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香—— by叶蓁蓁
叶蓁蓁  发于:2024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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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清溪早有所料,心里倒是一点不气。事实上徐氏这么晚才想明白转变流言的趋向,她还觉得很惊讶——她好像真的把徐氏想得太聪明了。
这种错觉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前世徐氏带来的苦难和压迫,那时候的她没有自由,一餐饭、一身衣都要仰仗徐氏,无形中徐氏就变成了她眼中的一座五指山,牢牢地把她压在底下,任凭她怎么努力都不得翻身。可是这辈子她逃开了,站在隔岸看着徐氏上蹿下跳便如跳梁小丑。
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流言这东西我们能说,他们自然也能说,那些都是虚的,不必放在心上。与其担心流言加身毁我名声,不如先想想怎么应对他们。徐氏可是说了今儿一早要亲自来请我,这都日上三竿,想来看热闹的也来得差不多了,她人应该快要到了。去跟姨母说一声,今儿这事我自己应对,不必放徐氏入府。”沐清溪轻笑着说道,徐氏不是想演戏给别人看吗?她就好好配合她演一出大戏!
珠玑还想说,却被锦绣一把拉住,“小姐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有我们在还能让小姐吃亏不成?”
“等等!先别走,”沐清溪忽而想起什么,忙把珠玑喊住,“让春雁去跟姨母说,珠玑你留下,琉璃,给珠玑画个妆,这才被‘打’出来两天,伤可还都没好呢。还有那几个跟着去的,都叫进来‘打扮打扮’,小姐我今天去给你们讨个公道!”
屋子里的人一听便明白了,个个忍着笑应是。
霞珠院里忙着“梳妆”,安远侯府那边也没闲着。时过巳正,徐氏终于收拾妥当,因着要去怀宁侯府上,难免要跟杜欣打交道,徐氏憋着一股气不想在杜欣面前失了颜面,又想着今天是要出风头的,所以着装可着劲儿的往贵气里打扮。
她今日穿了件杏黄色浮光锦水田衣,下身穿了浅红色浮光锦的凤尾裙。浮光锦这种料子,顾名思义,走动时如有清光在表面流动,这种衣料在月光下穿最好,走动时如光晕在侧,谪仙下凡。前朝宠妃杨贵妃据说就是因为穿了这样的衣服在月光下起舞,被明皇惊为天人才收入后宫,荣宠一生。头上戴了赤金八宝累丝嵌冰种翡翠的头面,耳中带着蓝田玉的耳坠,手腕上着了镂空雕花荷叶纹的臂钏,又加了两只红玛瑙的镯子。
整个人走出来站在阳光下就是通体发光,处处闪着耀眼的光芒。徐氏左看右看极为满意,甚至还好心情地赏了今日为她打理的两个丫鬟。直让那两个丫鬟受宠若惊,怀疑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要知道徐氏为人不是一般的小气,平日里极少赏赐下人,便是年节赏赐也是用铜板数的。
为了让人知道她是亲自去接人,徐氏特地没让人准备马车和轿子,而是坐了敞开的竹椅。这浩浩汤汤的一行人,再加上竹椅上着装华贵的贵妇人,任谁看了也免不了要问上几句,再加上徐氏先前使人散播的流言,不一会儿,“安远侯夫人亲自上怀宁侯府接侄女儿”的消息就像涨了翅膀般的飞遍了大半个京城。
沐清溪带着锦绣她们从巳正开始等,一直到天近午时才有门仆在二门上通报安远侯夫人姗姗而来。沐清溪托着腮半晌无语,从安远侯府到怀宁侯府最远的路也就隔了三条街,撑死一刻钟的路程徐氏竟硬生生走了近一个时辰,她是四肢着地爬着过来的不成?
