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公关古代再就业—— by夜北星 完結
夜北星  发于:2024年03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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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桉慢悠悠起身,面?带笑意地走?到吕长梁身前,赞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吕长梁大喜过望,刚想?谦虚两?句。耳畔忽然传来唰的一声破风声,下一秒,脖颈处被什么冰冷锐利的东西给抵住了。
他抖着脸低头一看,尚方宝剑尚未出鞘却已见寒光,他这?一低头,正?正?好抵上那剑鞘。
「啊啊啊啊啊!」
殿内炸响一声声嘶力竭的哀嚎,宁桉冷着脸,看着吕长梁连滚带爬地滚下阶梯,一下撞到卢浔几人怀里,皆一脸惊恐地瞪着她。
「郡,郡主——」
「想?来几位大人这?般能干,平康坊爆炸一事,调查得差不?多了吧?」
宁桉笑嘻嘻地开口,只是那笑容,落在几位官员面?上,无异于修罗煞鬼。
「这?不?,」
宁桉一扫满盘珍馐里硕大明亮的珍珠美玉,笑容阴冷,「诸位背下如此大礼,深得我意。本官自然也要好好担着着巡抚之位,好还诸位大人一个清白。」
卢浔几人抖如筛糠,心脏几乎要跳到脖子上。
在他们惊恐的目光里,宁桉一拍手,自有等在殿外的侍卫群拥而上,动作麻利地一扯一收,理?出十?余张干干净净的桌案来。
「诸位大人,」宁桉笑意盈盈,「此殿灯火昼明,就劳驾诸位将所?管范围内与赈灾有关部分写下来,让本官好好看看诸位的爱民?之心。」
「请吧——」
侍卫们齐齐拔剑,一时间,彩绘灯笼的亮光被折射出千般变幻,照在在场诸人如金纸一般的面?色。
今夜还未过半,从见面?到宴席这?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了,来自京城,高不?可攀的郡主就已经向他们展示了她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吕长梁等人本就因为平康坊的事心有戚戚,眼下更是被吓破了胆,诺诺地互相搀扶着挪到几案后,抖着手提笔写字。
宁桉冷眼看他们一会,俯身在那青衣官员耳畔低语几句,起身扯着那舞女进了后殿。
灯台燃起,大门锁上,后殿内侍奉着的侍女低身离开,确定无人监视之后,宁桉神色一变,一把拽住掀开那琵琶半遮的面?纱。
「江晏青?!」她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在这??!」
一身舞女打扮的江晏青沉默片刻,反问回去,「你不?在京城当你的郡主,跑北砚来做什么?」
「呵,」宁桉冷笑一声,「我爱跑哪跑哪,你少管我。」
「…………」
后殿忽然沉闷下来,江晏青低着眼,那未施粉黛却白得过分的面?容煌煌灯火下显露出一种奇异的破碎感来,宁桉看着他,忽然一叹气?。
「行吧,你不?是应该跟着巴扎得勒回越国了,你现在出现在北砚,他们也在?」
江晏青摇了摇头,「没有,他们现在应该快到越国边境了。」
宁桉点点头,那几人能光明正?大地跑过来,就不?怕被抓住。抓住一个越国六子在两?国和平时还有点作用,眼下洮山战事一起,和平假象几乎被撕破,抓到后除了杀了泄愤,没有半点用。
越国可不?是大景,除了皇位上那个,其?他任何人,对于皇朝而言,都是可以放弃的棋子。
费时费力,得不?偿失。
