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波平静的点头,「对,我的确找到了溪客。她现在正在楚家陪着我母亲。」
高云升震惊道:「你从何处找到的妹妹?」
「聚鑫银铺。」莲波顿了顿,「其实你已经见过她。」
高云升一头雾水,「谁?」
「青檀。」
高云升越发吃惊,「你是说,风云镖局江进酒的那位女徒弟?」
「对。」
高云升啼笑皆非道:「你在胡说什么?你今早上还让阿荣去京城聚鑫银铺打听消息。你是不是胡乱找个女郎假扮你妹妹去糊弄你母亲?」
莲波很平静的看看他,「就算我当真是为了安慰我母亲,找个女郎去骗我娘又如何呢?让我娘得偿心愿,不好么?」
高云升一时语塞,半晌才道:「你明知溪客已经死了却不肯认领尸骨,就是为了找个假的妹妹去糊弄你娘?」
「溪客没死。」莲波定定的望着他,「但是,婆母今儿一大早就去书坊探望我母亲的病,带了一份大礼。」
高云升心虚的没敢接话。
莲波浅浅一笑,「你为何不问问是什么大礼?看来你知道啊。」
高云升连忙辩解,「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娘去说溪客死了?」
「若不是我及时赶到,说出溪客没死,恐怕我娘今日……」莲波脸色骤然一冷,「我不知道婆婆是何居心,为何不辞辛苦的前去给我娘心口上插刀。」
高云升吶吶道:「我娘就是这个脾气,她没什么心机,为人直爽。」
「我看未必。我娘病了好几年,婆婆总共也只去看过一次。今天怎么就那么好心去探病呢,莫不是夫君让她去的?」
高云升立刻道:「当然不是。」
莲波冷冷道:「不是就好。不然我会以为夫君和婆婆都盼着我娘早走。」
高云升不满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当然希望岳母长命百岁,希望你找到溪客。可是,你不能胡乱找个人就做你妹妹。」
莲波挑了挑眉,反问:「为何不能呢?」
高云升无奈,只好隐晦的提点,「你胡涂啊莲波,万一她图谋不轨。」
莲波问:「你是怕她图谋楚家的财产么?」
高云升很尴尬,不能说是,可他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莲波心里了然,故意道:「说实话,我是养女,楚家的财产本就与我无关。我娘愿意送给谁就送给谁吧。」
高云升情急之下,差点冲口说出「你不能这样傻」。可如此一说,又会显得自己贪财,惦记着楚家的书坊和财产。
他定了定神,细声慢气道:「莲波,我自然是希望溪客没死,如果你认定井里的女童不是溪客,那么咱们也该好好寻找真的溪客,而不是胡乱就认下一个假妹妹。楚家财产是小事,你把一个不明来历的人放在母亲身边,你难道真的放心?」
莲波的确放心,因为回幽城路上遇见劫匪,青檀的表现足以表明她侠义而不贪财。而且书坊里除了书香墨香,安叔父子,还有工匠,那都是跟随林氏十几年的可靠之人。只是这些话,她已经不打算告诉高云升了。
「云升,我没有胡乱瞎认,那天我按照仙人信指点去了聚鑫银铺,遇见了青檀。因她额上的胎记被刺青盖住了,我本想找个医馆把刺青去掉之后再告诉我娘。没想到婆婆今日去通风报信说溪客死了,我迫不得已只好提前让她和我娘相认,免得我娘受不住打击出事。」
高云升道:「没有胎记,你如何确定就是溪客?」
莲波瞟了他一眼,「仙人信啊。」
高云升依旧难以置信,「这不可能,这太巧了。」
莲波正色道:「不是巧,而是准。难怪青天塔的仙人状在京城都传的沸沸扬扬。」
高云升摇了摇头,依旧无法相信。因为他从心底里就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林氏眼看就要死了,这个紧要关头突然找到亲生女儿,那么她留给养女莲波的又会有多少呢?会不会全都留给亲女?反正莲波已经嫁了人。
莲波不解的看着他,「云升,你在衙门当差,你亲身经历过仙人断案,可有一桩错断的?你为何别的案子都信仙人,独独找到溪客这个事,你不信呢?」
「那井里的女童又是谁?」高云升心里明知道那不是溪客,此刻也只能硬着皮头这么问。
莲波暂时不想挑明他做的事,淡淡道:「那可能是别的孩子,反正绝对不会是溪客。」
