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那?双眼睛,宁桉鼻尖发酸,心?口堵得慌,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见那?妇人眼睛一闭,又软软地?倒了下去。
「阿娘!」那?小孩尖叫。
「大夫!」宁桉猛地?站起来喊,唐大夫急匆匆地?跑过来,在哭咽声里把着脉,半响连连施针。
「没死,只是晕过去了,」他叹息一声,「只是若是在找不出方子,怕是也不中用。」
「嗯,」宁桉低垂着头,声音沙哑,「您尽力,药材这方面不用担心?,我在这一日,就不会让他们缺药而死。」
她站起来,身体晃了晃,强撑着镇定地?扫了一眼这里躺着的人。
他们都是平康坊爆炸案的受害者,本身就伤到了,还未养好又遭疫病,也就比旁人更奄奄一息。
眼下,这些人面色灰暗地?躺在地?上,早在连日的煎熬里心?如死灰。
医人先医病,医病先医心?。
宁桉绷着脸往外走,杜景珩进来寻她,也知道了这事,有点难过,又狐疑不解地?问,「大人,这圣光教当?真洗脑至此,让他们连药都不喝了?」
宁桉低声回答,「他们想的不是圣光教,而是前?些日子被?官吏们不管不管的态度吓到了,只能拚命安慰自?己,安慰久了,也就不想活了。」
她定定地?看着蹲在妇人身旁低声啜泣,哭累了不知不觉趴着睡着的孩子。
他一直听娘的话,强撑着不睡,可病这种东西,哪里是这么简简单单就解决的呢。
「药是有限的,」宁桉呢喃着说,「反正我都快死了,别救我了,先救救我孩子吧……」
杜景珩眼眶一酸,满面动容。
「我再去催催山南那?边。」他一抹泪痕,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不管是什么原因,眼下,着营地?里所有的人,都在为了这场疫病奔忙。
宁桉心?底发闷,掀开帘子往外一走,忽地?被?人扯住了胳膊。
「宁桉!」江晏青翻身下马,面色发白,向来平静的眼神充满焦急。
他飞快地?开口,「你听我说,这次疫病有问题。」
什么?!
宁桉面色一变,拉着他匆匆忙忙跑到无人处,顾不上太多沉着声发问,「怎么回事。」
江晏青从怀里掏出两份东西,一边塞给宁桉一边匆匆忙忙解释,「余家寨藏了两份东西,这是圣光教向北砚,甚至山南官员行贿的账本。」
他取出一张信纸,这纸是越国专门用来传密报的纸张,遇药显色。
「圣光教教主是越国的死士,这是他的密信,上面说让他把一个包裹藏到难民?营了。」
江晏青面色发青,他找到东西后立马赶回来,一路就得知北砚郡外出了事。赶来之后再找了两个病人一把脉,心?下已经确认。
「越国早年有过一场疫病,好在发现得及时,还未传开就被?控制住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包裹里,就是当?时病死之人的物?件。」
宁桉面颊肌肉抽动,她抢过信纸,死死地?盯着上面看,胸口气得生疼。
「他们可真是好手段!」
眼下发火没有丝毫作用,宁桉强压着怒火,把东西往袖里一塞,定定地?看向江晏青。
江晏青看着她,反倒先开了口,「我之前?研究过这病,只是没遇过病人,不知道有没有效。」
他轻轻地?笑?了笑?,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悲哀与沉重,「接下来我会一直待在这研究药方,其他的事就拜托你了。」
宁桉点点头,太医来到这需要时间,更何况,江晏青的医术未必比太医差。
眼下若说还有人能够研制出时疫药方,那?也只能是他了。
「身份,药材什么我会搞定,」宁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扯着脸疲惫地?笑?了笑?,「谢谢你。」
江晏青也笑?了笑?,眉眼间的压抑总算散开了点,他换了一身衣服,只是带着斗笠遮掩身形。
「这是预防的药,我先前?研制出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总归比没有好。」
