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不会弹琴吹笛子。
“我感染尚早,尽量不动用冥纹之力,还能忍……”谢听烤好了最后一只兔子,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我方才让你不要杀庞提,是因为我感觉他可能知晓如何压制冥纹、延长寿命的办法。”
方遥低头沉思,下意识地把手中兔肉放到唇边咬了一小口,焦香浓郁的肉味充斥口腔,她才反应过来。
她以前是绝不吃这荤腥之物,口味竟然被他和俩崽崽逐渐带歪了。
“真有办法?他告诉你的?”谢听眼睛一亮。
“他没有说,这只是我的猜测……”方遥道,“反正他现在也死了,无从得知。”
谢听连忙解释:“我第一次动用那力量,控不住力道……”
他当时隐约听到了方遥的喊话,但是无法控制躁动的杀意,直到尝到嘴里的血腥,才逐渐恢复了理智。
他能在战后没有脱力昏倒,还能坐在这里和他们一起烤兔子,已是不易。
方遥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又咬了口兔肉,继续低声道:“我师弟守拙说过,在他受伤前,在银淞城中看到有两个幽冥信徒与庞提相谈甚欢,似是在谈什么交易。”
“如果能找到当时那两个幽冥信徒,或许就能知道他们交易的内容是不是跟延长寿命有关。”
谢听闻言,有些复杂地看着她道:“那两个幽冥信徒也被我杀了。”
方遥睁大眼睛:“……什么?”
谢听心虚地低头吃肉:“我当时看到有妖和两位幽冥信徒联手,在欺负你师兄,我宰了那只叛妖,就顺手把他们都杀了。”
那两个幽冥信徒就算动用冥纹,实力也不强,他哪里想到那两人就是跟庞提谈合作之人。
眼下庞提死了,那两个幽冥信徒也死了,就近的线索都中断了。
方遥想了想,无奈道:“那就只能去西北了。”
西北方是幽冥教的老巢,听说那里许多城池已经没有了正常人,全是身负冥纹的感染者,但如果有存在缓解冥纹的办法,也一定会是在那里。
谢听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不由得又燃起了些希望。
他感染冥纹后,动不动就会狂躁,越来越难静下心来思考事情。现在想想,以庞提那唯利是图的性子,既然答应帮幽冥教用罪妖做活饵,散去各地制造混乱,对方肯定会许给他一些好处才是。
不然就算他能借幽冥教之力,把自己拉下台,他自己也顶多当三年妖王。
这买卖,庞提肯定不干。
一定是幽冥教某些核心人物掌握着能压制冥纹、增长寿命的法子,以此为交换,才说服了庞提成为了他们的走狗。
谢听看向方遥道:“我跟你同去。”
“你真的想跟我一起?”方遥则有些犹豫。
她本想送俩崽崽回宗后,独自去往西北,她不确定谢听现在这样,能否还有精力去那么远的地方。
“嗯。”谢听笃定地应声。
他又不是动不了了,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为治愈他冥纹的事,冒着风险四处奔波,自己坐享其成。
他不想和她分开了,哪怕最后找不到法子,能死在她身边,也是一种归宿。
俩人吃兔肉的功夫,很快就定下了初步计划,先把俩崽崽送去灵霄宗,再前往西北,幽冥教的老巢寻求解决冥纹的法子。
“爹爹娘亲,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你们要去哪儿啊?”
