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进酒问:「然后呢?」
青檀不急不缓的把然后发生的所有事情讲完。
江进酒有点不满沈从澜使唤他的人,直言不讳道:「你和张夼是风喉,不用多管闲事替沈从澜找什么证物,破案是他的事。我们要查明的是青天塔上究竟有没有神仙。」
青檀瞟了一眼江进酒,问道:「那师父您说怎么查?要不师父在青天塔顶上打个地铺蹲守神仙?」
江进酒:「……」
青檀解释道:「不是我们多管闲事替沈从澜破案,是这两件事分不开。想知道青天塔上究竟是人还是神仙,只能从他指明凶手的案子入手找线索。」
江进酒刚刚被她呛过,有点赌气的问:「那你忙活一天,找到线索了吗?」
青檀好整以暇的点点头,「当然,我至少找到了一条。」
江进酒一听气也消了,「快说说看。」
青檀道:「青天塔上的仙人之所以让百姓深信不疑,因为他有四样神通。一是他能断出冤案指明真凶,二是仙人信半个时辰后变成无字天书,三是,他能给受害者家人托梦,四是他能判别投仙人状的人,是不是真有冤屈,愿意踩铁钉板以血诉冤。」
江进酒点头:「不错。」
青檀轻轻一笑,「第四样,不必是神仙,凡人也很容易判别。」
「如何判别?」
「很简单。踩着铁钉板上顶层的人,因为铁钉板刺破鞋底疼痛难忍,必定要双手扶墙,墙灰一碰就沾了满手,投仙人状时自然也会沾上。所以拿到仙人状的人,只要看到纸上沾有红墙灰,自然就知道,这人是踩着铁钉板上来的。」
江进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单凭这一点,还是不能证明他是凡人。四样神通中,指出真凶这点最为诡异。比如乔娘子这个案子,他怎么会知道温秀才是凶手呢?」
青檀思忖片刻,「如果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又恰好见到温秀才做过某些事,便可以推断出他是凶手。」
「此话怎讲?」
「比如,他碰巧知道温秀才偷书坊的毒药,又碰巧知道他去鬼园,乔娘子被狗咬死后,他在鬼园发现了温秀才留下的一些蛛丝马迹。从而推断他是凶手。」
江进酒摸着下巴,期期艾艾道:「这么多碰巧……也太难了吧。」
「幽城并不大,大多数百姓都是祖辈便居住于此,想要知道一些事情,多打听打听便能知晓。我和张夼打听出温秀才去过鬼园,就是从一个乞丐嘴里知道的。」
「那依你之见,你觉得青天塔上是凡人还是神仙。」
青檀没有立刻回答。她其实是不大信鬼神的,否则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敢进古墓。
她想了想,偏过头很严肃的看着江进酒,「如果他是神仙还好,若是个凡人,此人必定聪明绝顶且武功高强。昨晚的黑衣人,放眼江湖,恐怕没几个人能抓住他。朝廷若让你把这人找到并交上去,这事便很棘手。抓不住,恐怕就不是立功,而是获罪。」
江进酒顿时脑子一懵,他倒是没想到这一步。
「所以我方才对师父说的这些,师父先别报上去。等事情水落石出了,师父权衡利弊,再决定他是神,还是人。」
青檀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这世上谁又能抓得住神仙呢?」
江进酒点点头,这徒弟虽然一身反骨,动不动就故意气他,但确实有本事又有心计。是他最得力的帮手。
「此事得和张夼通个气,」他话未说完,突然青檀眸光一亮,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江进酒莫名其妙问:「怎么刚回来又出去?」
青檀怕来不及也没有解释,急匆匆出门。
那个被狗咬到的老乞丐,让她想到一件事。温秀才为了训狗扑咬乔娘子,必定会让狗处于饥饿之中,可能每隔几日才来喂狗,狗饿极了也可能咬到他。鬼园离普渡寺不远,温秀才穷困潦倒,若是不小心被狗咬到,必定也没钱去医馆,极有可能让义诊的李虚白给包扎上药。
她决定去碰碰运气。
幸好李虚白还没走,正在给一个瘸腿的老太太扎针。
老太太没钱付诊金,所以就使劲的送好听话给他,「小郎君真是好人,将来定能找个温柔贤良的娘子,儿女双全,福寿双全。」
李虚白弯着腰,唇边挂着一抹窘笑,淡的几乎看不见,明显是出于客气。
站在旁边的蓬莱听得比他还开心,替他家主子回应道:「多谢老人家吉言。我家郎君那必定是福寿无双的。」
正说着,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蓬莱一扭脸,不由愣住了。
幽城何时有如此明艳动人的女郎?