江晏青往宁桉手里塞了一颗蜡封的药丸,「这里还得靠你,别把自?己逼倒了。」
「嗯……」
宁桉闭了闭眼,鼻尖发酸,出了京之后,先是连日的奔袭赶路,再是各处探查消息,算上去,她已经很久没休息好了。
方纔在棚子里,借着水光宁桉看清了自?己的面容,面色白得像鬼,脸颊却?血一样飞红,比病人还像病人。
宁桉一把把药塞嘴里,也不嚼,生吞了下去,急匆匆地?走开,「我先走了。」
江晏青看着她离开,而后飞快转身进了草棚里。
「你是?」
唐大夫正在磨药,看见一个身量高挑,被?斗笠遮得严严实实的少年闯进来,面色疑惑。
「大夫。」
江晏青匆匆忙忙解释一声,蹲在病人旁边,一把把上脉。
指尖刚放上去,那?歪躺着的男子面色忽地?一变,哇地?吐了出来。
恶臭瞬间扑鼻而来。
「石灰呢?!」
唐大夫色变,急匆匆地?赶过来,时疫的传染性不是开玩笑?的,近距离接触呕吐物?风险颇大。
「小心?!」
却?那?少年面色不变,躲开后把男子扶起,先是掐着看了眼睛和?舌像,而后沉默片刻,不知从那?取了银针,动作飞快地?下了针。
「这——」
几位大夫都凑过来,他们都是行家,自?然也能看出这人施针的手法不无不妥,有些本事在身上,也不敢出生惊扰了人。
膻中、肺俞……
每一针都下在意想不到的位置,大夫们越看越焦心?,却?见那?少年猛一拔针,男子浑身巨震片刻,面色尽然好转起来。
「赫,赫……」
他躺在草榻上上大喘气,如同?濒死之人,几位大夫却?纷纷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能喘就好,怕就是不能喘。
「病重的在哪?」腥苦药味里,江晏青问。
高台之下, 吕长梁面色灰败,声嘶力竭地哀嚎。
现下他浑身衣袍杂乱,混迹着烂泥和?唾沫,乌纱帽早不知道掉去哪去了, 发?冠散落, 杂草一样垂在耳边那里还有之前威风堂堂的样子。
「我不知道会有时疫啊!」
吕长梁语无伦次, 在知道难民营里有时疫爆发?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可还是忍不住狡辩一下, 「都是下官识人不清,被看守难民营的官吏蒙蔽了眼!」
「大?人啊,」他扑倒椅下, 涕泪交加地哀求,「求您饶下官一命吧——」
宁桉翻看着手里的折子, 连天连夜的忙碌让她面色不由自主地显出灰白来, 眼眶通红,像是浸在了血里, 可眼下居高临下地坐在高座上,却是一片平淡的神色。
「识人不清——」
宁桉合上折子笑?盈盈地开口, 她视线扫过下方众官, 「很好, 除了吕大?人,还有谁是识人不清的?」
吕大?人。
熟悉的称呼, 自从出仕以来,吕长梁每日都听着这几个?词, 可今日耳畔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却让他止不住头皮发?麻。
「大?, 大?人——」
卢浔跪在下首,一副憔悴模样,胆战心惊地看着上方的红衣巡抚,呢喃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宁桉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巡抚大?人,」
杜景珩神色匆匆地从堂外跑进来,路过吕长梁的时候,故作不经意模样踢了一脚。
吕长梁酒囊饭桶惯了,那里抵得过着年轻后生,被一脚踢开到一旁,敢怒不敢言。
「关?于北砚官府赈灾一事?上的所?作所?为,都查清楚了,」杜景珩递出一封折子,「山南来的官员也到了。」
「来的是谁?」宁桉看着手里的折子,翻了两页,冷笑?一声问?。
「山南提督黄大?人。」杜景珩俯身回答。
宁桉诧异片刻,本以为会是山南省的二三把手官员来,没想到提督本人竟然亲自来了。
再一想,这位黄大?人眼下正值壮年,很有调回京都的意思,眼下过来,怕不是想着借借郡主府的东风。
呵,宁桉心底冷笑?,主管一个?省还能出这么大?纰漏,别的不说,光圣光教散播谣言一事?,隆狩帝就不可能让他回去。
