓁蓁  发于:2024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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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在这里立足,不只要有新鲜玩意儿,更要有立得住的靠山。沐清溪手中的酒谱够新鲜,怀宁侯府这个靠山也足够牢靠,剩下的便是具体到开店的琐事。
白璧的打算是先不急着找铺子,他们之前酿的酒除了沐清溪带过来的几坛以外其他大多都留在了越中,酒这东西带着上路实在是不方便,现在就算开了店他们也没酒可卖,倒不如先买个小院安顿下来,趁着春来天好把酒曲治起来,然后再挑选些新奇又周期短的酒酿上。
春闱是赶不上了,但是等到秋闱时,凑个热闹打出名气还是可以的。
沐清溪觉得有道理,但是她心里也有些不确定,她的那些酒洛京的人会喜欢吗?毕竟是天子脚下高门大户啊见惯了世面的,万一酿出来没人买账怎么办?
“小姐,您大可放心。您的那些酒属下早就打探过了,这洛京里是没有的,偶尔有的那几家酒楼还是前两年南下从咱们铺子里进的货。”他们家的酒铺出的酒本也不多,本地尚且供不应求,卖到京里来的就更少了。前几日听说他要来京里,还有人旁敲侧击地想要参股,只不过都被他以尚未决定为由回绝了。
其实他心里也有些好奇沐清溪是哪里得来的酒谱,不过是不好深问罢了。
白璧几句话打消了她的疑虑,沐清溪就更觉得开心了。京城世家贵胄多,人傻钱多的人也多,她大可以好好赚上一笔!
“我的意思,咱们既然要卖个新奇,大可以把价钱定的高一点,”普通百姓大多都喝家酿的米酒,也只有喜欢附庸风有钱又有闲的人才有心情图个新奇,所以沐清溪说起价钱来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她就是奔着那些世家子的钱袋去的!
白璧原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想到沐清溪会说得这么明白,饶是他见惯了生意场上的你来我往还是忍不住被震惊了一下。自家主子以前赚银子是为了生存,现在已经纯粹是觉得好玩了。摇头笑笑,他也觉得赚银子甚是好玩就是了。
“你打算把院子买在什么地方?”洛京里可是寸土寸金,这个小院不能太小,玄圭几个还没过来,以后还要招人,还要考虑到以后开酒铺开在哪,不能隔得太远。
“你从账上支两千两银子出来,看好了只管买下来,不必计较钱财,横竖以后是要常住的,要合心意才好。剩下的便去置办酿酒的器物,这些你都知道的,我就不用再嘱咐了。至于酿什么酒,我这几天细想想,决定了就让人去送信给你。”沐清溪大方地拿出了四分之一的身家。
她这么无所谓,却把白璧惊着了。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白璧只好哭笑不得地解释,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京城的普通民居再贵也不过几百两银子,贵重的酒器他和流沄也带了不少过来,本也不需要添置太多。
可是沐清溪坚决要他收下,只是说万一用得着也方便,他只好从命。
沐清溪有自己的考量,她又不是真的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姐,人情往来,建立人脉,哪里是不需要用钱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凡是钱能办到的事,她就不想让自己的人在这种事情上受委屈。万事开头难,等把头开好了,以后自然有银子赚。
说完正事,沐清溪才想起来流沄从进来给她行过礼后就一直站在那儿没出声。她就说哪里不对劲儿呢,流云那么个跳脱性子,居然能忍着这么长时间老老实实站在那儿,可是稀奇了!
“流沄,你这是怎么了?”沐清溪好奇地问,看看他脸色也正常,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啊。
流沄见自家小姐问话,这才长出了口气,他都快憋死了,“白大哥说了,进了侯府要谨言慎行,不能闯祸给主子丢脸,属下这不是怕祸从口出嘛!”他第一次进京,居然还进了侯府,那是超品的侯爷府第啊,可不是博闻县那九品的县令府上。以前只知道自家小姐出身侯府,可远没有亲身所见来的震撼,他就是再心大也知道不一样。
他那如释重负的表情太明显,沐清溪想当做没看到都不行,忍不住笑了起来,却还是说道:“白璧说的对,以后你就跟着他做事了,要用心学起来才好,我还等着你独当一面给我赚银子使呢!”
