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件单薄丝滑的?寝衣,长发?简单束在身后,盘膝坐于?矮几前。
哪怕关起?门来,依然身姿端正?。
瞧见矮几上摆着一册平摊的?竹简,姜拂衣操控花丝试探着靠近。
燕澜从竹简里抬头,一边拉紧微敞的?衣领,一边朝斜上方望去:“阿拂,你若要练习傀儡术,最好选在白天。”
姜拂衣并不惊讶,她还没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燕澜会发?现是正?常的?。
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白天我哪有时间?这种偷窥的?事儿?,可不就得?夜深人?静才能做?哎呦,不只目视,我还能通过丝线传递声音,怎么样,我进步是不是很大?”
既然要炫技,姜拂衣直接操控那条丝线,迅速编织成一个小人?的?模样,显着微弱的?红光,落在他书案上。
趁机去瞄竹简,瞧见上面连一个字都没有,看来是内有乾坤,没指望偷窥了。
燕澜垂眸凝视这个隐约像姜拂衣的?小人?:“父亲承认过的?天赋,无论你可以做到哪种程度,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姜拂衣原本等着被夸,却听到这话,不高兴了:“大敌当前,你继续看你的?,我也继续练我的?,少说点废话。”
燕澜以为她是认真的?,不打扰她了,低头继续看书简:“那你练够了早些休息。”
哇,这人?。
姜拂衣不和他玩了,抽回花丝。
她之前绝对是多心,“燕澜”两个字怎么可能代?表她。
不过……
姜拂衣趴在窗边,托腮望着窗外朦胧的?夜空。
“燕澜”,从北至南,寻找温暖,这是不是上天给她的?一道暗示?
近水楼台先得?月,让她先把燕澜擒获,如此一来,将来身份曝光,就不用担心再被巫族封印。
好像母亲赠心剑给父亲是为了投资一样。
她也投资一下燕澜?
姜拂衣的?双眼逐渐迷离。
姜拂衣挥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打散了蔓延于?心底的?邪念。
母亲投资的?对象,只是一个路过的?小白脸。
平白得?了一场大机缘。
而剑笙前辈待她恩重如山,燕澜又一路照顾她,她没打算剜心赠剑给好处,只想?着去欺骗人?家的?感情,这岂不是恩将仇报?
不远处的?崖底。
周围环绕着微亮的?萤火,树下摆放着一张小桌。
左侧坐着凡迹星,右侧坐着他一位远道而来的?故友。
凡迹星才刚捏起?一颗棋子,他那位故友突然流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直勾勾的?盯着他:“凡兄,你的?鼻子……”
“流血了?”凡迹星镇定的?接过仆人?递上来的?帕子,优雅的?擦拭双唇与下颚上的?血迹,“见笑?了,我最近正?在研制一种剧毒的?解毒方式。”
故友拱手佩服:“以身试毒,不愧是你迹星郎。”
凡迹星笑?而不语,继续擦拭。
感知力则进储物戒中,寻到自己不断躁动的?本命剑。
“伴月,我劝你不要太过分,我已经知道有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物正?在靠近,请你不要再疯狂预示。而且还专挑我会客之时,我的?脸面究竟还要不要了?”
然而凡迹星的警告毫无作用,伴月仍在剧烈颤动。
从它颤动的?频率,以及对他影响来看,那位重要之人已经近在咫尺。
或许就在金水镇内。
“我知道自从上次流泪,我就该主动去寻。但你也稍微考虑一下?我如今的?处境,此?时靠近那人,对其有百害而无一利。待我先解决了麻烦,再去?见也不?迟吧?”
伴月油盐不?进,完全不?听?。
凡迹星又舍不?得以精神力去?压制,唯有无奈退出。
“凡兄?”对面的?故友见他擦拭过血迹之后,迟迟没有动作,喊他一声,“你可还?好?”
凡迹星毫无痕迹的?回神:“再想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和你对弈,我是一步也不?敢大意。”
是说辞,亦是实话。
因为与他崖底对弈之人,乃云巅国第一儒修世家的?家主,神都弱水学宫的?宫主,闻人不?弃。
无论做人还?是下?棋,都是一样的?狡诈多端。
稍有不?防,便容易着了他的?道,步入他的?陷阱,万劫不?复。
凡迹星重新捡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
闻人不?弃也继续之前的?话题:“凡兄,我此?次来寻你,其实是为了……”
凡迹星低头?看棋盘:“很抱歉,我的?医剑斩不?断情缘,你的?相思?病我爱莫能助。”
闻人不?弃忍俊不?禁:“多年未见,迹星郎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既然你已知晓我的?目的?,我也不?再拐弯抹角,需要奉上哪样宝物,你才肯答应为女凰疗伤?”