「正好,我要斩北砚官,怎么能没有黄大?人的同意呢,」
宁桉放下折子,手里抚摸着冰冷锐利的尚方剑,「请黄大?人进来吧。」
高台下,吕长梁一听这话,两股战战,面如金纸,官袍下一片腥臭味传来,竟是硬生生吓尿了。
「大?,大?人!」他抖着声音喊。
山南提督黄有良,总管省内所?有事?务,是郡守吕长梁的直系长官。
他年过四十,一身红色直襟,环佩戴冠,衣袍齐整。被杜景珩引进堂内时,一眼看见这狼狈一幕。
黄有良眉毛不由得跳了跳,挤着副笑?脸开口,「下官不知巡抚大?人已至,加之省内事?务繁多,来迟一步,还望大?人恕罪。」
宁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中账册一甩,啪的一声巨响。
「不迟,黄大?人来得正好,正赶上本官问?斩叛贼一幕。」
「啪!」
黄有良色变,震惊地看着朗月郡主袖手一抽,寒光出鞘,锋利冰冷的长剑直抵吕长梁脖颈。
鲜血缓缓流下,剧痛传来,吕长梁瞪大?双眼,厉声嘶吼。
「啊啊啊啊啊啊!」
「郡主这!」黄有良下意识拦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那慑人的气势逼了回去。
「皇权特许,先斩后奏,黄大?人是要谋逆吗?」宁桉冷声发?问?,手中剑再逼一寸。
「这,这,」黄有良神色一惊,下意识回话,「不不,巡抚大?人,下官不敢。」
宁桉笑?了笑?,俯下身看向吕长梁,「还记得我昨夜说的吗,收好你?的脑袋,等我来取。」
「吕长梁啊吕长梁,我本以为你?就是能力差点,没想到你?竟然敢收越国的银子。」
此话一出,满堂色变,黄有良不可置信地瞪着北砚诸官,对上一双双躲闪的眼神,大?惊失色。
「你?们?!」
「大?人,」卢浔忍不住求饶,「我们冤枉啊!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那圣光教与越国有牵扯!」
不是爆炸案处理?不当?吗,怎么又牵扯到了圣光教了?!还有越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黄有良脑内嗡嗡响,这几年吕长梁没少给他送银子送人,他还想着赈灾不力这件事?拉他一把,没想到这孙子暗地里给他惹这么大?的祸!
早知道牵扯到越国,进来的时候他就一句话不会说!
想到吕长梁给他送的银子可能是赃银,还在他的府上,黄有良一时间坐立难安,心慌意乱。
宁桉冷眼看着黄有良追悔莫及的神色,暗地里摇头,做上属做到黄有良这份上的,也是没谁了。
难怪这人京城关?系跟网一样密,都没能调回京去。
「黄大?人,」宁桉指了指地上的册子,冷眼看向北砚众官,「既然诸位大?人不愿意说实?情,那好,我来说。」
「圣光教导致平康坊大?爆炸,一时间伤亡无数,吕大?人查不出来就算了,竟然还敢收受圣光教的银子?!」
宁桉一句一句地说,吕长梁涕泪交加,抖着手指着卢浔怒骂,「大?人,都是这个?贱人啊!下官不知道啊,是这个?贱人说有商人愿意献银子重修平康坊的!」
「我!」卢浔面色一白,焦急开口。
「慌什么,」宁桉冷声打断,「卢浔被你?指派去重修平康坊,因畏惧巡抚到来导致你?两官帽不保,于是放弃灾民,彻夜赶工,修了个?花架子,可惜银子还是不够。」
时疫传染性强,城外可以搭个?棚子暂住,可万一郡城里也爆发?起来,那就不够了。
刚好,平康坊大?爆炸,附近的百姓都避着那走,虽然是个?花架子,但总比没有强。
为此,宁桉特意让将士去查探情况。不料,卢浔等人还真是给了她天大?的惊喜。
为了省钱外加赶工,那些外墙都和?纸糊的一样,几个?将士用力一推,房子竟然倒了?!
看见碎块落地扬起灰尘的时候,宁桉脑子都炸了。
她看向卢浔,「于是你?接受了伪装成富商的余家寨寨主的贿赂,帮他引荐一个?人给吕长梁。」
宁桉轻讽一声,「至于代价,则是他彻底垄断城内的米面交易,官府只是表面过问?。」
那日进城的时候宁桉就察觉了,城外检查的将士看似是收了余老六的钱才查得不严,可实?际上,那几日满城戒严,若不是上头示意,那官兵会敢?!