流沄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小姐放心,白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属下一定好好学着,绝不会给小姐丢脸!”
沐清溪笑着应下,忽而又想起什么,“白璧,你传信给玄圭,让他走之前盯着兰溪村的王二,看看有什么异常没有。”那天见到大和尚,她就把这事忘在脑后了,回想起来懊恼不已,如今只好让玄圭盯着点。
万一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第030章 来人
送走了白璧和流沄,沐清溪这里便清闲了下来,客儿今儿一早便去了表嫂谢氏的兰蕤院,自从那日跟官哥儿玩在一处以后像是突然开了窍,天天吵着要跟官哥儿玩。乍然得了个小伙伴,连她这个姑姑都要往后排,沐清溪心里酸酸的,有种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娃儿被人拐了去的感觉。
客儿不在,姨母和表嫂要主持中馈,沐清溪闲得无聊,便走到书桌边默酒谱。她所知道的酒谱都是来自于前世大和尚的那些藏书,有些已经很古旧只剩下残页,恐怕连大和尚都不知道里面还有几本残破的酒谱。她无意中发现,看着好玩便记了下来,还尝试着酿过几种,被大和尚赞不绝口——那和尚说是出家人却酒肉不忌,浑像个野和尚!
新奇又好酿的,流霞肯定不行,太精贵太麻烦,倒是可以以后酿几坛镇店。九酝的话,时间太长也不行,花雕、竹叶青、状元红这些都不稀奇,看来还是得先酿果酒,既新奇又不费事,酿起来也简单……
想来想去,初步定了几种,还要再斟酌几番,有些材料怕是不易得,等玄圭和酩酊几个来了再商量也不迟。
“小姐,安远侯府派了人来。”琉璃进来回禀。
沐清溪月眉微拧,搁下笔,“来的是谁?”
“说是老夫人身边的,小姐要不要见见?”琉璃回道。
自然是要见的,沐家不肯让她回家是一回事,老夫人派人上门她若是不见,那就是她的不是了。
“去暖阁里吧。”
沐清溪收起纸笔,回屋换了件天青色折枝茶花纹的褙子,走到暖阁里的时候便见两个年老的嬷嬷站在那里。
听闻脚步声,两人回过头,沐清溪一看,这两人她都认识,一个是前不久刚刚见过的青嬷嬷,另一个则是老夫人跟前深受宠信的张嬷嬷,年轻时就跟着老夫人进的府,是老夫人出嫁时从娘家带过来的,伺候了老夫人几十年。比起青嬷嬷,张嬷嬷跟老夫人的情分可就深了。
看来老夫人是真的动了怒,连身边最得力的嬷嬷都派出来,只不知这番是什么打算,沐清溪心道。
“不必多礼,”沐清溪虚扶一下,安然受了两人的礼,走到罗汉床的炕桌边坐下,又让丫鬟搬了绣墩过来给两人赐座上茶。
“祖母怎么把您派过来了?劳动嬷嬷前来,可是折煞我了。”沐清溪理都没理青嬷嬷,径直笑着对张嬷嬷说道。青嬷嬷那怨毒的眼光那么明显,当她是瞎的不成?上次吃了亏,竟还不长记性?
