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将她抱起来,一起身跃到树上,把青檀放到了一颗树杈上坐好,然后想了想,又从衣襟里扯出来一个金灿灿的小球,挂在她的脖子上,「这个可以避毒虫毒蛇。」
青檀瞪大眼睛,咬牙切齿的盯着他,「你这个王八蛋,佛祖会劈死你。」
佛狸做了个鬼脸,「我是佛门弟子,佛祖才不舍得呢。」
吵架吵不过,打架也打不过,青檀气的眼圈都红了。
佛狸见她气鼓鼓的像只小河豚,笑嘻嘻的捏了捏她的脸蛋,「不要生气了,你看我对你多好。怕你被狼吃掉,把你抱到树上藏起来,又怕有毒蛇咬你,还把我最宝贝的玲珑球送给你,这玲珑球可是金子做的,里面这颗宝珠是稀世珍品,买都买不到。」
青檀恶声恶气道:「你等着,以后让我找到你,我要把你的屎都打出来。」
「嘿嘿,你找不到我。」
佛狸呲溜一下跳下树,拿起那个铁匣,转眼就没影了。
他还真是说到做到,一晃十二年,硬是没让江进酒找到他的一根毫毛。
如果江进酒是寻常百姓也就算了,他是三省风喉的统领,而且多年来以风云镖局主人的身份,和江湖上各大门派都有交情,消息灵通。
这些年来,青檀也一直明里暗里各处寻找,花了不少私房钱,却没有得到一丝讯息,直到一年前,大周北境的朔州榷场,出现了一个叫夷微的人。
北戎骑兵时常骚扰大周北境,抢夺边城百姓。朔州榷场的商户,更是时常被北戎骑兵烧杀抢掠。骑兵剽悍善射,来去如风,令人防不胜防,朝廷也颇为头疼,没有应对的良策。
去年冬天,骑兵再次抢袭榷场。夷微带领榷场商户和百姓,竟然击退了骁勇善战的北戎骑兵。他自称是墨者赵犀的弟子,善于机关,且膂力过人,在塔楼上一箭射死了骑兵的头目。北戎骑兵大败而逃。
青檀和江进酒得知这个消息,不约而同想到了当年的佛狸,不论「夷微」是不是佛狸,显然他就是得到赵犀铁匣的人。
青檀立刻赶往朔州榷场,四下寻访守城将领,还有榷场的商户,想打听出夷微的来历和去向,然而竟然没有一个人见过夷微的样貌。他自始至终都带着一张树皮做的面具,穿着一身破衣。北戎骑兵一退,他便不见了踪影。
整整一年,青檀恨不得将整个朔州掘地三尺,也没有探出一丝夷微的消息。
人还没找到,江进酒突然来信让她速来幽城,她心里自然不乐意。
江进酒又给她斟了一杯茶,细声细气的劝道:「十几年都没找到,不急于这几天。」
青檀心道:谁让你抠门不舍得花钱,空口白牙的叫人帮忙打听,谁能尽心?害的她自己掏私房钱。
她故意气他,「幸好这事就我知道,不然,师父这三省风喉首领的脸上都没光彩。」
江进酒弹了弹腿上的猫毛,慢悠悠道:「那也不能全怨我。记得当年我曾问过你,佛狸脸上身上可有什么特征,你说什么来着?」
青檀垂眸不答,捏了捏白猫的胖爪,假装是那个小和尚的狗头,不小心力气有点大,白猫懊恼的抽出胖爪,想要挠她。
江进酒瞟了她一眼:「你说他长的很好看,好看的人多了去了,这算是什么特征?」
青檀不服气的垂着眼皮,那个小和尚脸上白白嫩嫩,干干净净,连个小痣都没有,硬说什么特征,也就是好看了。
江进酒叹道:「大海捞针的事,尽人力听天命吧。」
青檀眉梢一挑,「我咽不下这口气。」
江进酒知道她有反骨听不进去,「我叫你来幽城,不光是为了仙人状。卫通说邓瘸子来了京城。」
当年江进酒买走青檀时,并未向邓瘸子打听她的身世来历。青檀长大一些懂了事,想要寻找自己家人。可邓瘸子四处卖艺,行踪不定,不容易找到。不过好在邓瘸子特征明显,是个瘸腿的高杆船戏班主。前些日子终于让卫通打听到了下落。
青檀眼睛一亮,「早知道我今天在京城多逛逛。」
「先查仙人状的事吧。我交代了手下人,一有邓瘸子的消息立刻告知。」
青檀看看窗外天色,「我去一趟青天塔。」
「和张夼一起去吧。他明日到。」
青檀站起来,「早点给你办完事,我早点回朔州去找人。」
江进酒:「……」
青天塔最近在城里名声大噪,白日里不时有百姓来塔下拜神仙。到了晚上,此处便如以往一般荒凉孤寂。冬日天色黑的早,年久失修的古塔立在空旷野地里,只能看见一个隐隐约约的黑影。
青檀踏入青天塔,点亮火烛。
她胆子大,不觉得深夜登塔有何不妥,心里倒是好奇,此处当真有神仙?他如何来取仙人状,又如何判断投仙人状的人,是投机取巧不肯出血,还是踩着铁钉板上塔顶?
