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飞打着寒颤,磕磕绊绊的说:「不,不是鬼,是尸体。」
「尸体?」
「赶紧去通知沈大人。我没敢细看,至少有四个头。」于飞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伸出四根手指,手还在抖。
高云升强自镇定,「你有点出息吧,捕快没见过尸体?」
于飞咽了口唾沫,「高捕头,咱们以前见到尸体那都是预先知道到。谁知道这井里有尸体啊,我低头一看,猛然见到四个骷髅头和骨头架子,你说我怕不怕,这还是鬼园啊。」
高云升忙道:「我赶紧回去通知沈大人,你们俩留在这儿。」
「别,我们俩还是在大门口等着吧,这里实在吓人。」
老六和于飞不敢留在园子里,守在鬼园门口,等着高云升回去叫人。
莲波得知从鬼园枯井捞出四具尸骨的消息是午后。
她侍候母亲喝了药,靠在床头给她念书。
林氏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莲波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打算回高家。
走到前头铺子里,安叔神色慌慌的从外面跑过来,对她招了招手。
「出了什么事?」
「大娘子,有件事可千万别让掌柜的知道。」安叔压低声音,「官府在街上贴了告示,让洪英七年家里有走失丢失孩童的人,前去衙门报失。」
莲波心里一惊,「怎么回事?」
安叔低声道:「听说在鬼园的枯井里捞出来四具尸骨,其中有两个是孩童。」
溪客便是洪英七年丢的。莲波脑子轰的一声,立刻想到林氏已经病入膏肓,这事若是传入她耳中,岂不是雪上加霜。
安叔见一向镇定的莲波也失了颜色,忙道:「大娘子你别急,老天保佑我家二娘子还好端端的活着呢。我只是怕掌柜的多想,她病中不能受刺激。」
莲波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她若是也乱了心神,林氏只怕也撑不下去。
「安叔,你去告诉书坊里的师傅和刻工,切不可在书坊里讨论此事。还有,近日你在铺子里守着,万一来书坊的客人谈论此事,也赶紧让他们打住。」
安叔连连点头,「我明白,大娘子放心。」
莲波挺起腰身,一字一顿道:「你说的没错,溪客还好端端活着呢。」
说罢,她转身回到后院,去交待林氏的贴身婢女书香,吩咐她不许在林氏面前提起鬼园的事,要寸步不离的陪着林氏。若林氏执意出门,一定想办法拦着她,以防消息传进林氏的耳朵中。
书香面露苦色,低声道:「大娘子,我可真拦不住。那天太太去青天塔,我可是死命劝了也没用,你也知道太太的脾气。」
莲波当然知道林氏个性强悍,说一不二,她若非要出门,恐怕书香和安叔都拦不住。不过,林氏前几天登青天塔,脚掌有伤,行动不便,近期应该不会出门。想到这儿,她也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庆幸。
林氏觉轻,听见外间窃窃私语,喊了声莲波。
莲波定了定神,走进里间,轻声道:「是我不好,吵醒母亲了。」
林氏起身坐起来,「年纪大了那有那么多觉,闭会儿眼睛就够了。你和书香说什么呢?」
「我让她守着你,别让你出门。」莲波走到她跟前,握着她的手,极认真的嘱咐道:「娘,天寒地冻的你可千万别出去,大夫说了你的病要静养,不能受风受寒。」
林氏笑了:「脚掌还疼着呢,放心吧,我不出门。」
莲波正悄然松口气,就听见林氏说:「我方才做梦,梦见溪客回来了。」
这个梦是对应着枯井里出现的童尸吗?