也对,当日打得不是她,痛在别人身上当然就记得不牢靠。
沐清溪心知肚明,自己不告而别,又在府门前闹了那么一出,徐氏和老夫人指不定怎么恨自己呢,偏偏又是青嬷嬷办事不力,定然是两边吃挂落,绝对不好过就是了。
张嬷嬷年近六十,人却很精神,若是不看头发,说她跟青嬷嬷同龄也有人信的。
张嬷嬷从沐清溪进门起就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与三年前相比,人长大了不少,个子窜了一窜不说,五官也都更加出色,两弯胧月眉淡而不寡,一双圆形眼亮而清澈,皮肤像是清晨的露珠一样纯净清透,最难得的是周身一派灵气,像是一汪活水般富有生气。
张嬷嬷忍不住赞叹:真是个绝色美人,大小姐放到她跟前便跟池塘里的泥巴与长出水面的清荷一般,被踩到脚底下去了。这活脱脱又是一个大夫人,只是,容色如此艳盛,可不要像大夫人似的惹出那等祸事才好。一念及此,张嬷嬷心头一凛,连忙把心里的念头压下去,那件事必要烂在心里,绝不能再提起!
“二小姐这话说得,奴婢怎么当得起?老夫人知道小姐回京受了委屈,心里也不好受。因着老夫人的寿辰快到了,二夫人想着老夫人思念二小姐精神不好,所以才自作主张接您上京,想给老夫人个惊喜,让她高兴高兴。没想到办事的下人不稳重,没接到您。您进京那日,府里正好有些事情,人手不够忙不过来,二夫人不得已才派了外院的婆子接您,谁料那婆子平日里看着不错,办起事来却这么毛躁,得罪了二小姐。二小姐宽宏大量,可千万别跟这些个没眼色的下人们计较,降低了身份不说,也伤了老夫人待您一片心啊!”张嬷嬷眼观鼻鼻观心恭声说着,牢牢记着这次来的目的。
话刚落,沐清溪还没开口,青嬷嬷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连声请罪:“二小姐您大人大量,原是奴婢听岔了,把一天听成了三天才去得晚了。您若是恼了奴婢,只管发落奴婢就是,可千万不要因为奴婢失职而迁怒了老夫人和夫人,他们都是真心待您的,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给您磕头赔罪了!”说罢便哭着往地上磕头。
沐清溪听完二人的话,心里顿时一阵失望,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可当切身体会到老夫人的绝情的时候还是觉得寒凉。
张嬷嬷的一席话,徐氏接她上京是为了给老夫人祝寿,虽然是自作主张但这是出于孝顺,无可指摘。至于破车后门,那都是意外,是下人婆子不经心,而她在府门前闹开就是不成体统,故意给长辈难堪。
至于青嬷嬷那番话就更是直白了,分明是指责她耍花样又倒打一耙。说来说去,都是下人的错,若是她计较这些事就是小心眼没度量跟下人过不去,就是对长辈心存怨怼,就是——不孝。
竟成了她的错!
沐清溪心底冷嗤,权作没听见,再怎么花言巧语,等珠玑回来也都会变成废话。
青嬷嬷这么一跪一哭,屋子里顿时乱了起来,锦绣和琉璃哪能看着她磕头,让她这么磕下去,可不就坐实了小姐因为下人迁怒婶母和祖母的罪名,那可是大不孝,这两人哪里是来赔罪的,添堵的还差不多!
“嬷嬷这话说得奇怪,小姐一向是最明事理的,哪会因为您而动怒呢?说句不好听的,您不过是个下人,咱们小姐身份尊贵,跟个下人置气岂不叫人笑话?”锦绣一边扶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青嬷嬷不安好心,她嘴上也不客气。
青嬷嬷被这话一口气堵在心里上不来,这话分明就是说她自不量力,不过是不被主子放在眼里的奴才,还巴巴地跑到人前来讨嫌,可不就是自取其辱了!她自从在老夫人跟前伺候,谁不巴结敬着,多少年没听过这种话了!
“锦绣姑娘这是怎么说!奴婢自知有错前来认错,就是任凭二小姐处置的意思,小姐没发话,锦绣姑娘这般不大妥当吧!”