阿圆隐约听到他们说要去哪里,灵动的杏眼眨了眨,“我们也要去。”
“哪儿也不去,好好吃你的兔子。”谢听挑眉道。
阿圆哼了一声,一边咬兔肉,一边心想爹爹和娘亲肯定有事情在瞒着他们。
方遥吃了小半只兔肉后,觉得油腻,实在不想再吃了,把剩下的大半个兔子都塞回到了谢听手里。
谢听打完架肚子也饿,把她剩下的烤兔都吃得干干净净。
天黑露重,崽崽们吃饱了就犯困,他们也不想再赶路,便打算在这郊外的篝火旁将就着睡一晚。
方遥刚从储物袋里拿出铺盖,那边的一大俩小已然席地躺下了。
谢听再度显露出了兽态原形,趴卧在地上,像一座在黑眼里散发着白芒的雪山,光是摊开来的狐尾就占据了比四人床榻还要宽的地盘。
吃饱喝足的俩崽崽已经在爹爹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大半个身子都依靠在了它的身上,幼小的身形几乎陷进了它蓬松厚实的皮毛里。
“娘亲,不用铺床啦,爹爹的狐狸毛很厚的,你快来试试,很好睡!”阿圆招手呼唤着娘亲,同时往哥哥那边挪了挪,给方遥腾位置。
“……”
这也能行?
方遥看了看那头正在朝她热情招手的俩崽崽,又看了看那只直勾勾盯着她的巨狐,在黑夜里明灭闪动的金瞳,仿佛是在无声地邀请。
她犹豫了片刻,提步走过去,在阿圆的旁边席地坐下。
她从未有过“睡狐狸”的体验,不敢直接躺,动手像整理被褥似地,整了整背后的白毛,发现的确很厚实温暖,遂小心翼翼地往后躺了一下。
这一躺,方遥眉眼舒展,下意识地喟叹一声,这触感仿佛躺进了蓬松的云朵里,柔软又暖和。
确实非常舒服,比她睡过的任何一张床铺都舒服。
谢听见方遥和俩崽崽都已经躺下了,便把偌大的狐尾换了个边,缠绕过来,严实地盖在母子三人身上。
那抹带着点红毛的尾巴尖刚好盖过了方遥,只露出来一双足尖,稍微蜷一蜷腿,就跟盖着被子没有什么区别。
谢听平时很爱洁,尾巴毛也打理得很干净,有股清洗之后晒过太阳的蓬松味道,沾着淡淡的青草香。
方遥感受着身下从未体验过的柔和,难怪俩崽崽不愿意睡她铺的铺盖,这体验感差别太大了。
枕靠着爹爹庞大温暖的身躯,闻着它身上熟悉的气息,俩崽崽很快就睡了过去,发出均匀浅轻的呼吸声。
方遥正好睡在白狐的肚皮和前肢之间的位置,巨狐的脑袋枕在前肢上,不自觉地朝她这边侧。
她轻轻地翻了一个身,便刚好和这偌大的白狐脑袋面面相对。
狭长的狐狸眼拖着朱红色的眼尾,微微睁开出来一条缝,正对上方遥还未阖上的双眸。
她睡在它身上,她的任何动作它都能感觉得到。
方遥因为发现了它是当初那头和自己有渊源的小狐狸,所以对谢听又多了一层滤镜。
她有些好奇,当年那么幼弱的一只小狐狸,是怎么在短短两百年间,长成了称霸一方的妖王的?