“客儿,姑姑要去打坏人,你跟官哥儿玩好不好?”沐清溪捏捏客儿的小胖手跟他商量。照徐氏这阵仗,等会儿围观的人还不知有多少,客儿胆子小肯定会害怕。
客儿听了一歪头,眨着大眼睛看她,“坏人?客儿打!”说着还攥了攥小拳头,表示自己要跟姑姑一起打坏人。
沐清溪被他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心里发软,抱在怀里揉来揉去,把客儿逗得“咯咯”直笑。“客儿还小,长大了才能打坏人。姑姑先去,等客儿长大了再去好不好?”
客儿黑漆漆的大眼睛里一片迷茫,小手无意识地对着,想了半天才问:“长大?跟哥哥一样高?”
沐清溪看着他这么认真的样子,心里软成了一汪水,“对,要多吃饭,跟哥哥一样高!”
客儿撅着小嘴,慢慢地问:“什么时候?”
沐清溪一下卡了壳儿,官哥儿比客儿大了两岁,腿长胳膊也长,再看看客儿这小团子样,就算长大了也未必追的上人家呀。但是看着客儿那亮闪闪充满期待的小眼神,她只好随口扯了个谎,“客儿五岁的时候也会像哥哥现在这样高了!”
客儿伴着小指头算,五岁哦,他今年快四岁,还有一年多。恩,那就一年后再帮姑娘打坏人!
送走了客儿,沐清溪检查过珠玑等人的装扮,又让春雁给姨母递了回信,于是带着一行人也出发了。
另一边,徐氏终于磨磨蹭蹭地在午时之前到了怀宁侯府门前。这一路上徐氏唱念做打,走几步就要跟身边的徐嬷嬷哭几声,装模作样的感叹说自己不容易,辛辛苦苦为了沐家操持,竟背了这么大冤枉。徐嬷嬷便配合地说什么“二小姐年少气盛,不懂事,多哄哄就好了”之类。总之,话里话外就是她徐氏劳苦功高受了委屈,侄女任性刁蛮为难婶母。
周围人有信的有不信的,但无论信或者不信,都被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心。原本浩浩汤汤的一行人就演变成了大江大河的一流人……
望江楼上,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华服男子看着滚滚人潮一阵好奇,便找了身边的人来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那穿着蓝色布袍的下属连忙派人去打听,徐氏闹得声势浩大,就没有人不知道的,不一会儿便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回爷的话,是安远侯夫人,说是要去怀宁侯府上接沐公爷的女儿。”
华服男子来了兴致,“哦?是沐骏的女儿,前些天抱着灵位被拦在沐家门前的那个?”
蓝布袍的下属应是。
“咱们也去瞧瞧!”难得出来一趟,竟然遇到这种热闹事。
蓝布袍的下属心知主子是个下了决定就不会改的主,也不敢劝,只是和随行的侍卫首领交换了个眼色。
“您恕罪,咱们夫人确实不在府上,大奶奶也不在,去哪儿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不过是个看门的,哪敢过问主子的行踪!”一个青衣小厮点头哈腰地说道,看起形貌到没有一般府里下人那般惶恐。
徐嬷嬷回了徐氏跟前回话,徐氏听了恨得直咬牙,手里的帕子搅成一团。她一早就派人放出了风声,杜欣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要来,明知道她来还避而不见,这是明摆着不给她脸面呢!
“那沐清溪呢?让沐清溪出来见我!”徐氏愤愤地说道。
徐嬷嬷连忙扯她衣袖,前头摆足了姿态,现在怎么就忍不住了?这时候哪还能如此说话?
