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升瞟了一眼莲波,「溪客的尸骨不可能一直停放在县衙,过了七日无人认领,便会扔到乱坟岗。你若真的忍心,那就硬扛着不认吧。」
王氏哼了一句,「她一向冷情,有什么不忍心的。」
莲波目光扫过高云升和王氏,「你们为何都逼着让我承认那就是溪客?」
王氏怒道:「谁逼着你了?是你钻了牛角尖,死不承认。你出门去打听打听,但凡知道这事的,谁不说另外一个就是你们家的溪客!」
莲波不由焦虑起来,这事很快传开,恐怕无法隐瞒太久。因为很快就要过年,林氏虽在幽城没什么亲戚,却有不少朋友,万一来拜年的人说漏了嘴?必须要早做决断。
吃过早饭,送走高云升,莲波把阿荣叫了过来,让他再跑一趟京城,去聚鑫银铺打听老掌柜的几时回京,老家何处。
交代完了,莲波又问:「我记得你不识字吧?」
阿荣点头,「小人不识字。家里穷未曾读过书。」
莲波: 「上次去聚鑫银铺,店里有位驼背汉子,掌柜的说他是个哑巴,我一时胡涂也没询问他。后来想想,他也是银铺的人,万一知道消息的人不是老掌柜,而是他呢?」
阿荣立刻道:「那小人这次一并问问他,只是小人不会比划哑语。」
莲波交给他一封信和一个小布袋,「他或许认字,我把寻人的事情写在纸上,你拿给他看。记住,你私下里问他,别让掌柜的看见。先给他点碎银以示诚意,如有溪客下落,还有重谢。」
阿荣领命而去,莲波打开妆奁,在最下一层拿出一片莲花金锁。父亲给她和溪客各自打了一模一样的金锁,唯一不同的便是名字。她把金锁用手帕包好,藏在衣柜的暗格里,然后带着柳莺,前去风云镖行。
走到门口,正巧青檀从里面出来。
「我正要去找你。」青檀说着对莲波使了个眼色。莲波明白,避开柳莺,和青檀走到旁边。
青檀开门见山问道:「县衙的仵作是不是一个瘦小的汉子,四十多岁年纪?」
莲波道:「你说的应该是老曲,是不是肤色黝黑,左手缺了一根小指头?」
青檀点头,「就是他。昨夜高云升悄悄去见了老曲,给了他一包银子。」
给他银子?莲波聪明过人,不等青檀继续往下说就立刻明白了,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既高兴那具孩童尸骨不是溪客,又愤怒高云升的欺瞒。
青檀不想太过刺激她,语气略缓,「他说因为找你妹妹,弄的家无宁日,他想让你和你娘彻底死心,大家都能早日解脱。」
真实的原因恐怕不是他说的这样。溪客死了,莲波就是楚家家产的唯一的继承者,书坊就只能留给她一个人。王氏逼着莲波认尸的时候,她就起了疑心,现在更加确认无疑,高云升也是这个目的。
莲波神色清冷,「我不肯去认领尸体,他如果抱着这个打算,必定会让我娘知道此事。我本想多瞒一天是一天,眼下看来,恐怕是瞒不住了。」
「姐姐打算怎么做?他买通老曲的事要告诉沈大人么?」
莲波摇头,「妹妹先替我守着这秘密。」
青檀皱眉,「为何不告知沈大人?」
莲波解释道:「我一旦说了便会和高云升翻脸,我娘病重,经不住打击,溪客没有找到,我又和丈夫闹翻,让她如何承受?所以无论高云升做了什么,我都会暂且忍耐,等我娘不在了,我再和他计较。」
青檀不由感叹:「姐姐真是孝顺。」
「因为我娘对我不仅是疼爱,还有恩重如山的情义。」
莲波决心已下,也就不再纠结,破釜沉舟道:「我有件事相求妹妹帮忙,只要妹妹答应,我愿拿出书坊年底结算利润的一半作为酬谢。」
青檀笑了:「姐姐可真是财大气粗!你是要让我假扮溪客吗?」
莲波一怔,「你猜到了?」
青檀笑微微道:「你一直问我额上的刺青,又问我多大年纪,可曾记得小时候的事,这可太明显了。」
莲波定定望着青檀,眼中不知不觉泛起泪光,「仙人指路在聚鑫银铺,我们就在那里相遇。或许你真的就是我妹妹。」
青檀悠悠叹息:「可惜我不是。邓瘸子说洪英六年我已经在高杆船技的杂耍班里了。」
