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娘子舌灿莲花,青檀想到自己掌心的茧子很厚,便问:「搽手的香膏,可有什么好用的?」说完马上追了一句,「要便宜的。」
她好不容易攒点私房钱,在朔州为了找夷微花的精光,最近手头比较紧。江进酒那个抠门精又不舍得提前发月钱。
许娘子从一堆花花绿绿的盒子里,挑了一个递给她,「这个好用。」
「那个不好用,还贵。」
身后有人说话,一把好听至极的声音,干净通透。
青檀扭头看去,眼睛一亮。真是难得见到如此干净舒服的一个男人,彷佛刚刚从雪山上下来,还不曾沾染到俗世的一粒沙尘。说是芝兰玉树亦不为过。
许娘子面露尴尬之色,却也不敢得罪这位贵客,只是呵呵窘笑。
男人拈起一个方盒,往青檀面前一搁,「我用了几十种,就这个最好使。」
青檀方纔的的确确是被这人惊艳到,可听到这句话,心里的好感却消失了一半。
一个大男人倒是比她这个女儿家还要精细娇气,竟用过几十种香膏。怎么说呢,这男人虽然毫无脂粉气,可她还是更喜欢那种……粗糙点的男人。不然就显得她太粗糙了。
「那就买这个吧。多谢。」青檀很听劝,客气的道了谢。
男人虽然和她说了两句话,却目不斜视没有看她,甚至懒得响应她的道谢,朝着掌柜扔了一两银子,要了几盒膏脂,转头便离开了。
话少,钱多。这样的客人谁不喜欢,掌柜娘子眼睛都要笑成一条线了,高声道:「郎君慢走。」
一两银子就买这么点东西?虽然不是自己的钱,可也让青檀心疼的倒吸一口气。这是一个长的好看的傻子么?
她随口问道:「这人是谁?」
掌柜娘子笑吟吟说:「他叫李虚白,是怀善堂老堂主的关门弟子。」
青檀讶然,「可是以前在太医院任职的那位白老堂主?」
「正是!」许娘子神秘兮兮的八卦起来,「这位怀善堂的老堂主,五年前突然生了一场怪病昏迷数日,醒来后对家人说,因为他和阎王老爷抢人,阎王老爷一气之下派鬼差把他拘在奈何桥边,差点回不来。老太爷惜命,上了辞呈离开太医院,从此金盆洗手不再给人看病,回到幽城养老。」
青檀对此事也有耳闻,因为太过玄乎,所以有印象。
「李虚白听闻老堂主医术高明,针法精妙,想要拜师。老堂主早把怀善堂交给儿子管理,自己含饴弄孙乐得逍遥,那肯费心劳神的再去收徒弟。」
青檀好奇道:「然后呢?」
「这李虚白就拿出了程门立雪的劲头。怀善堂每日都有病患上门求医,但凡有出不起诊金的,他都替人出钱拿药。消息传开,去怀善堂看病求医的人,快把怀善堂的门坎快踏破了,一条街挤的水泄不通。没钱的自不必说,有钱的也要去贪个便宜。把老堂主的几个儿子忙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腰都直不起来。那些病人又个个替李虚白说好话,最后,老堂主不得不答应收他为徒。」
青檀听的直皱眉,程门立雪可不是靠撒钱。这要是江进酒的儿子,恐怕狗腿都被打断了。
「他为何这么有钱?」
许娘子道:「那谁知道啊!也许是祖上留的财产吧。」
「他不是本地人?」
「不是,是三年前才搬到这里的。」许娘子眉眼放光,「哎呦,城里不知多少姑娘想要嫁他,长的俊又有钱,还父母双亡。」
青檀不以为然,「败家精送上门都不能要啊,多少家底扛得住这么撒?」
许娘子:「……」
青檀离开小香山,决定趁着白天光线好,再去一趟青天塔,因为有件事她想不明白。
那些不肯以血肉之躯踩铁钉板投仙人状的诉冤者,仙人一概不理。若青天塔上真有神仙,投机取巧的小伎俩自然瞒不过仙人法眼。可若是凡人假冒的神仙呢?他究竟如何辨别?
