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身形迅速变成了高大的白狐,为了方便她骑上来,它前肢弯折地趴下,尽量伏低巨大的身躯。
方遥根本没有听出他的话有什么歧义,跨坐上了它毛绒的背上。
大约是狐族的特殊怪癖罢了。
方遥骑着白狐,御风飞行了两日后,抵达了银淞城。
还未入城时,方遥就拿出了之前买的那副白狐面具,戴在了脸上。
银淞城属于人族、妖族和幽冥教三界交叉的地带,距离此城最近的衍月宗式微,门下弟子实力不济,平日无事也不太来这里。
这便导致城里来往行人中,有七成是妖族,两成是人族和修士,有一成是混在其中的幽冥信徒。
所以在这里,妖族的身份比人族的身份更管用一些。
他二人在入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驿站里的车夫,想买一份西北区域的版图。
驿站里的车夫正在给马匹刷毛,得知他们的来意后,他动作不停,淡淡道:“你们要的东西可不便宜。”
“价钱不是问题。”
听到方遥这么说,车夫才停下动作,多打量了他们两眼。
谢听姿容俊俏,衣着矜贵,狐尾洁白如云,一看就不像是贫苦凡妖,方遥脸上也戴着一副价值不菲的精致狐面,看着确实像真心来买东西的。
车夫在袍角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转身弯腰从马车底下掏出一个破旧细长的木匣,打开木匣,拿出来了一卷羊皮版图。
方遥伸手欲接,车夫又缩回手,狮子大开口道:“五千妖珠。”
她毫不犹豫地打开谢听的储物袋里,从那成山的妖珠堆里划出来一个小尖尖,数出五千妖珠付给了车夫,顺利从他手里拿到了那张羊皮版图。
她打开粗略看了眼,指了指版图中心的一处位置,问车夫:“这里便是朝瑰城?”
车夫收了妖珠,这脸色才变得和气了些,点头:“没错。”
方遥将羊皮地图收进袖中:“多谢。”
“你们若想去朝瑰,我奉劝你们一句,尽早回头,”
车夫见方遥出钱大方,人又有礼,不由好心劝了两句,“那里是幽冥教的发源地,城中遍地都是幽冥信徒,就算是空中飞过一只鸟,都要被打上冥纹。”
“我这版图何故卖这么贵,就是因为从朝瑰城回来的人十不存一,这版图都是用人命换来的。我瞧着你们是狐族夫妻吧?还这么年轻,别把性命给搁在那里喽。”
“……多谢提醒。”
方遥言罢,径直并肩与谢听离开了。
车夫看她一副没把自己的劝告听进去的模样,摇头叹气,心道这朝瑰城又要多两个幽冥信徒了。
当晚,方遥和谢听便在城内的一家客栈里宿下。
方遥借着桌案上的烛光,继续研究着手里的羊皮版图。
这地图画得未免太粗糙了些,都没有标注距离远近,只能看出朝瑰城大概的方位。不过凭着这张图,至少省去了许多走岔路的麻烦。
谢听坐在她对面,手边放着一个小碟子,里面放了些坚果,也不打扰她看地图,低头默不作声地剥坚果。
这种坚果叫沙漠榛果,是妖界才有的特产,外壳坚硬,果仁脆嫩。
不过再坚硬的外壳到了谢听手中,他长指轻捻,外壳便如纸衣般碎掉了,他细心搓去了果仁上残留的种皮,白嫩嫩的果仁摆在碗碟里,等一连剥了几十颗后,拿过方遥的手,一齐放进了她的掌心。
方遥专注地看着地图,手心里被搁进东西,就下意识地拿到嘴边吃。
坚果的浓郁香气缠绕舌尖,这种沙漠榛果的味道,吃起来有点像杏仁又有点像松子,还挺好吃的。
方遥一边吃着果仁,一边想,等到了朝瑰城之后呢?
他们若顺利混入城中,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方遥清透的眸底闪烁着烛光的微光,她看了看手中的地图,又看了看面前正认真给她剥坚果的谢听,一个计划快速在她脑海中成型。
“你身上有没有能代表你妖王身份的东西?”方遥开口问道。
谢听闻言放下手里的坚果,摸向自己的束腰处,解下一块用白玉做的腰牌,递给她:“这个应该可以。”
方遥接过来看了眼,上面刻着一些歪扭奇葩的符号,背面刻着威风凛凛、栩栩如生的白狐,正是谢听原形的样子。
“上面的符号是什么意思?”