最后一层的铁钉板,根本难不倒她,她轻功过人,飞身一跃径直到了塔顶。
塔顶比较局促,大约能站得下三四个人,投放仙人状的木匣用一根铁链悬在最后一张铁钉板的上方。若想投仙人状进去,得站在最后一块铁钉板上。
她一个倒挂金钟,脚悬在横梁上,伸手扯过铁链,木匣里面,竟然有一封信。
这是有人来投了仙人状?
青檀好奇的拿起来一看,是一个叫温知礼的人写的鸣冤信。
满纸冤屈,字字泣血,状告的竟然是青天塔的仙人!
这可太新鲜了。青檀正在细看,突然觉出风中有一丝异动。
处于习武之人的敏觉,她立刻警觉的抬头,目光疾扫四周,并无任何异样。
难道是「仙人」来取仙人状?
她略一沉吟,把这份仙人状折好塞到腰间,然后一个翻身,推开了塔顶的窗户。
深冬的风,寒气如刀。她登上窗户轻轻一跃。
双足还未点地,突然之间,一道黑影迎面而来。这人偷袭的十分巧妙,青檀正处于落势,脚下虚空没有支撑,对方一招直扑她面门,掌风刚劲到青檀脸上的蒙面巾都被卷起来,几乎差点把她一掌打翻在地。不等她落地,一脚踢向她的胫骨。
青檀单掌撑地,飞身而起,瞬息之间和他过了十几招。
这明显是个男人,身形高挑,劲瘦,双肩宽阔。他招数并未有多花哨精妙,但内力强到可怕,赤手空拳,可以将平平无奇的一招化做呼啸而来的雷霆风暴,开山劈石的鬼斧。
青檀第一次遇见如此强悍的敌手,反而激起磅礡的好胜之心。江进酒一直说她是个练武奇才,他亲自教的武功,她十四岁的时候,江进酒已经不是她的对手。
近三年来,她和人交手没有落败过,今夜是个例外,竟然被人偷袭的如此狼狈。
对方的掌风如同一种无形的铜墙铁壁,将她困住,笼子越来越小,眼看就要被捆缚其中。青檀从腰间抽出了伏己刀,银光一闪,如同一道闪电,横空劈开无形罡气,伏己如蛟龙出海,寂静的暗夜,刀锋卷起了阵阵狂风。
江进酒说她是他最得力的弟子。最难的差使,一定会交给她。
她没有输过,今夜也不会。
她天生就是个斗志昂扬的人,越是遇见强敌,越会激发出潜力,越战越勇。
对方赤手空拳,被她的刀风卷在里面,从绝对的压制变成了与她平手。
青檀越杀越狠,渐有有反败为胜的迹象,伺机一刀断流径直劈向他的右手,本意是想逼退他,然而没想到他居然用手来接刀。伏己刀削铁如泥,是江进酒送给她的及笄礼物。
青檀倒是有点遗憾,这样的话,他的手掌必定不保,但诡异的是,就在伏己刀砍到他手上时,银光一闪,他不知用的什么兵器,竟然挡住了伏己刀,铛的一声轻响。
高手过招,最忌讳分神,细若毫发的破绽便会变成杀机。
青檀诧然的那一剎那,他身形一闪,左手探向她腰间,从她腰间抽走了那张仙人状。
电光火石之间,青檀来不及撤回伏己,就势刀锋往下一压。黑衣人动作更快,一个飞身后撤,但凡晚一剎,凌厉刀锋之下,他右臂不断也残。
青檀挥刀追到,他居然腾身而起,在伏己刀的刀背上,借力一跃,只见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已经凌空而起,转眼间消失无踪。
若不是亲眼所见,青檀绝不可能相信,这世间会有如此轻功卓绝之人。
四下寂静无声,只剩下风,夜色如墨,天上连一丝月色都无,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这人到底是谁?
