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遥拿过谢听的左手仔细看了看, 冥纹平日会像蠕虫般缓慢流动,当借用冥纹力量和冥纹发作时这种流速会加倍, 所以每次发作完,冥纹就会明显地上涨一截。
但此时此刻,谢听的手上的冥纹如同凝固住了一般,甚至没有上涨。
谢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股神秘的力量,完全被阿圆的血液压制住了。”
阿圆的血虽然无法去除已经长成的冥纹, 但却能让冥纹陷入类似沉睡的状态。
谢听不清楚这种冥纹沉睡的状态能保持多久,但在血液入腹的刹那, 他脑海中的声音如潮水般褪去, 冥纹的剧痛消失, 不被操纵影响的神智格外清醒。
那一刻, 虽然他身上的冥纹还在, 但却给他有一种自己已恢复正常的错觉。
心下毫无庆幸喜悦,反而忧虑更甚。
这天下冥纹感染者众多,长满冥纹的人已然成了被幽冥教操纵的傀儡,但刚感染不久,理智尚存的初期感染者,其中定也不乏像他们这样,想寻求压制冥纹之法的人。
他们连根头发丝都舍不得让阿圆伤着,更不舍得用她的血来压制冥纹,但其他人未必这么想。若是让外人知道阿圆的血有如此效用,阿圆的处境就会变得相当危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谢听看着方遥同样忧虑的神色,知道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都宁可阿圆没有这玄阴之体。
“但至少这玄阴之体的好处是,阿圆不会被感染,跟阿正呆在一块也能让人放心了……”方遥看着哭抱在一团的俩孩子,如是说。
谢听点点头,不禁问:“把他们送去灵霄宗真的安全吗?”
“灵霄宗是我的家,总比带在我们身边好一些。”方遥说道。
他们是要去西北腹地,遍地都是幽冥信徒。这世上不只阿圆一个人是玄阴之体,她不确定玄阴之体能压制冥纹的事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若是将俩崽崽带在身边,阿圆是玄阴之体的事不慎泄露,那岂不是羊掉进了狼窝里?
何况她知道有一些邪修有特殊的手段,似乎能通过灵气,分辨出玄阴之体的气息。
万一再遇到像今天这样,父子俩纷纷冥纹发作,神智不清,阿圆再遇到什么危险,她担心自己顾及不过来。
眼下将俩崽崽送去灵霄宗,是最好的办法了。
又经过一日的御风赶路,夫妻俩带着俩崽崽抵达了灵霄宗山下。
谢听如今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人修宗门了,便在山下的郊外树林等着,由方遥领着俩崽崽坐着飞行葫芦入宗。
俩崽崽坐在葫芦上,一步三回头,看向留在山下的爹爹。换作以往,他们肯定会问方遥,爹爹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回宗里。
然而这次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娘亲和爹爹是要去寻找那怪病的解药。
阿圆低头看了看哥哥依旧被黑纹缠绕的手指,纵然不舍得跟爹娘分开,但是哥哥的病得治,只希望爹爹和娘亲能早去早回了。
方遥刚入宗地,就给师父虞望丘发去了传音,虞望丘得知她回来了,十分激动,立马就传她来执事堂相见。
俩崽崽被娘亲牵着走进执事堂,一眼就看见了在大殿里坐着的虞望丘,顿时松开娘亲的手,一路小跑地朝他冲过去:“师祖!”
“哎。”本来要站起身的虞望丘被俩崽崽一通亲热地抱大腿,又硬生生地坐回藤椅上,把俩孩子一左一右地抱在膝头坐好。
师祖平时很忙,俩崽崽平日里都不常见到。
趁此机会,阿正想到什么,问虞望丘:“师祖,乌长老说拿到宗门大比的魁首有奖励,我的奖励呢?”
他们刚比完大比就跟着娘亲去了妖界,都快忘了这回事,阿正一见到师祖就想起来自己还有奖励没到账。
“有有有,等会儿去崔长老那里领……”
“好。”阿正弯眼笑。
他身上的冥纹也因为妹妹的血暂时陷入了沉睡状态,以至于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小孩子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子,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昨晚疼得都恳求娘亲切他的手指头。
虞望丘逗哄了两句怀中的崽崽们,没忘记正事,抬头正色询问方遥:“遥儿,你此行可有顺利见到妖王?他可看了那封信?”
“见到了……”
虞望丘为之一振:“他看完信如何反应?可让你带来什么回话?”
