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檀跟一只小猫似的,不知何时从凳子上起来,不声不响的站在他身后,离他不过一尺距离。他想要往后退两步,奈何身后是一张桌子,已经抵住了他的后腰。
一向精灵的青檀,此刻忽然变得天真起来,毫无男女之防,花朵般艳丽的脸,还作势望他胸前靠了靠,「你今日用的什么香,比檀香更浓郁一些。」
李虚白飞快答道:「降真香。」他生怕说晚了,这颗脑袋要凑到他衣服上嗅闻。
青檀眼尖,见李虚白抬起的胳膊上,袖口露出一串黑色的木珠,便好奇的扯起他的袖口,「是这个吗?」
李虚白很无奈的回答:「是。」
青檀抬起波光潋滟的双眸,充满好奇的直视着他,「李大夫,我有个问题好奇很久了,实在忍不住想要开口,不知道会不会唐突你。」
「会。」李虚白飞快道:「那就不要问了。」
青檀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反而被勾起了反骨,认真道:「可是不问我会寝食难安,见到李大夫就会胡思乱想。」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李虚白脸色绯红,目顾左右,「请二娘子坐好,闭目,我要扎针了。」
闭目个鬼,青檀越发瞪着美目直勾勾望着他,「李大夫为何要用香脂?」
「我是南方人,受不得这北方的天气,我每日替人看病,需要盥手无数次,不用香脂,皮肤就会皴裂出血。」
这个回答听上去合情合理。但是李虚白语速飞快,彷佛说慢了她就会对他怎么样似的。这种态度让青檀有点不爽。
她追问道:「李大夫一直用檀香,今日为何突然要戴上降真香的木珠?」
李虚白:「就像换衣服一样,没什么原因。」
青檀不信,这么多天了都不换,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要换?
她脑子一转问道:「这珠子能不能送给我?」
李虚白彷佛被这种直白给惊到了,露出无语失语的表情。
青檀嫣然一笑,「我不白要,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什么意思?交换信物?李虚白尴尬的沉下脸,「请二娘子闭目。」
青檀终于上听话的闭上眼睛安静下来。
李虚白暗暗松口气,捏着银针坐下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掐腰的小袄,衬出纤细而窈窕的腰身。毛茸茸的狐狸领上,是一张灿若春花般的脸。
李虚白的目光从梅花刺青上微微旁移,落到她薄薄的眼皮上,英挺的剑眉不知不觉皱了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巧到让人怀疑世上真有神仙。
青檀等他敷好棉线方才再次说话,一开口就给李虚白出难题,「这珠子味道太好闻了,李大夫若是不舍得送我,那我付钱买行不行?」
「不行。」
青檀咦了一声,「李大夫不是一掷千金的大方人么?今日为何这么小气啊。」
李虚白一想,这的确和自己平时做派不符,但是这珠子是真的不能送,他正要想个托词,却听身后青檀突然冒了一句:「李大夫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李虚白正在收拾药箱,砰的一声盒子合上,差点没把手指给夹住。一个女郎,说话还能更直接些么?
好像操之过急了点,把人吓到了。青檀憋着笑道:「李大夫我送你出去。」
走到大门口,她抬头看了一眼茶楼包厢,很好,江进酒来找她了,看来有好消息。
送走李虚白,青檀疾步拐进茶楼,推门进了包厢,见到江进酒和张夼,不禁有点奇怪,这两人怎么脸色都不对,不像是来送好消息的样子。
她拉开凳子坐了下来,「出了什么事?」
江进酒道:「今早,我派了阿松和卫通守在贾家门口,有人送去了仙人信。」
青檀兴奋道:「那说明有人取走了仙人状,你们跟到了取信的人吗?」
张夼很挫败的说:「没有。」
青檀吃惊道:「怎么会没有?」
张夼懊恼道:「我放出蛊虫,蛊虫竟然毫无反应。他不可能发现铁索被我动了手脚。招蜂引蝶无色无味无形,其实并不能称之为毒,中了也不会丧命,不疼不痒。」
青檀皱起眉,「莫非他并未用手触碰铁索,或者说戴了手套?」不知为何,明明知道李虚白没有内力,不可能是黑衣人,她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李虚白,因为他格外爱惜他的手,保养的很仔细。
青檀又问江进酒,「你不是让卫通和阿松守着贾家吗?可见到送信的人?」
江进酒:「送信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青鸟。」
青檀点头,「传说青鸟是神仙的信使,青鸟送信倒很合理。」
张夼道:「可这只青鸟是一只假鸟。」
青檀愈发吃惊,「假鸟如何送信?」
「卫通说是机关术。」
青檀怔然,机关术?她飞速想到古墓中的墨家铁匣,想到那个小和尚佛狸,难道真的如此巧合?还是她想多了?
