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泉是法力,神髓乃根基。
因此法力可被?夺走,神髓无法被?抽出,且心魔就附着在神髓上。
然而上次令候说,神髓其实是可以抽出的。
他担心燕澜入魔无法自控,想将心魔抽出,交给拥有血泉的漆随梦净化。
燕澜非常抗拒,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今日?,他也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他能自控。
他能利用好心魔残留的神力。
他不是因为自私。
他的阿拂,没有选错人。
很快,燕澜感知到了神髓。
心魔也感知到了恐慌:“燕澜,你要干什?么?”
燕澜将手贴在左肩下方:“我要净化你。”
心魔疯狂叫嚣:“你是不是疯了?你这不是净化,是找死?。你这样蛮抽,你会死?,我也会死?,这结界你不守了吗?”
燕澜不理会他的叫嚣,五指扎入肋骨处,猛地一抓,将神髓抽出!
逐影和?棺木隐已经?密语过,商量好办法,联手向沈云竹攻去。
棺木隐破釜沉舟,舍半条命,也要压制住沈云竹,而逐影则趁势击杀燕澜。
两人刚要逼近沈云竹,忽然见他背后金光迸发?。
没来得及思索,又?听惊婪痛苦的叫了一声,似乎还吐了血。
心中生?出畏惧,两人慌忙后退。
沈云竹也被?这股力量,冲的向前趔趄几步,慌忙躲开。
没了沈云竹这个?“盾”,燕澜暴露在众人视野,只见他左肩下方破了个?洞,鲜血汩汩外涌,衣袍血迹斑驳。
而他手中,攥着一条“光绳”。
沈云竹也算见多识广,仍然愣住:“这是……神髓?”
燕澜似乎是在对心魔说:“你看我能不能将你净化。”
他手臂一振,将自己的修为根基全部灌入那条“光绳”。
“光绳”骤然撑直,化为一柄金色的剑。
心魔化为乌有,残留神力皆被?金剑吸收,再由魔气转为清气。
霎那间剑气浩荡,金光迸射。
燕澜飞速升空。
神髓出体,很快会枯萎,这柄神髓剑只能使?用一次。
便是这一次。
燕澜神色凛然,向下挥剑:“太初九清,浩然正气,今日?以我神髓,诛邪恶,镇邪祟,斩!”
这是一柄温和?的法剑。
金光缓慢的自金色洒下,如同将太阳的光芒聚拢,集成三束,分别照射向棺木隐、惊婪和?逐影。
他们自知不敌,仓惶逃跑。
然而所逃之处,头顶皆被?烈阳笼罩。
当?光束入体,逐影直接被?焚成灰烬。
棺木隐和?惊婪身?为能写进第二册 的大荒怪物,没那么容易死?去,被?光束压制的蜷缩在地,动弹不得。
《归墟志》从燕澜袖中飞出,麒麟显现,将他们吞入腹中。
“啪!”
《归墟志》落在地面。
魔鬼沼内的猎鹿和?休容,都被?上空突然迸发?的金色光柱吓了一跳。
猜测是燕澜的术法,但他们从未见过。
疑惑中,金色光束消失了。
天幕慢慢黑沉下来。
不久后,北方天空上,出现星星点点的火光,逐渐重新将天幕点亮。
“天降流火?”休容睁大双眼。
“这么多……”身?为巫族人,猎鹿很明白流火代?表着陨落,他面露恐慌,“休容,你先保护漆随梦,我出去看看!”
休容不仅担心燕澜,还担心父亲,想说让猎鹿留下,她出去看看。
也知道此时的猎鹿,不可能冷静,便由着他去。
猎鹿狂奔出魔鬼沼,远远便已经?瞧见结界外,沈云竹双手抱着燕澜,面朝结界站着,等着谁来接他们进去。
结界外遍地是残破的树干,凌乱不堪,且还有三处焦土深坑。
猎鹿来到沈云竹面前,隔着结界,不敢去探究燕澜的状况,只仰头望向天空。
沈云竹随着他仰起头,一起望向那壮观到令人生?畏的天降流火:“莫要害怕,这是太初神明陨落,引发?的天象罢了,通常会降落到空旷处,伤不到人。”
极北之海上。
商刻羽盘膝坐在仙鹤背上,一边打坐,一边朝岸上飞。
仙鹤速度很慢,因为还驮着精疲力尽的凡迹星、亦孤行,以及李南音。
一路无人说话?,弥漫着伤感的气息。
待瞧见天边的流火,几人心头都是一阵抽紧。
天降流火常见,但这种规模的流火极为罕见,翻遍史书,恐怕也是第一遭。
意味着什?么?
温柔乡里。
无计可施的姜拂衣,只能专注于?凝结剑气,去砍那些?流淌着生?命力的脉络。
下方传来怜情的声音:“你再不走,很快就会死?在这里。”
吞噬了逆徊生?以后,她的声音明显有力极多。
“其实,像你这样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我很欣赏。”怜情露出胜券在握的态度,“你也是怪物,不要受人类蛊惑,那些?人类向来都只是我们食物罢了,这原本就是天定的。待我出关,随我重建大荒如何?”