方遥不敢说烧信的事,斟酌着说:“妖王他身感冥纹,没有看完信,不过他保证妖界永远不会和幽冥教联手。”
虞望丘怀里的阿圆眨巴眨巴眼,原来那病叫做冥纹。
“什么,连妖王都感染冥纹了?”
虞望丘倒吸一口气,“遥儿,这话可是妖王亲口对你所说?”
感染冥纹的人往往只有几年可活,这妖王身染冥纹,怕是时日不多了。若他一死,妖族换了别的妖王掌权,这保证岂非又不做数了?
“师父,谢听他其实是妖王……身边得力的属下,是他引荐我见到了妖王,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不会有误。他也正在为妖王寻找治愈冥纹的办法,妖王立场坚定,师父暂时不必担心妖族会对人族出手。”
方遥本想和盘托出,但想了想,还是隐瞒下了谢听是妖王的事,她怕师父一时接受不了。
尽管这样,她还是有些愧对师父的目光,半低下头来:“谢听他也不是凡人,他是只狐妖,阿圆和阿正是我与他生的狐狸半妖。”
阿正冥纹发作时,不能自如地切换半妖和人形,与其到时候露馅,还不如现在就如实交代。
坐在虞望丘怀中的俩崽崽此时很配合地弹出来狐耳和尾巴,小声有些试探地叫他:“师祖……”
“……”
虞望丘本来还因为方遥的前半段话,长松了口气,如此他便能和仙盟有个交代了,然而她的后半句话,着实让他猝不及防。
看着面前两条蓬松摇摆的狐尾,比他的胡须还要白,晃得他一阵眼花:“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俩可爱懂事的徒孙,竟然是狐狸崽?
可他们俩身上并无一丝妖族气息啊。
方遥连忙坦诚道:“徒儿并非故意欺瞒师父,徒儿也是在百宗大比那天才知晓此事,后来就被您派去妖界送信,所以尚未来及同师父禀明此事。”
“师祖,你会嫌弃我们么?”
阿圆看到虞望丘震惊的神色,顿时从他的膝头滑下来,揪着他的衣袖,清澈的杏眼像两颗圆溜溜的琉璃珠子,敏感地狐耳抖了抖,一副他要说嫌弃就会立马掉小珍珠的模样。
虞望丘震惊之后,复杂的情绪在对上俩崽崽无辜可怜的目光时,瞬间变成了无奈:“自是不会……”
不管是人还是半妖,他们都是遥儿的孩子,都是他的亲徒孙。
只是……灵霄宗一派名门剑宗,方遥又是首席大弟子,同狐妖生下了俩半妖狐狸崽,这不比跟凡人生子更炸裂,更惹人非议。
“真的不会么?师祖没有骗我们?”
阿圆因为师祖方才的回答有些欣喜,但阿正感受到他语气里的犹豫,狐耳又耷拉下来。
当初爹爹带他们来凌霄宗,便说过要是被识破狐狸崽的身份,会给娘亲惹麻烦,现在她跟哥哥的马甲都暴露了,娘亲没有嫌弃他们。
但师祖和几位师叔们呢?会不会因为怕麻烦而嫌弃他们?俩崽崽心里很不确定。
“肯定不会!”
看到俩崽崽因失落耷拉下来的脑袋,虞望丘瞬间脱口而出。
这俩孩子实在讨人喜欢,乖觉懂事,惹人怜爱,更不用说他们在修炼上表现出来的各色天赋,虞望丘怎么可能会嫌弃他们。
狐狸崽又如何,不就多了副耳朵和尾巴,反正是在咱们自己宗里养着,有什么闲话就让旁人说去吧!
“师祖怎会嫌弃你们,”虞望丘重新朝俩崽崽伸出手,眼尾眯出了几条鱼尾纹,“来,再让师祖抱一抱。”
俩崽崽闻声抬起头,重新露出笑来,同样信任地朝师祖伸出双手求抱抱。虞望丘的视线无意扫到阿正的手,面色陡然一变。
他轻抓起阿正被黑纹缠绕的手指,蹙眉问方遥:“这是……冥纹?”
方遥垂眸点头:“阿正和谢听都感染了冥纹……”
这点她更没想瞒着师父。
“可是阿遥,我瞧着阿正手指上的冥纹,似乎和别的冥纹不太一样?”