锦绣要被她气笑了,哪里不明白这是青嬷嬷嫌她越过主子开口堵她呢。她来主子跟前添堵,她要是不出面岂不是让这老刁奴觉得小姐跟前无人,任她们欺负了?
“嬷嬷误会了,奴婢哪敢替主子拿主意,不过是看不得您这般作态劝一劝罢了,您既然心意已决,那奴婢可就不敢多话了,您请便!”说完便和琉璃撒了手,站在一旁,看着青嬷嬷继续磕头。
沐清溪静静地看着,手里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她嘴角噙着丝淡淡的笑,仿佛完全不把眼前的一幕放在心上,又好像是单纯地把自己剥离出来在一旁看戏。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张嬷嬷看着她嘴角的那丝笑,心里有点打鼓。按理说,她已经把老夫人抬出来了,二小姐就算对二夫人不满,对老太太焉能不顾忌?可她现在分明就是不打算管,竟还有心思自己跟自己下棋!
沐清溪不开口,锦绣和琉璃见沐清溪不发话,也明白过来,小姐当是另有打算,乐得站在一旁看戏。青嬷嬷自然也不能停下,只好继续磕,一连磕了十几下,还没听到叫起的声音。
青嬷嬷一下一下,磕得越来越轻,越来越慢。
沐清溪看着,嗤笑一声,她毫不怀疑,只要她一出声,青嬷嬷绝对会立刻停下,都不用等她把话说完!
可是,她为什么要拦着,有人给她磕头她还觉得挺舒服呢!
她现在心里可是正不舒服!
“回小姐,夫人过来了!”
春棠打了帘子进来禀报,沐清溪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倒是个机灵的。
“姨母怎么过来了,快随我去迎一迎!”沐清溪丢下棋子,看也不看青嬷嬷,径直走到门口,只见杜欣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进来。
今日在家,杜欣穿的是藕荷色莲纹褙子常服,头发绾了圆髻,头上戴着几只珠钗,简单又不失贵气。
“姨母!”沐清溪见礼。
杜欣忙把人扶起来嗔怪道:“不是说了咱们娘俩不必这些虚礼?我听说你这里来了人,怕你照应不过来就来看看,来的是谁?”一边走一边明知故问,进了屋里看了张嬷嬷和青嬷嬷一眼才恍然大悟般地说道,“竟是沐老夫人跟前的,老夫人派你们来是有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
张嬷嬷一见杜欣进来,脸色更不好看了。

第031章 赔罪
怀宁侯家的这位夫人是出了名的性格直爽,说不好听点就是泼辣,说话不留情面,当年杜家和沐家闹开,她可没少上门说些戳心窝子的话。
张嬷嬷看到她就觉得发憷,她一出现,今儿这事怕是不成了。
“见过侯爷夫人。”张嬷嬷行了礼,“老夫人听说二小姐回京借住在夫人家里,觉得不大妥当,就命老奴过来接二小姐回家。夫人疼爱二小姐是好的,只是我们家老夫人想孙女想得紧……”
“噗嗤——”张嬷嬷没说完,杜欣就笑了出来。
张嬷嬷话被打断,脸色不好看,但是她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好耐着性子问:“夫人何故发笑,可是老奴说错了什么?”
杜欣拉着沐清溪坐下,也不看张嬷嬷,只是笑着问沐清溪:“我说荇儿啊,安远侯府的奴才脸面可真是大,在咱们府里,凭你是服侍了多少年的,谁也不敢在主子面前称个‘老’字,若是有人敢犯,早被一顿棍子打出去了。我记得你母亲在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规矩,看来沐老夫人待下人确实宽和,我可得学着点!”