宁桉:「那你跑出来,不?怕被他们发现?」
「巴扎得勒并不?会主动接近我,就算有意外,阿娘会帮我遮掩过去。」
江晏青低声解释,随后快速开口,「北砚郡背后的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越国打定主意要扰乱局势,爆炸案不?成,还会有别的动作。」
「我知道?,」宁桉微微点点头,「你能在这?待多久?」
「五日。」江晏青回答。
他抬起眼,细细地打量宁桉眉眼。一段时间不?见,这?人面?色好像也没好到哪去,还是一副犹带病容的样子。
一双眼睛里却不?似以前郡主府中那般轻快着懒洋洋的,漆黑眼眸里酝酿着些晦涩情绪。
后殿里没有燃香,江晏青心底莫名一涩,下一刻,他鼻尖一动,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有一股隐隐约约的血腥味从宁桉手腕处传来。
「你的手——」
江晏青下意识发问,宁桉一愣,抬起胳膊才?发现,不?知道?是什么弄到的,她胳膊处布料微微黏腻,显出被浸湿的暗红色。
袖口一撩开,手腕处猩红的伤口露了出来,还有潺潺的鲜血小蛇一样爬下。
江晏青神色一变,下意识就往身上掏药。可他今日为了混进来,一身轻飘飘的裙裾,根本没地方装药。
「等等!」
眼看着江晏青拔脚就往窗口去跑,宁桉哭笑不?得,一把拽住他,「这?不?是我的血。」
江晏青愣了一下,转过身低头仔细打量,他伤口见得不?少,眼下冷静下来,自然也认出了那红色的液体不?是人血,更像是牲畜的。
宁桉轻轻一抠伤口边缘,很快,一整块细长的血痂就被她抠下来,露出光滑的皮肤。
「这?是我让人特?意做的假皮,底下放了血包,一咬就破,」
宁桉解释道?,「从见识到那个寒蝉散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光靠血迹就能千里之外夺人性命的蛊啊毒啊。」
她才?没那么傻,既然名字都是假的了,血干脆也来假的,那圣光教?有本事验dna啊。
江晏青长松一口气?,精细描画过的眉眼松缓下来。
宁桉退后两?步,仔细打量他,啧啧称奇。
她算是明白这?人小时候怎么逃过越国追杀,前久又?在景到处探查的情况下逃出生天了,瞧人家这?伪装能力,实在是强。
江晏青虽然年少,但身高就摆在那,一般舞女可长不?到他那么高。
宁桉仔细回想?,殿内骤亮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鼓上起舞了,此后,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心设计,恰到好处地掩盖住这?处缺陷。
再加上江晏青特?意打扮一番,妆容让他本就雌雄莫辨的面?容更显柔和,面?纱又?恰到好处地遮盖住脖颈。眉眼间艳丽勾魂,将人视线牢牢死锁,哪里该露,哪里不?该露,恰到好处,浑然天成。
若不?是凑近了,宁桉都没反应过来。
「我现在算是明白你之前在郡主府装得有多敷衍了。」宁桉笑笑,眉眼盈盈处地调侃。
江晏青又?不?说话了,他微微发愣,似乎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说好不?见了,一听到这?人的消息,又?千里迢迢东躲西藏地跑回来。
匡匡——
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宁桉一打眼,看见殿外透出个青衣人影来。
她抿起唇,侧眼看向江晏青,「你来得正?好,城外余家寨是圣光教?的大本营,村侧靠山有个地窖,我需要你去找一本账本,应该记录着圣光教?和官员的往来。」