高云升还是不死心,「若真的溪客被找回来,你如何对你娘交待?」
莲波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你为何不肯相信青檀就是溪客?你是不是不希望找回溪客?」
高云升被刺中心事,根本无法面对莲波的目光,他心烦意乱的站起身,「算了我不与你争辩,你今日也累了,早些歇着吧。母亲方才一直说心口痛,我去医馆给她拿点药。」
莲波目送高云升出门,心里有些难过。她本来对他还有一些情义,也曾想过与他白头到老,可惜,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将这点情义系数斩断。
高云升这一晚,辗转反侧,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对劲。于是,翌日一早便独自去了风云镖行。
江进酒听门房说高云升来访,还以为是沈从澜有事找他,亲自迎到大门口,没想到高云升却是为了私事而来,见面先朝着他恭敬敬行了个礼,「江兄,我来打听一件事,还请江兄据实以告。」
江进酒连忙回礼,「高捕头客气啦。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高云升直入主题,「内人和岳母说青檀就是丢失多年的溪客。你身为青檀的师父,想必知道她的身世,能否告知在下。」
江进酒笑哈哈道:「青檀是我当年从一个高杆船技杂耍班里买的。那班主是个瘸子,只说青檀是幽城人,其他并未多说。所以我来幽城开镖行便把青檀也叫了过来,就是想让她来幽城寻亲的。哎呀高捕头,这事说来也真是巧!她一来就找到了家人,居然还和高捕头是亲戚。」
高云升本想从江进酒这里寻找破绽,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失望之余依旧不死心的追问:「奇怪,溪客当年明明是被贼人抢走的,怎么会落到一个杂耍班里?」
江进酒想了想,「会不会是从贼人手里跑了出来?或是被那瘸子偷了?」
高云升沉吟不语,的确是有这个可能。按说三个孩子应该一起杀了灭口,可枯井里童尸只有两具,除非其中一个孩子跑了。
江进酒突然哎呀一声,「枯井里的两具尸骨,莫非是仵作验错了?另外一个不是女童而是男童,是那个叫小麒麟的孩子?」
高云升心里一惊,不敢再多问下去,生怕江进酒对沈从澜说出这个疑问,忙匆匆告辞。
走到溪客书坊门口,他停住了脚步。莲波此刻还在高家,他略一迟疑,径直走了进去。
林氏找到女儿,激动的几乎一宿没睡,大清早便起来和青檀说话。
书香把高云升领进来的时候,青檀正陪伴在林氏身边。高云升本想避开青檀私下说一些话,无奈只能当面说开。
「没想到高捕头竟然是姐夫。」青檀大大方方的行了个礼,心说这人果然是个伪君子,莲波的直觉没错。
「岳母。我听莲波说溪客找到了,有件事还是想来提个醒。」高云升扫了一眼青檀,「莲波昨早上还打发阿荣去京城打听消息,若她真的找到了溪客,为何还要这么做?」
言下之意,青檀根本不是溪客。只是当着青檀的面,他也无法拉下脸直接说出来。
林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是我让莲波派阿荣再去一趟京城的,问老掌柜何时回京。」
高云升正色道:「依我看,还是等青檀额上的刺青彻底去掉,再认亲比较合适。」
林氏含笑道:「你在衙门里做事严谨惯了,这么想也是对的。我自有分寸,你放心吧。」
高云升眼看林氏一脸喜气,根本听不进去,青檀又待在眼前,也不方便多说,于是悻悻告辞。
青檀主动道:「我送姐夫出去吧。」
高云升闷不做声的离开了书坊。青檀目送他离去之后,没有立刻回到后院,而是在铺子里和安叔闲聊等着莲波。
莲波到了书坊,青檀对她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东侧书房里关上了房门。
青檀直言不讳,「我昨夜跟了高云升,他的确在外面有个女人,名叫阿芙。」
莲波苦笑,「我猜到了,是他表妹。」
「他方才来了一趟书坊,提醒你娘我并不是溪客,因为你昨日早上还让阿荣再跑一趟聚鑫银铺打听消息。」
莲波哼道:「他如此固执,不禁让我怀疑他究竟是何居心。」