莲波强压着不妙的预感,强颜欢笑道:「太好了,可能这几天就会有聚鑫银铺的消息。」
「我担心那老掌柜的会陪着他老娘过年,只怕过了上元节才会回京。」林氏叹气,「如果不是我身体不好,我这会儿就亲自去一趟他老家问个明白。我这两天真是等的度日如年啊。」
莲波忙道:「那我让阿荣再去一趟京城,问问掌柜的老家何处,若是近了,就让阿荣去跑一趟讨个准信儿。」
林氏想了想,「阿荣是高家的下人,使唤他去办楚家的事,恐怕你婆婆又要摆脸色,我看还是让老安去吧。」
「安叔那有空闲,书坊离不开他。阿荣虽是高家的下人,可是我发的月银,让他替我办件事也没什么过分的。」
「话是怎么说,可你那婆婆,」林氏摇摇头,欲言又止。
莲波笑道:「她说她的,我不听便是,我早就练就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
林氏忍俊不禁,「那老婆子嘴碎心贪,幸好云升还不错,对你也体贴爱护。」
莲波心里发涩,却笑着点头,「是啊,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能忍就忍了。」
林氏慈爱的拍拍她的手背,「娘这儿没事了,你快回去吧。」
「好,我明日再来。」莲波对书香使了个眼色,「有事派人叫我。」
书香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若是林氏突然要出门拦不住,便去叫大娘子过来。
莲波交待安叔守好铺子,带着柳莺急匆匆前去县衙。
因高云升的关系,县衙的捕快和衙役不仅认识她,也都知道她妹妹丢了十几年,一直在找寻,所以见到莲波,便把她领进大堂。
沈从澜和典史王义山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妇人们哭成一团,喊着要沈从澜替他们做主,抓住杀千刀的贼人替孩子报仇。
莲波认得其中几个人。那年上元节,城里一共丢了三个孩子,除了溪客,还有绸缎庄和银匠铺家的孩子。两男一女,都来自家境殷实的人家,且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贼人索要五千两赎金,三户人家都送去了银票,贼人却没有放人。这些年,林氏经常与那两家人互通消息,打听孩子下落。
高云升见到莲波,把她让到旁边,低声道:「枯井里的孩子有一个是银匠铺的阿宝,另外一个应是……溪客。」
莲波来时路上,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依旧不肯相信,低声道:「十几年过去,衣服血肉都已腐烂,你怎么知道不是另外一个孩子?」
高云升回答道:「其中一具尸骨上有个银锁片,已经确认身份是阿宝。另外一具尸骨是个女童。当初一起丢的三个孩子,只有溪客是女孩。」
莲波瞬间红了眼圈,抱着一丝幻想问道:「鬼园原本是魏家的宅子,那个孩童,会不会是魏家的女儿?」
高云升:「那时我虽然还没有当捕快,可魏家那起惨案满城皆知,当时除了男主人,家中几口全都被杀,尸体都在,所以才叫灭门案。从尸骨腐败程度看,井里的四人是死于同一年,显然不可能是魏家的孩子。」
莲波猛然打断他,「那不可能是溪客!」
高云升无奈的皱起眉头。莲波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素来以温柔端庄,落落大方的模样示人,极少在外面如此失控。
突然拔高带着哭腔的声音,将沈从澜的视线也吸引过来。他默默的看着莲波,心想,没想到她一向要强,竟也会当众失态。
高云升道:「这些年我一直帮你找溪客,我也想她平安归来,让你们一家团聚。可三个孩子里唯有溪客是女孩儿,那井里的尸骨除了是她还能有谁?」
「不是她!」莲波眼中含泪,哽咽道:「仙人给我娘指了妹妹的下落,一定不会有错,我明日便让阿荣去聚鑫银铺。」
十几年过去了,她已经记不清溪客的样子,可还记得她牵着自己的手,用甜甜软软的奶音,叫她姐姐。
沈从澜见状,不由自主的走过来,「高夫人先别激动,虽然云升一直说是溪客,但或许城中还有别的人家走丢了女童,所以我让人贴了告示。再等几日吧。」
莲波不想让他见到自己的失态,低头含糊道了声谢。
沈从澜的目光从她泪痕上滑过去,转头对高云升道:「让尊夫人先回吧。」
虽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可眼神却藏不住的关切,高云升压住心里的不悦,送莲波出去。
走到门口,他忍不住道:「莲波,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不想承认。可你仔细想想,当时城里和阿宝一起被抢的孩子,只有溪客和小麒麟。很明显就是贼人拿了银子,撕了票。又因分赃不公,杀人灭口。沈从澜多此一举去贴告示,万一乡下也有丢女孩儿的人家寻了过来,莲波你想认回溪客的尸骨都难。」
莲波没有理会他,神色悲戚的步下台阶。
那怕真的是溪客,也要等林氏过世之后,她才能认。怀善堂的老堂主白三省早就说过林氏得的是心病,无药可医,那怕镇日泡在药汤里,也会一滴滴熬尽心血而亡。现在林氏正满怀希望的等着聚鑫银铺的消息,她怎么敢去告诉她这件事。
这消息能不能瞒得住?能瞒多久?