江晏青一愣,「你不?怕我毁了那东西?」
宁桉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忽地一笑,「你若是做得出了,就不?会特?意来见我了。」
江晏青:「…………」
「嗯,」他点点头答应下来,有点狐疑地发问,「账本这?种东西,你确定圣光教?会放在寨子里?」
「本来不?太确定的,可今日我去了那地窖一趟,又?有八分把握了,」宁桉神色莫名,「来之前我与那教?主暗中过了几招,他和我是一样的人。」
宁桉笑了笑,眉眼冰冷,「不?做就不?做,做了若是事情败露,也要把别人拉下水。」
她不?好过,别人也不?要好过。
那教?主把写满□□血字的绢布留在那,他一开始就不?准备放过这?些□□,又?为什么会放过和他有来往的官员。
因此,如果她是教?主,一定会记录账本,并且把账本放在一个隐晦但绝不?隐蔽的地方,保证一个都别想?逃。
江晏青眼底多了几分笑意,他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从后殿窗外翻出去,一下消失在了夜色中。
宁桉看着人走?远,才?上前把殿门打开,看向面?前官员。
那青衣官员名杜景珩,进士出身,本是翰林院的一九品小官,放在京城里水花都溅不?起来。可他是实打实的天子直臣,被隆狩帝一手提拔起来,磨砺后就会外放做官。
此次,宁桉先行,杜景珩则作为明面?上的靶子,一路上遭到无数次暗杀,紧赶慢赶才?赶到这?。
「郡主,这?是吕长梁等人写明的赈灾报告。」
杜景珩将手上折子递给宁桉,来到北砚郡之后,他的任务就只剩两?个,一个监督制衡,一个辅助学习。
杜景珩眼神很亮,颇为钦佩地看着宁桉。
京城里风波跌宕,本不?关他们翰林院多少事,可几位老翰林从宫里回来后,对朗月郡主交口称赞,耳濡目染之下,杜景珩也对其?颇有好感。
他笑笑,又?取出一本折子递给宁桉,「这?是下官派人查的北砚一郡的往来入账。」
有一个好下属果然好办事,宁桉心底感慨,仔细核对这?两?本折子上的内容,半晌冷笑一声。
「吕长梁真是官当得太顺了,连假账都做不?好。」
「什么?」杜景珩一愣,疑惑地问。
宁桉一指折子上看似合理?的账目,「他记载的赈灾耗银不?对,平康坊不?过半月就修缮成现在这?模样,背后花费的银子,人力绝对不?止这?点。」
她把折子翻到最后,似笑非笑,眼神冰冷,「北砚又?不?像两?江商贾云集,光靠收受贿赂都能填上这?窟窿。」
杜景珩恍然大悟,「之前查的北砚税银没有太大问题,吕长梁既没动这?,那他银子的来路就有问题。」
「不?错,」宁桉点点头,起身往外走?,「把人都给我叫上,我们出去。」
杜景珩点头,急匆匆往大殿走?。
殿内,吕长梁等官员方才?快笔写完折子,刚长松一口气?,就见那青衣官员又?走?出来,温和地一鞠,语调里却没什么询问的意思。
「诸位大人,巡抚大人有感于诸位的勤政爱民?之心,决定现下就去查探灾情。」
杜景珩语气?不?容拒绝,「诸位,请吧。」
吕长梁:「!」
卢浔等人:「!!」
现在,这?郡主都不?会累的吗,这?大半夜的折腾个什么劲啊?!
偏他们又?敢怒不?敢言,只能一个个拖着身子上了马车,睁着眼上路。
巡抚马车里,宁桉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剑鞘,她这?次来,除了查案之外,也有肃清北砚官场的责任。
眼下杀威棒是给了,怕就怕人手不?足,一夜过去有漏网之鱼跑到难民?营里动手脚。
毕竟,今夜众官员可是眼睁睁看着她从城内出来的。
「大人,」杜景珩重新上了马车,有点犹豫地问,「北砚众官陛下到底还没下令处罚,我们这?么严苛,会不?会……」
万一哪个言官闲着无聊就是要参她一本呢?