凡迹星心道一只鹰妖罢了,占据飞凰山搭了个窝,也敢自称女凰:“你知道我的?规矩,从不?给羽族医病。”
尤其是鹰,与他是天敌。
“仇红樱自己放不?下?脸面来见我,先派徒弟过来叨扰,又请你来当说客。”
闻人不?弃拱手:“我是自愿来的?,还?希望迹星郎看在我闻人氏的?薄面上,破例一次。”
凡迹星抬眸,似笑非笑:“闻人家主这是在要挟我?”
闻人不?弃叹息:“我还?真希望自己能揪出你的?软肋来,可若真有软肋,你也不?会如此?难求,令人头?痛。”
凡迹星淡淡道:“确实,与其想办法揪我那不?存在的?软肋,都不?如取出你的?真言尺,趁我不?备敲我一记,令我言听?计从。”
闻人不?弃笑道:“也不?是没想过。”
凡迹星挑眉:“那为何不?动手?”
闻人不?弃道:“医病的?事儿,还?是诚心些好。”
凡迹星颔首:“明白了,是想让女凰瞧一瞧你的?诚心。既是如此?,我便给你个面子,破例一次。”
闻人不?弃微微愣,他二人从前不?过泛泛之交,这面子给的?蹊跷:“不?知凡兄想要何物?”
凡迹星似在斟酌:“宝物便算了,这样吧,我近来恰好有件烦心事,你若能帮我解决,我就为女凰医治。”
闻人不?弃道:“请说。”
凡迹星讲述:“有个难缠之人,总喜欢追着我比剑……”
其实是想杀他。
“七年前我使计将他困在一个法阵中?,总算得了清净。不?久前他破阵而出,又给我下?了战帖,就约在这金水山。我实在不?胜其烦,恰好你来了,稍后你找机会敲他一尺,让他别在没完没了的?缠着我。”
闻人不?弃忽然明白过来,凡迹星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此?番竟是故意暴露行踪,引他前来帮忙。
不?懂的?是,直接写个帖子送去?神都,以医治女凰为条件,喊他过来不?是一样么??
哦,不?一样。
主动写帖子谈条件,那多跌份。
等自己上门来求,他是给面子才说,高高在上。
闻人不?弃心中?啼笑皆非:“当然没问题,但连你都无法摆脱之人,修为可想而知,我的?言听?计从术,未必能够震慑此?人多久,估摸着二十年左右。”
凡迹星不?屑地道:“他不?过是强在专修一剑,而我亏在一剑双修。”
一剑斩人魂,一剑百病消,凡迹星用的?是同一柄剑。
杀伐是它,拯救也是它。
相冲又相生?。
对敌之时,好处是可以边战边疗伤,令凡迹星拥有极恐怖的?耐力,即使打不?过也有机会将对方给熬死。
坏处是,医剑会在一定程度上冲淡魔剑的?暴戾之气?,导致凡迹星在对阵修为差不?多的?剑修强敌时,很难爆发,容易吃亏。
但凡迹星不?傻,他会摇人。
闻人不?弃冲着他的?医剑而来,而医剑原本就是他的?剑道之一。
他心安理得。
等解决完此?事,再去?见那位重要之人。
可惜凡迹星不?知道,重要之人姜拂衣也是冲着他来的?。
早上从客栈出来时,只有燕澜、姜拂衣还?有刑刀。
因为暮西辞说,柳寒妆身?体不?适的?厉害,不?想动弹。
请燕澜他们先去?找凡迹星,回来后将具体位置告知他一声,他们过两日再去?。
很明显是想避开燕澜,燕澜一句也没多问,答应下?来。
柳藏酒也留在客栈。
姜拂衣心中?忐忑,边走边秘法传音:“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燕澜觉得不?会,毕竟柳寒妆已经?与他周旋了二十年:“小酒同样知道轻重。”
姜拂衣忍住不?回头?:“照这样看,暮西辞是怪物的?可能性很大。”
“是兵火的?可能性更大。”燕澜翻了一夜《归墟志》,找寻有关“火”的?怪物,“他能令妖魔百兽陷入狂躁,也能令人迷失本性,生?出杀伐之心。因此?对付他,需要挑选一个合适的?环境,绝不?能在人多的?地方。”
姜拂衣懂了,需要等时机。
燕澜补充一句:“我已经?寄信给父亲,等着看他怎么?说。小酒也寄信通知了他二哥,咱们现在只需等待,先去?医你的?病。”
姜拂衣此?刻才讪讪道:“其实,我不?是来医病的?。是因为霜叶说凡迹星手中?有一柄剑,和我娘这柄剑一模一样,我心里好奇。”
燕澜皱起眉:“你之前为何不?直说?”