江进酒带着青檀和张夼正好走到衙门外。
莲波一脸泪痕,失魂落魄,根本没看见青檀,直到听见一声「姐姐」。
是溪客吗?她心神一震,从梦境一般幻游中醒过来,抬头看见青檀正站在她眼前,一脸关切的望着她。
莲波忙用手帕擦了下眼睛,勉勉强强挤出一丝笑,「你怎么也来了?」
青檀指了指前面的江进酒和张夼,解释道:「那位年长的是我师父,旁边那位叫张夼,是用毒高手,也是风云镖行的镖师。鬼园枯井里捞出来的两具尸骨,据说是中毒死的,身上带有两把奇怪的兵器。风云镖行和江湖人打交道多。所以沈大人请我师父和张夼过来帮忙,看能否从兵器辨认出身份。」
莲波点头:「那你赶紧去忙吧。」
「我是来看热闹的。」青檀打量着她,关切的问:「姐姐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了你,要不要我帮忙?」
莲波怔怔望着她,突然问道:「你额上的刺青是什么时候纹上去的?」
青檀摸了摸脑门,「我在被师父买下来之前,在一个高杆船技杂耍班里讨生活,班主叫邓瘸子,是他给我纹的。」
「他为何要给你纹一朵梅花?梅花下有没有一块胎记?」莲波此刻已经有些走火入魔,死死的盯着那朵梅花,恨不得目光透过刺青,窥见下面的肌肤。
青檀笑着摇头,「我一点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我师父说我有可能是被邓瘸子打傻了,或是吃了什么药伤了脑子。」
莲波直勾勾盯着她的脸,「妹妹,如果我让你帮个忙。你能答应我吗?」
青檀很痛快的问:「什么忙啊?」
莲波心乱如麻的望着她,话到嘴边却又强行咽了下去,「容我再想想。」
第14章 14
青檀虽和莲波相识不深,却见过她在劫匪面前镇定自若的样子,不明白她今日为何如此反常,问的话也奇奇怪怪。
毒杀乔娘子的药来自溪客书坊,莫非温秀才的案子牵扯到她?青檀正暗自猜疑,莲波又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们镖行里的镖师都是外乡人么?」
「是啊,怎么了?」
新设在幽城的这家风云镖行就是个幌子,江进酒身负任务而来,等查清青天塔上的真相,这镖行也就撤了。目前镖行里名为镖师的几个人全是风喉,余下的便是江进酒带来的下人。
莲波扭头对站在身后的柳莺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和女郎去旁边说几句话。」
青檀越发觉得莲波今日反常,究竟是什么事,她竟然还要背着心腹婢女和自己私下密谈?
两人走到旁边,莲波低声道:「我能否在镖行里请一位镖师替我办一件事?酬金加倍,只是这件事不能外传,结果只能告诉我一个人。」
青檀好奇,「姐姐方才说的帮忙就是这个事么?」
莲波回答:「不是。是另外一件事。」那件事还没想好。
青檀笑了,「那姐姐直接找我就好了,我肯定替姐姐保密,保证守口如瓶。」
莲波露出淡淡窘笑,「我要找个男镖师。」
青檀不解,「难道我不行么?我功夫很好啊!」
「并非我不信妹妹的功夫,只是男人更方便一些。」莲波表情有些难堪,目顾左右,轻声道:「我夫君有时深更半夜出门,我想知道他的去向。你一个女郎家,恐怕不方便跟着他,再说我也不放心让你深夜出门,还是男镖师更合适。」
她本想找个书坊的伙计去跟踪高云升,但高云升有些功夫,且是捕头,警惕性很高。恐怕伙计不容易跟到结果。再者,书坊的伙计都是本城人,难免会和人八卦说漏出去。她眼下还不打算和高云升翻脸,不想打草惊蛇。