宁桉瞅他一眼,算是明白翰林院里这?么多官员来的为什么是杜景珩了。
她有心教?他,「怕什么,我是来这?代天出巡查案的,又?不?是来当官的。」
宁桉指指马车外死寂的街道?,「爆炸案已经发生这?么几天了,北砚百姓的气?氛却压抑如此,这?说明其?一北砚官府往日一向失职。其?二,北砚官员下了封口令强压下去。」
「对于这?种官员,你软他们就压,只有你强起来了,他们才?会怕,才?能好好配合你,而不?是推三阻四?窝里斗,」宁桉神色冰冷,
「眼下还有圣光教?做乱,再等他们闹两?天,怕是整个郡城都成圣光教?据点了。」
杜景珩大悟,点点头不?再言语。
宁桉有些疲累地闭上眼,这?道?理?就和学校里当差班班主任要先严后慈一样,只有先怕了,制定好秩序,才?好管。
她接着呢喃几句,「你以后外放当官,可别就这?么照搬。事先先了解了当地局势,各官员的性子,才?好决定是慈还是严,还是要扮猪吃老虎先示弱一段时间。」
另外几辆马车里,吕长梁卢浔等人挤在一处,窃窃私语。
吕长梁:「这?巡抚和预想?中的差得太大了,卢浔,平康坊那边,到底有没有问题?」
卢浔也很慌乱,强压着开口,「日夜赶工修缮了这?么长时间,好算大体是没问题了,这?黑灯瞎火的,巡抚只要不?进去,绝对看不?出。」
至于里面?……卢浔也是慌乱,为了赶工,他们修房子可不?似寻常修缮那样,从里到外好好修。那可真就是只有外墙,搭了花架子从街道?上看着没什么大事就行。
还有难民?营里的那些人,时间太急了也还没来得及去管。
吕长梁焦急地绞着官袍,坐立不?安。他掀开帘子往外看,占据整个郡城三分之一的平康坊就快到了。
他嗓子不?由得绷紧,心脏彭彭彭地跳得飞快。这?种恐慌在最前头巡抚的马车停也不?停,越过平康坊,直奔城外去的时候到达了巅峰。
「不?,不?——」
他瘫坐在马车上,面?如金纸。
一路畅通无阻,城门处守着的官兵看见夜色里这?么一批队伍气?势汹汹地闯过来,不?知所?措,有眼尖的小将看见熟悉的巡抚旗,一激灵,连忙打开城门。
吕长梁坐在车上,看见那缓缓打开的城门,脸色更加苍白。
难民?营就在城墙旁,找了片树林隐蔽着,草草搭了一片棚子。
宁桉下了马车,冷风吹得她浑身一颤,白着脸往前走?。
如果说城内的氛围是压抑紧绷,这?难民?营里,则是彻彻底底的绝望。
夜风呼啸,呜呜风声刮来营地里隐隐约约的哽咽声,像人叫,又?像鬼哭。宁桉这?一路来,还是第一次见哪座城有这?么大,这?么环境恶劣的难民?营。
那些棚子都是拿茅草搭的,风一大,呼啸着被卷上了天。暗淡的灯火照亮那蜷缩在墙角的身影,几块树皮草草地搭在上面?,看不?清楚面?容。
最中间,摆了个官府施粥用的桶,空空荡荡,宁桉往桶壁里一刮,干燥无比,没有半点米粥存在过黏腻的触感。
「把吕长梁给我架过来!」
宁桉青着脸,额角肌肉微微抽动,紧绷扭曲。
「大人,这?,这?都是难民?,和下官无关啊——」
看见有灯火的痕迹,黑暗里,有瘦削矮小的身形悄悄地凑过来,躲在棚子后,只露出饿得皮包骨的脸。
宁桉对上那双眼睛,恍惚片刻才?反应过来。
那竟是个孩子,五六岁,瘦猫一样的孩子。
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给的那叫什么杀威棒,古来官员欺下媚上,尸位素餐者?常有,能做到本职六七分的,就都算得上是个良臣了,就连隆狩帝也没办法保证,手底下有个清明尽职的朝堂。
宣武将军出事,整个郡主府如今本就被架在火上烤,实在不?宜多生事端。
宁桉本来打算,把北砚官兵先捏在手里,一切妥当后再收拾。
可眼下看着这?一幕,宁桉忽然觉得自己想?象力太匮乏了。
穿越过来,她不?吝以最大恶意揣测封建年代的贪官污吏,可眼下真正?看见这?一幕,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空荡荡的粥桶和半晌前郡守府内珍珠为底金为盖的宴席重合在一起,不?住地朝她讥笑。
「大人,大人这?不?关下人的事啊——」
吕长梁还在哭嚎,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像扯宁桉衣袍,声音中气?十?足,理?直气?壮,甚至还有点委屈。
「殿下不?妨去看看,哪个地方没有难民?,更何况北砚方才?出事啊!」
「不?关你事,」