莲波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和妹妹很投缘。不论你是不是溪客,我都愿意拿你当妹妹看待。」
青檀笑着摸摸额头,「我可以答应姐姐,不过时间久了恐怕不行。万一我师父的镖行开不下去,我也得跟着他离开幽城。」
莲波含泪摇头,「不会太久,大夫说我娘时日不多。」
青檀出门本就是去找莲波说明高云升昨夜行踪,既然莲波已经来了,她也没必要再出门,送走莲波便折回去告诉江进酒她可能要假扮溪客。
江进酒吃惊道:「你答应了?」
青檀笑盈盈点头,「我当然答应了!她可是要送我书坊一半利润做酬谢,好大方!」
江进酒瞪圆了眼睛,「你何时变得财迷心窍了?」
青檀笑呵呵道:「这不是被生活所迫么。日子过得穷嗖嗖的。」
江进酒:「……」
青檀收起调侃,「我还不至于财迷心窍到这个地步,我答应她,一是想做点好事,积德行善,希望老天保佑我找到家人,二来,你不觉得青天塔的仙人,和溪客书坊可能有关系么?」
一提到青天塔和仙人,江进酒来了精神,连忙问:「你发现了什么?」
「温秀才的毒药来自溪客书坊。假设仙人是个人,他必定熟知溪客书坊,知道书坊有这种毒药,所以他才能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推断出温秀才是凶手。」
「仙人信并非手写,除了书坊,寻常人家谁会在家里放一些字模?还有,如果莲波真的相信仙人信,为何她不等着聚鑫银铺的消息,而要让我假扮溪客?说明她知道,仙人信不可信。」
江进酒恍然大悟,「不错,楚莲波很可疑!」
青檀比较保守,没说莲波可疑,只是怀疑溪客书坊可能和仙人有关系。
「所以我想多接触林氏和莲波,看能否找到线索,顺便还能挣一大笔私房钱,何乐而不为?」
青檀笑盈盈的看向江进酒,故意道:「你们有钱人根本就不懂穷人突然赚到一笔钱的快乐。」
江进酒:「……」
第16章 16
莲波从青檀处得知高云升的所作所为之后,猜他一定会想法让母亲知道这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她刚迈进铺子大门,安叔就满脸不安地迎了上来,「大娘子你可算来了。」
莲波还以为林氏病情危急,忙问:「出了什么事?」
「亲家太太王老夫人来探望掌柜的病情,我也没法阻拦,眼睁睁看着她进去了。」
王氏早上并未提出要来探病,突然拜访显然是没安好心。莲波来不及和安叔多说,提起裙子疾步就往后院里走。
王氏正端着架子坐在林氏待客的小花厅里,看着憔悴瘦弱的林氏,不知不觉就生出高人一等的傲气来,心道:你要强了一辈子又如何,没有儿子,这份家业早晚还不都是我高家的。
林氏一向和王氏不怎么来往,但看在莲波的面子上,也不能怠慢了这位亲家。于是面带微笑,客客气气道:「我三天两头生病,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这大冷天的天,劳烦亲家大老远跑来看我,实在过意不去。」
话音刚落,莲波正好跨进房门。
她一看母亲的脸色神情没有异样,这才悄然松了口气。看来王氏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是她身为晚辈,不能直接将王氏请出去,赶出去,只能站在旁边暗暗着急。
王氏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来探望亲家,于情于理可都说不过去了,亲家节哀啊。」
莲波急忙阻止,「母亲请勿再说,我娘还病着。」
林氏一怔,「你说什么?」
王氏不管不顾的说道:「溪客的事我听说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将心比心,这是生不如死啊。」
莲波气到手指发抖,忍无可忍道:「书香,请王老夫人出去。」
「你说什么?」王氏难以置信的瞪着莲波,「当着你娘的面,你竟然对婆母如此无礼!」