青檀柳眉一挑,「姐姐是怀疑高捕头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莲波窘然道:「或许吧,我还需要确认。还请妹妹替我找个嘴紧的镖师,若我夫君真有别的女人……也不要外传出去。」
青檀本来还抱着打抱不平的心态想要帮忙,听见这话便抱起双臂,慢慢一笑,「那依我看,姐姐也没必要花这个钱找不痛快。若真有猫腻,姐姐你也打算忍气吞声,家丑不外扬,还不如就当没这回事好了。不然的话,就等于沈大人千辛万苦找到凶手又不抓,干嘛费劲呢?」
莲波苦笑,「这事我暂时不想让人知道,日后再做计较。」
青檀眸中闪过寒光,「为何要日后再做计较?若他在外面有人,姐姐立刻让他滚便是,还等着他给你抱回来私生子不成?」
莲波正色道:「妹妹误会了。我可不是什么忍气吞声任人拿捏的女人。只不过我母亲病重,不论什么事,我都会暂且忍着,不想让她为我的事操心。」
原来如此。青檀点点头,「姐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这事包在我身上。我替姐姐找个嘴巴紧的。他敢对外说一个字,我把他嘴缝成荷包。」
「那就拜托了。」莲波从荷包里拿出一张银票,「这是酬金,我从未请过镖师,不知道够不够。」
青檀推开莲波的手,轻轻笑道:「这点小事还谈什么钱吶。姐姐慢走,我去找我师父。」
因为莲波的一番话,她走进县衙见到高云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其实在青天塔,她已经见过他,只是那时还不知道他就是莲波的丈夫。
高云升身形高大,容貌端正,看上去正派严谨,并不像是好色之徒,眼中并无淫邪之色。或许他半夜出门不是在外面有女人,是另有秘密?
捕快们从鬼园井底捞上来的两把武器,的确不太常见。幸好江进酒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来这是青斧帮特制的斧刀。
「沈大人,这兵器来自青斧帮。恰好我与帮主也有几分交情,可以帮大人打听打听。」
沈从澜拱手道谢,「多谢江公帮忙。」
一声「江公」把江进酒敬得受宠若惊,忙道:「不敢当。」
沈从澜询问张夼,「两人死了十几年,不知能否验出来是中了什么毒?」
张夼遗憾地摇了摇头,「时间太久,无法确定,除非尸身保存完好。不过,凶手既然选择毒杀,必定武功不高。他没有把握能打得过这两人,才会下毒。」
「有道理。」沈从澜又转向王义山,「典史可有什么想法?」
王义山道:「依我看,凶手可能是本城人。一来他熟悉鬼园,知道无人敢进去,所以把孩子藏在那里也不会有人发现。二来他知道本县有那些富裕人家,且对孩子爱如掌珠,舍得出赎金。」
话音刚落,阿宝母亲秦氏放声哭起来,「都怨你,不该拿了假银票去赎人。」
「你胡说什么?」阿宝父亲孟贵忙不迭去捂妻子的嘴。
王义山脸色一变,立刻追问孟贵:「你当年用的假银票?」
孟贵连连摆手,矢口否认,「没有,大人,是她胡说的,这婆娘伤心过度昏了头。」
沈从澜默默盯着孟贵夫妻。制作□□是死罪,使用□□也要受牵连坐牢,孟贵就算用了,也绝对不敢在他面前承认。从秦氏的反应看,她绝对不是伤心过度胡说八道,而是在埋怨丈夫用了假银票才导致儿子被撕票。
沈从澜上前两步,和和气气道:「十几年前的旧案,想要找到凶手难如登天。两位若是想要找到凶手替孩子报仇。应当多提供些线索才对。即便用过□□,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我不会追究。或许,那些假银票就是破案的关键。」
孟贵依旧一口否认,说妻子在胡说八道。
王义山冒了火气,冷声斥道:「你不说实话影响断案,可别怪我们抓不住凶手。」