她昨夜亲眼所见,塔顶上只能容下三四个人,除却投放仙人状的木匣别无他物,不可能有人藏身于塔顶守着收信。而塔外是一片旷野,更藏不住人。
青天塔下有几个百姓正在祈祷,一边烧香,一边念念有词。有求平安的,有求财的,还有求来年科举金榜题名的。最奇葩的是有个男人盘腿坐在地上,什么也没求,身前铺着一张白纸,写着大大的一个「冤」字。
青檀耳力过人,听见两个老汉窃窃私语,「温秀才这是怎么了?」
「他昨日上了青天塔投仙人状。说仙人冤枉了他,三日内一定要恢复他的清白,否则他就要一头撞死在塔下。」
「哎呦,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没想到还挺烈性。」
青檀犹豫着是等这几个烧香的人走了她再进去,还是当着这些人的面大摇大摆的上塔?正拿不定主意,突然有人放声喊道:「闲杂人等避开。」
「衙门来人了。快走快走。」那几个烧香求神的百姓匆匆离开,唯独温秀才不动如山,坐在原地。
青檀正打算避开,没想到一群衙役里,张夼居然也在!
张夼原本是江湖上有名的毒王,人称「招魂川」,江湖人谈之色变,后来他投入风喉,成了江进酒的手下。
走在他身边的恰是青檀在溪客书坊碰见的男人,莫非他就是新任知县沈从澜?
张夼眼尖,瞧见青檀站在塔下,连忙指着她对沈从澜道:「大人,这位是我朋友,风云镖行的镖师青檀。」
果然是沈从澜。青檀上前见礼:「见过大人。」
沈从澜微微颔首,对张夼道:「半个时辰前,我们见过面。」
青檀不卑不亢道:「那时还不知道是沈大人,请大人见谅。」
江湖之中卧虎藏龙,不乏能人异士,例如张夼,一来便给乔娘子这桩看似毫无头绪的案子找出了突破之处,眼前这位冷艳女郎,既是张夼的朋友,必定也身怀绝技。
沈从澜便客气邀请,「既是张兄的朋友,那就一起上塔看看吧。」
众人正要进去,盘腿坐在地上的温秀才突然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沈从澜跟前,行了个大礼,「大人我冤枉,我没有杀乔娘子。」
沈从澜打量着温秀才,「你就是温知礼?」
「对我就是。」温秀才气愤不已的指着青天塔,「仙人冤枉我!乔娘子死的那天我在京城。」
沈从澜也不吭声,仰头看向塔顶,彷佛是在看到底有没有神仙。过了片刻,他突然道:「乔娘子死那天,你的确是在京城,不过她中毒那天,你还在幽城啊。」
温秀才急道:「大人,腊八那天,我天不亮就出了门,其他两位租客可以作证。」
沈从澜目光沉沉的盯着他,「你既然说天不亮就出了门。可卷宗上写的是你辰时才去骡马行租了辆驴车前往京城。这中间的一个多时辰,你在何处?」
温秀才道:「实不相瞒,我来了青天塔,求神仙保佑我来年高中。」
「可有人证?」
「有,算命的齐半仙也在,他还与我说了两句话。」
「好啊,那我派人去问问齐半仙。」沈从澜对他和气的笑了笑:「你先回去吧。若你没有杀人,我自会还你清白。」
「多谢大人。」温秀才一瘸一拐的走了。
沈从澜领着众人进了青天塔,走到最后一层,衙役将带来的木板一块一块搭到铁钉板上,沈从澜带着张夼和高云升,踩着木板上了塔顶。
塔顶只站得下三四个人,青檀不方便挤在三个男人中间,便站在倒数第二阶的木板上。
昨夜来时,她并未一步步登阶梯,而是径直一跃上了塔顶,没注意到阶梯两侧的墙上留有一些手印。年久失修的古塔,暗红色的墙皮轻轻一碰就脱落,按上去的手印特别明显。
青檀轻轻用手抹了下墙壁,手指上带下来一些暗红色的粉末。她忽然间就明白了。
窗户昨夜被青檀推开,风呼呼的灌进来。高云升正要去关窗户,突然惊诧的喊了声沈大人。
沈从澜走到窗前,低头看着青砖上的泥印,这似乎是半个不成形的脚印。
高云升惊疑不定的问:「莫非这是仙人的脚印?」若是寻常人,从这么高的塔顶跳下去,必定会直接丧命化为一滩肉泥。
沈从澜扭头问张夼,「若是轻功很好的江湖人士,能否安然无恙落地?」
张夼飞快瞟了一眼青檀,「几乎不大可能。除非绝顶高手。」
绝顶高手?青檀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对张夼给自己的评价很满意。
沈从澜在塔顶仔细巡查之后,吩咐高云升,「你派人去找齐半仙,询问案发那日温秀才离开青天塔后的去向。另外,确认从青天塔走到城门所需时间。还有,派人盯着温秀才,别让他跑了。」
高云升立刻派人分头行动。
沈从澜对张夼道:「今日多谢张兄相助。张兄辛劳一天,先回去休息吧。」
「沈大人若有事吩咐,只管派人去风云镖行找我。」
张夼和青檀拱手告辞。
一离开沈从澜的视线,张夼绷着的肩膀瞬间塌下来,呵欠连天的捂着嘴,「妈耶,困死了。我得赶紧回去补觉。」
「你昨晚是不是没睡?」青檀和江进酒算着时间,张夼应该下午才到。
张夼苦着脸道:「这沈从澜可真是个疯子,我半夜就被他叫起来,天不亮赶到幽城,连口水都没喝,他马不停蹄的就领着我去验尸。」
青檀笑道:「这案子已经让上任知县丢了官,他从大理寺出来的,若是不能及时破案,不仅丢官还丢脸,自然十万火急。」
张夼啧啧道:「他虽是个读书人却精力过盛,我验完尸还吃了碗肥肠面,他连口饭都没吃又跑出去,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盒毒药让我查验。」
青檀心道,莫非是从溪客书坊?算算时间应该就是那会儿。奇怪的是,他既然是去办公事查案,为何独自一人前去书坊?身边连个捕快衙役都没带?