中间一定遭受了许多磨难……
方遥怕吵到俩崽崽睡觉,没有开口问。
白狐狭长的眸底闪动着点点碎芒,仿佛知道她心里想问什么,但也默契地没有开口。
夜空中笼罩的薄雾渐渐消散,圆月露出本来的清和光辉,一人一狐在月光下就这么无声地凝看着。
还是方遥萌生了些困意,随着她闭上眼,白狐的鼻尖又往她这边凑了凑,眼皮也随着阖了起来。
睡了没多久,方遥忽然感觉到身下传来轻微的颤动,她戒备地睁开眼,发现身下的白狐又露出了先前在大殿中流着涎水,面目狰狞的样子,它的右爪紧紧地按在痉挛抽搐的左爪上,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轻颤,十分痛苦的模样。
她坐起身来,刚想查看他的状况,谢听的兽态便不受控制,瞬间幻化为了人形。
巨大柔软的靠枕消失,睡梦中的俩崽崽双双向后倒去,方遥眼疾手快地伸手托住俩崽崽的脑袋,没让他们磕在地上,随即储物袋里掏出枕头,给俩崽崽枕在了脑袋下。
俩崽崽睡得很深,她这一番操作下来,他们居然还未醒,只是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谢听侧躺在地上,墨发散乱,脸色苍白,额头青筋暴跳,胸膛起伏,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在遭受着巨大的痛苦。
被冥纹缠绕的左手无处借力,只好屈指狠狠地抓向地上的泥土,将手指深深插/入土壤中。
他的瞳孔一会儿紧缩,一会儿变成金色的竖瞳,唇角已经被咬出了血迹。
“谢听,你……还好吗?”方遥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
她看了看那只几乎被他揉进土壤,几乎变色的左手,轻轻卷开他的袖子,才发现白天还只长到他手腕处的冥纹,此时已经蔓延到他的手肘处。
谢听大口喘着气,他此时的脑海中全部被一道来自远古的声音占据,只能模糊地看到方遥的唇瓣开合,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被幽冥之主选中的信徒啊,撒播教义是你们的使命。出手吧,让你面前的人也成为幽冥的信徒,不必对抗你心中的渴望……]
[献上你的忠诚,幽冥之主将赐你冥纹力量,违背教义的反抗者,终将会被冥纹反噬……]
谢听双目猩红,用尽所有意志想将那道声音驱赶出脑海:“滚!”
方遥看着谢听空洞紧缩的眼神,自然不会觉得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他仿佛在对抗虚空中的另一种力量。
她不知该如何帮助他,只能帮他按住痉挛的左手,擦着他额头冒出的冷汗。
整整熬了一炷香后,谢听痛苦的症状才逐渐减轻。
他睁开被汗水浸润的双眸,看到了方遥近在咫尺的脸,他屈着腿,坐直身子,左手搭在膝上,一点点地轻喘缓神。
方遥看着他平日里洁净如玉的手指上此时沾满了脏污的泥,忍不住帮他使了个净尘术,方才问他:“你好些了吗?刚才……你是在跟谁说话?”
“一道很奇怪的声音……”谢听哑着嗓子,试图描述那道声音给方遥解释。
自从感染了冥纹后,每当冥纹发作,这道诡异的声音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教唆他去攻击周围的活人活物,名曰传播教义。
明知道那声音说的话就是狗屁,可当那道声音出现时,又莫名地会让人去信服。
方遥听了他的描述,再看他手上的冥纹,愈发觉得上面的纹路诡异惊悚,她一开始只以为这是某种不可解的疾病。但现在看来,这世上真有一位幽冥之主的存在,在脑海中跟感染冥纹之人对话?
当今幽冥信徒何止万人,人人都能听见这样的声音,这个“幽冥之主”得有多大的神通?
“冥纹通常是在什么时候发作,之前每天都像这样痛苦吗?”
方遥不可想象,他每天晚上都要承受这般煎熬的痛楚。
“大约十日会发作一次……”谢听垂眸道。
冥纹发作时,他的左手就会不受控制地想去攻击周围的活人,他如果不顺从,覆着冥纹的左手就如同被针扎烹油般刺痛,只能靠生生硬熬过去。
今日在大殿内,他已经发作过一次了,按理来说下次发作会在十日后。
但他在诛杀庞提时动用了冥纹之力,那道声音还对他说,斩杀同教的信徒是违反教义之举,所以这次的冥纹发作,是给他的惩罚。
“惩罚……”
方遥揣摩着谢听的话,微微蹙眉。
难怪,幽冥信徒都在冥纹的影响下狂躁易怒,但却不会自相残杀,原来是有教义的存在,在束缚着他们。
而谢听的冥纹之所以生长的那么快,一是因为他借用了冥纹力量,二也是因为对同教信徒出手,导致冥纹生长速度加倍。
方遥此时心里有了数,以后若再对上幽冥信徒,可不能让谢听轻易出手了。
她心中尚在思考着,谢听脑海里那个声音是如何通过冥纹控制感染者的,忽然腰间陡然传来一股力道,将她直接带倒了下去。
面前的人只有谢听,而且正处于刚发作完冥纹的安全期,所以方遥完全没有防备,直接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方遥下意识地想挣扎起身,就听到他带着些祈求的语气,在她耳边哑声说,“阿遥,就让我抱抱,好吗?”