姜拂衣道:“只是因为好奇,就浪费你的?时间,我怕你不?高兴。”
燕澜:……“在你心中?,我是一个如此?斤斤计较的?人?”
姜拂衣连忙摇头?:“就是因为大哥太不?计较,我才会不?好意思?。”
燕澜理解不?来:“反而还?是我的?错?”
姜拂衣想说就是你的?错,护送只是你爹交给你的?任务罢了,你当个任务做不?就行了?
谁让你出钱出力无微不?至的??
但凡冷漠一点,姜拂衣对他下?手也能心安理得一点。
正?腹诽着,姜拂衣倏然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如果自己也喜欢上燕澜,那就不?算欺骗他感情了?
姜拂衣抬了抬眼皮儿,悄默默瞅他一眼,瞥见他脸上可怕的?面具。
燕澜是真的?优秀,挑不?出任何毛病的?那种优秀。
可是……
姜拂衣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感受不?到一点心跳。
小时候心脏虽然跳的?非常慢,和冷血的?乌龟差不?多,但还?是会跳的?。
自打从棺材里出来,完全不?会跳了。
也可能是越长大心脏就会越冷硬,最?后完全变成?一块儿硬石头?。
姜拂衣有一种感觉,石心人大概很难去?喜欢谁。
这可能是种族的?自我保护,以免被感情冲昏头?脑,遭歹人骗走心剑。
“就在这里。”
刑刀沿着夜枭留下?的?印记,带着他们走过众多弯弯绕绕,一路来到一处悬崖边,“凡迹星就在这座峰下?。”
姜拂衣站在悬崖边往下?望,哪怕延伸目视,也看不?到底部。
燕澜则看向了对面的?山峰,那里停着之前在旷野见过的?小轿。
看样子这只鸟妖也是冲着凡迹星来的?。
燕澜旋即收回目光:“下?去?吧。”
姜拂衣拦下?刑刀:“你暂且在上面待着,我先去?替你师父美言。他若不?同意,我会告诉他,我中?了你的?连心魔虫。他若解不?开,自己会来找你。”
她想求见凡迹星的?剑,带着麻烦下?去?,怕他不?高兴。
刑刀犹豫半天:“行。”
见他们商量妥,燕澜本想张开羽翅,稍作迟疑,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张网。
一手握住姜拂衣的?手腕,另一手拽住网,跃下?悬崖。
嗡的?一声。
网眼儿之间流淌开滋滋的?灵力流,大网被风鼓成?了伞状。
延缓了他们降落的?速度。
姜拂衣抬头?看:“这是什?么??”
燕澜:“天罗地网,专门用来猎杀鸟妖。”
姜拂衣反应过来:“对面那顶轿子里的?女人,就是你说的?过路大妖?”