「女郎那里不舒服?」话一出口,他立刻觉得自己才有病,这女郎看上去神采奕奕,步态轻盈,一双美目亮若星子,灿然生辉,怎么看也不太可能是病人。
青檀冲他浅浅一笑,「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我有话想问问你家郎君。」
蓬莱显然会错了意,憋着笑瞟了一眼李虚白,「我家郎君话少,不喜欢和小娘子聊天。」
熟门熟路的样子,看来他没少替李虚白挡桃花。
青檀被误会了也没生气,眼看李虚白正在收针,便不去打扰他,先问起蓬莱:「不知你家郎君可认识温秀才?」
蓬莱表情夸张的哎了一声:「最近这幽城没有不认识温秀才的!就算没见过面也听过这人。怎么了?」
青檀问道:「郎君可曾替温秀才诊过病。」
「有啊,他被狗咬了,来找我家郎君替他看伤。」
青檀忍不住笑了,看来运气不错,来对了。
扎针的老太太千恩万谢的走了,李虚白起身去旁边盥手。
青檀犹豫着是不是该先和他打招呼,毕竟在小香山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可转念一想,他当时在店里眼皮都没抬,压根就没看她,索性不提上午的事,开门见山问道:「李大夫能否讲讲温秀才被狗咬伤的事。」
李虚白抬眸扫了她一眼,表情平静淡定,不像大多数人,见到她都会露出惊艳目光。
他言简意赅道:「最近两个月的事,记不清那天,伤口不深,替他包扎了一下。」
青檀又问:「他可还说过别的?」
李虚白轻轻蹙眉,似乎是在回忆。旁边的蓬莱抢先道:「我记得他问我家郎君,可有什么药材药草是狐臭味的。」
青檀按捺着惊喜,「他为何问这个?」
「他说租客邻居也是个穷书生,没钱买衣服,总喜欢借他衣服穿。他手头也紧,又不好意思拒绝,便想在衣服上弄点狐臭味,让邻居别再来借。」
「那李大夫可曾给他出了主意?」
李虚白摇头,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仔细擦手。
很近的距离,青檀忽然发现他拇指上有一道很不显眼的细小伤口。她心念一动,脑中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
青檀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配合着激动感谢的表情,「多谢李大夫,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蓬莱瞪圆了眼睛,就这两句话能帮什么忙?你是想非礼我家郎君吧!
李虚白像是被开水烫到一样,慌乱不堪的往回抽手,俊朗如玉的一张脸,像是一片玉瓷被震出了纹路,甚至还浮起了红晕。
这青涩的反应让青檀又想笑,又意外,甚至还勾起了她的恶趣味,她要是搂他一下,他是不是会昏过去?
她笑了笑,适可而止的放开李虚白的手。
握他手腕没别的意思,是想探查他的内息。昨夜的黑衣人,和他身量差不多,而他拇指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让她疑神疑鬼的多想了。
很遗憾,李虚白毫无一丝内力。但是那双手,真不愧是用过几十种膏脂的手,光滑温暖柔软,甚至没有一个茧子。还挺好摸的。
李虚白的手一被放开,他飞快的往后退了两步,生怕青檀再次突袭来握他的手。
青檀本来要走,又被勾起了反骨,故意上前一步,柔声道:「李大夫,我们在小香山见过面的,李大夫难道不记得了吗?你还向我推荐擦手的香膏。」
李虚白表情尴尬的拿起擦手的布巾。
青檀嫣然一笑,眼波流转,「哎呀,看来李大夫推荐的没错。你的手,可比我的娇嫩多了。」
李虚白脸上的红晕飞速在整张脸上弥漫开,一直到了脖子。
青檀心满意足的走了。
蓬莱有种自家主人被调戏的感觉,可是义愤填膺不起来。被这么美艳的女郎调戏一下又怎么了……
青檀走到县衙门口,迎面碰见张夼从里面出来,正毫不顾及形象的张着大嘴打哈欠。