张夼叹道:「本来这案子就棘手,温秀才还火上浇油,限时三天不还他清白,他就要以死明志。」
青檀莞尔:「你放心吧,他不会死的,就是做做样子说说罢了,他根本没有踩铁钉板。」
张夼惊讶:「为何这么说?你怎么知道?」
青檀嫣然一笑,「我方才终于想明白仙人如何辨别以血诉冤的人。」
张夼的好奇心被勾起来,忙问:「怎么辨别?」
「那十八道铁钉板锋锐无比,无论你穿多厚的鞋,上到最后几层,鞋底都会被刺穿。设想脚踩在密密麻麻的铁钉上,犹如万箭穿心,诉冤者脚疼的站都站不住,必定会去扶墙。
所以,老老实实踩着钉板上去的人手上会沾满了红色墙灰,那投进去的信,肯定也带着墙灰。」
青檀把手掌伸开,给张夼看自己的指腹,上面沾着一层暗红色的墙灰。
「我昨夜来青天塔,见到过温秀才投的仙人状,信上干干净净一点墙灰都没有,所以他没有踩铁钉板。」
张夼讶然:「你是说,他脚上的伤是假的,一瘸一拐装样子给人看。」
青檀点头,接着说,「温秀才住在幽城,随便挑个时辰就能来青天塔祈祷,为何非要在去京城的那天大清早,绕个圈来一趟青天塔?出城又不顺路,还耽误去京城的时间,你不觉得奇怪?」
张夼道:「不错,这有点蹊跷。不合常理。」
青檀瞇起眼睛看向远处,「我有种直觉,仙人断的没错,杀人凶手就是他。只是没有证据,他绝对不会认罪。」
张夼道:「我听沈从澜说,上任的宋知县心慈手软,轻易不对犯人动刑。说不定打一顿板子,他就什么都招了。」
「温秀才有不少同窗,到时候又该说他是屈打成招。」青檀想了想,「天寒地冻的百姓不会起太早,但是露宿街头的乞丐有可能在腊八那天见过温秀才。你先别回去补觉。我们去找乞丐打听打听。」
张夼挠挠头道:「你方才为何不对沈从澜说这些?」
青檀瞟了他一眼,笑道:「不用我说,沈从澜已经知道温秀才就是凶手。」
张夼好奇道:「此话怎讲?」
青檀道:「他故意给温秀才透露了个消息,来试探温秀才的反应,温秀才已经不打自招露馅了。」
张夼还没听懂。
青檀解释:「沈从澜说乔娘子中毒那天,温秀才还在幽城。温秀才立刻辩驳,自己那天一大早就出了门,显然他心知肚明乔娘子就是那一天中的毒。如果不是他下的毒,他怎么会如此清楚?」
张夼恍然大悟,「沈从澜果然聪明,不愧是大理寺出来的。」
青檀打量着街边,「咬乔娘子的那条狗必定已死。现在就只能碰运气,看有没有人见过温秀才和那条狗。」
还真是奇了怪,幽城这满大街的见不到一个乞丐。
两人在街上找了半天,张夼也懵了,「这幽城如此富裕?没乞丐?」
青檀拦住一个妇人问了问。
妇人冲口就说:「必定是李大善人在普渡寺门口施粥,乞丐们都去讨粥去了。」
张夼问了普渡寺的所在,和青檀找过去。
果然,粥棚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乞丐,张夼瞅着个年长的,把他叫到一边,给了他几个铜板,问他可曾在腊八那天早上见过温秀才。
老乞丐说没有。张夼又给了他几个铜板,让他去问问别人。
青檀没做声,站在旁边定定的看着粥棚,目光有点奇怪。
张夼扭脸问她,「怎么了?」
青檀朝着粥棚方向,抬抬下颌,「我在看李大善人。」
真没想到,妇人口中的李大善人,居然是她在小香山碰见的李虚白。
张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禁眼睛一亮,嬉皮笑脸的打趣,「哎呦,这郎君长的真俊。动心了?」
青檀笑微微的瞇起眼睛,「我见过不少败家的,要么是赌博,要么去青楼,要么是被人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败家的方法。」
张夼反驳,「这叫做善事,不叫败家。」
青檀哎了一声,「你是没见到他买东西,根本不讲价,只管扔银子。还有,你知道他怎么让怀善堂的老堂主收他为徒弟的吗?」