“嗯。”
“真有你的?。”
姜拂衣想说大哥你这样做,更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又罢了,以燕澜对鸟妖的?警惕程度,引起注意也别想靠近他身?边一百步。
像是落入了无底洞,两人降落许久才抵达悬崖底部。
幽州原本就冷,崖底更是阴气?森森。
姜拂衣下?意识想要抱起手臂,肩上突然一沉,多了一件彩色的?羽毛披风。
姜拂衣裹紧了些,没空去?和燕澜道谢。
因为她远远瞧见一条蜿蜒小溪,溪边有棵大树,树下?坐着两个正?对弈的?男人。
一个穿着繁复的?宽袖长衫,文士发髻,看上去?温文尔雅,满身?书卷气?。
一个身?披会将柳藏酒气?死的?白狐裘,长发半披半束,瞧上去?雍容华贵。
“哪一个是凡迹星啊?”距离太远,姜拂衣看不?清楚他们的?脸,朦胧之中?感觉两个都是美男子。
“披狐裘那位。”燕澜的?声音似乎也随着崖底的?空气?变冷,“另一位是我们万象巫的?死敌,闻人不?弃。”
姜拂衣讶然,才和闻人枫分别,转头?竟然遇到了闻人氏的?家主。
万象巫和闻人氏,还?真是解不?开的?缘分。
两人的?棋下?了一夜也没分出胜负,闻人不?弃笑道:“看来要暂停了,有贵客来访。”
凡迹星认同:“是贵客。”
两人所指的?贵客不?同。
闻人不?弃看向燕澜。
凡迹星看向的?是姜拂衣,若不?压制,他的?本命剑已经?快要自己飞出来了。
而他此?刻的?情绪也很奇怪,随着颤动的?剑起起伏伏。
来的?不?是时候啊。
姜拂衣和燕澜迎着他们的?目光走过去?。
仆人按规矩去?拦,凡迹星示意他退下?。
两人在三尺左右停下?来,燕澜拱手:“万象巫少君燕澜与舍妹姜拂衣,见过凡前辈。”
直接将闻人不?弃忽视。
而姜拂衣也不?拐弯抹角:“打扰您了,晚辈过来是有事相求,想私下?里说。”
闻人不?弃笑道:“巫族里多的?是能人异士,也需要寻迹星郎医治隐疾?”
等着看她怎样被拒绝。
凡迹星却站起身?:“你随我来。”
闻人不?弃脸上的?笑容一僵。
姜拂衣也没料到凡迹星这样好说话,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随他走了很远。
凡迹星停下?脚步。
姜拂衣也赶紧停下?:“前辈……”
才刚喊了一声,突然一柄剑凭空出现在她面前,将她吓了一跳。
“姜姑娘是为它来的??”
姜拂衣定了定心神,看向眼前的?剑,从外观上看还?真是和自己手中?的?一模一样。
过于质朴,与凡迹星华贵的?气?质完全不?同。
她问:“晚辈能看看剑身?么??”
“可以。”
凡迹星正?打算起剑,却见她伸手握住剑柄,刷,轻而易举便将他的?本命剑给拔了出来。
凡迹星瞳孔微缩。
姜拂衣则是彻底愣住了。
她可以感知到这剑气?里透出来的?气?息,千真万确是母亲的?气?息!
和她从剑笙前辈手里得来那柄是一样的?。
岸上为何会有两柄母亲的?心剑?
姜拂衣现在不只心脏不会跳动,连脑子都快不会转动了。
母亲难道觉得一柄剑不够,接连铸了两?柄心剑给父亲?
而父亲因?为某种原因?,将两?柄剑一起?丢弃,一柄流落到黑市,辗转多人之后被剑笙前辈获得。
另一柄则落在了凡迹星手中。
剑笙前辈拔不出,是因?为他并非剑修。
但善于剑道的凡迹星能够强行拔出?
姜拂衣握着剑柄左看右看,精致的五官拧巴成一团。
不猜了不猜了,她直接问:“凡前辈,这真是您的本命剑?”
凡迹星望着在她手中,已经逐渐平静下来的伴月:“自然。”
不知为何,姜拂衣不太敢去看他:“您能告诉我,您是从哪里得来的么?”
凡迹星陷入短暂的沉默,眉间疑惑丛生:“该是我先问,你为何可以拔出我的本命剑?”
以他的修为境界,除非神族,或者地仙巅峰境界才有可能拔得出。
姜拂衣目前这点?修为,哪怕凡迹星死后五百年,也不该拔出他的剑。
“晚辈……”姜拂衣难得支支吾吾。
若凡迹星这柄本命剑,是姜拂衣上岸后遇到的第一柄,她恐怕立刻会拿剑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他为何要背信弃义,得了母亲的好处,却不回去给个?交代。
可现?在她还揣着另一柄相同的剑,另当别论。
姜拂衣只说:“因?为这是我母亲铸的剑,融入了她的血,与我血脉相连。”
当这份血脉苏醒之后,姜拂衣以自己的心思?揣测母亲,猜她应该不会告诉父亲这剑是石心所铸。
将风险降到最低。
凡迹星听完她的解释,浮在一双桃花眼里的浓云仿佛被吹散了,变得清澈澄亮。
他知道姜拂衣有隐瞒,却没撒谎。
伴月与她应该是血脉相连,才会对她存有这般强烈的反应。
而他又因?为与伴月心意相通,自姜拂衣出现?,他的情绪也开始变得难以捉摸。
先前是因?为疑惑才会一直压制,此时凡迹星不再刻意抵抗,看向姜拂衣的眼神温和又充满喜悦:“原来如?此。”
姜拂衣见他弯唇笑起?来,忽就知道“貌比芙蓉娇”的形容实在不虚。
原先是这身雍容的装扮,使凡迹星看上去颇为高贵优雅。
这一笑原形毕露,妖里妖气。
姜拂衣问:“前辈还不曾告诉我,这柄剑您是从何处得来的?”