虞望丘仔细打量,阿正手上的冥纹此时更像是纹身,贴在皮肤下并不动弹。阿正的精神状态也很好,一点也不像感染了冥纹的样子。
“因为他的冥纹被暂时压制了。”
虞望丘因为阿正身感冥纹而心下震痛,此时听到方遥的话,心下更震惊,不由得问:“人人都说这冥纹一旦沾染就只剩下几年寿命,无药可医,这世上还真有能压制冥纹的办法?”
方遥看了看此时坐在虞望丘腿上,正支着狐耳想偷听的俩崽崽,她接下来的话,不适合让他们在场,便给苏明画发去一条传音。
苏明画此时刚好在主峰顶旁的擂台和景郁一起练剑,没过一会儿,俩人就一起来了执事堂。
景郁身后负剑,大步跨进来,嗓音爽朗:“师姐,你可算回来了!”
她这一去,将近月余,且她为仙盟送信之事又是机密,就连师父都没有告诉他们,景郁和苏明画都以为方遥带着俩崽崽出门游玩去了。
许久未见方遥,虽然她传音叫得是苏明画,景郁得知后耐不住就一并赶过来了。
景郁的注意力在方遥身上,苏明画则一眼看到了师父怀中的俩崽崽。
当发现他们头上的毛绒狐耳和尾巴时,苏明画神色一愣,继而弯唇笑起来:“阿正阿圆,你们哪里弄来的假狐耳和假尾巴饰品,大师姐给你们买的吗,好可爱啊!”
说着,她上前两步,动手捏了捏阿圆脑袋上的那对狐耳。
狐毛细绒柔顺,捏起来的手感又弹又软,竟然还带着点体温的热度。
苏明画心下纳罕,这饰品做得也太逼真了?
“呜三师叔轻点,这是真的!”
阿圆伸出手,掌心紧紧捂住被苏明画捏到隐隐有点痛的耳朵。
真的……狐耳?!
“先收起来。”方遥皱眉对俩崽崽道,这还是在灵霄宗内,他们有点太放纵了。
俩崽崽立刻心领神会,把狐耳一折,狐尾一卷暂时藏进了体内。
苏明画和景郁四目震惊。
“……我回头再同你们解释,明画景郁,你们先把俩孩子带去你们的院落,我还有事与师父相商。”方遥忙道。
虞望丘也跟着出声叮嘱,语气郑重:“看好他们,尤其是阿正,不要让他接触到旁人。”
“哦,好……”
苏明画和景郁呆滞又晕乎地把俩崽崽带走了。
大殿内安静下来,就只剩下她和虞望丘两人。
方遥这才彻底吐露真相:“玄阴之体的血能够压制冥纹的生长和发作,阿正的冥纹之所以会被暂时压制,就是因为昨晚被阿圆喂了血。”
虞望丘惊震地瞪大双眼,万没想到,这能压制冥纹之物竟然是阿圆的血。
“冥纹没有消失,可见这法子并不能根治,且手心手背都是肉,怎可用阿圆的血来救阿正?”虞望丘的第一反应也是此计不通。
方遥接着道:“徒儿亦是这般想的,所以打算跟谢听一起去西北,找寻能治愈冥纹的办法。”
“你当真决定要去西北?”