张夼听完青檀的讲述,忍不住心疼的抽了抽嘴角,「可能是钱太多了吧。」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青檀目光幽幽的望着李虚白,酸溜溜道:「你说这世上有钱人那么多,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呢。」
「替我师父办事花了。」
青檀替江进酒找佛狸和夷微,属于私事,所以江进酒额外给了月钱,但他抠门,给的那点小钱根本不堪一花,她把自己的俸禄填补进去还不够。
她伤心感叹:「你说我师父怎么就不能像李大善人这么大方呢。」
花钱如流水的李大善人坐在粥棚里,被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反衬出一种脱离尘世的高洁无瑕。年轻俊美的脸,微微低垂的桃花眼,偶尔抬起的眼眸里,闪着慈光。
青檀觉得他此刻真是很像一尊佛寺里的观音像,啊不,散财童子。
乞丐们围着粥桶,争着挤着把碗往前伸,「给我给我。」
拿着粥勺的蓬莱忙得手忙脚乱,眼皮子底下都是碗,有些恨不得杵到他脸上。管家常笑帮着维持次序,喊道:「大家别急,都有份。」
大家都忙着抢饭吃饭,没空搭理老乞丐,他东跑西跑忙活半天才终于问到一个有用的消息。那天早上,有个叫尾巴的乞丐见到温秀才进了鬼园。
青檀问道:「鬼园是哪儿?」
老乞丐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女郎是外地人吧?鬼园在幽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张夼道:「把你知道的都说了。」
老乞丐道:「那园子原先住着一户魏姓人家。男主人常年在外,做生意发了财,结果树大招风引来灾祸。一家老小七八口人都被歹徒杀了,家财被抢劫一空。男主人听闻噩耗赶回家,当天就疯了,不吃不喝的在园子里哭喊怪叫,没多久死在园子里。从此那园子里就闹鬼,一到刮风下雨天就有鬼叫,根本没人敢去。」
青檀素来胆大,追问道:「什么鬼叫?」
老乞丐一跺脚,「就是惨叫啊。那园子邪气的很,连鸟都不能飞进去,墙外头时常有死鸟,死老鼠。鬼气森森的十分吓人。」
青檀又问叫尾巴的乞丐,「你见温秀才进去,可知道他几时出来的?」
尾巴摇头,「我一看他进了鬼园,扭头就走了。那地方瘆得慌。碰见刮风下雨天,我们宁肯淋着,也没人敢进去避雨。」
张夼打发了两个乞丐,对青檀挑挑眉毛,问道:「敢不敢去?」
青檀举头看看天,无所谓道:「大中午的,有鬼也不会出来。走吧。」
两人走到鬼园门口,体会到了尾巴说的瘆是什么意思。从围墙里爬出一种不知名的藤蔓,充满黑刺,装牙舞爪的堆萎在墙头,枯枝败叶掩盖的围墙下布满了一道一道红褐色痕迹,乍一看像是被泼了满墙的血,有种毛骨悚然的阴森感。墙角下布满青苔,还有几只死鸟。
张夼善于用毒,熟知各种毒物,见到墙上藤蔓,惊讶道:「这是苗疆的毒血藤啊,北方怎么会有这玩意?」
「血藤的果子有毒,难怪经常有死鸟死老鼠。」他走到跟前,仔细看了看墙上的红褐色血迹,「这估计是果子破浆流下的汁液,天长日久的就成这个鬼样子了。」
青檀夸道:「不愧是招魂川,见多识广。如此说来,这园子里不一定有鬼。」
两人推开大门,院子里野草横生,荒凉不堪。虽然房屋久无人居,已显残破,依旧能看出当年是一户富裕人家。
青檀走进偏厅,忽然生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似乎曾经来过,或是梦里出现过。尤其是窗户下的一把玫瑰椅,她看着非常的眼熟。
张夼见她神色怔忪,开玩笑道:「怎么了?见到鬼了?」