话说完,张嬷嬷脸上像被人甩了十几个巴掌似的火辣辣的,她伺候老夫人几十年,府里人人尊敬,便是徐氏和二老爷见了也要多几分尊敬,几曾听别人这么教训过。但是偏偏眼前这个教训她的人她惹不起,只能听着。
沐清溪心底忍笑,姨母说的也是实话,她在怀宁侯府住着,从不曾听过姨母跟前回话的嬷嬷自称“老”的,以前娘亲在的时候也没有过,倒是徐氏接了手,养出来这么些脾气大的,平日里指不定怎么作威作福呢。
但是眼下姨母这么说,却不是存心计较称呼问题,而是要她做个顺水人情。
“姨母说的是,不过张嬷嬷是祖母跟前的老人了,劳苦功高,祖母善加优待也是情分。府里应该也只有张嬷嬷有这份殊荣了,别人是不敢的。”话说着瞥过跪在地上的青嬷嬷。
青嬷嬷被那目光看得浑身一凉,她哪里不明白,二小姐这是提醒她在兰溪村自称“老奴”的事,连忙垂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她在府里确实是不敢的,当日那般说也是有在破落主子面前拿乔作威的意思,生怕被沐清溪提起来翻旧账。
杜欣听完笑着说道:“原来是这样,倒是我错怪张嬷嬷了。怎么还站着?春雨,还不快扶着嬷嬷坐下。”从善如流地接受了沐清溪的解释,又给了体面,少不得以后张嬷嬷要把这份情算在沐清溪身上。
张嬷嬷连称不敢,挨着绣墩的边儿坐了——之前可是实实在在地坐着。沐清溪注意到这个细节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姨母愿意帮她做面子,她哪有明白的。
“那二小姐打算何时动身回府?”张嬷嬷试探着问道。
杜欣和沐清溪交换了个眼神,慢悠悠地说道:“嬷嬷这话我是不明白了。溪姐儿为什么在我这大家心知肚明,那些场面上的漂亮话就不必说了。你们家二夫人做下这等欺凌孤儿幼女的事,我怎么敢再把外甥女儿送到你们家去。我看得见呢,尚且如此,万一看不见了,我这外甥女儿岂不是连骨头都要剩不下了?”
沐清溪听完心底一叹,姨母看得明白,她上辈子可不就是被徐氏折磨得骨头都不剩了。
杜欣说的这番话可谓是丝毫不留情面,一点遮掩都没有,直把张嬷嬷说得涨红了脸,想辩解都无从辩解。
沐家的情形张嬷嬷再清楚不过,正因为清楚她才更明白,杜欣说的句句是实话,一个当街都敢不顾身份欺凌侄女的婶子,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又会怎么对待侄女?想想都知道没有好的只有更狠毒的。
“夫人言重了,那天事情多,府中里里外外忙不过来,又是下人办坏了事,我们家夫人心里有气才会失态……”张嬷嬷还想辩解。
杜欣“啪”地一声将茶盏丢在炕桌上,脸色沉下来,冷声问道:“她心里有气就朝我外甥女发?真是奇闻了,难不成你们家接我外甥女回去就是为了给徐氏出气用的!”
这话可真是诛心之语了。
张嬷嬷心知说错了话,连忙起身告错,“夫人息怒,原是奴婢不会说话,我们家夫人怎么敢呢!府里给二小姐住的院子都是我们家夫人亲自安排的,尽心尽力,生怕二小姐住得不合心意,那日确实是赶巧了。再者说,您便是不相信我们家夫人,不是还有老夫人在吗?老夫人断不会看着二小姐受委屈的!”
杜欣冷笑不语,她信才怪!沐家老夫人是怎么待沐清溪的她一清二楚,一个真心疼爱孙女的祖母会三年不闻不问,任凭孙女带着曾孙在乡下受人欺凌?
简直是笑话!