骤然见到她,他吃惊到呵欠都憋了回去,「我正准备回去呢,你怎么来了?」
「我又找到一个人证,所以赶紧过来给你说一声。」
「谁啊?」
「李虚白。温秀才被狗咬了去找他包扎,曾问过他有什么狐臭味的药材药草。」
张夼激动的一拍巴掌,「人证物证都凑齐了,我看温秀才还怎么狡辩!你跟我去见沈大人,等会儿咱们一块回去。」
青檀没有张夼这么乐观,即便已经凑了这么多人证物证,可还缺少最关键的一环,没有人亲眼看见温秀才放狗咬乔娘子。如何审讯温秀才让他如实招供得看沈从澜的本事。
小香山的掌柜许娘子竟然也在县衙,正在回沈从澜的问话。
张夼领着青檀走上前,「大人,青檀有新线索前来禀报。」
青檀把李虚白和蓬莱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一遍。沈从澜听完,紧锁的剑眉立刻舒展开来,让高云升去拿人。
青檀悄悄问张夼,「许娘子怎么在这儿?」
张夼低声道:「有人看见温秀才去捡许娘子扔掉的香料废渣。」
「大人怀疑那木棍上涂抹的东西是来自许娘子做香粉的废料?」
张夼点头,沈从澜猜测温秀才是捡了些废渣拿回去沤臭涂抹在木棍上,所以把许娘子叫过来询问,可惜没有问出个子丑寅卯,便让她回去了。
不多时,温秀才被带了过来,走路依旧一瘸一拐,神情却很倨傲,仰着脖子像是一只瘦鹅。
沈从澜很客气的叫人搬来一张凳子,请温秀才落座,还让衙役倒了一杯热水给他暖手。
温秀才捧着杯子,脸上的倨傲之色,被那一杯热水蒸腾出来的白雾溶掉了。对他来说,尊重是一份很贵重的东西,他已经很多年不曾得到过。
青檀跟着江进酒也见过不少朝廷命官审案的现场,从来没见过沈从澜这样的,斯斯文文和和气气,一点官架子也没有,坐在温秀才对面和他闲话家常一般聊了起来。
「你头脑聪明,做事缜密,若能高中,必定会是朝廷的栋梁之材。可惜时运不济,连着五年都落榜,不仅穷困潦倒,举步维艰,还沦落到被一个无知蠢妇羞辱。」
温秀才的表情变得很难过,也很难看。
沈从澜叹道:「我也是读书人,所以对士可杀不可辱这句话,感受最为深刻。我听其他两位租客说到乔娘子对你的羞辱。如果是我,可能也会忍不住想要杀了这个女人,让她死后下拔舌地狱。」
温秀才急忙辩白,「大人,她的确羞辱过我,但我没有动过杀心。」
沈从澜很淡定的看着他,「因为鬼园没人敢去,所以也没人发现你在鬼园里养了一条狗。你偷了乔娘子的衣服做了一个假人,训练那条狗去扑咬。那天早上,乔娘子要和玉郎一起出城,所以你早早就绕到青天塔,故意让人看见你,然后再去鬼园牵出狗,藏在暗处等待乔娘子母子经过。她那天提着一个篮子,不仅有纸钱,还有一碗她男人生前最爱吃的猪头肉。那条狗饿了几天,见到乔娘子就扑上去。你知道她一向抠门不舍得看病,所以不会被发现是中毒,都以为她是得疯犬病而死,那条狗也会毒发而亡,死无对证。」
温秀才脸色苍白,急声喊道:「大人冤枉我,我没有做过这件事。」
沈从澜没理会他,扭头吩咐两个衙役:「你们把钉板床抬出来。」
不多时,两人从后面抬出来一张钉板床,这块钉板床上的铁钉,比青天塔上的十八块铁钉板还要密。上面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温秀才的脸皮微微抽搐。
沈从澜依旧和和气气道:「牢里刑具很多,这张钉板床其实算不得刑具,是为鸣冤的人准备的。你既然说自己是冤枉的,那就先滚了铁钉板,再来和我申冤。」
温秀才声音嘶哑,「我已经踩过青天塔的铁钉板!」
沈从澜道:「你根本就没有踩钉板,你脚上的伤是假的。」
温秀才脸色变了,不敢吭声。
沈从澜不急不缓道:「书坊的伙计见到你偷一窝端,他以为你是没钱买耗子药,所以装作没看见。怀善堂的李虚白为你包扎被狗咬的伤口,你问他什么药草是狐臭味的,因为乔娘子有狐臭。有个乞丐亲眼见你进过鬼园,且不止一次。腊八那天早上,齐半仙见到你在鬼园附近牵着一条狗。鬼园里有你用过的木棍,栓狗的绳子。人证物证全都有。」
青檀听到这儿,心想:尾巴何曾说过他不止一次见到温秀才进鬼园?