西北是比妖界更危险的地方,那里冥纹感染者众多,各个都是疯子,守拙就是在西北边陲受得伤,以至于现在都还不能独立走路,用轮椅代步。
守拙的伤一直是虞望丘心里无法磨灭的痛,他实在担心方遥找不到解决冥纹之法不说,再把自己给搭进去。
方遥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
想到她的道侣和孩子都身感冥纹,虞望丘身为师父,虽然私心不想让她去,但也没有立场去阻值她,换成他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或许也会做出和她一样的决定。
“徒儿此去西北,不知是否能顺利回来,也不知能否真能寻到解法,但无论如何,希望师父能庇佑好阿正和阿圆,尤其是阿圆是玄阴之体,其血能压制冥纹之事若传扬出去,徒儿实在担心她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
虞望丘自然明白此事的利害,他回想了下:“当初执事殿测灵根,除了你我,就只有崔、耿两位长老,还有你那三位师弟妹知道,都是信得过的人,应当无妨,你若不放心,我再去交代他们一番……”
三位师弟妹自然信得过,两位长老也是宗里老人。
方遥也并非多心多疑,只是事关阿圆安危,她总是想再谨慎一些。
“徒儿将此事和盘托出,是将身家性命都交托给师父了。”方遥抬眸对虞望丘说。
她以前孑然一人,行事随性,无牵无挂,但如今有了俩孩子,他们就是她的身家,相当于她的半条命。
而师父从小将她养大,是她最信任之人,她只敢放心把这半条命交予师父手中。
虞望丘闻言动容,定声承诺道:“遥儿你放心,只要为师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我那两个徒孙。”
有了师父的承诺,方遥心下安定许多,接着道:“师父,徒儿还有个不情之请,徒儿想用神识碎片再炼制出两副流光玉蝶,放在阿正阿圆身上……”
先前虞望丘送给俩崽崽的见面礼,就是一对流光玉蝶,是很有用的防御法器。
不过流光玉蝶只对杀意和致命的攻击有效,所以阿圆先前被庞提吞进肚子,流光玉蝶并没有触发。
但当时若触发,以流光玉蝶的威力,会直接将庞提的喉囊炸破。
如果用她的神识再炼制一副出来,就相当于是双重保险。
这样万一阿圆遇到什么危险,她也能第一时间感应到。
虞望丘点头:“炼制法器好说,只是抽取神识甚痛,你且得忍忍……”
方遥没再多言,直接上前两步,单膝跪在了师父面前,将额头抵在他的膝间。
虞望丘心下叹气,只好抬手覆上她的天庭之处,凝聚灵力,指尖捻动,从她的天庭往外抽去神识。
方遥咬着唇,额头滴汗,一声未吭。
片刻后,一条透明虚无的丝状物从她隐隐颤动的额角抽了出来,虞望丘将其搭在另一只手上,紧接着又去抽另一条。
等两条神识碎片抽完,方遥身后的薄衫已经湿透。
虞望丘看着手里的两条神魂碎片,问她:“你打算何时动身?”
方遥定了定神后,站起身来:“今日。”
冥纹这事实在耽搁不得,多耽误一日,谢听和阿正或许就要多忍受一次冥纹发作的痛苦。
“那你且这等着,为师现在就给你炼。”
方遥就站在执事堂里原地等待。
两个时辰之后,虞望丘从内室里拿着刚炼制好的流光玉蝶走出来,总共三枚交在了她手中。
“多出来的这枚是为师用神魂碎片炼制的,你带在身上。”虞望丘看起来神色如常,但是眉眼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累。
方遥心下感动:“师父……”
“去罢。”
方遥转身走到大殿门口,虞望丘又忽然叫住他,慈蔼的嗓音带着些上了年纪的沧桑:“遥儿,你记住,不管是为道侣还是为孩子,万事皆要以你自己为重,毕竟你也是师父的半副身家……”
方遥脚步顿住,心下一酸,明白师父是说她在他心里也是半个女儿,她有护女之心切,他亦如是。
她当即回身,恭谨地行了一礼:“是,师父,徒儿谨记。”
她从执事殿离开后,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她脚步不停地去了苏明画的院落。
俩崽崽似是久等她不来,已经双双抱着被子,在苏明画的床榻上睡着了。方遥在他们贴身的衣襟里翻找到之前那片流光玉蝶,和新炼制的玉蝶用红绳串在了一起,又亲手挂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苏明画和景郁刚才又是讲话本,又是哼催眠曲,好不容易轮番把俩孩子哄睡了,看着方遥为他们戴红绳的动作,更是提着一口气,生怕把这俩祖宗又吵醒了。
好在阿圆只是翻了个身,没有感觉到脖子上多了件东西。
苏明画和景郁跟随方遥一直走到院落外,才敢说话。
景郁看着方遥,语气复杂地问:“师姐,阿正和阿圆他们怎么会是狐族半妖?”
“这还需要问么,谢听不是凡人,是狐妖呗。”苏明画摇头叹气,心道小师弟就是轴,如此动动脑筋就能想明白的问题,非要亲口来问大师姐。
她这会子已经缓过惊讶来了,连一向爱护宗门声誉古板的师父都不甚在意俩崽崽的半妖血脉,苏明画更不会在意。
当初谢听带俩孩子找上门的时候,苏明画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的样貌在凡人里太过俊美妖异,而且她总觉得方遥不会轻易喜欢上一个光能看不能打的凡人。
这不,果然是个狐妖。
真相浮出水面,苏明画莫名有一种本该就应该是这样的认同感。
方才哄俩崽崽睡觉时,她还趁机摸了两把狐绒尾,手感甚好。
“师弟师妹,我得离开一阵子,这俩孩子就托你们多照看了。”方遥对他二人道。
“师姐,你这刚刚回来,又要出远门啊?”