青檀和他交手之际,明显感觉到他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传说中的神仙。因为神仙会法术,不必和她过招。难道他是替「仙人」取信的人?否则他为何要抢走温知礼所投的那封信。
温知礼便是前两天才从牢里放出来的温秀才,乔娘子的租客。青檀在回幽城的路上,听柳莺和莲波讲过这起命案。乔娘子丈夫早逝,独子玉郎尚未成年,以收租为生。
幽城交通便利,商贾云集,一些进京赶考的读书人,一年不中再战来年,不想在路上耽搁时间,多选择在幽城租房备考,这里离京城近,房租却比京城便宜的多,吃穿用度各种开销都能节省不少。
乔娘子将自家院子一分为二,前头两间房和儿子共住,后面几间空房租给了三位读书人。她一怕租客偷她东西,二怕被人说闲话,便在院里垒了一道高墙,租客们从院子后门进出,她平素除了收房钱,也不与租客往来。
她被狗咬那天,温秀才一早出门,前往京城拜访昔日同窗,与两位同窗同吃同住六日,形影不离,两位同窗皆可证明他的清白,所以才在京城四处替他鸣冤。温秀才也不肯认罪,宋知县关了他数日没有审出任何线索,没有证据不得不放人。
青檀收起伏己刀,回到风云镖行。
江进酒听说温秀才上了青天塔投仙人状,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这温秀才真是个书呆子,他上青天塔诉冤,难道还想让仙人承认自己错了不成?」
凡间的上位者为了颜面,即便犯了错也会将错就错,死不承认,何况是「仙人」。
青檀不以为然地笑笑,「士子的名声比什么都重。他未必是当真让仙人给他翻案。也许只是做样子给人看,想以此来证明自己清白。」
江进酒点头,「有道理。你说这黑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大白猫从亭子上跳下来,青檀弯腰把它捞到怀里,随口答道:「要么和仙人有关,要么无关。」
江进酒瞪着眼睛,无语道:「你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么?」
青檀偏过头冲他微微一笑,语气带着调侃,「师父不会妄想一天两天就能查明这仙人状吧?就算青天塔上是个假冒神仙之名的凡人,他也必定是聪明绝顶之人,不然也不会断明八桩冤案。你想找到他,绝非易事。」
江进酒哼道:「你是说我们不够聪明?」
青檀摸着白猫的脑袋,颇为认真的考虑了一下,回答道:「我,还行吧。」
江进酒气结,言下之意,他就……
这个徒弟真是他的克星,一有机会就故意气他。江进酒反击道:「没想到小小一个幽城,竟也是卧虎藏龙之地,居然有武功比你还高之人!」
青檀波澜不惊的挑挑眉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不是你时常对我说的话?我耳朵都听出了茧子。」
江进酒没好气道:「我那不是怕你骄傲?」
青檀清了清嗓子,笑盈盈道:「十四岁就青出于蓝,的确是容易骄傲。」
江进酒:「……」
这徒弟一身反骨,打不赢,也吵不赢。
莲波知道母亲望眼欲穿等自己的消息,所以回到幽城先去了溪客书坊,陪林氏吃了晚饭这才回到高家。
她天不亮出门,整整一天都不归家。王氏自然没个好脸色,一见面就摆起冷脸开始训斥。
高云升听说母亲又在找茬,急忙过来解围。
王氏见儿子袒护儿媳,越发生气,破口骂道:「你就知道护着她!过门四年了肚子没一点动静,还不是因为她一天到晚的回娘家,心都没在你身上!」
莲波忍了半晌都没吱声,听见这句话,终于忍不住道:「我并非无事就回娘家,今年我母亲病重,我才回的勤些。」
「你嫁入高家便是高家的人!照顾婆婆丈夫,生儿育女才是你的本分。」
莲波冷声道:「我虽嫁了人,可我还是我娘的女儿,不能对我娘不管不问。」
王氏见她顶嘴,越发恼怒,「你看看街坊邻居,谁家媳妇整日往娘家跑。你莫不是和书坊里的伙计有私情?」
莲波脸色一沉,冷冷道:「母亲若是觉得我不守妇道,回娘家是与人私会偷情,索性给我一份休书罢了。」说罢不再忍受王氏的羞辱责骂,起身便走。
王氏气的摀住胸口喊道:「真是反了反了。」