“是妖族文字,写着我的妖族名字,宿玉。”
“这个可以,很显而易见,”她将玉牌还给他,说道:“我有个计划,或许有些危险,但若是成功,能省去很多力气。”
“听你的。”谢听一副全凭方遥做主的态度。
他的冥纹只是暂时沉睡,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发作。
那种状态下,他能控制住体内躁动的情绪已经不已,根本没法静下心认真冷静地思考什么计划,还是全权交给方遥谋划最好。
“等到了朝瑰,我们带着这块玉牌,扮做是妖王亲信属下,主动去找幽冥教众,假意投诚,”
方遥眸光闪动,嗓音沉静,“他们不是一直想跟妖族合作吗?庞提已死,他们没有了在妖界接头合作之人,我们主动送上门去,他们应当求之不得。”
庞提能跟他们做交易,他们也可以,但不能暴露谢听就是妖王本尊的事。
方遥想,幽冥教原本还在忌惮着妖族势力,若是让他们知晓妖王身染冥纹,他们瞬间就成了被动方,谈判空间大大下降。
“何况你现在身中冥纹,更能博取他们的信任,我们以此为条件,向他们索要压制冥纹之法,他们八成不会拒绝。”
玄阴之体的体质稀少,搜遍天下,不超过十指之数。而幽冥信徒数量已然过数万,其中核心骨干的教徒数量也不会少,这点血量哪里供应得了那么多信徒使用。
方遥觉得他们应该还掌握着一种更容易有效的办法,能够控制冥纹。
听完她的计划,谢听亦觉得可行,就这么敲定下来。
有了初步的计划,方遥心定了些,在夜晚休息时,似乎入睡得格外快。
二人第一次同榻而眠,中间没有俩崽崽的阻碍,谢听看着身侧睡颜安静的方遥,忍不住伸出手想搂着她睡,结果还未碰到她的衣服,身边的人像感应到什么似的,朝外翻了个身,他迅速心虚地缩回了手。
上次那次搂抱,是因为他冥纹刚发作完,惨状可怜,惹得了方遥的同情,他现在冥纹稳定,实在找不到借口来得寸进尺。
耐心等着天色更暗了些,身旁的人呼吸平缓,似乎陷入了熟睡后,谢听再次朝身边的人伸出了狐狸爪。
方遥尽管呼吸平稳,但并没有睡着,感受到腰间传来的温度,她微微睁开眼。
正犹豫要不要翻身坐起时,她感受到环在腰上的那只手臂,就只是轻轻地搂住她,并没有额外的动作后,听到身后渐沉的呼吸,方遥迟疑片刻,选择闭上了眼,睡觉休息。
翌日,二人按照版图上指示的方位,继续往朝瑰城的方向前进。
连续疾行了数日后,二人彻底深入了幽冥教的势力地界,夜晚时分,他们在野外扎了篝火。
“按照我们的速度,明日就能到朝瑰城了。”
方遥坐在篝火旁,一手拿着羊皮版图,一手点了点上面朝瑰城的方位。
这版图上画着朝瑰城周围都环绕着岩滩戈壁,而他们现在身处在这片戈壁中。
“嗯,这沙果可以吃了。”谢听一边应声,一边给方遥递过一串烤沙果。
俩崽崽不在,他便没有去打猎烤肉,正好旁边有几颗沙果树,上面结了些沙果。这种沙果烤完之后,味道像烤苹果一样,焦香甜软,也很好吃。
比起烤肉,这种味道清淡的烤沙果,也更符合方遥的口味。
她咬了口烤沙果,看向神色如常的谢听,想着俩人从灵霄宗一路吃吃喝喝走到现在,他的冥纹也没有发作,意外地倒还挺顺利的……
正这么想着,她忽然看到谢听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狭长的桃花眼微眯,同时空气中传来细微的窸窣之声,方遥头也未回,左手拿着烤沙果,右手拨剑出鞘。
“唰唰——”
数道剑芒在黑夜和篝火间闪现,一条比手腕粗的响尾蛇被切成了数段,掉落在了沙地上,黑红的蛇血染红了地面。
方遥回头看了一眼,那条蛇本是棕黄色的花纹,但是上面浓黑色的冥纹已经完全盖过了这蛇本身的花纹。
“果然如那车夫所说,这里连路过的鸟都有冥纹……”她抖掉雪寂上的血,收剑入鞘。
越往西北走,城镇里的幽冥信徒越多,谢听担心方遥再发生像俩崽崽般,走在街上不慎被抓挠的情况,于是这几日便绕这城镇走,夜晚宿在郊外。
然而这郊外,也并非全无危险。
方才在看到那条准备伏击方遥的响尾蛇时,谢听的手中就掐了一道妖力,见她已经独自解决,方才慢慢散去。
方遥的视线扫在他翻动沙果的手上,呼吸一顿:“你的冥纹……”
数日过去,他手上的冥纹已从沉睡状态苏醒,又开始缓慢地运作了。
如他们猜想的一般,阿圆的血只是短暂压制了数日,冥纹依旧还会发作。
相比较她的反应,谢听倒觉得没有什么,垂眸拉低袖子遮住左手:“别看它,太丑。”
方遥看了他片刻,忽然问道:“你感染冥纹后,能分辨出哪些是你的同类吗?”