青檀盯着那把玫瑰椅,慢慢蹙起秀眉,「我怎么觉得我曾经来过这里,好像在这里住过一样。」
张夼佯做吃惊,「你别吓我。这一家人都死绝了。」
青檀忽的笑笑,「也可能是上辈子来过。你有没有那种经历?有时候路过一个地方,明明是第一次去,却像是以前去过。」
「有啊。」
两人转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异样,又走进后面院子,这里原是厨房和柴房。
张夼站在柴火垛前,突然咦了一声,喊青檀过去。
「怎么了?」
「你看。」
青檀走到他旁边,顺着张夼手指一看,空地上有个小洞,旁边还有些干粪便。
青檀心里一动,温秀才在鬼园偷养了一条狗?
「川哥,你闻闻是不是狗屎?」
张夼:「……」
墙边竖着几根木头,旁边散着一条捆柴火的绳子。青檀拿起来几根木头比了比,选了一根插进那个洞里,刚刚好。
张夼奇道:「插在这里做什么用?栓狗?」
青檀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木棍,摇头道:「栓狗用不了这么高,何况这木头插在地上,狗使劲一拽就松了。」
张夼捡起地上的绳子,上面还有一些黑色的毛,「这是狗毛吧。」
青檀恍然道:「青天塔,鬼园,城门,刚好是一个方向。温秀才来鬼园之前,先故意绕到青天塔,让人看见他,不然无法解释,他为何一早出门,辰时才去骡马行租车前往京城。乔娘子丈夫的坟在城外,她领着玉郎出城,刚好经过鬼园附近。温秀才把狗从鬼园牵出来,利用这条狗帮他除掉了乔娘子。」
「不错。木桩,绳子,狗屎,全都是物证,人证也有了一个,就是那个叫尾巴的乞丐。」张夼摸摸下巴,「不过还有一个难题,温秀才就算在鬼园悄悄养了一条狗,又是如何调教这条狗去咬乔娘子的?」
「我猜他是用这根木棍套上衣服,模仿成乔娘子,让狗扑咬。」
青檀把木桩抽出来,倒过来一看,插进洞里的那头,有一些明显的齿痕和爪痕,她的猜测应该是对的。
张夼不解道:「这种训狗的伎俩,我也听闻过。但是那天早上,乔娘子母子同行,那条狗怎么就知道单单去扑咬乔娘子呢?」
他凑近查看木头上的齿痕,忽然道:「奇怪,这木棍上面有一股怪味。」
「什么怪味儿?」
张夼抽抽鼻子,「像是狐臭味。」
青檀忍俊不禁。
张夼正色道:「你别笑,这上面的确是有一股狐臭味儿。我们用毒的人,嗅觉比狗鼻子都灵。」
青檀收起笑意,低头再仔细一看,那些齿痕爪痕划过的地方,明显颜色浅了些,彷佛这根木棍的外面刷过一层清漆,她抬眸看向张夼,「一根准备当柴火烧掉的木棍没必要要刷漆吧。」
「不是漆,味儿不对。」张夼拿出匕首,在木棍表面细细刮了一层碎屑,然后用银针滚了一下,没毒。
青檀问:「是什么?」
「不知道。」张夼窘笑:「如果是毒物,我能分辨个八九不离十,这没毒的东西,我还真不知道是什么。」
为什么要在木棍上刷一层没毒的东西,如果是温秀才做的,究竟有何用处呢?青檀心念一动,忽然说了句,「这上面有狐臭味。你说乔娘子会不会是有狐臭?」
张夼恍然道:「有可能!不然那条狗怎么就单单咬她,不咬她儿子!」
青檀拍了拍手,「你把东西拿去找沈从澜吧。」
张夼嘿了一声,瞪着眼睛道:「咱们一起去啊,这功劳有你一半,岂能我一个人独占。」
青檀无所谓道:「功劳都算你的。」
张夼不领情,皱着眉道:「阿檀,每次咱俩一起办事,你都把功劳让给我,我一个男人,脸皮也没那么厚吧?」
青檀莞尔失笑,「川哥你别不好意思,我和你不一样。我做风喉不是为了立功改换门庭,我是欠了师父的,等我替他了结一件事,我就退出风喉。」
张夼立刻道:「什么事?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青檀有点烦躁的踢了一下脚下的绳子,「找一个人,叫佛狸,小时候是个和尚,现在未必是。」