温秀才昂着的脖子垂下来,肩膀像是被重物压塌,不自觉的微微发抖。他不敢看沈从澜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手里的一杯水。
沈从澜的声音慢了一些,也重了一些,「上任知县宋大人不喜欢动刑,我不一样。你也知道,我是从大理寺出来的。」
温秀才看着那张血迹斑斑的钉板床,脸色越发惨白。
沈从澜缓缓起身,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温知礼,我知道是她不对在先,污蔑你偷窃,羞辱你无能,她是很可恶,但罪不至死。你自己招了吧,我全你读书人的体面,不对你用刑。」
温秀才面如土色,终于放声哭出来,「她不该羞辱我,不该骂我是瘟秀才,不该说我蠢笨无能这辈子都考不上,她儿子玉郎多和我说一句话她都要骂,说我会把瘟气传给玉郎。」
沈从澜对师爷道:「把纸笔拿给他,让他写供词。」
案子水落石出,张夼和青檀告辞离开县衙。此刻夜幕低垂,寒风簌簌,街上已寥寥无人。
张夼低声道:「沈从澜看上去君子端方,温文和煦,没想到很会使诈。」
青檀回想沈从澜一本正经说谎的样子,不禁失笑,「我猜齐半仙根本没看见温秀才牵着狗吧?」
张夼点头,「尾巴也只见过温秀才进鬼园一次,他竟然说见过多次。」
青檀无所谓道:「不使诈便要动刑。不管怎么说,这案子一天之内就破了,他也可以交差了。」
张夼抬头望天,愁道:「我们的差事可不容易交啊,这青天塔上到底是人还是神仙?」
「其实我今天怀疑过一个人。」
「谁啊?」
青檀慢悠悠说出李虚白的名字。
张夼吃惊道:「你怀疑他是凶手?」
青檀很无语的乜他一眼,「我说的是,仙人。」
「仙人?你说青天塔上那位?」
青檀点头,「他是个大夫,很清楚疯犬病的症状和乔娘子不符。他常在普渡寺门前施粥,极有可能从乞丐口中得知温秀才去过鬼园,恰好温秀才又找他治伤打听狐臭味的药草。如果他也去过鬼园,那他很容易猜得出来温秀才做了什么事。」
张夼正觉得有道理,青檀来了一句,「可惜我试过了,他没有一丝内力。没有轻功,怎么上塔顶取仙人状?总不能每次带着木板去爬青天塔吧。」
张夼:「不错,昨夜取仙人状的那个黑衣人,武功还高于你。」
「李虚白没有内力不可能是黑衣人。不过,你有没有想过,青天塔上的仙人,或许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呢?」
张夼的眼睛亮了,「你是说,仙人或许是个团伙,李虚白即便没有内力,也可能是其中一员?」
想到李虚白被她摸手的那个表情,青檀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瞎说的。李虚白目前来看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被女人碰一下手都会吓到不知所措的男人。」
张夼:「……」
青檀又道:「其实,还有个人也很可疑。你验出乔娘子是死前五天前中的毒,沈从澜为何一听,就能立刻找到毒源,判断她中了一窝端?」
张夼喃喃道:「对啊。他怎么知道毒药来自溪客书坊?」
青檀望着夜空,漫不经心道:「总不会,沈从澜和李虚白是一伙的吧。」
张夼目瞪口呆的望着她,表情像是被雷劈了差不多。
青檀被逗笑了,「川哥,我胡说的,你可别当真啊。」
张夼咬牙,「你知不知道,你胡说瞎说的,已经让我脑子打结了。」
青檀憋着笑道:「川哥我不是故意的,其实我就是想说,除了风云镖行的人,其他的一切人都有可能是仙人。每一个人都值得怀疑。」
张夼略一迟疑,「听你这语气,你认为青天塔上是人在假扮神仙?」
青檀含笑摇头,「暂不可知。装神弄鬼一般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这位青天塔上的神仙,却只是替人伸张正义,洗清冤屈。如果是人的话,这一点让人想不通。」
「也许就是真神仙。」张夼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神仙在上,保佑我们平安发财,寿终正寝。」
青檀好笑:「那你也应该念无量天尊吧川哥。」
高云升回到后院,发现莲波的房间还亮着灯,往常这个时辰她早就睡了。
他略一迟疑,轻轻撩开帘子走进去。
屋里静幽幽的烧着一盆炭,莲波坐在灯下看书,娴静优雅,背影如画。望着她依旧如少女般纤细的腰身,高云升忽然生出一丝感慨,画中人美则美矣,总是可观而不可亲的。他方才乍一看她的背影,竟然还有些陌生。
捕快的直觉告诉他,成亲四年,她并未对他摊开心扉,心里藏着许多秘密。比如,她竟然是林氏的养女,比如,沈从澜和她的关系。