“平时不能,但冥纹发作的时候会。”
谢听如实道,冥纹发作时,脑海中那道声音会告诉他要攻击谁。
话音落,方遥忽然起身,走到他身边,从储物袋里拿出了笔砚,塞进他手中:“给我画个冥纹。”
谢听愣了一下,继而领会了她的意思。
既然平时无法分辨,那她只要小心提防冥纹发作的人就可以了,他们尚且不知城中的状况,保险起见,画个假冥纹有备无患。
方遥蹲下身来,指了指眼角:“给我画在这儿。”
谢听右手执笔,笔尖落在她的眼尾,轻轻描画。
画完后,他左看右看,不是很自信:“这样行么?”
方遥掏出手持镜照着看了看。
谢听写字都那么丑,可想而知画画水平有多差了,不过倒是歪打正着,这冥纹就是歪歪扭扭的,他随便画上两道就很像,只是这冥纹不会动。
“挺好的。”方遥很满意。
谢听看着手里的毛笔,若有所思:“我是不是也乔装改变一下?”
他此行是要假装是妖王的属下,如果都是白狐,是不是会惹人怀疑……
“有道理。”
方遥拿过他手中的毛笔:“我来,转过身去。”
没有薄雾的清晨,当第一束朝阳照进岩滩戈壁,一座高大宏伟的城池如同一株沙漠里的玫瑰,城墙上镶嵌的晶石瓦砾璀璨夺目。
朝瑰城,因此而得名。
方遥二人来到朝瑰城前,此时城门前人来人往,时而还有马车出入,门口甚至还站守着一排穿着铠甲的卫兵。
但若仔细一看,这些行人行走的姿势都有些麻木,眼神空洞,大部分穿着平民百姓的粗布麻衣,露出来的四肢上冥纹密布。
其中也有少数人穿着漆黑长至脚跟的长袍,头上戴着连体的兜帽,跟谢听先前在银淞城杀死的那两个和庞提会面的幽冥信徒装束一样。
这黑袍应当就是幽冥教中骨干教徒的标志,代表着较高的身份地位。
方遥和谢听混在进城的人里,刚走到门前,不出意外地就被守卫拦下了。
守卫冷漠的眼神,扫过面前的两人,一个头顶纯黑狐耳,身后的狐尾亦是纯黑之色,左手露出的冥纹流转,看着是个感染冥纹的黑狐男妖,没什么问题。
而他随行的女伴脸上戴着狐狸面具,看不出种族。
守卫连嘴唇上都覆着冥纹,盯着方遥,嗓音冰冷:“入城揭开面具,检验冥纹。”
“她是我夫人,刚感染不久。”谢听不动声色道。
“那也要检验,动作快点。”守卫不耐烦起来。
方遥只好伸手摘掉了面具,眼尾处乌黑的冥纹在她雪色的肌肤上颇为显眼。
守卫挥挥手,意思是放行了。
方遥心里松了一口气,拉着谢听刚要进城。
“——等等。”
另一个无意间扫过他们的守卫却伸手拦住了她。
那守卫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向她,眼神定定落在她的眼角的假冥纹上,怎么感觉她这冥纹不太对劲?
【??作者有话说】
◎不愧是尊贵的妖王大人。(插画已上线)◎
看着那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眼角假冥纹、神色疑惑阴沉的守卫。
方遥手心冒汗, 看着了一眼旁边的谢听。
怎么办,要不要动手?
可是他们甚至连城门都没进去,一动手,势必就影响了他们的计划……
谢听的目光同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守卫, 袖口的遮掩下, 妖力无声无息地在他掌心里凝聚。
那守卫在方遥面前止步, 刚要说什么, 此时其他的守卫们忽然齐刷刷地跪拜了下来,整声齐喊:“恭迎主教大人回城!”