她抬起眸,有些错愕地看着身下的男人,他俊美妖异的眉眼在月光下显出几分清绝的冷艳,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旁还残留着方才咬破的血痕。
环绕着她腰间的手臂寸寸收紧,眼中没有欲/色,只有些患得患失。
他太疲累了。
每次冥纹发作后,就如同死了一回,让他恨不得原地自戕,熬过之后又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因为他知道,同样的折磨在十日后还要再来一次。
方才冥纹发作时,因为有方遥在身边,他才第一次没有产生过自尽的念头,因为他知道熬过之后,睁开眼就能看见她。
方遥原本撑在两侧打算起身的手,因为他的话慢慢松了力道。
如果抱一抱,能让他感觉好一些的话……
那就让他多抱一会。
她就这么任他抱着,大概过了半刻钟。
“谢听。”
老实躺在他怀中的方遥,忽然闷闷地叫了他一声。
“嗯?”
“你能不能变成白狐,这样枕着舒服一些。”
成年男子的胸膛精壮结实,枕起来很硬,远不如刚才绒绒的狐狸毛枕着舒服。
“……”
“变不了。”
谢听低哑地说,连带着胸膛微微震动。
其实是能变的,他体内还残剩了点妖力,但是他不想变。
这样用人形抱着她,没有了厚重皮毛的遮挡,他抱着更舒服,隔着布料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和她的柔软,甚至能感受到她沉稳的心跳。
让他心里感觉很踏实。
疲累感袭来,谢听就想这么抱着她睡过去,但是又怕夜里风寒,惹她着凉,于是切换成了半妖形态,只放出了狐耳和尾巴,毛绒蓬松的大狐狸尾巴将他二人卷着包裹了起来。
方遥感受到盖在身后的毛绒大毯子,暖和舒服了许多。不过以他们相拥的姿势,盖到的只是靠近他尾巴根部的那一截,狐尾是梭形的,根部更窄,只能堪堪盖住她的臀部和腰。
她往旁边看了一眼,轻轻拽住了他的尾巴尖,像拉被子似地往自己后背上扯了扯,直到盖过了肩头,方才满意地松开手。
周遭夜风宁静,月光如水。
她今日又是赶路又是闯殿又是打架,从早忙到晚,枕着身下的人形抱枕,盖着毛绒狐尾,一时疲惫和困意袭来,没忍住就这么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晨光熹微中,方遥和谢听被崽崽们的呼唤声叫醒。
俩人睡眼惺忪地双双睁开眼,看到俩崽崽双手叉腰,站在他们旁边, 狐耳尖轻轻摇摆着, 表情有一点生气又有点委屈。
方遥抬手揉了下眼, 缠在身上的狐尾此时缓缓松开, 遂从他怀里坐起来。
谢听亦是一副初醒的模样,昨晚拥着她睡得格外踏实安逸,他好久都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你们怎么又躺在一起,不管我们了?”俩崽崽不开心地质问着。
俩崽崽今天清晨天不亮, 就被一阵晨风给吹醒, 伸手摸了摸身上, 才发现他们身上的狐尾大毛毯不见了, 再一起身,发现爹爹牌毛绒靠枕, 也变成了普通棉花枕头。
而他们的爹爹和娘亲,正在相拥地睡在离他们四五丈远的地方,一点没有要管他们的意思。
“……”
这画面太过熟悉,让阿圆想到了在灵霄宗睡的每个清晨,本来睡在爹娘中间的她, 早上一睁眼,总是莫名被挤到了边缘。
怎么到了郊外夜宿, 还是会这样子啊?