江进酒道:「对了,更不可思议的是,我派人去了衙门,打听到那封仙人信写的是鬼园枯井四个字。沈大人派人叫了怀善堂的堂主去重新验尸,果然那鬼园枯井里的是一具男童的尸骨。」
张夼道:「从刘氏登上青天塔,到深夜被取走仙人状,天色微明青鸟便送去了仙人信。这短短几个时辰,除了神仙谁还有这本事?」
青檀为了替莲波保密,一直未对江进酒说自己跟踪高云升的所见所闻。
知道枯井里的尸骨是男童的人,只有她和莲波、高云升、老曲四个人。还有一个就是当年的凶手。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那一夜有人也在跟踪她或者高云升,所以知晓此事。如果这样的话,跟踪她的人一定是黑衣人,只有他的武功才能做到让青檀毫无察觉。
还有一个可能是,莲波,高云升,老曲,凶手,四个人中有一个和「仙人」有关联,他们向「仙人」透露了这件事。
凶手不可能,高云升和老曲也不可能,四个人中,莲波最为可疑。
可是,她一心要把这事当做把柄,用来要挟高云升和她和离,她一旦告诉仙人,就失去了这个筹码。她应该也不会说出去。
那么,就只有第一种可能,有人在跟踪她!
青檀想到这里,后背一阵发冷,这个人为何要跟踪她?他识破了她的身份?
那一夜她和黑衣人在青天塔下交手,两人都没有蒙面,依她的目力,根本无法看清他的相貌,他又怎么能看清楚她?到底是那里出了纰漏?
青檀立刻问张夼,「川哥,如果我被人跟踪,你可有什么办法,找到跟踪我的人?」
张夼震惊的看着她,「你被人跟踪?谁能有这么高的武功?黑衣人?」
既然枯井里的尸骨已经被爆出是男童,青檀也不用再替莲波隐瞒,于是把自己跟踪高云升那一夜的事情和盘托出,以及方纔的推测。
江进酒和张夼听的面面相觑,一脸震惊。
青檀叹气:「如果真的如我猜测那般,那就麻烦了。敌暗我明。」
张夼不解:「他为什么要跟踪你,难道他发现了你的身份?」
江进酒:「我们是第一次来幽城,身份都是保密的,只有御前指挥司知晓我们此行的目的。」
青檀沉吟道:「除非他以前就见过我,而且早就知道我是风喉。」
莲波和惠恒纸铺的方掌柜对完帐,已近正午时分。
马车走到街口,一股诱人的香气隔着帘子钻进来,莲波顿觉饥肠辘辘。柳莺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喊了声好香。
莲波本想看看是什么好吃的,让柳莺下去买点填个肚子。等她挑开帘子目光扫到街边那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心里咯登一下,顿时就松开了手。
那家铺子的后面,便是沈从澜的老宅。沈家原本也是体面人家,沈父是个读书人,奈何一辈子没有考上功名,却还体弱多病,常年泡在药罐子里。沈家家境中落后,便将老宅前堂租给别人当铺子,靠着租金过活。
沈父三年前过世,沈从澜在大理寺任职后,便把沈母接到了京城。不知他此次回幽城,沈母是否也跟了回来?若是回来,想必也应该和他一起住在县衙,不会回到沈家老宅吧?