方遥和谢听双双回头,只见四头挂满了金银佩饰的高大骆驼正缓步朝城门处走来,身后拉着一辆极为华丽、用各色宝石镶嵌的车厢, 光是那车上挡风半透明的纱帘, 在日光下闪着碎金般的光, 看起来价值不菲。
驼车从他二人面前缓缓驶过, 隔着纱帘,他们看不清这位主教大人的相貌, 但能看到他似乎是跟那些教众一样,穿着连兜帽的长袍。
从他搭在车窗边沿的那只手上,能看到他身着的长袍并非普通教众的黑色,而是醒目的大红色,袖口露出来的半只瘦削冷白的手从指缝到指甲都长满了冥纹。
所有的卫兵们头也不敢抬, 似乎对他既是恭敬,又是畏惧。
趁着那辆骆驼车进城, 守卫尚未反应过来, 他二人赶紧跟在车后, 成功混入了城门。
方遥打量着面前这座陌生的城市, 听说在幽冥教占据这里之前, 朝瑰城是西北最富庶的中心城市,以贩卖纺织物、香料、干货、宝石器具等特产扬名,来此交易进货的商人每日络绎不绝。
然而此时此刻,城中大部分的商铺都关闭了,街上的行人神色木讷,仿佛没有什么目的地在街头游荡着,如同行尸走肉,空气中更是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腐败气息。
“你鼻子那么灵,有没有闻到一股很难闻的味道?”方遥问身旁的人。
谢听点头,他刚进城时就闻见了:“是腐臭和死人的味道。”
他二人不远不近地跟在那驼车后面。主教大人这个称谓,听起来就级别极高,如果能和他搭上线,他们的计划就成功一半了。
走着走着,方遥忽然间听到了啃咬东西的声音,寻声扭头看向街边巷口,一只瘦骨嶙峋、浑身长满冥纹的野狗,正在低头啃咬一团不知是什么肉的腐肉。
它身上冥纹流转的速度特别快,似乎正在发作的状态,就在方遥望过来的瞬间,野狗感应到什么似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目宛如发现猎物般盯着她,喉咙发出进攻前的低吼,犬齿往下滴着涎水和腐血的混合物。
有新鲜的活物在眼前,它瞬间就放弃了嘴边的这块腐肉,后腿一蹬,猛然便朝方遥跃去,然而它刚一腾空,就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巴掌击中拍落,四肢趴地,脑袋颤抖着快压进了泥土里。
谢听瞥向那野狗的眼眸中金瞳隐现,流浪狗被这强大的妖气压得根本站不起身,更别说再靠近一步。
“呜……”
野狗不堪威压,夹着尾巴转身跑掉了。
在方遥看过来时,谢听那种看垃圾的蔑视眼神,瞬间变成了弯起无害的狗狗眼,被墨汁染黑的纯黑狐尾轻轻摇晃:“没事了。”
方遥挑挑眉。
他的变脸速度还真是一级快。
解决了这桩小插曲,二人继续跟着那驼车经过了一处空旷的高台。方遥发现那高台的旁边竟有一处传送阵,但正在被七八个守卫环绕把守着,阵纹上堆积了不少落叶青苔,看起来已经荒废很久了。
曾经,朝瑰城周围也驻扎着不少修仙宗门,以城中的传送阵互通往来,但随着幽冥教日益壮大,彻底掌控了这座城市后,那些宗门都撤了出去,这传送阵更是被幽冥教控制,不许任何人进出。
跟着那驼车走过高台后,来到了一片状似坊市的区域,偶尔街边出现了一两个卖东西的商贩。
“新鲜水果,要来两斤吗?”
方遥顺着看去,摊位里的水果堆都已经腐烂流水,苍蝇和蛆虫爬得到处都是。商贩露出的皮肤上全是冥纹,显然已经感染得很深了,他一手招揽着他二人,另一只手拿起一个腐烂的沙果,连蛆虫一起,张嘴便咬了下去。
方遥忍住想吐的恶心感,这座城里的人似乎都因为冥纹变得不太正常。
看着那商贩吃着腐烂水果还露出一副满足的疯癫神色,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谢听的手。
他肯定不会变成这样的。
“驼车停了。”
谢听并没有看到那个商贩,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辆驼车。
面前不远处是一座形似金字塔般的宫殿,驼车已然在金字塔大门处停下,主教大人从驼车上下来,只身走上台阶,进了宫殿大门,金字塔沉重的石制大门随之紧紧关闭。
方遥和谢听紧跟上前,他们甚至都没能靠近大门,便毫不意外地被台阶下把守的卫兵们拦住了。
“我们想求见主教大人。”方遥镇定道。
守卫神色漠然:“主教大人这两日要在神殿准备祝祭仪式,不得空闲,吩咐下来不见任何人。”
“……”
早知道,他们刚才是不是应该直接拦车?