「不过,这点实在是个纰漏,解释不通,所以无法让高云升信服。高云升眼下看我的表情,就是看一个骗子。」青檀说着这儿忍不住笑了,「我可不能为了一点钱而背负骗子的骂名。行走江湖,我可是很爱惜名声的。」
莲波莞尔:「不会的。」
青檀正色道:「姐姐,我昨日答应你着实有些草率,今日一细想便觉得这事不妥。」
莲波立刻不安起来,「你是要反悔么?」
青檀:「仙人信上写了溪客的下落在聚鑫银铺,你昨日也让阿荣继续打听,如果真的溪客突然回来,那我岂不是成了骗子?」
莲波欲言又止道:「聚鑫银铺不会找到溪客。」
青檀眸光一亮,「为何?」
莲波犹豫半天方才回答,「因为我已经给聚鑫银铺送了信,不用再替我找一个女郎来假扮溪客了。」
青檀冲口而出,「仙人信是假的?是姐姐伪造的?」
莲波摇头,「不,那封信是真的。」
「究竟怎么回事?」
莲波低头叹道:「白堂主说我娘时日不多,也就是几个月的事了。她心心念念要在死前见到溪客,我无法眼睁睁看着母亲死不瞑目,抱憾而终。所以就去找了聚鑫银铺的陆平,就是那个哑巴。」
青檀一怔,「原来你认识他?」
「为了让我娘走之前,圆了心愿。我让他帮我去寻找一个额上有胎记的女郎,就说是当年贼人带着溪客去聚鑫银铺熔金锁,溪客被陆平救下来,收为养女。可额上有胎记的女郎不好找,且溪客长的异常美丽,从小便是个美人坯子。寻找这样的女郎实在不易。」
「我没想到我娘登了青天塔投仙人状。我更没想到的是,仙人居然给她回了信。」
莲波抬起头看着青檀,「我看到那封信,真的是又惊又怕又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件事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可仙人信上居然写了聚鑫银铺!」
青檀微微一怔。
莲波道:「更让人惊叹的是,我在聚鑫银铺遇见了你。」
青檀望着莲波温柔美丽的眼眸,心里思量着她的话。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难道世间真有神仙,可以看穿人心所想,可以满足人心所求?
「那阿姐认为,青天塔上是真的有神仙么?」
莲波和她之间并非无话不谈的朋友或者姐妹,所以,莲波的话,青檀不可能全然相信。
莲波坦诚道:「实话说,因为我娘多年来没少求神拜佛,可溪客依旧毫无音讯,所以我对神佛也是半信半疑。可是这件事,却让我不由得不信。因为陆平身在京城,不可能知道我娘登青天塔投仙人状,更不可能连夜给她送来一封信。而这件事除了我和他,没人知道。」
青檀忍不住笑,「未必啊姐姐。那高云升和仵作老曲也是这样认为的,那里想到我会偷听到他们的勾当呢。」
莲波微微一怔,「你是说,一直有人跟踪我监视我么?」
青檀问道:「如果有,那你觉得会是谁呢?」
莲波下意识回答:「高云升?」
这回答让青檀忍不住笑了。
高云升的确也有可疑之处,他在衙门里做了将近十年的捕快,可以接触到很多人,三教九流都有,而幽城发生的案子,他也一清二楚。但是从他的秉性来看,决不会是青天塔上的仙人。
仙人断案不为钱财,只是为了公道和真相。高云升既缺钱也贪钱。昨夜和阿芙私会的时候,几次三番的提到钱,阻拦莲波认亲也是为了钱。他伪造仙人信送给林氏,从逻辑上说不通,因为他根本不希望林氏找到女儿。
「除了高云升,你觉得还会有谁呢?」
「除了他,那就是婆婆。她对我频繁回娘家甚是不满,还怀疑我和书坊的伙计有什么私情。」
这老妇人更不可能伪造仙人信,因为这母子俩都不情愿林氏找到女儿,怕溪客回来瓜分了书坊的财产。
莲波见青檀沉吟不语,认真道:「我觉得不是有人跟踪我,而是神仙洞察了一切,被我和娘的诚心感动,所以顺水推舟安排你我在银铺里相逢。那天你恰好要来幽城,恰好坐了我的马车,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么?」
此刻千头万绪,都是无解的谜。
青檀不想表现的太过寻根究底让莲波生疑,于是顺水推舟的笑了笑,「好吧,那就是天意。」
莲波顿了顿,「还有一件事需要妹妹帮忙。停放在县衙里的尸骨,如果七天之后无人认领,便会扔到乱坟岗草草埋了。能否请你镖行里的镖师,悄悄把那尸骨挖出来另外找个地方好好安葬。」