幸好周围人声嘈杂,别人都没听清楚,只是看到徐氏面上狰狞,显然是生气了。
就在这时,怀宁侯府大门一开,里面走出个猪头脸的丫鬟。她身材窈窕,偏偏一张脸肿的厉害,额上还有包着块纱布,显然是受了伤的。
珠玑拿着沾了辣椒水的帕子捂了捂眼睛,顿时两眼红红眼中泛水地走到徐氏面前扬声说道:“奴婢拜见二夫人。”
徐氏一听那个“二”字手上青筋暴起,又想骂人了,徐嬷嬷连忙按住她的手。
珠玑一开口,周围的一静。事实上从她走出府门就引起了阵阵抽气声,无他,实在是那张脸肿的太惨,几乎看不出原本的五官,眼睛都快被挤没了。显然是被打得极惨,叫人一看便觉得可怜。
“你是谁?!”徐氏怒声质问。先是杜欣不肯让她进门,再又派了这个丑丫头来,杜欣是诚心气她不成!
珠玑听完当即跪下哭出了声,“二夫人,您前日才把奴婢从府中打出来啊!奴婢不过就是喊了您一声‘二夫人’,您竟然将小姐带给老太太的点心都给扔了出来,那是小姐的一片孝心啊!您不喜欢小姐,拿奴婢出气奴婢认了,可您怎么能拦着小姐孝敬老夫人呢!”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再看徐氏的眼光就变了。

第036章 交锋
前日珠玑被赶出来的事沐清溪并没有刻意宣扬,只是被路过的人看到了在小范围里传开,甚至连徐氏也不知道自己又被流言摆了一道。
徐氏其实没让人打过珠玑,也没让人惩处过沐清溪派去的人。她虽然生气,却还没因为生气丧失了理智,可是架不住底下人上杆子讨好她,私底下动了手。
“你、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将你打出来了……”徐氏急慌慌地辩解。
“夫人!奴婢求您了,小姐到底是安远侯府的血脉,您怎么能拦着她不让她回家啊!您这样做,天上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看见了能安心吗!”珠玑哭着喊道。
这话说出来就重了,等于是坐实了徐氏迫害侄女的罪名。
“你这丫头,夫人什么时候拦着二小姐回家了?那天的事都是误会!是下人不经事弄出了岔子,夫人一心疼惜二小姐,今日上门就是专程来接二小姐回家的!还不快让二小姐出来,咱们侯府的小姐,老在怀宁侯府上打扰也不好,你说呢?”徐嬷嬷不给徐氏出口的机会,连忙上前把珠玑扶起来。
她这番话说得漂亮,避开徐氏赶人的事不提,直接将罪名扣在了下人头上,又重申徐氏来的目的,便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徐氏是长辈,可是她都放下架子亲自来请了,这还不够重视吗?
可周围的人也不是傻子,珠玑的脸肿的老高,徐氏也没否认是她打得,事实不是明摆着的吗?欺负侄女的下人,还拦着不让侄女探望祖母,这是多狠的心!
谁知珠玑也不知识没听出来还是故意,径直说道:“可是下人难道不知道是接主子?咱们侯府里找出架快散架的马车也不容易吧?小姐在府门前站了两个时辰,二夫人就一直不知道?”
徐嬷嬷一愣,下意识地就想辩解。可是还没等她开口,门里又转出个人,正是锦绣。
锦绣一来便先给徐氏行了礼,又把珠玑拉了回去,“二夫人见谅,珠玑被您打了受了委屈,不经小姐同意擅自出府,出言无状,锦绣代她赔罪。”便是说珠玑所言所行都是出于委屈冲动,为什么委屈呢?自然是徐氏打人不对,丫鬟对徐氏苛待自家小姐心里不忿!