“去哪里?何时归?”
苏明画和景郁几乎同时问。
方遥模棱两可道:“尽快。”
想着谢听还在山下等着自己,方遥便没再跟师弟师妹们多言。
辞别他们后,方遥赶忙御剑来到山下和谢听约定好的郊外树林里。此时天色近傍晚,视野不清,树林里花草灌木又密。
“谢听?”
方遥张望了一圈,都没找到谢听的人影,只好出声唤了两声他的名字。
话音落,她身后的灌木丛里传来响声,她应声扭头,清冷月色中,雪白巨狐一步步从灌木丛里踏出来。
它的体型比灌木丛高很多,她方才又没有看见它,应该是趴着躲在树丛里睡着了。
“崽子们都送回去了?他们有没有哭闹?”
白狐头上和背上沾得都是零碎的落叶,它抖抖身子,叶子飘落一地。
方遥心道他本是尊贵体面的妖王,如今怎么过得好似跟外面的流浪犬一般。
“没有,他们都很乖。”方遥说。
白狐走到她面前,霎时化作了人形。
垂过腰际的墨发微微凌乱,俊秀的眉眼有些刚醒的惺忪,他等她太久,方才确实在树丛里睡了一觉。
方遥欲转身之际,视线扫过他的发顶,忽然目光一顿,随之轻抬起了手。
谢听刚变回来,还未适应,见她抬手,以为要摸他,下意识顺从地低下头。
方遥从他头顶发丝上拿下了一片没有抖掉的落叶,半晌,她看了眼面前依旧弯着腰低着头颅的男人。
似是没感受到她摸头的动作,他便迟迟未将头颅抬起,身后的狐尾极有耐心地一摇一晃。
流浪犬的既视感更强了。
方遥看了看手里的落叶,只好用另一只手轻抚了下他的发顶。
“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说】
“我们走吧。”
感受到她微热的掌心抚摸过头顶, 谢听才好似得到了许可般抬起头,旋即跟在她身后,往树林外走。
方遥望着夜空中北斗七星指引的方向,边走边道:“往西北去的话, 我们可以先坐传送阵去衍月宗, 然后再御风赶路, 这条路线是最快的……”
话说一半, 她感觉到手腕被人抓住,她偏过头,身旁的男人忽然倾身过来,眉头微皱, 鼻尖贴近她的鬓发轻嗅了嗅, 又凑去她的额角处闻了闻。
如若他是兽形, 做这个举动她尚能接受, 顶着他这张脸……好奇怪。
方遥身体有些僵硬:“你在闻什么?”
谢听闻嗅两下,确定了猜测, 眸色一变,暗藏怒意:“谁抽了你的神识?我杀了他。”
“……”
狐族的鼻子竟如此灵敏,连被抽出神识都能闻出来?
“是我师父,抽来给阿圆阿正做了护身法器。”
方遥无奈解释。
神识被抽取的痛疼不亚于冥纹发作,她不声不响地就抽了两根, 若不是闻到她身上有神识残留之气,他或许还蒙在鼓里。
谢听眼中的愤怒瞬间软化下来, 喉头艰涩地动了下, 低声:“阿遥……”
“两缕神识而已, 这样离开后我心里也能放心许多……”
此去西北不知何时能归, 对俩崽崽的牵挂和惦念, 他们俩想必都是一样的。她抽神魂之痛不过须臾,他和阿正身上的冥纹才是重中之重。
“走吧。”
方遥隔着袖口的衣料拉住谢听的手腕,却被他反握住掌心。她低头看了一眼,他依旧很注意地用没长冥纹的右手来牵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对于牵手这件事几乎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方遥打算去乘坐凡城旁边的传送阵,那里是最近的传送点。
“一定要坐传送阵吗?”谢听问。
他得知要进城,很自觉地把狐尾狐耳都收了起来。
“做传送阵能快些。”方遥说。
方遥总是担心兽态的它背负着自己会累,毕竟她是一个体型正常的大活人呢,能坐传送阵当然是最好。
她为了节省时间,坚持要坐,谢听也没有反对的资格,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跑得也很快……”
宗门大比已过去数日,加之又是傍晚,凡城旁的传送阵有些冷清,偶尔有两道白光闪起,大多都是灵霄宗弟子进城采购东西。
传送阵旁,十二个时辰都有弟子在维持阵法运作。
传送阵按距离收费,衍月宗大概是传送距离内最远的传送点了,光是灵石就要一人五百块。
方遥正要掏钱,一个灵石袋子丢到了桌上,弟子收了灵石,调整法阵,随着白光一闪,二人双双出现在了衍月宗的辖地。
“妖族不是都用妖珠吗?你怎么还有灵石?”方遥一边走出传送阵,一边奇怪地问他。
谢听摸了下鼻子:“灵石对妖族无用,铺完地砖还剩下一些。”
“什么?你宫中铺得的地砖是灵石?”