「你打算一直瞒下去吗?」
莲波摇头,「母亲过世后我便离开高家。高云升未必肯答应和离,所以我手里捏着这个把柄,届时逼着他答应。」
这倒是个可行之法,依大周律令,夫君不同意和离,这婚事便无法解除。
青檀不解的看着莲波,「我很好奇,以姐姐的才貌,应该找个更好的夫君,为何会嫁给高云升?因为他是捕快?」
莲波神色略黯,「当年我的确是因为他的身份才嫁给他。一来他能帮我寻找妹妹,二来,母亲一旦过世,书坊只有我一个孤身未婚女子来撑着,就是一块儿肥肉,需要找个靠山。他在官府当差,没人敢欺负我。」
「姐姐为何不选择沈大人做靠山呢?」
莲波面露尴尬,「我不可能离开书坊,离开我娘。沈大人为了出人头地,十年寒窗,我岂能把他拴在小小幽城。」
青檀打趣:「看来姐姐很喜欢沈大人啊。」
莲波红了脸,「别胡说。」
青檀笑盈盈道:「我听师父说,沈大人还未成亲呢。」
莲波脸色更红,「你说这个做什么,我去看看母亲。」
两人离开厢房,一起去后院见林氏。三人其乐融融的守着炭火聊天吃茶,林氏一直笑的合不拢嘴。
莲波看在眼里,暗自心酸,这十几年来,也就她成亲的时候,才见林氏笑过。即便青檀不是溪客又如何,至少母亲在临终前过着开心快乐的日子,这就够了。
林氏心情舒畅,话也格外多。先是提议过两日带姐妹俩去拜祭楚长河,告诉他女儿找回来了,然后又让莲波安排一桌上好的酒席,再备上厚礼,去请江进酒来家里做客,感谢他对女儿的关照。
「对了,你师父可曾给你定亲?」林氏生怕女儿在外地定了亲,无法留在幽城。
「没有。」青檀暗笑,江进酒可管不了她的婚事。再说他也不愿意她早早成亲,一旦嫁为人妇可就出行不易,还怎么替他做事。
林氏暗暗欢喜,忍不住问:「我家二娘子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青檀心念一动,故意道:「昨日来给母亲看病的那个李大夫看着不错。」
「他呀,」林氏冲着莲波一笑,打趣道:「我家二娘子可是好眼光。这位郎君可是个香饽饽,多少女郎都想着嫁给他。」
青檀不免好奇,「那他都没看上?」
林氏道:「倒也不是,据说幼年时父母给他定过亲事,后来未婚妻失去联系,所以打算再等等。」
青檀道:「他未婚妻不会是叫溪客吧。」
林氏和莲波齐齐笑出声来。
林氏打趣道:「老堂主不是答应了能去掉刺青么,你让姐姐带你去怀善堂,李虚白想必也在。」
莲波笑盈盈道:「好啊,那我这就带妹妹过去。我给老堂主备了一份礼物,正巧让妹妹送给他老人家做见面礼。」
林氏问:「什么礼物?」
莲波道:「我托人从京城的西洋商手里买的一副叆叇,他一定喜欢。」
林氏又交待青檀,切不可对外说出这事,因为老堂主对外早就「金盆洗手」,不替人看病问诊。
两人走出门外,青檀悄声问道:「你母亲不会要替我定门亲事吧?」
莲波忙道:「妹妹放心,娘决不会勉强你的。只是为人父母,自然免不了关心儿女的婚事,再说妹妹的年纪也正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青檀笑:「无妨,她若是再问起来,我就说我看上李虚白了,非他不嫁。」
莲波不禁莞尔,「李大夫倒是成了你的挡箭牌。」
两人带着礼物到了怀善堂,依旧由老堂主的小重孙领进了白家的私宅。
青檀是第一次来,边走边左右打量。东厢房里坐着一位须发斑□□神矍铄的老者,显然就是白三省。
莲波带着青檀揖拜行礼,又让青檀呈上礼物。
这幅叆叇和白三省原先的不同,不需手拿,架在鼻端即可,轻盈小巧,镜片玲珑剔透。
白三省十分欢喜的收下礼物,打量着青檀道:「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看二娘子倒也没怎么变,还是一股子顽皮机灵劲儿。」
青檀吃了一惊,「老堂主见过我么?」
白三省笑呵呵道:「你爹和我是忘年交,我时常去书坊找他,经常见到你。你胆大顽皮,和你姐姐看着可一点都不像亲姐妹。」
莲波窘然笑了笑,白三省并不知道自己和青檀并非亲姐妹。
青檀听见白三省的话,暗暗惊疑。
林氏认定自己就是溪客,她以为林氏是思女心切,加上信任「仙人」,可白三省一个外人,却也觉得自己就是溪客,这就有点奇怪了。真的这么巧吗?