一个偶尔在梦里出现的人,眼下却突然回到幽城,且还是她和高云升已经同床异梦的这个关口。莲波无法自控的想起过去,出神了一路。
马车悠悠哒哒的到了书坊门口,柳莺扶着莲波下来。旁边一个年轻人上前两步,拱手行礼,「楚娘子,我家大人有要紧事,想请娘子去对面茶楼一叙。」
莲波认识眼前这个人,是沈家的下人,名叫阿永。
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茶楼,吩咐柳莺道:「你回去对夫人和二娘子说一声,我去去便回。」
阿永领着莲波进了茶楼,径直走向二楼包厢。莲波从背后打量着阿永,暗自感叹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四年前他还是个孩子模样。
阿永推开门,沈从澜从窗边的茶座上站起来,解释道:「安叔说你去纸铺对帐,一时半刻回不来,我不方便在书坊待的太久,所以在这里等你。」
莲波站在屏风前,并未上前落座的意思,问了句「大人找我何事」。
沈从澜目光幽幽的望着她,「私下里你也非要叫我沈大人?」
房门已经被阿永关上,屋里只有两人。楼下便是嘈杂的闹市声响,可这间屋子依旧生出一种让人心慌的静。
莲波反问道:「你见面还不是称呼我高夫人么?」
沈从澜默然盯着她,停了片刻,直言不讳道:「那是因为嫉妒。」
莲波转开目光,问:「到底什么事?」
「我找来怀善堂的白胜春重新验尸,井里的另外一具尸骨是男童。」
莲波心里微微一沉,但是表情并没有出现沈从澜预估的震惊。
沈从澜疑惑道:「你早就知道?」
莲波没有回答,只是垂眸说了句,「沈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沈从澜阔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莲波没想到他如此大胆,回头想要狠狠瞪他一眼,一抬眸却被他灼热的眼神吓到。她不敢再看,心慌意乱的低头,想要拽出手腕,沈从澜却毫无放开的意思,反而更紧的握住她。
他早就褪去了少年人的清瘦,手里传过来的是成年男子的力道。
「莲波。我来找你,是想要提醒你,不要被人蒙蔽欺骗。」低沉而带着怒意的声音从她耳后传过来,莲波几乎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和急促的气息,距离太近甚至让她脖颈后起了战栗。
他半是怜惜,半是恼怒的盯着她娇美的面颊,「你既然知道高云升和老曲勾结,你为什么还要护着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莲波默然不语。
「你有没有想过高云升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非要追问到底,莲波无奈只好含糊回答:「他想让我死心,让我娘死心。」
沈从澜不信,「仅此而已吗?」
「这是我和他的私事。沈大人你无权过问。」
「他若是真心对你,我不会多管闲事。」
莲波不能放任他再说下去,否则自己便要失控。她冷声道:「我自有决断,不劳沈大人费心。」
沈从澜一字一顿道:「你的事我不可能不管。」
他再说下去,她心里便再无宁日,莲波往他鞋上狠狠踩了一脚,趁机抽出手腕,疾步离开了茶楼。
青檀和林氏正在厅里等着莲波用饭。
林氏见莲波心事重重,脸色不太好,关切的问道:「是不是对帐不顺?」
莲波忙挤出笑意,「没有。很顺利,都是多年的老主顾,方掌柜的很是通情达理。」
「你若是太累了,就叫上青檀帮忙。」
「不累的。」
林氏道:「我想明日带青檀去祭拜你爹。不知明日高家可有安排?」若不是脚掌有伤,她见到青檀当日便会带去拜祭丈夫。
莲波笑道:「没什么事,家里无非就是置办年货罢了。我若是亲自操办,婆婆反而挑三拣四,看不上眼。不如我给银子,她去安排,我还落个清闲。」
高云升那点俸银,也就勉强能让家人穿衣吃饭。林氏素来大方,为了让女儿在婆家腰板硬,从不吝啬钱财,每月都让莲波从书坊的收入里取一部分拿回高家作为家用。所以王氏才能过得如此舒心,家里还养着几个佣人。王氏非要揽这个活,也是想从莲波这里多拿点钱私存起来。
莲波心里有数,只是不愿戳穿,看在高云升的面子上,即便心里不喜欢王氏这个婆婆,她也尽力去孝敬。
高云升心里有鬼,今日回来的格外早,一进门就主动对莲波提到仵作老曲辨认错了尸骨的事情。
他准备了一番说辞,准备应对莲波的质疑和斥责,但出乎意料的是,莲波不仅没有怀疑他和老曲勾结,反而体贴的替老曲开脱,「仵作也不是神仙,那能不出错?再说孩童本就极难分辨。」
高云升暗自松口气,故意感喟道:「不错,幸好你没有去认尸。我还是太相信老曲了。」
莲波笑盈盈道:「看来我们还是得信神仙。」
高云升点头,「说来也真是神了。小麒麟的娘上青天塔投仙人状,仙人送信写了鬼园枯井四个字,所以沈大人这才怀疑是验错了。」
莲波嗔道:「我说青檀就是溪客,你还不信,现在可信了吧?明日我娘带着我和青檀去拜祭爹爹,让爹爹九泉之下安心。」
「明日就去?」
莲波点点头,「我明早要起早,你还是去书房歇着吧。」
高云升几乎丝毫没有犹豫,立刻抬脚便离开了两人的寝房。
莲波脸上的笑意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瞬间淡去。
他和老曲勾结的这个把柄,如今已经失去了一半的效力,不知还能不能让他畏惧?