高云升清了清嗓子,「还没有睡?」
莲波回过身,柔柔一笑:「我特意等你。」
高云升心道:等我?只怕是为了沈从澜吧。他不动声色的坐下来,问:「有事?」
「乔娘子那件案子怎么样了?」
果然是为了问这个案子,高云升心里的妒火慢慢烧了起来。「凶手就是温秀才,现已经关在牢里。」
莲波惊诧不已,「当真是他?」
高云升嗯了一声,「今日天太晚,明早去鬼园找到温秀才扔在枯井里的衣服,这案子就算证物齐备,可以报上去了。」
莲波露出松口气的表情,「没想到温秀才竟然会做出这等事。这青天塔上的仙人也太厉害了。」
高云升面色泛酸的笑了笑:「你是想说沈大人厉害吧,一天就破了案子。」
莲波的表情有点不快,但很快平复成淡淡一笑,「你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
高云升没有起身,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不觉握起来,「以前的案子,你可从未如此关心过,还特意等我这么晚过问案情。」
他以前只是听说过沈从澜这个名字,今天见到这个人,才发现他不仅机敏过人,还长着一张很讨女人喜欢的脸,称得上年轻俊朗,风采卓然。压了一天的嫉妒,终于在夜晚被彻底放开束缚,伸出试探的手爪。
莲波彷佛没觉察到他的嫉意,平静的解释道:「毒药来自书坊,我自然关心。我怕牵连到书坊和母亲。」
高云升嘴角挂起一抹冷笑,「难道不是因为关心沈大人?」
莲波脸色略变了变,语气依旧温柔平静,「此话何意?」
「我很奇怪,沈大人为何会知道书坊有那种药?」
莲波如实道:「他以前也是书坊的常客,时常来买书。」
「你和他很熟?」
「不熟。」
「不熟,为何他会知道?」
「我和温秀才也不熟。」莲波镇定自若的看着高云升,「当年的沈从澜和温秀才一样,都是穷书生,喜欢看书却手头紧,在书坊里一待便是很久,我只提醒过这样的人。」
高云升咄咄逼人的问:「他去书坊询问一窝端,为什么要一个人单独前往,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除了案情,什么也没说。」
高云升显然不信,抬眸盯着莲波,眼神里带着审视,「你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什么?」
「后悔当年没有选择沈从澜。」
莲波皱眉,「不曾有过的事,何来后悔。」
高云升不信,继续追问:「那时他只是个穷秀才,我已在衙门里当差,如今我虽升为捕头,他却成了我的上司。你今天见到他,是不是心里在比较过我和他?」
莲波终于忍无可忍的反问他,「那你后悔过没有娶芙表妹而娶了我吗?」
高云升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莲波冷冷道:「没什么意思,只是用这种反问的方式来回答你的问题。我和沈从澜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去,四年来今日是第一次见面。你婚后时常接济芙表妹,芙表妹也时常上门走亲戚,我今日才第一次这么问你。被人无端猜忌的滋味,感觉如何?」
高云升被呛到无言以对,脸色十分难看。
莲波板着脸道:「溪客书坊开门做生意,迎四海八方客,难道谁多去了几次,便和我有私?我楚莲波做事光明磊落,也不从在乎闲言碎语。只要朝廷不禁女人经商,书坊的生意我会长长久久做下去,直到找回我妹妹。你提亲的时候,我就明明白白告诉过你。你说不介意我商户女的身份,也不介意我抛头露面,你若反悔,此刻还来得及。」
她自幼博览群书,一向口才极好,吵架高云升从未赢过,更别提今日是他无端挑事。
高云升词穷,阴沉着脸转身出门,帘子从他手里啪的一声荡起来,又重重落下去。
那一声彷佛重重敲击在心里,将无形中已经存在了很久的裂痕,再次敲开更大的缝隙。
莲波闭上眼睛,长长吐了口气,是的,她后悔了,不是后悔没有选择沈从澜,而是后悔不该和高云升起争执。
她本就被王氏不喜,如果再和高云升失和,消息传入母亲耳中,只怕会让她更加忧心。母亲已时日不多,不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再为自己操心不安。
今夜是高云升无端找茬,她本不需要向高云升低头,但她冷静下来想了想,还是起身去书房,打算和高云升说几句软话,与他讲和。
书房离卧室不远,莲波提了盏灯,顺着回廊走过去,发现书屋内没亮灯。
他在外面奔波一天,竟也不洗漱直接就这么睡了?