“姨母,您别生气。”杜欣还想再说话,沐清溪开口拦住了她,转而对张嬷嬷说道:“张嬷嬷亲自来请,我知道您是一番好意。只是,姨母说得也有道理。不是清溪不孝,而是二婶桩桩件件做得实在过分。先时青嬷嬷带着桃红柳绿前往越中,桃红便曾出言不逊,说是清溪并非府里正经主子,只不过是个没爹娘的孤女。桃红是二婶身边的人,她这么说,焉知不是二婶的意思?清溪那时便觉得不妥,可是心中又惦记祖母,万般无奈之下才决定孤身上京。”
“回京后……二婶做的那些想必您也都听说了,叫清溪还怎么敢回去?清溪在姨母这里,姨父姨母爱护,表兄表嫂也都和睦。我知道祖母疼我,但是回了府中,祖母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清溪也不敢拿这些小事去打扰她老人家,若是二婶不待见清溪,那时清溪又该如何自处?还请嬷嬷如实禀告祖母,非是清溪不孝,实在是不敢。”
沐清溪语调平和诚恳,听在张嬷嬷耳朵里便觉得是发自肺腑之语。之前被杜欣训斥的那份尴尬也消去不少,她想想觉得沐清溪顾虑得也有道理。越中的事不说,接人那事她听了都觉得膈应,毕竟是侯府里的小姐,这么肆无忌惮的作践,实在让人心寒。
“那二小姐的意思是?”张嬷嬷心知这次是接不到人了,但还是想问问沐清溪是什么打算,她也好在老夫人跟前应对。
沐清溪露出个温和地笑容,她生的太好,小的时候总是叫人赏心悦目,不自觉地便会放下防备。
“祖母疼我,我焉能不想祖母?不瞒嬷嬷说,嬷嬷来之前我就打发人去府上了,一来是给二婶赔罪,府门前那事是我气急了,回想起来也觉得冲动,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说,连累了府上的名声,也是连累了祖母,这是我的不是。”
“二来,我来时带了些越中的特产,祖母许多年没回故居,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便想让她尝尝家乡的小点心。那东西存不久,我就想着二婶便是气我,总不能连我孝敬祖母都拦着吧?”
“您且喝口茶等一等,珠玑一会儿便该回来了,听听她怎么说,我再决定也不迟。”
沐清溪不疾不徐地说着,条理清晰又温和有礼,比之杜欣那种凌厉的气势实在是叫人觉得心里熨帖。
张嬷嬷越听越觉有道理,到这时心里才真正起了几分亲近。这位二小姐虽然在乡下住了三年,非但不曾变得粗鄙,反而成长了不少,这才该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她既然派了人去府上,又特地带了老夫人喜欢的点心过来,可见心里确实是孝顺的。先去徐氏那里赔罪,也是知进退懂礼,很是周全。张嬷嬷心道,看来老夫人是错怪二小姐了,她一个小姑娘家哪有那份心机算计自己家里,定是如她所说被气昏了头了。
于是便笑着回道:“还是二小姐想得周到,那老奴就腆着脸在这里讨您杯茶水喝,还请侯爷夫人不要见怪。”后一句却是对杜欣说的。
沐清溪既然开口了,杜欣没有不答应的,虽然还是冷着脸,却点了点头,便是不反对了。她原意就是想让沐清溪收服沐家的人,等回了沐家也不至于孤立无援,后宅的事可不能小看了这些下人,受主子宠信的奴才说一句顶的上别人十句百句。
沐清溪心里却有点忐忑,这是她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在姨母面前展示她的心机——前世无数次吃得苦换来的心机,生怕姨母因此觉得她阴险狡诈,故而不敢去看姨母的表情,只跟张嬷嬷说些家常,关心老夫人的身体健康和日常起居,这么一问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时辰。
青嬷嬷看着屋子里其乐融融的谈笑场面,心里恨得直咬牙,其他人好像完全忘了她还跪在这里,进进出出的丫鬟连个眼神也不给她,膝盖已经快没知觉,再这么下去,她这双腿岂不是要废了!
不行,不能再忍了!