不是个?个?都是只要银子不要命。
卢浔不曾想一切被查得这么干净,一时间心如死灰,不甘心地哀嚎两声,「大?人,下官当?时不知道这事?啊!这,这也是想早点修好平康坊好让百姓住进去!」
道貌岸然。
宁桉算是开了眼了,如果说先前的王怀等官员是伪君子,这北砚上下,可尽是真小人啊。
「卢浔,你?猜圣光教怎么造成这么大?爆炸的?」
宁桉讥讽地提问?,一双眼冰冷锐利,强压怒火。
「若是真是火器,能运这么多火器进到郡城里,我大?景也没什么打仗的必要了,」宁桉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似笑?非笑?,「正好,现在就带你?去看看。」
「大?人,」堂外有侍从跑入,「余家寨余老六等人已经抓到了,运到城里的面粉也找到了。」
黄有良这一出戏看得满脸茫然,爆炸案关?粮商,关?面粉什么事?。
宁桉却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她抽回手嫌恶地擦擦,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剑斩了吕长梁的脑袋。
「噗嗤——」
「匡当?!」
「啊啊啊啊啊啊啊!!!」
猩红的血液顿时炸开,溅射到卢浔面上,温热的触感缓缓流下,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砸落在地的头颅,尖叫出声。
「郡,郡主!」
大?堂内,官员被这说杀就杀的作风吓得两股颤颤,一半软倒在地,另一半吓得连滚带爬,瘫在地上神经质一样的抽动。
「为官不仁不立,向上行贿,向下贪污,勾搭敌国。吕长梁,就因你?的不作为,烧死的,病死的百姓不计其数,都这种?情况了,你?竟然还想着瞒?!」
宁桉冷冷地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头颅,鲜血溅到她的袍角,猩红的裙摆上开出濡湿的花,她笑?了笑?,眼底满是怒火。
「就凭这些,都够我杀你?好几次了。你?若是有什么怨屈,阎王殿里尽管去告!」
「来人!把人给我绑上!」
堂外侍卫匆匆上前,宁桉抖抖手中剑,笑?着看向黄有良等人,「黄大?人,请吧——」
城外难民营,一日修缮下来,这里好歹能看出个?营地样了,官兵们面色沉重地跑来跑去,那些受伤的,病重的百姓却满眼麻木地蹲坐在一旁。
咚咚咚!
安静的营地内忽然被一声锣鼓声响唤醒,百姓们无神地顺着声音望去,第一眼,却看见了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啊!」
有儿?童不由得尖叫一声,往父母冰冷冷的怀里缩,眼底却没什么惧怕的情绪。
这几日,他们已经见到了太多死人了。
宁桉持着剑站在搭起来的台上,脖颈发?涩,她深吸一口气,一旁的侍卫再次敲响锣鼓,咚咚咚的声响里,高台下终于聚过来一群百姓,昂着头看上面。
「诸位,」宁桉朗声喊,她手一指一旁搭建起来的碧纱橱,「大?家都是平康坊爆炸的受害者,也都听过什么圣光现世的传言!」
「我是京城来的巡抚,代天出巡,今日来这,就是要让大?家看看,什么圣光现世,都是谣传!」
她在台上喊,听见圣光教几个?字,地下行尸走肉一样的百姓才算是有了点动静。
他们都还没有染病,至少没有疫病区里躺着的人严重,眼下,也还能强撑着凑过去看。
那碧纱橱里堆积着满满几袋面粉,都是府库里的陈面,发?黄发?黑,可依旧散发?着一股粮食的香味。
「咯登——」
凑在最前面的孩童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下一秒,就被神色惊恐的父母死死摀住嘴往后拖,生怕被官员看见。
宁桉看见这一幕,眼前一酸,按照道理?,应该像圣光教那样,用新鲜的面粉,潮气轻,这样爆炸的威力才足够大?。
可看着收缴出来的,洁白微黄的面粉,宁桉犹豫了。
这般年代,每一口面,都是难民营里想吃却又吃不到的东西。
最后,她让人拉了郡城府库里,因为看管不当?发?霉生虫,早已不能吃的面粉来。
最讥讽的的是,开始赈灾,难民营里还没死这么多人的时候,卢浔等人就是用这种?面粉来做赈灾粮,才导致那么多人身体飞快虚弱,最后染上时疫。
「大?家都看好了,看到底是不是圣主显灵,当?真要革了大?景的命!」