宁桉冷笑一声,一脚把他踢翻,剑刃直逼吕长梁脖颈,「收治难民?,抚育百姓本是一郡父母官该做的事,你和我说不?关你事?!收俸禄的时候,怎么不?说不?关你事?!」
吕长梁肌肉抽动,哽咽着说不?出话,面?如死灰。
「这?,这?——」
他还想?狡辩,宁桉却不?想?再听,收剑一挥手,杜景珩立马带着侍卫把人拖下去。
「吕长梁,」宁桉冷冷一笑,眼中明晃晃的恶意,「把你脑袋收好了,等着我慢慢收拾你。」
一道?道?命令下下去,死寂的难民?营忽然被惊醒。官兵们飞快动身,火把沾了灯油,一把把点亮,隔着罩子插在地上,照亮一片天地。
那些缩在棚角的人纷纷醒来,躲在树皮后看着在场穿着官服的人,神色麻木,又?顺从地起身跟着官兵到临时搭起来的,点着火堆,好歹能挡风的棚子里躲躲。
杜景珩面?色发白,他生长在京城,从未来过贫瘠的边关,也还没来得及下基层,这?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难民?,又?惊又?怒,坐立难安。
宁桉深吸一口气?,缓缓靠近那躲在黑暗里的孩子,蹲下身柔声发问。
「小朋友,你知道?除了这?,还有哪里有难民?吗?」
怕孩子听不?懂,她举起手比划几下,「前久平康坊爆炸受伤的那些人,也在这?吗?」
那孩子直勾勾地盯着她,戒备地往后一缩,不?敢说话。
宁桉心底一紧,掏遍浑身上下所?有的袖袋,终于在一个小香囊里找到一块糖。
这?还是她出京城那日,悦来等人一边哭,一边偷偷给她塞荷包里的,换了衣服之后,就一直放着,没来得及吃。
宁桉抓着糖,举到孩子面?前,「别怕,姐姐是京城来赈灾的,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你告诉姐姐,姐姐才?能帮你们。」
那孩子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一抓糖,小声地开口。
「阿娘他们老是困,伯伯让他们去另一边睡。」
老是困?
宁桉心头一紧,那孩子牵着她的手,带着人一路小跑到草棚不?远,一处凸起的泥崖下。
这?里也搭起了一堆草棚,更落魄,更寒酸,一靠近,一股血肉腐烂混着排泄物的恶臭扑鼻而来。
乌鸦落在地上,黑夜里猩红的眼直勾勾盯着来人。
有个老先生鬓发稀疏,早就被上方的动静惊动了,探头探脑地打量,看见他们跑过来,虽不?认识宁桉,却认出她头上的鸾凤钗。
「大人!」
那老者?双眼立马涌出浊泪,踉踉跄跄地冲过来,声音凄厉绝望地喊。
「这?是时疫啊,大人!!!」
宁桉脸色巨变,那孩子牵着她的手,歪歪脑袋,不?明白什么是时疫,小心翼翼地拉拉给自己糖漂亮姐姐的手。
「大人,」他学着老者?喊,「我娘他们老是睡着,我喊不?醒,你能帮我喊他们不?要睡吗?」
宁桉浑身发抖,蹲下身扯住一抹笑问他,「那你呢,你也想?睡觉吗?」
「我好困啊,」那孩子歪着脑袋,凸起的眼睛里满是懵懂的伤心,「可我不?敢睡。」
「阿娘说,我睡着了,就像他们一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第48章 北砚 (四)
北砚郡城有两座城门, 南门朝着京都,是宁桉进城时的门,靠着几个别的郡,热闹非凡。而北门朝着边关与越国, 眼下边关不太平, 这边也就人迹罕至。
过了宵禁, 城里却?突然热闹起来了。有百姓被屋外的动静惊醒,好奇地?爬起来掩着门朝外看, 才看见城里的官兵府吏们都神色匆匆地往北城赶。
他们缩在屋子里头, 面面相觑。
「当?家的,」那?妇人披着袄子,略带惊恐地?问, 「是不是北城那边出什么问题啦!」
男的也面带不安,北城外面有什么, 不就是难民?营嘛。其实近日里就隐隐约约有些风声, 说难民?营里有人病了,像是时疫。
「不能吧, 这也不是什么洪灾地?龙翻身的啊。」
男人犹豫着开口,自?古洪旱大灾后多疫病, 可他们北砚郡城里的事, 不是是圣主显灵吗, 怎么会……
「不管了不管了,」
妇人冷噤一下, 抖着身子把门掩好,「官老爷都不管, 我们有什么办法,你看前?头那?房子塌的, 保不住就是圣主老爷要收了他们的命呢!」
「明?日白日再看吧。」两人叹息一声,重新回到榻上躺好,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若真是时疫,最近可是有不少人去过难民?营啊,别染进来了吧?