莲波冷面相对,「我娘有病需要静养,受不得刺激。母亲故意来刺激她,居心何在?」
王氏腾地站起来,手指着莲波训道:「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你娘?你娘又不是聋子瞎子,又不是不识字,街口贴的告示她不会自己去看?你以为能瞒得住?你自作主张,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你娘还活着呢,你真是张狂的过了头!」
林氏听见白发人送黑发人,顿时脸色苍白,摀住胸口问莲波,「到底是什么事?」
莲波上前扶住林氏的肩头,安慰道:「娘你别急,溪客活的好好的,我已经找到了她。我等会儿给娘细说。」
林氏素来对莲波信任爱重,听见她如此肯定的说法,一颗心又定了下来。
王氏高声道:「鬼园的枯井里发现了两具童尸,其中一个是银匠铺的阿宝,另外一个是溪客。莲波不肯认领尸骨,现在还停放在衙门里呢。」
莲波怒道:「溪客好端端活着,我为何要去认领那具尸骨?」
王氏厉声道:「你胡扯!亲家,莲波她在哄骗你!」
林氏素来对王氏没好感,今日她来探病摆明是故意来放消息刺激自己,于是不客气的起身送客。
「亲家,这是我楚家的事情,如何决断我自有分寸,不劳亲家挂心。莲波,你先送婆婆回去。」
王氏此行目的达到,不屑多待,板着脸起身就走,走到门外还撇下一句,「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莲波压着怒火,将王氏送到书坊门口,心里万分庆幸自己及时请了青檀帮忙,不然母亲受到这样的打击和刺激,恐怕挺不过今晚。若是母亲有个三长两短,她也绝不会饶了王氏和高云升。
王氏突然停住步子,冷冷盯着莲波,「你一早出门却没来书坊,你究竟去了何处?」
莲波淡淡一笑,「我去见我妹妹。」
王氏冷笑:「你那来的妹妹?你为了骗你娘,胡乱扯个女郎来当你妹妹?你当你娘是个傻子么?」
莲波波澜不惊道:「是不是我妹妹,我娘自己会认。那怕我娘认了柳莺做女儿,那也是我娘的事,楚家的事,母亲就不必多操心了。操心劳神耗心血,还请母亲多保重身体,别像我娘一样,思虑过重,久病不愈。」
王氏气的七窍生烟,「你咒我生病是不是?」
莲波不咸不淡道:「儿媳不敢。」
王氏咬牙切齿道:「我原先想着你虽是商户女,好歹是经营书坊的,定是知书达理之人,没想到也是个泼妇。」
莲波淡淡道:「我从未撒过泼。这街上人来人往的都是街坊邻居,还请母亲声音放低些,以免被人看了笑话,失了体面。」
王氏忍下一口恶气,黑着脸下了台阶。莲波依旧不失礼数的送了句,「母亲慢走。」
王氏走开几步,狠狠呸了一声,「等你娘死了我看谁给你撑腰,你还能张狂到几时。」
莲波回到后院,林氏心如火焚的问道:「你快说,溪客她在哪儿?」
莲波握着林氏的手,笑微微道:「娘你别急,听我慢慢说。那天,我去了仙人信上写的聚鑫银铺,果真见到了溪客。她被一个高杆船技的班主给拐了去,那人怕溪客被家人认出来,将她额上胎记用一块刺青盖住了。她可能是被歹人灌了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我担心空欢喜一场,想确认无疑了再来告诉娘。」
林氏急忙道:「你快把她领来我看看。我见到她就能认出来。」
莲波柔声道:「好,我这就去。」
安叔见到莲波从后院出来,忙问:「掌柜的可好?」
莲波松口气,「很好,放心吧。」
安叔欲言又止,「下次亲家太太再来,我硬拦着……合不合适?」
莲波道:「她不会再来了。」
王氏从骨子里看不起商户人家,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轻易不会来书坊。今日「屈尊」来闹这一出,必是高云升授意的。
莲波站在门口思忖片刻,吩咐柳莺去风云镖行请青檀,自己独自一人去了怀善堂。
老堂主白三省和楚长河是忘年交,前些年一直是他给林氏看病开药方,后来他不再接诊,时常派长子白胜春和弟子李虚白去书坊给林氏诊治。