宁桉一挥手,有侍卫将百姓劝离到早已画好的红线之外,长长的风管连接着碧纱橱,将士一踩风门,轻飘飘的面粉被吹扬起,在橱内旋转翻飞。
众人的目光也不由得随着那翻飞的粉尘移动,下一秒,却见火光乍起,巨大?的声浪席卷而?来。
「崩!!!」
「啊啊啊啊啊——」
沙尘被排山倒海一般的气浪掀飞,碧纱橱被整个?炸毁,迸溅的木材在高温下燃起熊熊的烈火,一时间,空荡荡的地面上,燃成一片火海。
黄有良简直要骂人了,刚才那一下,吓得他直接从高台上的座位跳起来。
可他还不算是太惨的,以卢浔为首的北砚官吏被捆着扔在高台之下,碧纱橱的旁边。他们昨夜就被压着跪了一夜,眼下爆炸一起,声嘶力竭地哭嚎。
「疼,好疼啊!快拉我上去啊啊啊啊!」
「火,着火了,救救我,救救我啊!」
「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
卢浔袍角被迸起的木柴点燃,火焰瞬间吞噬而?上,剧痛让他面容扭曲如厉鬼,挣扎着向前爬动。
「这会不会太……」黄有良一扫眼,被吓了一跳,连忙往里缩。
「大?人,官吏的处罚……是不是要等等刑部,万一这些人罪不至死呢?」
「罪不至死吗,」
宁桉站在台沿,漠然地看向下方挣扎的官吏,这些人,每一个?手上都捏了黑钱,每一个?手上都沾了人命,但凡吕长梁下命把灾民丢到难民营的时候他们站出来反抗一句,就不会有今天。
「他们等着刑部给他们申冤,然后在上下关?系一找,斩立决变秋后问?斩,再到关?上几年,万一命好遇上大?赦,就能拍拍屁股出来了。」
宁桉侧眼看向黄有良,眼里压抑不住的戾气,语调却很轻很平,「那那些被烧死的,炸死的,饿死的病死的百姓,又等谁来给他们申冤呢?」
「这。」黄有良说不出话了。
宁桉再看向下首,碧纱橱引发?的火焰很快被官兵熄灭,留下一地漆黑。那些百姓中,很多人都被那天的爆炸吓破了胆,眼下浑身战栗,怕得不行。
可他们还是死死地盯着黑地里的灰烬。
「这就是爆炸的真相,」宁桉呢喃开口,她很想大?声吼,可声音已经哑了。
「平康坊内的粮油店铺东家被暗中杀害,大?量的面粉被圣光教的人运进来,堆在屋子里。」
「面粉越堆越多,于是,只需要一点点风外加一点点火,就能按照他们想要的方式炸毁,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所?有的面粉都炸了。」
「这就是天降白光,这就是圣光现世。」
宁桉有些想哭,现代的时候,由于短视频等科普等的普及,许多人家都知道,不能在堆面粉的屋子里引明?火。
可就是这样,面粉厂爆炸的时候,也把许多人吓得要死。更何况,这是古代,连识字的人都没有几个?的古代。
台下的百姓已经愣住了,他们直勾勾地盯着一旁残余的两袋面粉,肌肉僵硬,神色狰狞。
谁也没想到,毁了自己家里的爆炸,竟然是这随处可见的面粉造成的。
冬天来了,他们也囤了好多面粉过冬啊。
「朝廷已经知道大?家的苦难,本官就在这,时疫,我和?大?家一起治;屋子,我和?大?家一起修!平康坊一日不好,本官就一日不离开!」
宁桉拔出手中尚方剑,银白的剑刃映出一张张欲哭无泪的脸,她剑尖一指挂着的头颅。
「这是北砚郡守吕长梁,在职期间,他贪污腐败,欺下媚上,也是他,贪污了朝廷的赈灾银子,纵容了圣光教教的恶行。」
一双双瞪大?的眼睛里,宁桉剑尖一移,跃下高台,指着苦苦挣扎的卢浔等人。
「爆炸那日,也有许多百姓像你?们一样,被火烧全身,痛苦挣扎,」
宁桉定定地看着他们,「也有一些,好不容易活下来了,没想到会遇到比死更可怕的事?。」
「如今,你?们就去给他们偿命吧。」
她剑尖一挑,连斩百官。
「啊啊啊啊啊!」
狰狞痛苦的嘶号声中,一颗颗人头落地,血液喷涌而?出,一些溅在宁桉被燃得暗淡的袍角,更多的,顺着爆炸留下的灰烬,一路蔓延开来,最终停在百姓脚下。
「呜,呜呜呜呜——」
「嗯,呜呜呜呜呜……」
天色依旧铅黑如墨,正午时分了,半点太阳都不见,黑沉沉的天空下,荒凉的旷野里满是烧焦和?血腥的气味,灰烬被风扬起,扑在宁桉的脸上。
营地大?门敞开,运送来自山南各郡的,来自大?景各粮仓的草药、粮食的马车缓缓驶入。
一辆接着一辆,有各地的大?夫,或年轻,或苍老,站在原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一幕。