秦氏闻言放声哭起来,「大人若是抓不住凶手,我就去青天塔上投仙人状。我不能让我的阿宝白白被害啊!」
眼看问不出什么名堂,沈从澜让众人先回去,然后又对江进酒和张夼拱了拱手道:「辛苦二位。」
江进酒和张夼告辞离开县衙。走到路口,江进酒突然想起莲波,问青檀道:「方纔你在县衙外搭话的小娘子是谁?」
青檀答:「溪客书坊的楚莲波,捕头高云升是她丈夫。」
江进酒很八卦的笑了笑,「难怪了。」
青檀不解,「什么难怪了?」
「我很好奇,为什么沈从澜一听张夼说出乔娘子中毒的时间和症状,就能马上想到溪客书坊的毒药,就让卫通去打听了一下,原来沈从澜以前是溪客书坊的常客。」
江进酒笑吟吟摸着下巴,「书坊有这么一位美貌的小娘子,也难怪沈大人常去。可见两人当年关系也不错,不然他也不会知道书坊有那种毒药。哎呀,如今这关系有些微妙啊,高云升居然在沈大人手下干活。」
青檀清清嗓子,「师父你一把年纪了,还是不要八卦别人的私隐吧。」
江进酒笑容僵住,「你这是什么话!我还不到四十岁,正当壮年!」
青檀故意叹口气,慢悠悠道:「这世道可真是不公平,女人不到四十就是徐娘半老,男人却还是正当壮年。」
江进酒:「……」
张夼憋着笑道:「老大,青檀最近手头紧,所以说话也是一股子穷酸气。」
江进酒翻翻白眼,「涨点月银嘴就甜了?」
张夼立刻点头,「那肯定啊。」
江进酒纠结了一会儿,肉疼的点了下头,「行,涨一两吧。」
青檀偏头,认真道:「师父,我刚才逗你的,其实你看上去可一点不像三十八岁。」
江进酒窃喜,「像多少?」
「三十七岁半吧。」
江进酒默默咬牙,太天真了,居然还想着能从这徒弟嘴里听到好听的……
张夼憋着笑,碰碰青檀,见好就收吧女侠。抠门老大能给你涨一两银子已经是「天价」。
青檀从善如流,说起了正事,「师父,方才阿宝娘说,如果沈大人无法破案,她要去登青天塔投仙人状,这是个机会。」
江进酒愁道:「是啊,我方才就在想,能有什么办法一窥仙人真相。」
青檀道:「青天塔上到底有没有神仙,还是个谜,不过去取仙人状的,实实在在是个人。」
张夼建议:「要不我们在青天塔下昼夜轮守,先抓住这个取仙人状的人,然后再顺藤摸瓜。」
青檀觉得不妥,理由是那人武功极高,神出鬼没,而且他绝对不会白天上塔取仙人状,必定是趁夜前往,夜晚抓住他,极为困难。那次他几乎是赤手空拳,这次若带着兵器有备而来,肯定更难应付。
张夼有些吃惊,「还有你拿不住的人?」
青檀莞尔:「多谢川哥捧场,说我是绝世高手。可惜那个人,就是师父他老人家口中的天外天,人外人。需要川哥出手。」
江进酒:「用毒?」
张夼道:「用毒对我来说是小事一桩,就是怕万一误伤到去投仙人状的百姓。」
「放心,不会误伤。」青檀笑了笑,「百姓投仙人状是站在最后一块钉板上,取信人武功高强,肯定不会这么做。我猜他必定和我一样,倒挂金钟扯过铁索,把匣子里的仙人状取出来。」
张夼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在那根铁索上下毒?」
青檀点头,「对。川哥好好想想用什么毒,能让我们追踪到他,抓到他。」
张夼嘿嘿一笑,「明白,反正绝对不能让他死了。」
莲波经历了心力交瘁,精疲力尽的一日,自然又是早早的「睡了」。
房里熄了灯,她睁着眼睛看向黑暗中的帐顶,脑子里像过走马灯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沈从澜贴出告示,若城中并无其他失踪的女童,那就说明井里的尸骨就是溪客。是否等几日去认领,先悄悄埋葬?否则无人认领的尸骨便会被扔到乱坟岗去。林氏的脚早晚会好,不可能一直不出门。如果此事真的瞒不住了,她该如何应对?青檀是否愿意帮忙?