走出回廊,柳莺忍不住道:「老太太实在过分,大娘子对母亲一片孝心,她竟能无端造谣泼脏水说出那种话,真让人寒心。」
莲波冷冷失笑:「她原本就不想让儿子娶我,加上我没有生养,所以故意找茬罢了。」
看不顺眼的人,怎么做都是错。王氏既看不上莲波的出身,又怨她没有生养,但又舍不得书坊的收益,不然早就让儿子写了休书。
莲波心力俱疲的回到寝房,草草洗漱之后上床歇息,交待柳莺熄了灯。平素高云升只要见到她房里熄了灯,便不会来打扰她,自觉到书房休息。
莲波躺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心里犹如压着一块巨石。今日在路上颠簸一天,身体像是散了架,累是累极了,可是毫无睡意。房门外传来脚步声,莲波听出是高云升,他今日一反常态,见她房里熄了灯,也并未离去,而是踏入房中点亮烛台,彷佛知道她没睡着。
莲波心里堵的厉害,低声道:「云升,你若是想和我争执,等到明日,我今日奔波一天,实在太累。」
高云升坐在她帐子外面,没有吭声,房间里静寂的让人窒息。
过了一会儿他方才开口道:「我知道母亲对你有些过分。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说出那种话。难道我在你心里,一点也不值得留恋?四年的夫妻情分就这么不值一提?」
莲波慢慢坐起来,撩开床帐,方才在王氏房里,她脸上挂着寒霜怒气,此刻已恢复了平素的端庄柔美。
她平静温婉地看着高云升,「云升,这四年来你对我很好,我心里很是感激。可是,这世上没有人比我娘更重要。我愿意为了我娘作任何事。如果能用我的命换回溪客,我也愿意。」
言下之意,她不可能不管书坊,不顾母亲,逼急了她只会放弃丈夫和婆家。
高云升苦笑,「我自认为对母亲也算孝敬,却无法做到你这样。」
「那是因为,」莲波停顿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告诉他:「我娘并不是我的生母。」
高云升震惊的看着她,「你不是亲生的?」
莲波点头,缓缓说道:「我爹娘原籍莲城,所以我和妹妹都以莲花为名。母亲嫁入楚家多年不育,祖母一直逼着父亲纳妾,父亲不肯,母亲便收养了我。后来虽生了妹妹,她却依旧对我视若亲生,爱如掌珠。祖母过世后,父亲带着我们离开莲城,来到这里落户。母亲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我是收养的女儿,也不让我对旁人提起。」
她今日终于忍不住把身世说出来,是想让高云升理解她为何会如此顾及娘家和母亲。
高云升怔怔望着莲波,半晌都没有从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里缓过来。
莲波索性直说:「怀善堂堂主说我娘病入膏肓,已时日无多。我娘对我有恩,我绝不可能舍弃我娘不管,若是婆婆容不下我每日都要回书坊照顾我娘,夫君便另寻良缘吧。反正我嫁入高家四年也未能给高家诞下一儿半女,被休也很正常,外面绝不会说夫君闲话。」
高云升扯着嘴角涩涩一笑:「我高云升是那种人么?」
莲波:「我不想夫君夹在两头为难。」
「岳母病重,你前去尽孝是应当的,我会去劝母亲不要再为难你。」
其实两人心知肚明,王氏找茬的最大原因还是因为莲波没有生养。
莲波看着他的眼睛,「若我不能生育呢?夫君可要纳妾?」
高云升目光有些游移,「莲波,岳母也是成亲数载才有身孕,你我不过成亲四年而已。」
莲波低头不语,忽然笑了笑,「是啊,来日方长。」
高云升走过来,搂着莲波的肩膀道:「你今日奔波一天,早些歇息吧,别再东想西想的费心神。我去劝劝母亲。」
说完便起身离去,也不知道他对王氏说了什么,翌日莲波吃过早饭,说要回书坊看母亲。王氏既没有摆脸色反对,也没有冷言冷语的讥讽,像是换了人,昨日那一场撕破脸的争吵像是没有发生过。
出了高家大门,柳莺忍不住悄声嘀咕,「姑娘,老太太今日怎么回事?」
莲波笑了笑,「可能是我昨日甩了脸子,说了狠话,她也知道拿捏不了我。」