楚长河葬在郊外,林氏吃过早饭,便带着莲波和青檀一起出了城。
马车走了大半个时辰,来到楚长河的墓前。此处有山有水,周围有一片松林,是林氏当年请风水先生找的一块宝地,打算自己死后也埋葬于此。
林氏把带来的祭品摆上,给丈夫倒了三杯酒,含泪道:「咱们溪客找回来了。我带来你看看。」
想起这十几年的心酸和痛苦,呕心沥血肝肠寸断的日日夜夜,甚至丈夫的这条命。她忍不住扶着墓碑痛哭起来。
林氏一哭,莲波便陪着掉泪。
青檀虽然在假扮溪客,但却有种莫名的悲戚感。也许是感同身受,也许是天性良善。林氏让青檀跪下磕头的时候,她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就在她正准备屈膝的时候,突然间感觉到身后风声有异,出于直觉,她猛一回头,一点寒光,正朝着她疾射而来。
以青檀的功力,完全可以闪避开这支暗箭,但是林氏就站在她的前面,她闪躲开,这只箭必定会射中林氏,千钧一发之际,根本没时间多想,她抬起胳膊护住林氏,用力往后一拨,箭紧贴着她的右臂射过去,手背一阵刺痛。
林氏身弱体轻,被拨倒在地,惊呼了一声。青檀弯腰一把扶起林氏,对莲波道:「快去马车里。」
同行的安小虎会武功,一看有人偷袭,立刻便从马车上抽出来长刀,戒备的四处打量。
楚长河墓后是一片松树林,诡异的是,偷袭的人只射了一支暗箭,便再无声息了。
莲波眼看不对,立刻喊道:「小虎上来,我们快离开这里。」
林氏惊魂未定的坐在车上,发现青檀手背上有血,慌道:「你受了伤。」
青檀低头一看手背发黑,立刻封了手臂上的穴位。难怪贼人只射了一箭,原来是箭头上有毒。
莲波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却也看出不对,吃惊道:「这箭上有毒?」
「对。」青檀十分镇定,宽慰道:「没事,风云镖行的张夼就是解毒高手,一会去镖行找他就行。」
莲波和林氏心如急焚,催着车夫赶紧赶路,快回城里替青檀解毒。马车一路急行,走到一处低洼,路上横着一根断树,刚好截断了前路。
青檀感觉不对,北方干旱少雨,尤其是冬季,更是缺水,极少会有暴雨冲倒大树,这一截树一看就是被人故意摆放在这里,好截住马车无法通行。
她从腰间抽出伏己刀,对莲波道:「一会儿阿姐护好母亲,躲在车里。」
这是莲波第一次见到青檀用武器。这把伏己刀平时就被青檀挂在腰上,只是根本看不出来是一把兵器,长度不到半尺,触动刀鞘上的机关,便会弹出两倍的刀刃,薄如蝉翼,寒气逼人,一看便知是把宝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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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
青檀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提刀守在马车旁,护着林氏和莲波,安小虎和车夫飞速过去挪开断木。
果然不出她所料,就在他们搬动断木之时,从旁边的山坡后冲出来三个蒙面男人,手持刀剑,直奔马车而来。安小虎见状急忙撤回马车旁,车夫手无寸铁又没有武功,慌不择路的躲在道旁的树后。
三个蒙面人根本无视树后的车夫,提着刀剑径直便杀向青檀。显然这三人并不是劫匪,拦路不是为了打劫,而是为了杀她。
像这等武功平平的杀手,若不是青檀中毒,以一敌十也不在话下。可恨的是,她偏偏是右手中了毒,若不封住右臂穴道,强行运功迎敌,只能让毒发的更快,所以只能左手用刀,如此一来,十成功力只剩下两成。
幸好还有安小虎可以分散一个杀手,青檀全力对付另外两个蒙面人。她虽然封了右臂穴位,但是使用内力,依旧无法阻止毒素扩散,出刀速度越快,头晕目眩的感觉越强,虽然还不至于呈现败相,但绝对坚持不了太久。必须要在打成平手之前,速战速决。