莲波皱了皱眉,走到门前,轻叩了两下,屋内无人应声。她犹豫片刻,把门推开,灯光投过去,屋内无人。塌上的被褥迭的好好的,根本没铺开过。
书房后头便是高家院子的后门。
莲波站在门口,寒风好像瞬间吹透了后背。
这两年来,她忙着照顾母亲和书坊的生意,每日都睡的极早。高云升回来晚了便睡在书房,不去打扰她,她心里感谢他的体贴,没有怀疑过什么,更从未在半夜来书房找过他。
莲波自嘲的笑了笑,原来自己是自作多情,自诩聪明。高云升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对她体贴入微,关爱有加,而是他另有秘密。
她原先还对他有些歉意,所以一直用钱财来弥补,没想到……
这样也好,莲波吐出一口气,像是解开了心结,只觉得轻松无比。
这一晚她睡的很沉却不停做梦。梦里沈从澜站在青天塔下,问她,这上面的神仙是不是你?
她心里一惊,从梦里醒来,窗外天色微亮,还是雷打不动的老时辰。
柳莺进来替她梳头洁面,她忍不住问:「你半夜可曾见过郎君出门?」
柳莺摇头,「我是服侍娘子的,娘子一睡我也睡了。」
莲波心道:柳莺是陪嫁丫头不会说谎。高云升睡在书房,方便从后门出去。看来这件事,除了他自己,也不会有人知道。
往常高云升宿在书房,会在早上过来和莲波一起去前院,先给王氏请安,再吃早饭。
今日莲波一反常态,梳洗完毕,先去书房找他。
高云升正在穿衣服,见到莲波微微一怔,「你怎么来了?」
莲波盈盈含笑的望着他,「我来给夫君赔不是。昨夜是我说话太冲,请夫君见谅。」
她先低头,高云升自然顺着台阶下来,笑吟吟道:「夫妻那有隔夜的仇,莲波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强了。」
莲波笑了笑:「都是我娘娇惯的。」
高云升点头,「我做梦都想不到你是养女。岳母对你当真是爱如掌珠,看不出来一点慢待。」
两人和好如初,用过早饭,高云升去了县衙。
据温秀才交待,偷乔娘子的那件衣服,临走时扔进了鬼园的枯井中。昨日天色已晚,捕快们一听要去鬼园找证物,全都变了脸色。捕快们也是人,都知道鬼园闹鬼,夜晚没人敢去。
沈从澜便安排高云升带人白日去取那件衣服。
高云升带了两个身强力壮的捕快老六和于飞到了鬼园。今日天阴,大白天里园子也是鬼气森森,十分瘆人。风呼呼从耳边穿过,像是有人在压着嗓子哭喊。
三人一进园子便感觉浑身都冒寒气,高云升心有怯意,只是他身为捕头,只能硬着头皮道:「有鬼也不会大白天出来。」
话虽如此,他还是抽出腰刀壮胆,随行的老六和于飞也都战战兢兢的提着刀。三人急匆匆直奔那口枯井,到了井口,老六放了绳索,让于飞下去捞那件衣服。
于飞刚下到井里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老六和高云升吓得头发发麻,手里的绳索差点都扔了。
「快,快拉我上去。」
高云升勉强镇定,和老六扯着绳子把于飞拉了上来。于飞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一张脸吓得面无人色。
高云升心里也打战,「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