说完没给徐氏说话的机会,“小姐说了,这里毕竟是怀宁侯府,沐家的事在别人家的门前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到头来丢得还是沐家的颜面。还请二夫人为了侯府着想,跟随奴婢移步,小姐已在后院角门上等着了。”不等徐氏接话,便率先拉着珠玑往一边走。
围观的人这才想起不对劲。可不是吗,沐家的家事当着别人家的大门前闹腾是什么道理?徐氏堂堂侯夫人还不如个小姑娘懂礼,这么一想,心里的那杆秤就又倾斜了。
“爷?”人群散去了不少,还有些跟着徐氏往角门上去,蓝布袍的下人请示身边的华服男子。
华服男子想了想,道一声“跟上”,便抬步向着角门的方向走去。
沐清溪已经开了角门等在门口,这个角门是安远侯府的后院的后门,平日里也是主子进出的,何况毕竟是别人的家,沐清溪不是主人,开角门待客也不算失礼。
她穿了身天青色茉莉花纹的褙子,下身着了同色水波纹百褶裙,看起来清清秀秀的,因为人多,头上戴了帷帽。
徐氏到的时候便见个瘦瘦小小的身影站在角门前,身边只零星站了几个丫鬟仆从,有一半都会脸上带伤,有几个还拄着拐杖吊着胳膊。
一边是孤零零凄凄惨惨戚戚,一边是人多势众彩绣辉煌,两下里对照越发显得沐清溪势单力薄,徐氏盛气凌人。
“见过二婶。”沐清溪见她到了屈身行礼。她的声音依然是清清淡淡的,却有种清水流过的清亮感。
徐氏看见她就生气,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能过分,便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接了。
“清……”她刚一开口就被徐嬷嬷按住,愣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改了口,“二姑娘,婶母是来借你回家的。”
女孩儿家的名讳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称呼,沐清溪戴了帷帽,礼节周到,有眼睛的都会下意识地觉得理在她那一边。要是徐氏张口就把沐清溪的名讳漏出去,沐清溪固然讨不了好,徐氏更会被骂毫无教养。
“侄女儿知道,辰正便听说婶母已经出府,没想到府上离这里这么远,竟叫婶母足足走了两个时辰,连累婶母受累是侄女儿的不是。”沐清溪柔声请罪,说罢又是一礼。
她话说完,人群里便爆发出一阵笑声。安远侯府和怀宁侯府就隔了三条街,怎么走也走不了两个时辰,这沐家小姐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现在想想徐氏在路上的那番做派,可不就是故意拖延吗?
徐氏被这番话气了个倒仰,偏偏沐清溪句句实话毫无半点虚假,语气里还满是歉意,教她丝毫找不到发作的地方。
“二小姐误会了……”徐嬷嬷开口。
“这位嬷嬷是?”沐清溪瞄了她一眼,随口问道:“府上主子说话嬷嬷也这般随意插嘴吗?”她声音不大,也没什么怒气和恶意,仿佛就是单纯的疑问。
徐嬷嬷却不得不住了嘴,讪讪地告罪,“奴婢僭越了。”
沐清溪却轻笑一声,柔声说道:“嬷嬷想是婶母跟前的红人,平日里随意惯了,既然如此我也入乡随俗便是,嬷嬷有话请说。”
这话说的不经意,仿佛真的只是尊敬她是徐氏面前的嬷嬷给几分面子,但是徐嬷嬷额上却起了冷汗,连声道“不敢”。这话若是有心计较,不只是徐氏持家不严,她这个无状的下人更有不是!
沐清溪又劝了几句,见她还是不肯说,只好转过头问徐氏,“婶母,嬷嬷说误会,我误会什么了?还请婶母为我解惑。”
误会,哪有什么误会,桩桩件件都是事实。徐氏本就不是多聪明的人。她在安远侯府当家不过是因为府中无人,老夫人不管,殷氏又是个随和性子,没人跟她较劲。平日里有事也是徐嬷嬷出主意,可是沐清溪一开口就把徐嬷嬷的嘴堵住了。
“误会……可不就是误会!婶母亲自来接你,路上的人太多,难免耽搁了时辰。”徐氏强笑道。
沐清溪闻言挑眉,无辜地反问:“我还以为这些人事婶母特地请来做个见证的,原来竟不是吗?”