方遥惊诧地挑眉,难怪当时闯殿时,觉得地板滑溜得很,频频脚底打滑,差点还摔了跤。
“……嗯,那石头左右无用,铺地板还怪好看的。”谢听如是说。
哪怕平时不太在意钱财的方遥听到这话,都不禁握紧拳头,觉得实在罪恶。
光是他那大殿里铺的灵石地砖,都够卖下整个灵霄宗了吧?他那日发疯时,还砸碎了不少块。
她还忽然想到,他带俩崽崽初来灵霄宗时,她心有愧疚,给了他自己积攒多年的一万多块灵石。
是不是在他眼里,送的都是地砖石?
“还我。”
方遥朝他伸出掌心,反正他也用不到,放在她那里还能买买剑油。
谢听当即把储物袋解下来,全都交给了她。
她接过一看,没想到谢听平日挺爱洁爱美的性子,储物袋里乱得实在不像样。
入眼的先是堆成了几座山的妖珠,各种各样人修用的法器兵器,乱七八糟地堆在一块,有的上面还沾着血迹;丹丸草药、金银宝石器具数不胜数,十几排敞开的衣柜,里面摆满了做工华丽奢侈的衣物,灵石被他塞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粗粗望去,大概有百万之数。
“……”
阿圆说得没错,他爹爹是真的好有钱。
方遥的目光掠过那些染血的人修兵器上,眸光微敛。
这得灭了几家宗门,才能攒下这么多?
谢听发现了她神色的变化,他低眉看她,眼神认真而无辜:“阿遥你信我,我从未无故滥杀过一人,都是他们先对我起了歹念,我都是正当防卫……”
以前在他还不是妖王,但风头正盛时,总有些不知死活的散修想要取他的脑袋扬名,反倒自己丢了性命。
他们的武器和储物袋当然都被他收缴了,里面不乏成堆的灵石,日积月累,最后实在多到他储物袋都放不下,只好拿去宫殿里铺地。
方遥看了看那些人修兵器的确都是散修的,宗门传承的武器譬如她的雪寂剑,在剑柄处都会有宗门标识,那些武器上都没有。
再想到他继任以来,颁布得各种对人妖两族关系缓和的利好法度……
方遥合起储物袋:“我信你。”
谢听连连点头,弯唇道:“储物袋放你这里,以后你管钱。”
他的冥纹要是治不好,他的这些财产可不能便宜了别人,都是要留给她和俩崽崽的。
光是做传送阵就花了一千灵石出去,想到之后路上的开销,方遥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衍月宗本来就是个小宗门,所在辖地更是个边陲小城,夜里街道上只挂着零星几盏灯笼,连摆摊的商贩都没有。
衍月宗因守拙一事,对灵霄宗有恩,方遥身为掌门弟子,按照礼节说若路过来此,应当去拜会一下宗主。
但她此行匆忙,身边还有个染了冥纹的妖王,实在不宜登门造访,便径直出了衍月宗辖地。
他们接下来的打算去前方不远的银淞城,亦是守拙先前受伤之处,银淞城内没有传送阵,所以得靠御风飞行。
一来到郊外,谢听看着一望无垠的旷野,狐尾立马放了出来:“我们是不是可以御风飞行,不用再坐传送阵了?”
“嗯,”方遥看他明显雀跃起来的神色,奇怪地问,“你很不喜欢坐传送阵?你有眩晕症?”
传送阵在发动时会有片刻在原地旋转失重的感觉,有些人很不能适应这感觉,所以宁可御风整日,也不愿坐方便的传送阵,他莫非便是有那眩晕症?
她记得给俩崽崽过生辰礼的时候,他们去山下也坐了传送阵,那时候他表现不还挺正常的?
“没有,”谢听摇头,“我更喜欢你骑我……”
他好似想到什么事,唇角轻抿,耳根自顾自地瞬间通红,幸而夜色深,方遥并未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