姜拂衣闷不吭声,手下不停。
天定的?
难道真是天定的?
旁的不说,九天神族将怜情镇在这茫茫草原,莫说连绵山脉,连个?土坡都看不到。
方才醒来时的万象巫,升空时,她倒是瞧见附近都是山脉。
但石心人将山脉化剑的力量,前提是要“面对面”,而不能凭空幻想,把巫族的山变成剑,飞来这里。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走到这一步,自己好像付出了很多,结果却是失败?
姜拂衣不信。
不到最后一刻,她不可能认输。
她继续想办法。
想办法。
想办法。
恍然间,姜拂衣忽见天际成片的流火划过。
那些?流火映照她的瞳孔中,越来越亮,她的双眼也骤然亮起,陷入了狂喜之中!
好一场天降流火!
她正愁没有材料给她铸剑,这不是来了吗?
流火是陨石,陨石也是石啊。
只要是石头,石心人就有希望将其化为剑!
姜拂衣根本按捺不住她内心的激动,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她方才还觉得大荒怪物疯癫,此刻她比他们还要疯癫。
她不顾怜情的诧异,收回剑气朝高空飞去,升到能升的极限,一个?她认为最合适的地方。
隔着遥远的距离,还是这般壮观的天降流火,姜拂衣竟然全然不怀疑自己能不能办得到。
她心中充满信心,觉得这场流火,就是天道赠予她的利刃。
连星辰都在帮助她,岂会办不到!
姜拂衣立在云端,面对流火的方向,迸发?自己的剑气,哪怕迸发?到七孔流血也不收。
“石心人姜拂衣,在此盛邀天火流星,助我破嗜血杀阵,重镇怜情!”
那一日?,对于?这世间的大多数人而言,不过是个?极为寻常的清晨。
却因为一场空前规模的天降流火,注定被?史书以及各种杂记广泛记载。
尤其是那如梦似幻的一幕。
数之不尽的流火在划过空中时,竟逐渐化为一柄柄燃着火光的长剑。
且还在空中调转了方向,一众长剑托着长长的火尾,朝着东南方的一片草原,整齐划一的飞去。
举世见证。
三年后。
极北之海与云巅国交界处,缓慢的升起一盏灯。
礁石旁边,燕澜仰着头,望着那灯越飞越高,逐渐变成一个?光点,犹如夜空里的一颗星星。
“主?人。”小熊模样的寄魂,站在他脚边,还不及他的膝盖,“咱们这样守株待兔,真的有用吗?漆随梦有她的心剑,只要阿拂姑娘出现在他附近,就能锁定她的位置,若是他先找到姜姑娘……”
“我相信阿拂。”
“我可不相信漆随梦,姜姑娘如今谁也不记得,万一他占了先机,欺骗姜姑娘怎么办。”
燕澜不担心:“这倒不会,漆随梦不会骗她。”
寄魂愁啊:“主?人,我是真觉得咱们守株待兔没有用。”
“那你说我现如今,还能做些?什?么?”海风吹动燕澜的长发?,他目望着满天繁星,凄然一笑。
三年前在万象巫,燕澜濒死?之际,寄魂及时寄生?了他的魂魄。
从前寄魂无法寄生?,是因为燕澜仍有神髓。
燕澜将附着武神心魔的神髓抽走以后,寄魂努力尝试,终于?成功。
再加上大祭司,一手将燕澜带大,和?剑笙一样,都将燕澜视为亲人。
先前燕澜被?审判时,他不曾出现,是卜算到燕澜的生?关死?劫,并不在那日?。
大祭司连同巫族人,围着濒死?的燕澜,以巫族秘术,以及大祭司自己的命,最终将燕澜唤醒。
沈云竹说那场天降流火,是太初神灵陨落导致的异象,也不算错。
没了神髓的燕澜,已彻底成为凡人,且毫无修为。
再说天火化剑以后,姜拂衣自高空跌落,不知道落在了哪里,从此销声匿迹。
各方势力都在暗中寻找她,始终没有一点消息。
燕澜猜,她将天火化剑,耗尽剑气,损伤根基,可能在某处休眠。
半年多前,燕澜手里的同归连续发?出了响动,知道她从休眠中醒来了。
没有修为的燕澜打不开同归,旁人也无法替他打开,不能和?姜拂衣传信。
按照道理,她该前往温柔乡。
但柳藏酒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她。
燕澜便请猎鹿帮忙,将自己送来北海岸边。
燕澜怀疑姜拂衣可能损伤过度,与逆徊生?以及怜情的那场较量相关,不太记得了。
毕竟从她剜心失忆,再到重伤虚脱,仅有两个?时辰。
她的记忆,依然停留在当?初被?昙姜送上岸。
那么,她就一会回来极北之海。
可惜燕澜无力在海域中央逗留,便在岸边的一个?小渔村里住下。