还好俩崽崽有自己的狐尾抱着当毛毯, 不然晚上肯定要被夜风吹到受寒着凉了。
“对不起, 我们昨晚……”
方遥试图跟崽崽们解释, 但又不好提到谢听冥纹发作之事, 她只好看向始作俑者,露出一副“还是你来解释吧”的表情。
谢听镇定自若地清清嗓子,嗓音认真道:“你们长大了,不能总是和爹爹娘亲一起睡,有的小狐狸刚满月,就要自己出去觅食,你们已经六岁了,爹爹和娘亲是在锻炼你们独立成长的能力。”
“……”
俩崽崽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明明昨晚一家人睡得好好的,一觉醒来被抛弃的也是他们,怎么还反过来被爹爹给教育了一通。
“哪里有刚满月就去觅食的狐狸,那也太惨了,我们还小,我们要跟娘亲一起睡!”
“当然有,只是你们被我们保护得好,不知道外面世界的险恶,有些小狐狸出生就被爹娘遗弃,它们不但要自己觅食,还要风餐露宿,独自面对天敌和危险,相比之下,你们只是自己睡觉,是不是已经幸福很多?”
俩崽崽被他的话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被爹爹说动,好似真的觉得和那样的狐狸崽比起来,他们有爹娘疼爱,不缺吃穿,还有灵霄宗的师叔们和卢砚叔叔等人的关爱,已经是相当幸福的狐生。
方遥好似听出来,谢听口中说的那些境遇可怜、自幼就被迫独立生存的小狐狸,应当就是他当初的自己。
倒也不算是骗小孩了。
谢听三言两语就哄好了生闷气的崽崽们,一家四口决定继续赶路。
飞行葫芦只能坐三个人,方遥提议把俩崽崽抱在腿上坐,这样挤一挤也能坐下。
谢听则摇摇头说不用,随后化作白狐兽形。
高大伟岸的白狐朝他们跪趴下前肢,低下头颅,清沉的男声道:“上来。”
方遥还没有反应过来,俩崽崽已经相继拽着它的皮毛,翻身坐在了白狐的背上。俩崽崽坐上去后,白狐并未站起身,金瞳耐心地看着方遥,似在等她上来。
“……我御剑就行。”
方遥将雪寂剑放出来,俩崽崽骑着爹爹没什么关系,她一想到要把谢听当坐骑,就感觉哪里怪怪的,有些说不上来的难为情。
她足尖踏上剑刃,正准备御风上天时,忽然一条毛绒狐尾卷住了她的腰际,直接把她从剑上拖下来,不容拒绝地将她放在了背上。
待母子三人都坐稳后,白狐直起身来,后腿一蹬,脚踏朝云,顷刻间就上了天空。
俩崽崽好久没有骑在爹爹背上飞了,都有些兴奋和激动:“爹爹快冲呀,我还想飞得再高一点!”
白狐有求必应,迈开兽爪,又往更高处疾速奔跑。
它雪色的皮毛几乎和薄雾浓云融为一色,背上驮着方遥和俩崽崽三人,却仿若无物般轻松,在云端里肆无忌惮地奔跑穿行。
修士们的出行方式,要么是御剑,要么是乘坐飞行法器,方遥还是第一次体验骑着巨狐在云端上飞。
她轻轻攥着它厚实的狐毛,身下的白狐跑起来时四平八稳,完全没有骑马时的颠簸,比坐飞行葫芦还要舒适一些。
“你不累吗?”方遥微微俯身,问身下的白狐。
“爹爹体力很强的,以前可以背着我们一口气连跑好几天……”阿圆帮爹爹回答了。
半年前离开王城时,那时候他们又没有飞行葫芦,都是这样骑在爹爹身上,一路从王城跑到了灵霄宗。
白狐驮着他们疾行了三日。
日落时分,天边红灿灿的晚霞逐渐失去颜色,被灰蒙的夜色所取代。
此时脚下刚好经过一座妖族城镇,白狐偏头问背上的方遥和俩崽崽。
“下一个城在两千里之外,要在这里歇一晚么?”