莲波的拜帖呈进去后不久,白三省打发了小重孙出来,领着莲波去了医馆的后院。这里是白家的私宅,一座十分阔气的四合院,整洁幽静,古朴方正,天井里晾晒了两箩筐的药草。
小童跨过门坎,在前面伸手指路,「曾祖父在东厢。」
屋里暖气融融,白三省拿着一卷医书,坐在炭火盆旁,见到莲波进来,指了指旁边的凳子,招呼她坐下来说话。
莲波揖拜行礼,「老堂主想必已经听说了鬼园枯井中捞的两具童尸,」
白三省面露忧色,「不错,都说其中一个孩子是你妹妹,我担心你娘听见这消息承受不住,正想让虚白过去看看。她身子骨早就不行了,只是她生性要强,全靠一个念头撑着,竟然熬了一年又一年,也着实令人惊叹。」
莲波明白,所以她绝不能让撑着母亲的那股劲儿断了。
「老堂主,井里的那个孩子不是溪客。」
白三省一怔,「不是?」
「我娘为了找溪客,登青天塔投了仙人状。翌日收到仙人信,指路在京城的聚鑫银铺。我在聚鑫银铺果然碰见一个女郎,她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是她师父从一个高杆船技的杂耍班里买回来的。她和溪客年纪对的上,长的也极美,额上纹了一朵梅花。」
白三省不解道:「那你怎么确定她就是溪客?」
「我相信仙人不会骗我。」
白三省捋着胡须,没有吭声。他自己对外编造了鬼差拘拿他的传言,总不能再自己打脸说不信鬼神。
莲波道:「我今日前来想求教老堂主两件事。其一,滴血认亲到底准不准?」
白三省摇头,苦笑道:「你也不是外人,我不妨直说,根本不准。」
所以,让青檀和林氏滴血认亲行不通。
莲波接着又问:「第二件事便是,刺青能否用药去除?那女郎额上有一朵梅花刺青,我想去掉刺青,看她额上是否有一个红色胎记。如果有,那就确定无疑是我妹妹。」
白三省沉吟片刻,「这个倒是不难,不过就是时间有点久,恐怕要三个月才能消掉颜色。」
「三个月?」莲波心想,如此也好,林氏时日不多,或许等不到那一天。
白三省解释道:「刺青的颜色并非浮于表面,而是刺进了肌肤,所以想要去色也不容易。需用针刺破肌肤,将泡了药水的棉线沿着刺青的线条贴上去,使药水沁进去肌肤,方能慢慢淡化颜色。」
「若溪客愿意去除刺青,能否请老堂主帮忙?」
白三省面露难色,「这恐怕不行。」
莲波忙道:「我当然不是让老堂主亲自动手,能否让李虚白代劳?」
「这……倒也可以。我可以写个方子让虚白配药水,只是你得答应我,切不可被外人知晓。」
「老堂主放心,我绝对不对外吐露。」
白三省捋着胡须,欲言又止道:「如果去了刺青,并无胎记呢?」
莲波道:「那我娘也是含笑而终,没有抱憾离去。」
白三省顿了顿,「你有没有想过,你娘认下来这个女儿,书坊的一半就是她的。若真是你妹妹也好,若不是,岂不是便宜了外人?」
莲波无所谓道:「都给她也无妨,我不在乎。我只要我娘高高兴兴的活着。」
白三省感喟不已,「我真没想到你会如此孝顺。」
莲波道:「母亲对我恩重如山,我为她做的这点事,比起她对我,只不过是滴水之于汪洋。」
青檀跟在柳莺身后,跨入溪客书坊,一路走向后院。
她之所以答应莲波来假扮溪客,除了她告诉江进酒的那两个理由,还有一个她不愿宣之于口的原因。她的母亲或许也如林氏这般肝肠寸断,费尽心血苦苦找寻她十几年。她假冒溪客,虽是欺瞒,却也是出于善意,希望上天也能安排她早日和母亲团聚。
楚家在城里繁华之处置办这一大片宅子,可见当年财力不菲。临街的门面对外营业,售卖各种书籍话本,后面是一座两进的庭院,前面一进用做印书刻书的工房和库房,最后一进才是林氏的居处。
莲波正等在内院门口,见到青檀,低声道:「我那婆婆一大早登门刻意让我娘知道了消息。我不得不匆匆忙忙把你请过来。」
「幸好姐姐动作快,不然还真是弄的措手不及。」青檀说着,忽然一怔,她看见了花厅里坐着喝茶的李虚白。
李虚白彷佛没听见动静,竟然连脸都不转过来。什么茶那么香,连有人说话都听不见么?