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邓瘸子骗了她,她并非洪英六年就在杂耍班里呢?
「昨日虚白对我说你愿意去掉刺青,我把东西都备好了。」白三省说着,把门口玩耍的小重孙叫进来,让他去怀善堂里请李虚白过来。然后他打开柜子,取出一瓶白瓷药膏,还有一根粗大的银针,一团细如发丝的棉线,浸泡在一团墨青色的药汁中。
「来,你坐在这张椅子上,我看看你的刺青。」白三省招呼青檀坐在窗边的一张玫瑰椅上,这边光亮好。
他带上叆叇仔细看了看,说道:「你这刺青面积小,颜色也少,只红黄两色,去掉不难。想要完全看不出来,只怕不可能。不过女郎家脂粉涂白一些,便看不出来了。」
青檀原本想要去掉刺青是为了行事方便,不被人记住特征,此刻却被白三省的一席话给勾动了另外一个想法,她也很好奇,这朵梅花下面,会不会真的有一块胎记?
「等会二娘子忍着点痛,可千万别乱动,这是个细致活,要顺着线条把肌肤刺破,好让药水沁进去。」
说话间,门口传来脚步声。青檀抬眸看见李虚白,唇角浮起一朵浅笑。很好,终于有机会可以名正言顺的观察,接近这位李大善人。
白三省道:「虚白,这是楚家二娘子。」
青檀笑盈盈道:「我们昨日见过了。」
李虚白点点头,莫名的有点不自在。
白三省交待:「刺破皮即可,不要见血。」
莲波还以为会出血,听见这话松口气,忙问:「会很疼么?」
未等白三省回答,青檀说:「我不怕疼。」
李虚白先去旁边的水盆里盥手,之后用白巾擦干水,从盘里捏起了银针。动作娴熟优雅,彷佛拿起的是一支笔。修长白皙的手指,犹如玉石,但因骨节修长,并不显得文弱,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感。
青檀的目光从手指移到他的脸上,浅浅一笑,「拜托李大夫了。」
李虚白没有响应,低头垂眸,脸上看不出表情,可是青檀感觉到了,他身上透出来的刻意的疏远感。
疏远什么呢?难道我会吃了你?
银针沿着刺青线条一点点戳下去,下针的深度极浅,只是破皮,并无血滴涌出。
一股淡淡的檀香,夹着药草的苦香,袭了过来。
很近的距离,她能看见他袍角上密密的针脚,金线的光泽,缎子的纹路。黑色缎面的靴子,鞋底几乎一尘不染。
一般男人的呼吸声都很重,可他近乎没有呼吸。
青檀的心纠结成了两半,一半在想,这男人真是芝兰玉树,让人见之忘俗,一半在想,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如此讲究?袖里带香有点过分了啊。
第20章 20
青檀转着心思,轻颤的睫毛,微微盖着黑葡萄般的眼珠。白皙如玉的额头,那朵梅花只比李虚白拇指指甲盖略大一点,正中点了几颗黄色花蕊。
鬓边几丝碎发擦过脸颊略有点痒,她抬手想要捋到耳后,好巧不巧碰到了李虚白的手,对方一个激灵往后躲的速度,堪比她出刀还快。
她一睁开眼睛,正巧对上李虚白闪过一丝慌乱的眼眸。
咦,你到底在慌什么?青檀生出反骨,故意眼波流转,对他嫣然一笑,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对方更加慌乱躲避的眼神和耳后迅速飞起的红晕。
「请二娘子闭目。」她直勾勾地看着他,李虚白实在是无法镇定自若的下针。
青檀软软的哦了一声,心里真的奇怪,这男人怎么回事?她并非自诩美貌,只是这些年来没少见到男人惊艳的目光,还有各种殷勤讨好。
李虚白对她美貌无动于衷很正常,总有不好色的男人,比如张夼。但是他的表现有点异乎寻常,虽然表面看上去平静淡漠,镇定从容,可出于习武人的警觉和直觉,青檀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戒备和紧张。
他为何会是这个反应呢?她又没对他怎么样……
过了一炷香,李虚白放下银针,夹起细若发丝的棉线,覆到破皮的地方,让药汁顺着针眼沁润进去。白三省在旁边交代道:「棉线仔细别歪了。」