饭点,熬好的粥一桶一桶地运进来,米香扑鼻,顺着风飞到了聚集着的百姓处。
「呜,呜呜呜呜……」
微弱而?细碎的哽咽声响起,宁桉倚靠着剑,眨眨眼,笑?了笑?,苍白的面容上笑?意竟然有些温和?。
「我在这,管他是圣光教也好还是什么也罢,没有人能索你?们的命。饿了,就喝粥;病了,就吃药,相信朝廷,相信我。」
「求求你?们了,别放弃自己。」
「会好起来的。」
「大人, 新到的一批药材已经安排到位了。」
「大人,已经?排查过城里的百姓了,平康坊的空地也已经备好?了……」
几座草棚子拼成的大殿里,宁桉垂眸坐在上首, 不断地翻看着桌上的文?书。
灾后?重建, 时疫防控……虽说已经把北砚郡牢牢捏在手里, 可她该干的工作依旧不少?。
「城外大夫怎么说?」
写好?最后?一笔奏章,宁桉略微松了一口气, 抬眼看向下首的官员问。
「还是没能研制出对?症的方子, 」北砚官员猛地站起,战战兢兢地回答,「不过重病的那几个百姓, 已经?有了好?转的征兆。」
他回话的时候酝酿再?三,生怕哪里做得不对?, 被这位京城来的巡抚盯上。
「城内呢?」
宁桉强打起精神, 看着下方官员一个一个上来回话。
黄有良被高台下咕噜咕噜血地里滚的脑袋吓破了胆,连夜跑回了山南, 只传消息说全权配合巡抚赈灾。
吕长梁私宴贿赂巡抚,自然不可能把北砚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带上。
那日殿里的, 全是他的亲信, 如今这些?人人头?落地。宁桉对?着北砚官册提了下面的人上来, 只要能干实事,也不怕他们有异心。
上一批阳奉阴违的, 脑袋就挂在大殿外呢。
想到这,萧山石, 原北砚衙门?里的医官,现下被提起来专管城内时疫防治, 悄悄地打量一眼上首阖眼沉思?的少?女。
他们那夜得知巡抚已至,还没来得及去,就被吕长梁等人派人拦住。
那时萧山石还暗恨,不料一朝之间天旋地转,时疫,贪污等等罪名一来,那夜的官员有一个没一个全没好?下场。
想到这,萧山石恨不得长念两声阿弥陀佛。
不知道是为了恐吓还是什么,巡抚并未在官府里办公,反倒是带着提拔上的官员,一齐坐镇北城门?外,百姓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办事。
不想来,也行?,虽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斩了你,可危难之际不与民同在,日后?的官位,可要斟酌斟酌了。
「北砚郡城内陆陆续续有时疫爆发,好?在控制得及时,没有大范围传开——」
萧山石肃穆地说,想了想,补充一句,「只是若是一直没有对?症的法子,怕是撑不住啊……」
灯火晃晃悠悠地照在眼睑上,宁桉心下发沉,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太医也到了,可无论是民间大夫还是宫廷御医,通通没辙。
还是靠着江晏青的那套针法,才勉强压制下去。
这场时疫,早些?年是在越国一府邸上爆发出来的。
根据江少?景留下的资料,那次越国便无法根治,最后?为了大局,坑杀焚烧了府内上百余人,才最终压下来。
如今,若是处理不好?,最后?压不住的时候,为了保全大局,可能会屠城。
屠城……
想到这,宁桉心底压抑,深吸一口气,把给宫里的奏章迭好?,放下笔起身。
「我去疫病区看看,急事派人去通知我。」
临走?前,她匆匆忙忙甩下一句。
出了棚子,今日天色竟然好?了不少?,虽然没有太阳,可云很?薄,照得天地间一片亮堂。
「大人。」
「大人好?——」
一路去,有来往的官兵百姓笑着和她打招呼,宁桉扯了个笑脸,紧绷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
作为主心骨,她不能在百姓面前露出灰暗消极的一面。
眼下,营地里一桶桶石灰被洒到地面,草棚被再?次修缮,加上了毛毡,暖和不少?。
有些?病轻的妇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面上不再?是之前灰败暗淡的颜色,虽然犹带病容,可精神却好?上不少?,看见宁桉过来,连忙往里让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