「什么叫现在未必是?」
「这些年我和师父打听了许多寺院,没找到这个人,可能是还了俗。」人在寺里,范围还小些,一旦还俗,更加的大海捞针。
「他有什么特征?」
「肤白貌美。如果没长残的话。」
张夼噗嗤乐笑了,「肤白貌美算什么特征?我在京城的小馆里能给你找二百个信不信。」
青檀白他一眼,「要是容易找,我和师父还能忙活十几年没信儿。」
张夼问道:「还有没有别的特征?」
「还有个东西。」青檀犹豫了犹豫,把镂空金球掏出来给张夼看,「据说是南越皇族用的东西。」
张夼对金球没什么兴趣,紧盯着里面的蜡黄珠子看了看,又凑到鼻子底下使劲嗅了嗅,然后,两只眼睛都在放光。
「这金球是不是南越皇族的我不清楚,不过这里面的珠子,可真是个好宝贝。」
「很值钱?」
「这叫辟邪珠,产自西域,珠子的香气可保留数百年,佩戴身上,一切毒虫毒物都避而远之。」
青檀没什么反应,不激动也不兴奋,抬着冷艳的下颌,一副不稀罕的样子。
张夼好奇的问:「这东西很少见,千金难买,你那来的?」
「他送我的。」
张夼倒吸一口气,「哎呦他可真大方。这玩意可以做传家宝的,能用数百年。」
青檀嘁了一声:「我被他抢走的东西,可比这个辟邪珠要贵重的多。」
张夼被吊起了好奇心,眼巴巴问:「什么东西?」
青檀往外走了两步,回眸冲他顽皮狡黠的一笑:「不能告诉你。」
张夼:「……」
两人在鬼园门口分开,张夼去县衙找沈从澜,青檀回风云镖行向江进酒复命。
路过普渡寺,她顺便看了一眼粥棚。
讨饭的乞丐们已经散了,蓬莱和老常正在收拾粥桶,准备往车子上放。李虚白依旧坐在粥棚里,旁边围着两三个乞丐,他竟然正在给一个老乞丐号脉。
那老乞丐脏兮兮的头发纠缠成一块灰饼顶在脑袋上,一张树皮样的老脸,因为脏污不堪,五官显得模糊不清。而一尘不染的李虚白居然毫不嫌弃的将手指搭在他乌黑的手腕上。
他如此讲究一个人,竟然不嫌脏给乞丐义诊?
这李大善人的名号竟然是这么来的?
青檀又好奇又诧异,站在路旁一棵菩提树后,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那双手不愧用过几十种膏脂,修长干净,冷白无瑕,对比那乞丐乌黑的手臂,仿若煤炭上落了一块白玉。
「没有大碍。这些药丸你服用两日。」
「多谢多谢。」
旁边一个老乞丐迫不及待的将裤子挽起来,「李大夫你看看我的伤。」
「这是被狗咬了?」
老乞丐叹道:「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跑不快就被咬住了。」
「富贵人家大多养狗护院。你日后小心些。」
李虚白从药箱里拿出药粉替他上药。
乞丐脏污不堪,伤口狰狞丑陋,李虚白的表情看上去并无不适,更无厌恶不耐。
这男人真怪,淡漠高冷如苍穹的一轮孤月,却有着悲悯炙热的人间心肠。
青檀原本对他胡乱撒钱的做派看不惯,加上他一个男人过分讲究,用几十种膏脂保养双手,此刻却不由生出好感来。平心而论,即便是她,也很难对一个脏污不堪的老乞丐做到如此。尤其是他,衣着洁净,不染尘埃,一看便是个有洁癖的人。这份医者仁心,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心生敬意。
青檀回到风云镖行,江进酒正打算派阿松出去找她。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张夼也早该到了,怎么也不见人?」
青檀跑了一天口渴难耐,先倒了两杯茶喝,方才开口道:「我已经见过张夼。他昨天半夜便被沈从澜薅起来,今儿一早就到了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