李虚白敷好棉线,又将一片剪成圆形的膏药贴在上面,说道:「这膏药只是为了固定棉线,过半个时辰便可揭下来,将棉线去掉。」
白三省将一瓶药膏递给莲波,交代道:「晚上睡觉时再涂上这个生肌膏,破皮处当日不可见水,等第二日早上把药膏洗掉时,再洁面即可。」
青檀起身拜了拜,「多谢老堂主,多谢李大夫。」
白三省一本正经的摆摆手,「谢我做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莲波,你可要交代二娘子,千万别对外提到我。」
莲波盈盈笑道:「老堂主放心,来之前我娘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说过了。」
白三省点头,「我这里你们还是少来为好,让虚白去你家里吧。」
青檀笑盈盈望着李虚白道:「那就劳烦李大夫了。」
白三省的吩咐,李虚白自然也无法拒绝。不过呢,表情略有点不自在,隐隐透出一丝抗拒。
离开白家后,莲波忍不住打趣,「我看你对李虚白的确很有好感,一直看着他笑。」
青檀偏头问道:「你不觉得他很好玩么?」
「好玩?」莲波先是一怔,转瞬笑了,「李大夫明明是个一本正经的郎君,还特别心善仁慈,怎么就好玩了呢?」
「我从未见过如此讲究的男人,衣服一尘不染,手保养的又香又滑。」青檀突然呀了一声,「他借口有未婚妻迟迟不肯议亲,莫非是个断袖?」
莲波啼笑皆非的看着她,「不会吧。」
青檀若有所思道:「我总感觉,他对我躲躲闪闪的很是戒备,彷佛我会对他怎么样。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忍不住想要逗他。」
莲波不忍道:「李大夫是个老实人,你别欺负他。」
青檀忍俊不禁,甚感冤枉,「我对他笑笑就欺负他了么?」
莲波抿着笑欲言又止,可不是么,你笑的人家李大夫眼睛都不知道往那里看了。
青檀又问:「对了,老堂主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没什么秘密,就是老人家想要保命而已。有怀善堂这份祖业,白家人吃穿用度几辈子不愁,老人家也根本不想为官,奈何因为医术高明被人举荐进了太医院。这差事听起来荣光,搞不好便要掉脑袋。」
莲波左右看了看,悄声道:「当今圣上沉迷丹药,求长生不死,早晚……老堂主年事已高,就编了个鬼差拘他的故事从太医院脱身。」
青檀莞尔:「老堂主还挺机敏,刚好圣上就信这个。」
莲波叮嘱:「也就是看在父亲临终托付的份上,他才对我们这么好,千万不要说出去,免得给老人家惹祸。」
青檀点头应允,然后借口要去问江进酒何时有空登门做客,让莲波先回书坊,自己去了风云镖行。
江进酒正准备找机会去问青檀有什么发现,见到她额上贴块膏药,忙问她怎么回事,青檀解释了一番。然后又把莲波的话原封不动说了一遍。高云升和仵作串通的事,她暂且不提,不想破坏莲波的计划。
江进酒道:「这就玄乎了,如果真有神仙洞察莲波所做的一切,那仙人信上为何不写出溪客的下落,而写着聚鑫银铺呢?难道仙人可以安排溪客去聚鑫银铺?更玄乎的是,你恰好在银铺碰见莲波,恰好额上有一朵刺青,虽然看不出来有没有胎记,但就算没有胎记也可以糊弄住林氏让她以为你就是溪客,这也太巧了吧?」
江进酒越说越觉得惊愕,瞪着青檀道:「你不会真的就是溪客吧?」
青檀笑笑,「我是不是溪客,只有等褪掉刺青颜色才知道。」
江进酒正色道:「如果你真是溪客,那说明青天塔上是真有神仙!这种安排,凡人做不出来。」
青檀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她并未完全相信莲波的话,所以让江进酒把整个书坊的人都查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