青檀换刀到右手,准备解开穴道豁出去冒险取胜,先杀了这几个人再说。
谁都没想到,就在这时,躲在车上的莲波突然射出一枚袖箭,径直射中了其中一人的后背。那人正全力以赴对付青檀,根本没防备车里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被莲波的袖箭击中后,身体一晃,青檀趁机一刀劈向他的右臂,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长刀脱手,鲜血四溅。
另外一个围攻青檀的蒙面男人见状不妙,急忙喊了声撤。
余下两人扶着那个受伤的的男人飞速离开,地上落下一条胳膊,青檀强压着头晕恶心,对安小虎道:「快走。」
因为惊吓过度,林氏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呼吸不畅,眼看随时都会昏厥,幸好莲波随身带了一些药丸,忙不迭的给林氏喂了两颗。
马车颠簸起来,青檀愈发感觉身体发软,头晕目眩,她强撑着拿起莲波的袖箭看了几眼,便陷入昏迷。
再次醒来时,她躺在一张干干净净的松木床上,只有林氏守在她的身边。这里既不是风云镖行也不是溪客书坊,屋内清雅洁净,一尘不染,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
「你醒了。」林氏握着青檀的手,喜极而泣:「你可吓死阿娘了。」
青檀四处看了看,「这是哪儿啊?」
「这是李大夫家的客房。」
青檀一怔,「我们怎么会来到李虚白家里?」
林氏解释道:「我们进城后路过这里,刚好碰见李大夫出门,你当时已经昏迷许久,风云镖行还有老远,我怕耽误救你性命,就赶紧先请李大夫救急,让你姐姐去风云镖行请张夼。」
青檀忍不住赞道:「还是阿娘想的周到。」
林氏眼泪汪汪的望着她,「你醒来就好,我方才真是吓死了,你若是有个好歹,阿娘也活不成了。」
「阿娘放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嘛。」青檀想要坐起来,林氏忙按住她,「你先别动,等你姐姐请了张夼过来,再仔细检查一下。」
青檀怕林氏担心,听话的继续躺着。手背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缠好,她抬起右臂,感觉正常,并无异样。奇怪了,李虚只跟着老堂主学医三年,竟然还学会了解毒?还是说,只是因为箭头上并没有涂抹稀奇少见的毒,所以他才能轻而易举就能化解?
「李大夫去给你煎药了。」林氏小声道:「你眼光不错。方纔我留意看了看,李虚白这府上连个女婢都没有,必定是个洁身自爱的郎君。」
还守身如玉呢。青檀刚想要打趣,一抬头看见李虚白正进退不是的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药汤。林氏的话他即便没听全,也能猜出来是在说他。
青檀忙道:「多谢李大夫的救命之恩。」
李虚白看了她一眼,「二娘子言重了。」
「我家青檀也是和李大夫有缘分,居然那么巧,刚好我们走到这里,碰见李大夫出门。」林氏爱女心切,不失时机的把两人的关系往有缘上靠拢。
李虚白略显尴尬的把药碗递给林氏,转身正打算出去,莲波带着张夼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
青檀见到张夼十分高兴,说实话,对李虚白的解毒能力,她还不是很放心。
张夼仔细查验之后说:「没事,毒已经解了。幸好不是见血封喉。不然你耽误这么半天早就见阎王去了。」
林氏听见没事这才彻底松口气,再次向李虚白道谢。
李虚白客气道:「举手之劳而已,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
莲波扶着青檀下床。青檀自觉体力恢复,并不需要搀扶,但是刚才她可是昏迷不醒,怎么进的李家?