方遥抓到守卫话里的关键信息:“祝祭仪式是什么?”
守卫爬满冥纹的眼珠微微转动,觉得面前的这两人有些奇怪,竟然不知道祝祭仪式?
不过他的职责是看守神殿大门,他对这俩人的来历并不感兴趣,木然道:“三日后,城中会举办祝祭仪式,届时你们就知道了。”
“……”
眼见问守卫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二人等在大殿前实在惹人注目,只好先行离开。
走在充斥着腐败气息的街道,方遥心想,那个祝祭仪式,需要主教如此上心地闭关准备,看来是个很重要的大型仪式。
正好,她也想看看这个主教要搞什么名堂,等到仪式过后,再找机会接近主教。
可是问题来了,距离祝祭仪式还有三日,他们这三天住在哪儿?
卖水果的商贩尚且如此疯癫,更别提这城中有什么能正常经营的客栈了。
若是出城宿在郊外,再进城又要检验一次冥纹,下次难保会像这次这么顺利地混进来。
正这般想着,忽然有一道微弱稚气的声音,隐隐从旁边的小巷里传来。
“……妖王大人,妖王大人~”
方遥和谢听双双神色一凛,在如此偏远的朝瑰城,还是在谢听已经乔装打扮的情况下,竟然有人能认出来他的身份!
他们环顾了下四周,附近能藏人的地方,只有两个摞起来的陈旧酿酒桶,旁边露出来一条灰扑扑的毛绒尾巴。似是感受到他们的眼神,那条尾巴瞬间收了回去。
一个顶着一对灰色狼耳的小男孩从酒桶后探出头来,六七岁的年纪,脸蛋上脏兮兮地蹭着灰,一双大眼睛水润冰透,神色胆怯。
“是你?!”方遥和谢听异口同声道。
他们立刻认了出来,面前这个狼族半妖崽子,就是当初在街头上伤了阿正和阿圆的那个小乞丐。
虽然他们都没见过那小乞丐的正脸,但他们看过城主拟出来的画像,这个狼狼族幼崽跟画像上的小孩有八九分相像!
“别、别打我……”狼崽子像是被人揍习惯了,下意识地就伸手护住脑袋,赶忙为自己辩解,“我当时太饿了,只想抢一点果子吃,没想到会伤了大人您的孩子,实在是万分抱歉,都是我的错,你们想打就打吧,如果可以的话,下手轻一点,别打我的脸,呜呜呜……”
阿正阿圆已经被感染,再打他也无济于事,更何况,方遥和谢听也都没有欺负小孩子的习惯。
“你如何得知我是妖王?”
谢听蹙眉问,为了不暴露身份,他做出了极大的牺牲,把平日里极爱护的狐耳和尾巴染成了黑色,佯装黑狐妖,结果刚入城半天,就被一个小乞丐认出来了,这让他情何以堪。
小狼崽见他们并没有要殴打自己的意思,才瑟瑟地放下手,抬头解释:“大人您跟城主谈话时,我就躲在客栈的酒柜后面,全都听到了……”
“难怪……”谢听恍然,他当时用妖力搜遍了全城,唯独放过了身处的客栈没搜,还以为这小乞丐出城了,没想到竟躲在眼皮子底下。
“我当时偷溜进客栈,只想偷两瓶酒拿去卖点妖珠,结果没想到正听到了大人您和城主的谈话。”
“再后来全城都贴满了我的通缉令,我无处可去,就想着不如来朝瑰城参加祝祭仪式,没想到又遇见了您,”
狼崽子看着谢听布满左手的冥纹,很是愧疚地垂下了狼耳:“害得您也感染了冥纹,这实在是我的罪过……”
狼崽子心想,他的一双儿女都感染了冥纹,他这冥纹肯定也是不慎被孩子感染的,那自己岂不就是间接害妖王得冥纹的凶手。
心里愧疚难过极了。
“他这冥纹是早就得了,并非你所感染。”
方遥瞧这狼崽子跟阿正和阿圆一般大的年纪,当时又是无心之失,便不再计较之前的事了。
她发现这狼崽子言语间对妖族更有归属感,而且言辞清晰,眼神清明,不同于街上那些如同行尸走肉的深度感染者。
“我们这次是暗中隐藏身份,来朝瑰调查幽冥教的底细,”方遥弯下腰来,温声软气地同狼崽子商量,“他是妖王之事,你能不能为我们保守秘密,不要声张?”