此言一出,徐氏脸上一片火辣辣的,她可不就是打得这个念头,此时被沐清溪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无异于被人一巴掌甩在脸上。
“既是如此,还请诸位都散了吧,安远侯府的家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还请诸位体谅一二。”沐清溪屈身一礼扬声说道,上次是被逼无奈。但是她可不打算天天被人议论围观。侯门高府的夫人小姐哪个不是金尊玉贵,偏偏徐氏这么蠢,上赶着给人看猴戏。
沐清溪这么一说合情合理,周围的那些人无论情愿不情愿的也都渐渐地开始散去。有那还想懒着不走的,沐清溪身边拄着拐杖、吊着胳膊的仆从上前劝,那些人怕生事也就走了。临走前还看了看那几个仆从,心道沐家小姐就这么把人驱散了,一会儿她要是受了委屈,可没人当见证。
待人散得差不多了,沐清溪余光一扫看见个中年男子站在远处,看身形轮廓竟跟颜四有些相像。隔着帷帽看不清楚,等她撩起帘纱人却已经不见了,只好作罢。
布置好的计划被沐清溪三言两语打乱了,人群散去,徐氏也不用再装,看着沐清溪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沐清溪,你倒是长进了!”徐氏冷声说道,摘了面具,她觉得自在多了。
沐清溪笑着看她,帷帽后的双眼喜怒莫辨,“您这是什么意思?我竟听不明白。”
“那些流言还不都是你让人散播的!别忘了你爹也曾是安远侯,安远侯府失了面子,你就好过了?”徐氏狠声骂道。
沐清溪摇摇头,“您这话说的不对,第一,那是事实不是流言,您为什么接我回京您心里一清二楚,不用我多说。第二,安远侯府是安远侯府,我爹是安国公,我娘是安国公夫人,关安远侯什么事?”
徐氏怒极反笑,“你这是存心跟我过不去了!”
沐清溪毫不相让,“您如何待我,我自然如何待您,来而不往非礼也,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徐氏被她堵得无话可说,她出身商贾,对这些拽文的东西向来是一知半解,绕着话说断没有讨到好处的。
“说罢,你什么时候回侯府?”徐氏转了话题径直问。
沐清溪嘴角轻牵,她也觉得还是这样说话轻快,对着徐氏她实在是打从心底里厌恶。
“您放心,我后日就回府,您只管把清辉院打理干净就是了。”
徐氏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准备好的一肚子恶言没了发泄的地方,顿时哑口无言。
沐清溪轻笑,“怎么?您还想让我在怀宁侯府上多留几天?”
徐氏整了脸色,冷哼一声,“你知道回府就好,再拖延下去也没你的好,清辉院会打扫得‘干干净净’,你等着就是了!咱们走!”

第037章 邀约
春风日渐温暖,曲江两岸的垂柳悄无声息地抽出了新芽,道旁的几棵桃树也纷纷开枝散叶,一个个小巧的花骨朵藏在枝叶间,淡淡的娇粉,鲜嫩可爱。
一大早陈相昀便派人过来霞珠院邀沐清溪游江,说是过几天表妹就要搬走,比不得在怀宁侯府进出自由,因此走之前无论如何他也要尽尽地主之谊。听得沐清溪哭笑不得,心底却十分感念他的好意。
诚如陈相昀所说,女儿家一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多,豆蔻之前尚可以说是小女孩,与外男嬉戏打闹都没什么,最多只算是孩子家的游戏。一旦过了十三岁,到了定亲的年纪,就要开始处处顾及男女大防,轻易不得外出。就算是出去也多是去相熟的人家,或是要由家中长辈带着,或是哪家下了帖子邀约,麻烦得很。
待回了安远侯府,她若是想出门须得回禀家中长辈,否则就是私自外出会影响清誉。而安远侯府的长辈是谁呢?