方遥点头:“在这城中找个客栈住吧。”
这三日的夜晚,他们都是临时将就,宿在郊外,但也不能夜夜如此。
白狐于是放缓步伐,从云端降下,驮着他们三人平稳落地后,变回了丰神俊朗的谢听。
不过他这次没有变化成纯粹的人形,而是用了半妖形态,将一双比俩崽崽大上一码的狐耳和狐尾显露了出来。
俩崽崽觉得收着狐耳狐尾难受,是对妖力的运用尚不纯熟,但对谢听来说区别不大。
他刻意放出,是因为在妖族领地,兽耳兽尾是身份和种族的象征,方便行事。
方遥和俩崽崽来时经过这些城镇,为避免麻烦都是绕着走,不过眼下有谢听陪同进城,便不必担心了。
眼前这座城池虽然比不得王城的规模和繁华,但也占地不小。城主正好是他们的同族白狐,谢听他们只是低调路过,打算暂住一晚,便也没想着去通知城主。
夜晚,街道两旁挂着明亮的大红灯笼,客栈往往都开在最热闹的街区,一家四口走在街上的人群中,旁边皆是叫卖的小贩。经过他们的妖族神色如常,打量方遥的眼神似乎比看谢听更多。
“怎么感觉好像他们都不认识你?”方遥问他。
“我从未来过此处。”谢听清声道。
在王城,谢听这样走在街上,或许会有不少城民认出他来,但他从未来过这座偏远城镇,仿佛皇帝微服私访来到了江南小镇,无人认出他就是妖界之主。
谢听的右手牵着方遥,方遥的右手牵着阿圆和阿正。阿正走了一段路,歪头看了看爹爹空荡荡的左手边,忽然松开妹妹的手,跑到爹爹那一侧,伸出手想去拉爹爹的手。
然而还没碰到爹爹的手指,谢听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仿佛碰到什么可怕事物般,立刻抬高了手:“去你娘亲那边。”
阿正有点诧异地缩回自己的小手。
爹爹现在连和他牵手手也不让了吗?
他心里有点失落,但他有什么情绪,不会像妹妹一样特别明显地表现出来。
阿正看了看左右手都被占据了的娘亲,默默加快脚步,走到了爹娘的前面,心下失落受伤,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边走边看着两侧的摊位。
“阿正。”
毕竟是亲生的崽崽,有点什么情绪变动,都躲不过谢听的眼睛,他无奈轻轻松开了握着方遥的右手,朝他伸手:“过来吧。”
闻声回头的阿正愣了一下,立马快步上前,左右手牵住爹爹和娘亲,嘴角忍不住地向上雀跃地扬起,露出欢喜的小虎牙。
被一大俩小三只白狐妖包围的人修方遥,走在街上更显眼了。一个长着象鼻的男妖从他们身边经过,眼睛光顾着看方遥,甚至差点撞上了谢听。
“看路。”谢听伸手挡开那头象妖,没好气地沉声道。
那象妖本就觊觎方遥的容貌,被他这干脆地一挡,长鼻不满地一扬,有点要动手的架势。但看到谢听衣着不俗,头顶的白绒狐耳——在这城中的白狐妖,大概率都是城主的亲戚,惹不得。
象妖瞬间息了要生事的心,径直走掉了。
谢听瞥了眼那头走出三步还频频回头看方遥的象妖,眼尾微眯。
他差点忘了阿遥这副长相,在妖界格外招人。
恰巧旁边经过一家卖面具的摊位,谢听停住脚步,询问方遥:“要不要买个面具?”