妇人都怕被婆家休弃,世所不容,可她不怕。林氏在她出嫁的时候就说过,如果婆家慢待她,不要忍气吞声也不要委曲求全,书坊永远都会是她的家,母亲也永远都站她这一边,绝对不会容忍别人欺负她。
柳莺欲言又止道:「姑娘即便是不想再留在高家,也应和离才对。」
言下之意,被休终归说出去不好听。
莲波淡淡一笑,「做人问心无愧就好,那管得了别人的嘴。我才不在乎名声。」
青檀急于打听金球的来历,吃过早饭便从风云镖行,寻到了书坊。
莲波刚到不久,还未来得及去找出那本古籍,索性将她领进了书坊右侧的一间厢房。里面既像是一个书库,又像是一间书房,靠墙做了一面大书架,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些古籍书卷,有些还用绢布包了起来,看样子十分珍惜。
莲波介绍道:「这里原本是我父亲的一间藏室,也是休憩之所。他老人家收集的一些古籍,都放在那一摞箱子里,我叫伙计来搬下来。」
「不用,我来吧。」青檀轻轻一提,单手就把最顶上的木箱提了下来。
莲波瞪圆了杏眼,惊道:「妹妹好厉害。」
青檀笑:「这点蛮力算什么。」
楚父留下的三个木箱里分别收藏着前朝,南越,东吴的一些古籍画册。
南越国画册上的烛台,灯罩,香炉上都雕刻有三足金乌的图案,和佛狸给她的金球上都金乌一模一样。显然这金球是当年南越国皇室所用的物品。南越早已亡国,当年的皇族要么被杀,要么凋落民间,不知所踪。难道那个小和尚是南越皇室后裔?
青檀把三个木箱归置到原处,无奈的笑了笑:「即便确认了金球的来历,也还是找不到这个人。给姐姐添麻烦了。」
莲波有感而发,「单凭一件东西去找人,实在太难了。」
青檀走到门口,突然又停步,「姐姐可知道城里那家脂粉铺子的东西好用?」
北方天气干燥,她从朔州急着过来,唇脂用完还没来得及买,嘴巴已经干的起皮。
莲波道:「咏恩街的小香山,那里卖的脂粉最好。我一直用。」
「多谢姐姐,我这就去买点。」
青檀告辞离开,跨出书坊门坎,迎面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正踏上台阶。
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轮廓生的无可挑剔,只是肤色略深,显得面容冷峻。
两人面对面擦身而过,沈从澜看见青檀额上的红梅,不禁多盯了几眼。
大周法度森严,刑罚严苛,百姓一旦犯罪,便在脸颊上刺字投入监牢。即便刑满释归或遇赦免罪,脸上的刺字也不许抹掉,让世人皆知此人曾犯过罪,以示惩戒。他在大理寺见多了犯人刺青,一眼分辨出这女郎额上的红梅并非是描画而成,而是刺青。
莲波锁了厢房的门,正要去后院,忽然有人叫了声「高夫人」。
声音很熟,梦里经常出现。她回过头,眼前一阵恍然。
四年不见的沈从澜,站在铺子的书摊前,神色复杂的望着她。
莲波回过神来,屈膝行了个礼,「恭贺沈大人。」
沈从澜眉头蹙了蹙,这句话表明,她已从丈夫那里得到了他来幽城任知县的消息。一想到高云升,他心里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别扭,于是语气也有点不快,「上一任知县已经丢官被贬,有什么好恭贺的,接了一块烫手山芋。」
此时来幽城当县令,的确也不是什么好差事,莲波后知后觉恭贺他不太合适,忙换了话题,「沈大人是要来买书么?」
沈从澜的目光在书坊里幽幽扫了一圈,眼神里闪过一些故地重游,物是人非的怅然。书坊门店的布局和五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林氏为了寻找女儿,多年来都不搬家,考虑到女儿或许记得自己的名字,还把书坊的名字,改成了溪客书坊。
他淡淡道:「我今日是来查访乔娘子的那桩案子。」
莲波主动道:「我不认识乔娘子。她儿子玉郎倒是曾经来买过书。」
沈从澜并没有询问母子俩,却问起来温知礼,「温秀才经常来书坊买书吧?」
莲波如实道:「他的确经常来,只是看得多,买的少。」
溪客书坊最大的主顾便是读书人和准备科考的士子。莲波见过温秀才数次,印象中此人老实木讷,不善言辞。