老夫人庞氏,二夫人徐氏,三夫人殷氏。
徐氏不用说,恨她入骨,断不会给她方便的。老夫人摸不清是个什么态度,但想也知道不会主动维护她。三婶殷氏人是好,但是若是处处护着她就难免要被徐氏挤兑。三婶本来处境就不好,沐清溪不想三婶因她之故更加艰难。
所以,对于陈相昀的邀约沐清溪是打心底里高兴的,她在越中的兰溪村住了将近三年,乡下民风淳朴,规矩不像世家大族那么严。她可是进过山爬过树还下河捞过鱼的,最自由不过。这些天闷在府里,姨母一家都待她好,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想来想去,可不就是少了自由。无拘无束惯了,乍然被困在院子里绣花写字,能坐得住才怪!
唯一为难的就是,陈相昀毕竟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他们又是表哥表妹的关系,若只带了她出游,怕是不太好。
“小姐穿这件衣服可好?”
沐清溪一回头就见琉璃捧着件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和粉霞锦绶藕丝缎裙来问。客儿在一旁探着小脑袋打量,还要伸了手去摸。沐清溪看了看,觉得那颜色好是好,就是太过粉嫩,便想让她换一件松花色的褙子,还没开口却听得帘声一响,谢氏带着个丫鬟走了进来。沐清溪连忙放下手中的梳篦迎上去。
“表嫂怎么过来了?”沐清溪笑盈盈地问。
谢氏挥手让丫鬟把手里的盒子拿过来,一手接了打开来递给沐清溪,“二弟说今日邀你出游,怕你一个人不自在,就请了我作陪。给你的。”一边说一边把盒子递给了沐清溪。
沐清溪见她穿了件绯红色的月华裙,上身是一件姜黄色的缠枝牡丹纹褙子,头发梳成堕马髻,发间配了一套红玛瑙的珠花,光彩明艳,极是动人。便猜到她应该也是要出门的,上次陈相昀来邀就曾说过请了大嫂作陪,这次看来也不例外,这位表哥看着面嫩,处事却周到的很。沐清溪心中暗赞,姨母教子果然是不错的。
“可是打扰表嫂了?”沐清溪双手接过盒子,只见长方形的锦盒里正躺着一只粉晶的珠钗,粉色的石头被雕成了一簇桃花的样式,花瓣花蕊精雕细琢,间或点缀了几片叶子,灵动逼真,煞是精巧。“竟让表嫂破费!”这样上好的粉晶本就难寻,何况还是这样的雕工,沐清溪自问眼界不浅也觉得过于贵重了。
谢氏笑着答道:“给你你就收着,哪有什么打扰的,我倒是乐意的很!”余光瞥见琉璃端着的盘子,“这簪子跟你的衣裳倒是正相配,走出去可不就是人比花娇了?快些换上咱们好出去玩!”说着便拉着她走到净房边,又催着锦绣和琉璃帮她换装。
沐清溪哭笑不得,只好从命。待换好了衣衫出来,客儿也被收拾的整整齐齐,换了簇新的夹袄。冬天已过,那些厚重的衣衫都不必再穿,只是怕江面风大才穿了夹袄。见她出来,客儿拍着小手朝她笑,一边笑还一边脆生生地说道:“姑娘看看!”
沐清溪笑着去戳他的鼻尖儿,他便笑嘻嘻地躲。谢氏走过来拉住沐清溪,把手里的簪子给她插在梳理好的发间,又拿过镜子给她看,“瞧瞧,这不就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表嫂!”沐清溪红着脸喊道,她不明白为何谢氏总喜欢这样逗她。虽然明白谢氏是好意,但总会觉得不自在。
前世十岁以后可从没有人这样夸过她!
“好好,不逗你了,咱们走吧,二弟的车马在前院候着。嫂子我可是许久不曾外出,这次还是沾了你的光呢!”谢氏笑着打趣。
沐清溪一脸的不相信,在她看来谢氏才学不俗,出身又高,应该是京中众人都敬佩的。贵女圈子里时常会结诗会、做花会,定是要给她下帖子的,怎么会许久不外出?