“小……”
她刚开口,忽然院中一阵喧哗,啼哭声越来越响,沐清溪和杜欣连忙让人去看是怎么回事。
话还没说完,帘子被打起,珠玑走了进来往地上一跪,哭着说道:“小姐,奴婢没用,二夫人派人把奴婢打出来了!”

景王府,书房。
赵璟拿着龙一呈上来的密册,一目十行地看过去,上面所列的俱是他离京期间京城发生的事情,上至天子赏罚官员后宫争锋,下至大臣家长里短娶妻纳妾。离京数载,他在北境时虽然也盯着京城,但是总归没有这么细致。
目光滑过“礼部侍郎夜宿外室别院”落在了“帝夜出皇城至大昭寺盘桓一刻钟”一列字上。赵璟骨节分明的手指顿住,漆黑的眸子颜色愈加深沉。
二月二十三,他入宫觐见的日子。前脚召见他,后脚就去了母后那里,承安帝想做什么?
一想到大昭寺里那道细瘦单薄的身影,赵璟的眉心便深深地陷下一道痕迹,他闭起双眼,冷峻的面容上竟显出一股疲惫的神色。那是极为稀奇的场景,大梁朝景王殿下出生入死浴血边关,从来不曾喊过苦说过累,竟在想起自己的生母的时候疲乏之极……
“可探到谈话的内容?”赵璟睁开眼恢复了常态,淡淡地问道,仿佛那一抹疲惫只是短暂光晕里生出来的错觉,一睁开眼,他还是那个驰骋疆场杀伐果断的景王殿下。
龙一觑着他面色,只见上面无悲无喜,恍若所问的只是不相干的人,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只得照实回答:“皇上武艺不弱,暗卫不敢离得太近,不曾听清。皇上站在大殿外,直到他离开娘娘也没回头。”
他说完,书房里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赵璟翻着密册的手忽而停住,右手放在桌案上无意识地摸索着一块石头,那石头不是什么名贵的玉石,也不是时下流行的核雕等玩物,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鹅卵石。表面光滑几乎可以泛光,显见的是经常被主人拿在手中摩挲。
“继续盯着,她若有什么缺的只管派人送去,以后那位再去叫他们都躲远些。他身手不输父皇,被他察觉你们讨不了好。”半晌赵璟冷淡地开口。
龙一躬身应是。
赵璟翻完册子丢在一边,“这次回京短期内我是回不去了,你派人回一趟北境,传信给程琦让他好生盯着,再过几日封赏的旨意就该下来了,该请的功少不了他们的。让你找的那几个人找到没?”
“回主子,暗卫已经顺着线索去查,过不了多久应该就有回音了。”龙一恭声答道。
赵璟点点头,冷声说道:“人找到以后务必好生看着,连同家眷也一并管起来,决不可泄露消息。”
“是,主子放心,属下一定安排妥当!”
赵璟颔首示意,过了一会儿见他还站在原地不动,便问道:“还有事儿?”
龙一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爷,有个新鲜事儿。您让属下盯着沐家小姑娘,今日沐家小姑娘派了身边的丫鬟去沐家,结果被沐家二夫人给赶出来,那丫鬟一路哭着回了杜家。”
赵璟听了这话倒是眼中一动,来了几分兴致,“一路哭回去,看来京中的流言要变个花样了。”
怀宁侯府,霞珠院暖阁里。
珠玑哭得眼珠子通红,肿起来像两个大包子,嗓子都哑了,还要一边抽泣一边说起经过。
“奴婢奉了小姐之命去沐家,二夫人听说奴婢拜见没有刁难就召奴婢进去了。奴婢想着老夫人为尊,该先拜见老夫人才是,谁知奴婢刚说完,二夫人就指责奴婢眼里没有主子,不分尊卑,奴婢辩解说小姐给老夫人带了土仪,二夫人看了以后非但不让奴婢去见老夫人,反而派人把奴婢赶出了门,连同给老夫人的土仪也都丢了出来。小姐,奴婢没用,您罚奴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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