北海的海岸线何其辽阔,不知她会途径何处,燕澜便每天做一盏和?天灯外观相似的灯,在夜间放飞。
灯罩上写着他的位置。
期盼姜拂衣看到那盏灯,会想起她的北斗星。
“回去吧。”燕澜摩挲着手腕上的同归,转身?朝居住的渔村走去。
他还要回去打坐。
尽管令候曾经?说,神髓抽出以后,他此生?无法再修炼。
燕澜仍然继续尝试。
令候的结论,是从那些?被?九上神抽了神髓的堕神身?上得出的。
那些?大荒堕神既然会成为堕神,修炼不成功很正常。
燕澜有自信。
再者,令候虽然见识比燕澜多,阅历也比燕澜广。
但燕澜有幸在三万年后的人间成长。
知道人族的特?性,是拥有“无限可能”。
燕澜成为了人,也拥有了这种特?质。
总而言之,他不认输。
他想和?姜拂衣白头偕老。
在星光的照耀下,燕澜沿着小路,慢慢走回渔村。
村口玩耍的几个?小孩子,一瞧见他,七嘴八舌的说道:“燕哥哥,有个?好漂亮的姐姐来找你……”
燕澜心口一慌,随后跑进渔村里。
他居住的屋舍门外,姜拂衣正捧着那盏他刚放飞不久的灯,仔细打量。
燕澜胸膛起伏,停在距离她几丈远的地方,喉结滚动了几下,不敢上前,也不敢喊她。
仿佛那里站着的,是一只落下来觅食的鸟儿,稍不留神,便被?惊飞。
姜拂衣感知到不远处有个?没有修为凡人,不戒备,也没去看他。
直到听见一阵狂乱的心跳声,她才扭头朝他望过去,观察这个?站在星光下,眼眸深邃的年轻男人。
姜拂衣微微愣,举起手中灯:“你叫燕澜?这盏灯你放飞的?”
燕澜哽咽,只能轻轻“嗯”一声。
姜拂衣捧着灯,还想问他们从前是否认识。
答案肯定的。
不只认识,还可能是自己从前的心上人。
姜拂衣失忆以后,晚上闲来无事,总是喜欢抬头看星星,想要寻找一颗特?殊的星星。
今夜终于?知道,她一直在寻找的星星,竟是眼前男子的这一双眼睛。
姜拂衣猜测:“嗯,让我想想,你会这样寻我,应该知道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吧?能不能将你知道的往事告诉我?”
燕澜点点头,正要开口。
“你打算一直站在那里说吗?”姜拂衣比划了下距离,有些?好笑。
瞧他模样英俊正派,像个?聪明人,怎么有一些?呆?
燕澜反应过来,朝她走过去,陪她站在屋檐下。
确定了,真有些?呆。姜拂衣赶在他再次开口之前,指了指紧闭的房门:“我飞了很久去追这盏灯,有些?累了,燕公子可否让我进去歇一歇,喝杯茶,坐下来听你说?”
燕澜面对失忆的她,只是有些?不知所措。
内心蠢蠢欲动的想要亲近她,拥抱她,诉说衷肠。
可又?怕吓到她,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如今从她微变的眼神,惊觉她似乎将他当?成个?傻子。
燕澜本想要解释,恍惚想起来,自己从前在她面前,又?何曾像过聪明人。
燕澜忽觉放松,推开房门:“姑娘请进。”
姜拂衣随他入内,环顾四周,这房间虽小,却极为干净整洁;“燕公子一看就是个?讲究人。”
燕澜脚步微滞,去一旁柜子里取茶炉,转身?发?现姜拂衣已经?自来熟的坐在了矮几后。
那矮几上有一摞书册,一摞子姜拂衣的画像。
这三年燕澜以回忆度日?,将回忆里那些?印象深刻的表情,全都画了下来。
还有个?匣子,里面放满了燕澜亲手做的发?簪,各式各样。
他还没能挑出一根最满意的,稍后拿来送给姜拂衣,继续那场被?打断数次的表白。
燕澜并不想被?她看到这些?,有些?心慌的端着茶炉,坐去书案后方。
失去修为以后,他无法再控制气血,耳朵有一些?发?烫。
茶炉放在矮几中央,稍稍遮挡他的脸。
他故作镇定的说:“姜姑娘,不知你想从哪里听起?”
“这里,或者这里。”姜拂衣左手拿起几张画像,右手挑出一支发?簪,歪着脑袋,绕过茶炉直勾勾看向他,挑了挑眉,“都可以,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就是不知道燕公子有没有时间?”
燕澜微微失神,半响才点了点头。
北海岸极冷,入夜,又?开始飘雪了。
屋外,海浪拍着礁石。
屋内清茶袅袅,对影成双。
一个?痴心人,终于?等到了他想等的人。
一个?无心人,终于?找到了她弄丢的那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