凡迹星笑道:“自然是你母亲送给我的。”
姜拂衣脊背一僵,抬头看向他:“真是她送的?”
凡迹星好笑:“难道我是偷的?时间太久了,大概是七八十?年前……”
七八十?年前?姜拂衣认为没问题,只要不是这二十?一年内得到的,往前推多久都有可能。
因?为姜拂衣在黑暗的蚌壳里真的待了很久很久。
睡了醒,醒了睡,根本不知年月。
凡迹星道:“那时候我年纪尚小,甚至无法长时间化人形,听闻极北之海外围妖魔众多,便去那里捕食,想多捕些内丹回来。”
姜拂衣垂着眼睛,双手紧攥剑柄。
极北之海不只外围,海域内几百个?海岛也是遍布妖兽,海里的海怪更多。
因?此能渡海的原本就不是普通人,本身不普通,或者家世?不普通。
这些人里又能被母亲选中赠剑的,必定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姜拂衣等着他继续说,他却停了下来。
“前辈?”
凡迹星回过神:“我当时不知天?高地厚,没料到那里如?此危险,险些丧命……至于具体的一些情况,我因?为遭受重创,意识已是极为模糊。只记得我化回魔蛇,躲藏进?一个?地洞里,支撑不住昏迷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我在魔境的家中,身体完全复原,若非手边多了一柄剑,我几乎以为我之前是做了一场梦。”
他望向姜拂衣手里的伴月。
姜拂衣听半天?听了个?寂寞,诧异道:“这中间发生什么您不记得了?那您怎么知道是我娘赠您的?”
“起?初是真不记得了。”凡迹星修医道,判断自己是伤了识海。
等医剑修炼到高深之后,他时不时给自己一剑。
至今已经斩了三千七百九十?一剑。
那段受损的识海,才终于隐隐有修复的迹象。
“我在地洞里昏迷之时,好像灵魂出窍,去往一处洞天?福地,遇到了一位容貌昳丽,心地善良的仙女?。”
姜拂衣:“……”
不是遇到的,是被“海妖”勾去的。
凡迹星回忆道:“仙女?教我如?何自救疗伤,还说我此番伤了本源,今后想完全复原是不可能的。于是赠我一柄具有两?种形态的剑,一种形态可战,一种形态能医。她说是为我量身铸造,融入了她的心头血,以及我的妖息,天?下仅此一柄……”
凡迹星目前只能想起?这么多,知道这仅仅是冰山一角。
但已经足够了。
“之后我每隔十?几年就会去往极北之海附近,想去寻找那位仙女?,然而那里太过广阔,十?几个?云巅国也不止,是真正的大海捞针,一无所获。”
姜拂衣全神贯注的盯着凡迹星,从他怅惘失落的表情里,看不出一丝说谎的迹象。
且他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所以并不是凡迹星背信弃义,他是因?为伤及识海,忘记了那段与母亲在一起?的往事?
也忘记了母亲被缚的那一片海域?
姜拂衣心中同样怅惘,却又莫名生出一些怪异感。
怎么好像和“石心”有关的人,识海都很脆弱,很容易受伤?
母亲常年疯疯癫癫。
姜拂衣被钉进?棺材里之后,也失去了上岸之后的记忆。
现?在找到了父亲,同样记三不记四。
甚至与她一路同行的漆随梦,天?阙府君都选择让他修幻梦剑,变成现?在这种看上去不太聪明的迂腐模样。
虽不记得了,姜拂衣也知道漆随梦从前不是这样的。
比不上燕澜的“无所不能”,也一定是值得信赖的,否则自己不会一直与他相伴。
尤其漆随梦讲出那句“我喜欢珍珠”时,姜拂衣有触动。
极少,但真的有。
难道这也是天?道对“怪物”的限制?
给石心人一颗坚不可摧的心,却要付出识海易损的代价?