是故意装的吧。青檀故意清咳了一声,问莲波道:「这不是李大夫么?」
莲波略显惊讶,「你认识?」
青檀笑盈盈点头,「当然认识啊。」还摸过手呢。
莲波解释,「我担心阿娘等会儿见到你过于激动,身体不支,所以去怀善堂把李大夫请了过来。」
如此说来李虚白和溪客书坊很熟?青檀立刻便问:「他一直给母亲看病吗?」
莲波轻声道:「多数时候是请白堂主来看的,不过堂主太忙,有时也请李大夫来。」
青檀站在花厅门口说了好几句话,甚至提到自己,李虚白再无动于衷充耳不闻可就说不过去了,他不得不回头,起身冲着青檀拱了拱手。
比起在施粥棚,花厅的环境更适合放这么一尊冰玉般的郎君,眉目疏朗,透着一股敬而远之的劲儿。
青檀嫣然一笑,眼波如水,「李大夫,好久不见呀。」
李虚白玉石般的脸彷佛又被震开了纹路。这不是才隔了三天没见?好久是什么意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告诫自己镇定,淡定,不要多想,但是脸皮很不争气的又红了,想说点什么,发现脑子一片混乱,竟然词穷了。
青檀甚觉无辜,只不过隔空一句话寒暄而已啦,又没上手碰你,你脸红什么?
「李大夫别拘礼,快请坐吧。」莲波客气了一下,领着青檀进了东侧的厢房。
林氏正等的心急如焚,一见莲波进门,迫不及待的要站起来。
莲波连忙上前扶着林氏让她坐下来,「娘,你脚疼就别起来了,溪客又不是客人。」
青檀注视着林氏,十几年的煎熬,她看上去比同龄的妇人要衰老年迈,容貌枯萎,白发早生,只能从眉眼轮廓依稀看出年轻时的秀美。
林氏也定定的望着她,嘴里不知不觉唤出了魂牵梦绕的名字,「溪客。」
青檀一时间实在叫不出来「阿娘」,只是蹲下来握着林氏的手,笑吟吟的望着她道:「我现在叫青檀。」说来奇怪,面对林氏憔悴羸弱的病容,她并未感觉到不适,反而觉得亲切而心疼。
「是我的女儿,我认得出来。」林氏摸着青檀的脸,喜极而泣,女儿额上的胎记虽然不可见,但眉眼像极了她年轻的时候。她又翻过青檀的手,看她的指纹,然后搂着青檀嚎啕大哭起来,「的确是我的溪客,右手有四个斗,娘不会记错的。」
青檀被林氏感染,不知不觉红了眼圈。她帮林氏圆了心愿,上天是否也会让她圆了心愿,找到父母家人呢?
幸好莲波早有准备,果然林氏身体虚弱,一激动就哭昏了过去,莲波急忙让书香把李虚白请进来。
李虚白镇定地在林氏嘴里放了一片药,又取出银针扎了几个穴位,不多时,林氏便清醒过来。
青檀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李虚白,心里转了许多个念头。他经常来书坊,和林氏母女很熟,所以他有机会听说过一窝端,也有机会拿走书坊的字模,他会不会和仙人有关?
李虚白直起身,目光和她碰到一起,略怔了怔。青檀不想被他看出异样,连忙顺势道谢,「多谢李大夫,今日辛亏有李大夫在。」
李虚白垂下眼睑,收拾药箱。艳光四射的青檀,有一种让人不可直视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并非来自她的美艳,而是她的目光,带着窥探人内心的锋锐和慧黠。
李虚白客客气气道:「没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唉你先别走啊,我娘还没」青檀顺口就说出来了,自己也不禁一愣。
林氏喜不自胜,握着她的手道:「你叫惯了青檀,这名字继续用便是,娘只要把你人找回来就好,随便你叫什么名字都是我的孩子。」
莲波笑吟吟道:「娘,我问了老堂主,说刺青是可以去掉的。」
林氏又惊又喜,「当真?」
莲波点点头,征询青檀的意见,「妹妹你可愿意去掉刺青么?」
青檀嫣然一笑,「我当然愿意啊。」
因为这刺青太过扎眼,很容易被人记住。她有时不得不易容戴面具,若是能去掉,那再好不过。
莲波甚为高兴,立刻对李虚白道:「请李大夫回去替我回复老堂主吧,就说我妹妹愿意去掉刺青。」
李虚白并未想到这项任务会落到自己头上,无知无觉的答应下来,告辞离开。
林氏好不容易找回女儿,立刻想要青檀搬回来住,时时刻刻都和女儿在一起。青檀自然也无异议,这样更方便暗中调查书坊和仙人有没有关联。