外面传来高云升的脚步声,她屏住呼吸,听见那脚步声毫不迟疑的越过了门口,径直走向后院的书房。
莲波默默咬了咬牙。
青檀虽然一口答应替莲波找个嘴巴紧的人去跟踪高云升,但仔细一想,还能有谁比自己嘴巴更紧呢?莲波不肯让她帮这个忙,无非是担心她一个女郎家夜里出行不安全,却不知道她做了风喉,多少次都是刀口舔血,生死一线,深夜出行根本不算什么。
跟踪高云升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毫无难度,而且出奇的容易,她来到高家后院的第一晚,没等到半个时辰,就碰见了从后门出来的高云升。
巷子里静悄悄的一片漆黑,天寒地冻,北风呼啸,街坊邻居都睡得早。青檀悄无声息的跟在高云升身后,他丝毫没有觉察。
他走过巷子口和十字街口的时候,会停下来左右环顾一下。青檀猜测,以他的身份,明目张胆去青楼不大可能,若真的有女人,也必定是住在某处私宅中。
出乎意料的是,他最终走近了一片破旧的老房子,看样子屋主十分贫困。
高云升左右看了看,确认四周无人方才上前敲门。来开门的人,让青檀很是意外,竟然不是女人,而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
高云升深更半夜神神秘秘的来见一个男人?联想到莲波四年没有生养,青檀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联想。她轻身一跃,踏上了破旧的屋顶,心想幸好自己不沉,若是轻功不好的卫通,搞不好都能一脚能把这茅草房踩塌了。
「高捕头快请进。」瘦小男人把高云升让进来,关好院门。
两人走进屋里,高云升从怀里拿出来一小包银子递过去,「今日人多,我不方便多说。」
「高铺头平时对小人就诸多关照,今日不过是举手之劳,那里用得着如此破费。」那男人嘴上说着,手却还是飞快的接过银子,可见也是贪心缺钱的。
男人殷勤地拉过一条破椅子,请高云升落座。青檀发现他的左手缺了一根小指头。
高云升忍着嫌弃坐到脏兮兮的椅子上,双眉紧皱,「我这么做也是迫于无奈。这些年我岳母为了找孩子已经走火入魔,不知道被骗了多少回,白扔了多少银子,她就是不死心,但凡听见个风吹草动的信儿,就指派我家娘子出门替她打听消息。」
男人频频点头,「丢了十几年,那能轻易找得到。让她们死心也好。」
高云升叹气:「这一日找不到人,家里一日不得安宁。这些年,我真是受够了。」
男人连声附和,「小人明白。」
高云升又道:「三个孩子明显都是被撕了票,不可能杀了两个还留着一个,只是不知道那个埋在哪儿罢了。今日请老兄帮个忙,我也是想让她们提早解脱,免得还要无休无止的去找人。」
青檀听到这儿,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他一定是验尸的仵作。
「高捕头说得对。只不过,」男人顿了顿,「阿宝的尸骨被家人领了回去。另外那一具一直停放着,小人有点担心……高捕头还是劝夫人尽快认领尸骨下葬,以免夜长梦多。」
高云升不满道:「也怪沈大人多事,非要贴个告示出来,弄得她眼下还不肯死心,不愿去认领。」
男人立刻道:「若夫人不肯认领,高捕头的岳母去认领也是一样的。」
高云升点了点头,「我明白。这事还请老兄守口如瓶,千万别说出去。」
「高捕头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高云升起身走到门口,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你放宽心,就算被人发现了,你也不会有事。小孩儿的尸骨本就难以辨认,便是华佗在世也有诊断出错的时候。」
男人立刻拍着胸脯,「高捕头放心,若真被人发现了,那也是我眼拙,技艺不精,绝对不会扯到高捕头身上。」
青檀没想到今日跟踪高云升,没跟出他的私情,却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那具小童的尸骨并不是女童,高云升暗中指使仵作说是女童,想让莲波和林氏彻底死心。
高云升离开了仵作的家,并未前往别处,径直回了高家。青檀在后院等了会儿,见书房里熄了灯,便离开了。
莲波翌日吃过早饭,禀了王氏,要让阿荣再跑一趟京城去问消息。
王氏一听就拉下来脸来,「昨日不是已经找到溪客的尸骨么?你还问什么消息?」
显然高云升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了王氏。莲波无视王氏的臭脸,慢慢道:「单凭一具和溪客年纪相仿的尸骨,便能确定那是溪客?」
王氏呵呵,「你难道不会推断?」
莲波镇定道:「母亲不是深信不疑这世上有神仙么?既然仙人信上写了聚鑫银铺,那就一定会从银铺打听到溪客的下落。」
王氏冷笑,「若神仙这次判断有误呢?」
莲波:「加上温秀才的案子,仙人已经断了九起案,可曾有一起是错的?」
王氏道:「那都是命案,不是寻人。当然不一样。」
莲波反问道:「仙人连看似毫无头绪的命案都能破,寻找一个人的下落难道不是易如反掌?」
王氏哑口无言,气哼哼的看着高云升,「你也瞧见了,我说一句她顶一句,谁家有这样的好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