她一时好奇,随口就问了出来,「阿娘,我是怎么来的?」
林氏笑瞇瞇道:「李大夫把你抱进来的。」
没想到这人没有内力,倒还有一把子力气。从大门口到这客房,想必也不近。
青檀美目瞟向李虚白,波光潋滟的眸光含着一些说不清的意味。
李虚白避开她的视线,抬手道:「几位慢走。」
居然迫不及待送客了……青檀心里暗诽,走到他身边,抱拳行了一个礼,认真道:「李大夫的救命之恩,我一定要好好答谢。」
「二娘子不用客气,更不用答谢。」李虚白没等她客气话说完,就先截断了她,一副拒人千里的态势。
青檀挑眉一笑:「你说不用就不用啊?我偏要。」
众人听见都忍不住笑,只有李虚白笑不出来,面色飞红,顾左右而言他。
从客房走出来的一路,青檀留意看了看,李家下人的确不多,且没有女婢。那位和她搭过话的蓬莱并未出现,陪在李虚白身边的是管家常笑。
他和溪客书坊的刻工常福是亲兄弟,两人相貌很像,只是常福看着老实巴交,常笑却八面玲珑,性情开朗。
走出李家大门,张夼把青檀叫到旁边,悄声问道:「我来的时候听楚莲波说,你们路上遇见了两拨人偷袭。你也没得罪任何人啊,到底是谁要杀你?」
青檀失笑:「你说错了,我不是没得罪任何人,而是不知不觉已经得罪了至少两拨人。」
张夼吃惊道:「至少两拨人?你是说,两次暗杀不是同一伙人?」
青檀看着手背上的伤,低声道:「埋伏在松林中射箭的那个人,只射了一箭就撤了,因为他发现我已经受伤,心想我中了毒必死无疑,没有必要再多补几箭。既然如此,他没必要多此一举,再在路上重新来一次截杀。所以埋伏在路上暗杀我的,肯定是另外一拨人。他们显然并不知道我中了毒,否则无论如何也会坚持到我毒发,届时便可轻而易举置我于死地。」
张夼压低声道:「莫非是知道你风喉身份的那个人?」
青檀想了想,觉得不大像,「那他应该也对师父下手,他是风喉之首。」
张夼摸摸头,「是不是还没找到机会对他下手,先拿你开刀?」
青檀目前还无法下定论,因为线索太少。「被我砍伤的那人受伤很重,如果不及时医治可能会死。你去查访一下药铺医馆,看看可有什么收获。」
张夼点点头正准备要走,青檀突然道:「等等,还有件事。」说着,她偏头看向不远处的莲波,她陪着林氏正和李虚白道别。
「莲波用袖箭偷袭了一个劫匪,那把袖箭精致小巧,有两个箭筒,上下各有一个机关,你让卫通去市面上找一找,幽城是否卖有这种袖箭。」
张夼一怔,「两个箭筒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青檀不便再多说,见莲波对她招手,便走过去上了马车。
经历两番惊吓,林氏回到书坊便躺下来了,青檀也被她强逼着卧床休息,不许走动。
莲波安顿好两人,坐在花厅里歇息许久才定下心来。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离奇,不过是寻常的一趟出门,居然会碰见两次偷袭伏击。究竟是谁想要对溪客书坊的人动手?他们是想杀了青檀,还是林氏?
一想到林氏她立刻心口发紧,起身走到前院。
刻工常福正坐在窗下擦拭一张刻板。莲波站在门口叫了声「常叔」。
常福抬起头,警觉的对着窗外看了看,示意莲波关上门。
莲波走到屋内,悄声问道:「青鸟可有消息?」
常福点头:「他今天跟着你们出了城。」
莲波忙问:「他有没有看见是谁埋伏在松林中偷袭我们?」
「那人外号飞爪,是个惯偷。」
莲波又问:「那后来的蒙面人呢?和他可是一伙的?」
常福道:「青鸟从你们离开书坊就暗中跟着,因为怕青檀发现,跟的很远,没敢靠近。他那时并没发现三个蒙面人的踪影,想必这三人是后来追过去的。但飞爪显然不是,他比你们先到,提前埋伏在树林里。」
莲波心里陡然一沉。
常福:「蒙面人身份不明,青鸟正在追查。要不要让他先去问谁指使的飞爪?」
莲波紧紧咬着下唇,「不用问了,我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