莲波在书坊待到黄昏时刻才回到高家,今日高云升从衙门里回来的早,两人陪着王氏一起用的晚饭。
王氏脸上阴云密布,当着高云升的面再次斥责莲波在书坊对她大不敬,出言不逊。
莲波垂着眼皮,一句也不辩解,左耳进右耳朵出,终于等王氏说累了,她方才开口:「既然如此,母亲不如让云升写了休书吧。」
王氏和高云升齐齐愣住了。
莲波面无波澜的看着王氏,「无子又不敬婆母,犯了七出,被夫家休弃我无话可说。」
王氏被堵的上气不接下气。这个儿媳素来伶牙俐齿,从来也没有低眉顺眼唯唯诺诺的顺从过。若不是看在楚家书坊的份上,她早就让儿子休了她。眼看林氏就要断气,楚家书坊就要改姓高了,她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让莲波滚蛋。
王氏冷着脸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看你入门四年还算守规矩的份上,我不会让云升休了你。只不过,张家不能无后,得替云升纳个妾。」
王氏骤然提出此事,把高云升吓了一跳。
因为他和莲波成亲之时,承诺过不会纳妾,所以莲波四年不曾生育,他也没在莲波面前提过纳妾的事,王氏头两年还不急,这两年开始喋喋不休的在他耳边念叨,弄的他心里也开始起了念头,只是没敢开口。
高云升生怕莲波会恼怒翻脸,没想到她居然和颜悦色的问道:「不知母亲替云升看中的是那家的娘子。」
王氏道:「阿芙年纪轻轻守了寡,正打算寻个人家。」
莲波微微蹙眉,「我还以为母亲要替云升买一个妾,没想到是舅舅家的女儿。莲波实在是不解,阿芙莫非不是舅舅亲生的?否则舅舅怎么舍得让女儿来做妾?」
「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当然是亲生的女儿。」王氏恼羞成怒,「嫁给别人家做妾自然是万万不肯,我是阿芙姑母,我难道会亏待她不成?」
莲波笑了笑:「母亲可知道,按照律令,正妻可对妾氏任意处置,母亲难道不怕将来我去母留子,将阿芙卖了吗?」
王氏气的手指乱抖,「你心肠为何如此歹毒?阿芙也算是你表妹,你怎么做得出来这种恶毒的事?」
莲波无奈道:「我只是告诉母亲,做妾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主母凶悍不容人,那可真是度日如年,命若草芥。正因为阿芙是夫君的表妹,所以我才好心提醒母亲,不要让阿芙走这条路。」
「我们家自然不会亏待她!」
莲波沉吟片刻,「不如我自请下堂,将正妻之位让给阿芙。」
王氏再次怔住。
高云升急忙打圆场,「莲波,母亲只是发泄一些怨气罢了,何时说过要休你?」
「原来是我误会母亲了,母亲大人大量别和我计较。云升当初求娶我的时候,发过誓绝不纳妾。」
王氏又气又恼,质问儿子,「你发过誓?」
高云升极度尴尬,默不作声,等于承认。莲波美貌温柔,又是林氏独女,求亲的人踏破了门坎。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捕快,若不是林氏时常去衙门打听女儿下落,他也帮着四处张罗找人,林氏绝对不会将女儿嫁给他。那时他为了娶到莲波,自然是信誓旦旦,海誓山盟。
王氏质问道:「你不能生养,难道让云升绝后?」
莲波道:「所以我愿意和云升好聚好散,之后云升想娶妻纳妾都不关我的事。」
王氏又被堵住了口。
高云升立刻道:「我没有此意。」
莲波也不看他,只是对着王氏道:「我可以和云升和离让出正妻之位。也可以让云升休了我。但,只要我是云升的妻子,他就不能纳妾。否则他就算违背誓言,会被天打雷劈。」
王氏差点没被气昏过去,扔了碗筷回房内躺着喊心口疼。
高云升连忙追进去安慰王氏。
莲波望着桌上母子两人的碗筷,轻轻吐出一口白气。
原先溪客没找回来,她是母亲唯一的安慰和支撑,所以她不敢在林氏面前表露这门婚事中的任何不如意,总是报喜不报忧,以免让母亲担心。现在溪客已经找到,母亲有了安慰和新的支撑,她也是时候找机会去掉这枷锁了。
第18章 18
莲波回到房中没多久,高云升便从王氏住处追了过来。他一脸的难以置信,「你今日对母亲说你找到了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