方遥转过头,一眼就看到被摊主挂在最显眼位置上的白狐面具。那面具做得很精致,自带一对尖尖狐耳,上面的眼线和花纹似乎用特殊的颜料绘制,在月光下泛着漂亮的荧光。
她一个人修总在妖界抛头露面地行走,确实太显眼了,戴张面具好行事,之后去西北或许也用得上。
她跟着谢听围到面具摊位前挑选,俩崽崽对面具并不敢兴趣,四处张望了一番,发现对面就是一家水果摊。摊主正拿着小喷壶,往那堆红彤彤的朱果上喷着水,愈发显得新鲜诱人。
阿圆馋瘾犯了,对谢听道:“爹爹,对面有卖朱果的,我想买朱果!”
谢听随手从储物袋里抓出一大把妖珠来,数也未数,就塞进了俩崽崽的手中:“去买吧。”
俩崽崽接过妖珠,扭头就去买朱果吃。
卖面具的摊贩眼睛都看直了,暗叹这是大客户啊,愈发热情地介绍起面具的款式。
方遥一眼就相中了那张白狐面具,再去看其他的面具都觉得不入眼。
她轻拿起那张白狐面具,摊主立刻热情推销:“客官,你这眼光真好,这面具是做工最好的,也是卖的最畅销的,因为咱们的城主大人,乃至妖王大人,原形都是白狐,但凡城里举办什么庆典,这面具都是被抢空的……”
摊主搓着手道:“就是这价格贵了点,不过对你们来说,这钱肯定不是问题……”
“可以试戴一下吗?”方遥问。
“可以,当然可以!”
得到摊主的允许,方遥便将那面具罩在脸上,刚好和她的脸部轮廓相贴,大小正合适。
她转眸看向谢听,她的瞳仁墨黑,仿佛一湖平静的湖泊,面具上眼角挑起的桃红眼尾添了几分妖娆姝艳,挺秀的鼻尖也被面具遮住,变成了狐狸粉色鼻头的形状,只露出淡樱色的薄唇和精巧白皙的下巴。
乍一看,真得很像一只气质干净纯粹、不食烟火的白狐半妖。
谢听的目光凝定在她的脸上,眸光闪烁,喉结动了下,勾唇夸赞:“好看。”
夫妻俩挑面具的功夫,崽崽们已然围到了水果摊位前,财大气粗地对摊主道:“我们一人要五斤朱果,挑最大最红的!”
先前在王城,俩崽崽身上没有妖珠,只能捡地上掉下来的果子吃,眼下有了钱,恨不得直接把这个朱果摊位包圆了。
片刻之后,俩崽崽从摊主手里接过两只大纸袋,如愿地一人抱着一袋子朱果,愉悦转身。
他们伸手入袋,正准备拿出一颗朱果尝尝,忽然间,一道矮小的黑影从他们之间迅速地窜了过去,擦肩而过时双手并用,从他们怀中里顺手牵羊地抓走了两大把朱果。
阿圆和阿正顿时都懵了,僵站在原地,阿圆只看到那小贼的背影似乎也是个小孩子,身后有一条脏兮兮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毛绒尾巴,转眼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买完面具、刚转过身的夫妻俩看到傻站在街道中央的俩崽崽,问他们:“怎么了?”
“刚才有个小乞丐抢我们的朱果!”
阿圆低头看着刚才装得满满的朱果纸袋,现在明显地凹下去一块,有点气愤和伤心。
“只是抢了几个果子便罢了,”方遥走过去,看到他们怀里满满的纸袋,“你们卖了这么多,足够吃了。”
本来有些生气的阿圆听到娘亲的安慰,又想到爹爹说的话。
原来,这世上真有吃不饱饭、要靠抢偷东西来糊口的崽子。看他那尾巴的形状,不是狐狸崽就是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