谢氏看她神色便猜到她心中所想,只好解释道:“倒不是没人请,只不过不想去罢了。说是为了热闹,总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没得心烦。”那些花会、诗会起先是有趣,可时日一长难免便要沦为闺女们攀比炫耀的机会,参加的人动机不纯,手段百出,她去过几次便罢了。表妹聪明是聪明,于人情世故上还是短了些。
沐清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谢氏一说她就明白了。这些是她前世不曾接触过的,倒没想到那么多。回过头来往深里一想也就想通了,女人哪有不爱攀比的,那些不爱攀比的要么是比不过,要么是站得太高别人无可企及。佛说求不得为苦,人在世间总有种种欲望求而不得,攀比之心也不过是其中一种,求不得便更要求,求到了还要怕不如别人的好,如此又生出多少事端来。
“那明华公主的花会?”该不会也是那样吧,沐清溪有点担心了。
谢氏闻言轻笑,点着她的眉心啐道:“这可是口无遮拦了!明华公主的花会自然不一样。不说别的,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便是有什么心思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若是在公主面前出了丑,被训斥责罚是轻的,以后再也接不到公主的帖子那才是哭都没地方哭呢!”
明华公主身份尊贵,数遍皇族上下也找不出一个比她更得盛宠的公主,更别提她本人才华出众,当朝三位太傅一同称许的荣耀可是连状元爷都不曾得过的。若是被明华公主厌弃,等同于被满京城的贵族圈摒弃,不管是士子还是贵女,以后是别想再有出头之日了。是以这么多年来虽然也有人暗动心思,但是都没闹出过太出格的事,明华公主为人也宽厚,最多是斥责几句罢了。
“客儿也去?”谢氏带着沐清溪往院外走,却见她转身抱起了客儿,这可是她没想到的了。
沐清溪疑惑地看向谢氏,带着客儿有什么不妥吗?
谢氏心底哀叹,她怎么忘了表妹有多看重这个侄子。忙摆手笑道,“那便一起去吧,客儿刚来京城,也该四处看看。”
沐清溪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表嫂自打进来就没说起过要带着官哥儿,她是不是……不该带着客儿?
“表嫂?”
谢氏惊异于她的敏感又讶异她的小心,笑着劝慰,“你可别多想,带着客儿也没什么,只是怕你玩得不尽心。”心里却想着找个时机要跟表妹谈谈,男孩子可不能这么娇惯,哪里就要时时带在身边了?养成这习惯以后长大了性子难免会绵软,被人欺负了去可就不好了。
沐清溪浑然不觉,她一直是这么带着客儿的,只要客儿乐意就不会留他一个人在家玩。前世她和客儿相依为命十多年,这辈子又三年,早习惯了这样,完全没有意识到是不是客儿离不开她,而是她潜意识里离不开客儿,总觉得只有放在自己眼前抱在怀里才安心。
出了前院,陈相昀早就等在了那儿。马车选的是上好的香楠木车厢,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拉着,车前挂着象征怀宁侯府的饰物。随行的人除了侍卫和小厮以外还有几个健壮的丫鬟婆子,显然是特地吩咐了的。
谢氏和沐清溪见了也觉得妥帖,沐清溪原来还担心客儿许久不坐马车会害怕,上车的时候特地温声哄着,没想到小团子非但没有惊惶,反而还好奇地打量着那批匹枣红马,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瞪得圆鼓鼓的,里面满是好奇。沐清溪这下子放了心,看来这段时间常跟官哥儿玩在一起客儿胆子大了不少。
曲江是会通河的分支,穿京城而过又连接了运河渡口,两水汇流,独成一景。更兼水之外山色晴翠,引得无数文人墨客流连忘返,久而久之便成为京都一带的风雅圣地,但凡有些见识的入京都要来这里游览一番。
马车行至鹳雀楼停下,谢氏和沐清溪刚要下车便听得外面人声响起,一把清亮的嗓音传了进来。
“陈兄也出来游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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