既然沈从澜是来办公事,莲波便想让他多了解些消息,又补充道:「听安叔说,温秀才手头局促,所以才租住在乔娘子那里。乔娘子出了名的抠门难缠,疑人偷斧的事没少做,丢了东西就在巷口骂街。她的房子只租给读书人,一来读书人斯文守礼,二来也可教她儿子玉郎念书,省下去学堂的束修。」
安叔是书坊的老伙计,幽城本地人,消息通达,时常和莲波聊一些街坊邻居的八卦。
沈从澜点了点头,「当时仵作验尸只验出乔娘子是中毒而亡,却查验不出是中了什么毒,也查不出中毒的时间。我从江湖上请来一位用毒高手,他确认乔娘子是死前五天中的毒,毒并非口入,而是从被狗咬的伤口进入体内。既然乔娘子中毒那天早上,温秀才还在幽城。他还是有毒杀乔娘子的嫌疑。」
莲波不解道:「据说乔娘子被狗咬后,儿子一直寸步不离的照顾她,那时温秀才又在京城,如何在伤口里投毒?」
沈从澜看着她,「所以我想到了一件事,来找高夫人确认。我记得夫人曾说过,书坊为了防虫鼠蠹书,放置了一些毒药,虫鼠吃后不会当场毙命,回巢穴之后才毒发,还会撕咬同类,最后一窝死绝。」
莲波道:「不错,那是我父亲当年请人配的毒药,还开玩笑给药取了个名字叫一窝端。」
沈从澜道:「我想从书坊拿些药回去让人查验一下,看是否和乔娘子中的毒一样。」
莲波讶然道:「大人怀疑温秀才从书坊偷了毒药去毒杀乔娘子?」
沈从澜点头说是。
莲波还是难以置信,「乔娘子那天是和儿子一起给丈夫烧纸钱,温秀才如何能指挥一条狗准确无误的单单去咬乔娘子而不是玉郎?」
沈从澜微微蹙眉,「先从毒药查起吧。不论如何,至少案子有了一点眉目,乔娘子中毒那天早上,温秀才还在幽城。」
「沈大人稍候。」莲波走到书坊一角,从靠墙的书架下拿出一个敞口的小盒,里面铺着一层米粒大小的药粒,白色无味。
沈从澜接过来,问道:「温秀才可知道这种毒药?」
莲波点点头,「一般来书坊的人都不知道。但是温秀才因没钱买书,待在这里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累了便盘腿靠墙坐在那里,我担心他不小心碰到,所以对他提醒过。」
当年沈从澜也是书坊常客,所以莲波也提醒过他。
「高夫人还是那么良善体贴。」沈从澜眼神变得复杂,语气也有些变味儿,「高夫人是对所有读书人都如此么?」
莲波垂下眼皮,没有回答这个无关案情的问题。
沈从澜又追问:「温秀才没钱买书的时候,夫人是否也免费赠书?」
莲波顿了顿,「偶尔也会。」
她心里闪过一些以前的画面。十七八岁的沈从澜三天两头来书坊,柳莺常说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时常赠书给他,他每次都写诗回赠。那些情意绵绵的诗,她出嫁前一把火全都烧了。
沈从澜酸溜溜道:「我还以为,当年只有我才会有此待遇。原来高夫人对别人也是如此。」
莲波淡淡瞟了他一眼,「若不是我夫君说沈大人是从大理寺调来的,我还以为大人是从山西来赴任。」
沈从澜暗吸口气,把心里的一抹酸意强压下去,淡淡道:「打扰了。」
「沈大人慢走。」
莲波望着他的背影,手按住胸口,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手心下是乱糟糟的心跳。
接任知县的人,为何偏偏是他?
青檀走进名叫小香山的胭脂铺,开门见山问道:「掌柜的,有没有便宜好用的膏脂?」
掌柜许娘子是一位四十许的中年妇人,皮肤白里透红,细嫩光洁,也不知道丽质天生,还是涂了脂粉。终归是让人一看,便情不自禁的信服这脂粉店的东西应该是好物。
「当然有啊,小娘子你可是来对了地方,幽城谁不知道我家的东西便宜好用。」许娘子热情万分的拿出一堆玲珑秀巧的盒子供她挑拣。
青檀看的眼花缭乱实在不知道怎么选,简单粗暴道:「给我拿一盒唇脂和面脂就行了,别的不要。」
掌柜娘子憋不住笑了,大约是没见过一个女郎家对胭脂水粉这么不上心的。
「小娘子只用唇脂和面脂可不行,冬日天干风大,头发得抹些发油,手也要涂些膏脂,不然这一伸手全是裂口干皮,那就不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