或许母亲的疯癫,不是囚禁太久的缘故。
是每一个?石心人最后都会疯掉。
甚至还会像瘟疫一样,传染给自己在意的人?
“姜姑娘?”
凡迹星见她垂下头,攥剑柄的手骨结泛白,肩膀微颤,情绪颇为激动的模样,轻轻喊她一声。
姜拂衣缓缓抬起?头,眼圈逐渐泛红。
凡迹星应该就是她的父亲了,毕竟她储物戒中那柄心剑早就已经是个?无主物。
有可能是母亲被封印前在岸上铸造的,卖给了谁也不一定。
年代太过久远,才会失去主人。
而凡迹星确定去过极北之海,是从她母亲手中获得的心剑。
凡迹星被她这般望着,竟一时产生了不知所措的感觉。
一眼便能看穿她眼底藏着的委屈和难过,以及一缕淡淡的……孺慕之情?
凡迹星的心口冷不丁抽痛了两?下,他知道自己是被伴月给影响了,不想抵抗,大概也抵抗不住:“听说你是最近才回万象巫的,你母亲呢?”
那位梦中仙女?竟是剑笙的爱人。
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
剑笙早已娶妻生子,何德何能。
姜拂衣使劲儿攥剑柄,挣扎着这声父亲要不要喊。
还是再多和他接触一阵子,瞧瞧他究竟信不信得过,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他更多。
凡迹星并不是个?粗心之人,看得出姜拂衣对他的防备,试图表现?的亲切一些:“你母亲是我的恩人,更是我的‘恩师’,你就是我的师妹。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对我开口。”
明明和剑笙同辈,竟突然矮了他一头。
姜拂衣更是听的头大:“您在说什么,您和我娘之间并不是师徒的关系。”
凡迹星道:“我知道你母亲是因?为心善,不求回报。但她教我法术,又赠剑给我,说是我的恩师并不为过。”
这些年来心中对“仙女?”的那点?绮愿,注定是没有机会宣之于口了。
“是你父亲让你来的吧。”凡迹星的视线绕过她,看向远处正和闻人不弃“聊天?”的燕澜,“又想求我救他儿子?”
姜拂衣蹙眉:“嗯?”
燕澜怎么了?
凡迹星倏然想到一件事:“对了,你来得正好。有个?风月国的剑修,从三十?年前就开始一直找我约战,意图取我性命。今次我们约了此地,他稍后便到。”
姜拂衣想要问的话被打?断:“那剑修为什么要杀您?”
刚找到爹,就有人想要她爹的命?
凡迹星冷笑:“那剑修原本是来找我医病的,说他时常头痛。”
凡迹星怀疑他也曾伤过识海,于是取出伴月想给他一剑。
“岂料他一瞧见伴月,病也不治了,开始天?涯海角的追杀我,说我一定勾引过他的夫人。我原先以为他疯了,后来他拿出证据,他手中竟然有一柄和伴月外形一样的剑。两?柄剑除了剑意不同,其他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凡迹星一直以为那位仙女?是他的夫人。
自己心思?确实不正,存心躲避,每回只想办法将他困住。
摇人也不是摇人杀他,只求闻人不弃以言灵术赶走他。
如?今知道真相,仙女?竟是万象巫剑笙的爱人,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凡迹星顿时觉得自己这二三十?年的窝囊气全都白受了。
“你可以拔出我的剑,也应该能够拔出他的剑。稍后等他来此,你告诉他实情之后,再看我狠狠打?他一顿。”
凡迹星这话说的咬牙切齿。
姜拂衣已经呼吸急促,双眼发黑,处于晕倒的边缘,很想喊燕澜过来赶紧扶着自己。
这岸上竟然还有第三柄母亲的心剑?
啊???
姜拂衣慌乱着递过去。
“距离我俩约定的日子还有?三日,但我现在一刻也等不了了。他不会离的太远,我这?就喊他?过来。”
凡迹星握住伴月,看似随意朝高空一划。
周围树叶剧烈摇摆,簌簌作响。
传递完信息,凡迹星优雅的收剑归鞘,才发现姜拂衣的异常:“你这?是怎么了?”
姜拂衣深深吸了口气:“我娘铸造的剑,那位剑修也当做本命剑?”
凡迹星微微颔首:“那是自?然,你母亲铸的剑天生自?带剑意,与他?的天赋相契合,应也是量身打造的。只不过当他?看?到我也有?一柄,尔后二十几年追杀我,再没?见他?使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