狼崽子连连点头:“当然当然,我叫小武,你们如果想找住处的话,我知道有地方很安全……”
他顿了顿,仰头看着他们,与狐耳有些相似的狼耳重新立起来,“你们也愿意相信我么?”
方遥和谢听对视了一眼,他们现在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你们跟紧我喔。”
狭窄泥泞的小巷里,小武灵活的身影越过小泥潭,一边快步走在前面给他们领路,一边同他们介绍着幽冥教的基本情况。
“朝瑰城里平日的信徒数量并不多,大部分信徒都出去散播冥纹去了,不过因为祝祭仪式快开始了,这两天城里的信徒又多了起来。”
“哦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吧,像我们这样身感冥纹的叫幽冥信徒,再往上,那些穿黑袍的人叫做幽冥教众,教众之上还有副教头和教头,再往上就是最高级别的红衣主教了。”
“红衣主教是最厉害的,过两天的祝祭仪式就是由他主持。”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对幽冥教有些了解的人,方遥忍不住问:“你知道祝祭仪式是什么吗?”
小武顿下脚步,挠了挠头:“那个仪式很玄奥,我也无法形容,不过仪式结束前,红衣教主会广撒圣河之水,那可是好东西,平时像我们这样的信徒根本接触不到,只要淋到一点点,冥纹就会压抑一段时间不会发作,还会稍稍延长些寿命。”
方遥眼睛一亮,这个圣河之水的效用,听起来跟阿圆的血很像,这应该就是幽冥教众不外传的压制冥纹的办法。
“而且你们要是想见红衣主教,祝祭仪式就是最好的机会,平时红衣主教可不会抛头露面。”小武如是说道。
他带着方遥二人左拐右拐,终于来到一片隐秘的住宅区域,周围很安静,似乎并无人居住的样子。
小武抓着院墙的砖石,三两下就翻了过去,跳到院门后抬起了门闩,问方遥二人:“这处院子你们喜欢吗?不喜欢,还有别的几家可以随便挑。”
对方遥他们来说,只要有个能暂时下榻歇脚的地方就可以了,哪里还挑喜不喜欢。
而且这院落除了久未打理,有些落叶灰尘之外,其他的家具一应俱全,甚至比客栈还好些。
“小武,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方遥不禁问道。
“因为我本来就是朝瑰城的原住民,我爹爹是朝瑰城的城民,我娘亲是狼妖,我的家就在隔壁院子,后来幽冥教占据了朝瑰后,我才跟着娘亲流浪到了妖族地界。”
小武一边说着,一边勤快地用身后的狼尾巴当成扫帚扫地,帮他们快速地把落叶扫聚成了一堆。
“你们放心,这户院子也是无人住的,他们和我们一起出的城,在路上就已经……”
方遥默默看着狼崽子用尾巴扫地的动作,心想妖族不都是很爱惜尾巴的么,阿圆连尾巴上结了个毛球都会不开心。这个小狼崽子身上的衣衫都是破的,脚上穿的草鞋也磨出了脚指头,想来是在外面流浪了很久。
她看着有些心疼,对小武施了一个净尘术。
小武只觉得有一股温和清凉的力量包裹了他,转眼间,他身上满是脏污油渍的衣物焕然一新,虽然上面的破洞还在,但是布料干净得就像新买的一样,他头顶上和身后已经脏到打绺的狼耳和狼尾,露出了原本的灰蓝色泽。
“好神奇,这就是法术吗?”
小武欣喜地瞪圆了双眼,他嗅了嗅自己的胳膊,连汗臭味都没有了。然而皮肤一干净,手上那黑黢黢的冥纹就更显眼了。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背的冥纹,沮丧地想,要是这些冥纹像灰一样能搓掉就好了……
“阿遥,我也要。”
谢听微微侧身,朝方遥伸出尾巴,要参加那个什么仪式,还得等上三日,他无法忍受三天这墨汁味的尾巴。
方遥看了他一眼,明明他也会净尘术,难道她施得就会更干净一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