另一头,宁桉死死拧着眉头,举着灯笼看棚子里的情况。
她旁边,坐着先前?那?位老先生。宁桉阐明?自?己钦差的身份后,他就痛哭流涕,眼下正强撑着口气在讲。
「我本是平康坊济世堂的大夫,侥幸没死在那?爆炸里。官府的人来了,说要修房子,就把我们撵到城外,给搭了棚子就走了。」
老大夫姓唐,年过花甲,须发尽白,城外的居住环境实在太过恶劣,又劳心?劳神这么久,身体早就扛不住了。
他说上两句话就会一喘,「开始大家都住一块,好在还有点粥和?药材,那?些被?烧伤的人也大多渐渐好了起来。可是后来就有人开始吐了……」
「我本以为是被?吓着冷着着风了,可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嗜睡,呕吐,脱力,食不下咽……老朽这才意识到,是时疫啊!」
唐大夫说到气急,一口气上不来,连连咳嗽。宁桉心?下一慌,掏出水囊递给他,喝了两口才平静下来。
她拧着眉深思,「棚子里现下病着的有几人?可有药物?可以医?」
唐大夫摇摇头,「死了十余人,都埋土里了。剩下的有百来人还病着,老朽无能,只能靠着针灸之法给人吊着命,至于药物?……」
他摇摇头,「官府说无洪无旱的怎么会有时疫,只肯给些陈腐药材,实在是……」
「呵,」
宁桉胸膛剧烈起伏,一口气吊在脖颈间下不去,她强压着怒火,拔下头上的鸾凤钗给杜景珩。
「若真是时疫,光靠北砚不行了。告诉山南总督,先前?治下不严的事可以再算。明?日我见不到他派兵和?药材过来,他自?己掂量掂量后果!」
杜景珩亦铁青着脸,接过东西匆匆忙忙往外递消息。
每逢时疫若是处理?不当?,那?便是生灵涂炭,哀嚎遍野。眼下容不得他们犹豫,必须尽快把疫情控制住才是真。
城内的官兵已经赶来,有的听说是时疫,脚都软了哭爹喊娘地?往城里缩。
宁桉不和?他们含糊,郡主府的侍卫一剑下去斩了个人头挂上,杀鸡儆猴地?吓了一片。平日里光领银子不干事的官员总算哆嗦着动起来。
第一步是先划出疫病区,宁桉手里拿着粗画出来的地?图,仔细在上面勾画。
夜里风大,好在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唐大夫找得这处地?方有山石挡着风,倒是正好,就派人连夜加固棚子,点燃火把。
人手分配,药材药材调动,上下物?资传递……一项一项吩咐下去,等?宁桉再抬眼,天色已经半亮起来了。
「大人,」
杜景珩满眼血丝,神色匆匆,「城内的大夫联合会诊,都说是时疫,只是不同?于先前?出现的,这次的病症前?期不显,发作起来却?极为迅速。」
宁桉指尖一紧,深吸一口气,「把消息传到京去,让宫里派太医下来。」
「嗯。」杜景珩点点头,神色有些悲凄。
今日天色铅灰,他们站在高处往下看,城墙远处安置的数千顶草屋在一夜加固下结实了不少,却?仍有寒风裹挟着茅草四下乱飞。
那?些匍匐在泥地?里的百姓面如死灰,眼神麻木。被?官兵们一个个强抱起来,人挨着人在火堆旁蜷缩着取暖。
天色亮起来之后他们才看见,昨夜里那?些被?树皮盖着的,都是死了的人。剩下活着的都是他们昔日的街坊,除了染病死的那?几个,其他的,别说入土为安,他们能做到,就是给人盖盖树皮,让人走得体面些罢了。
官兵们挖了个坑,捧了石灰,把那?些尸体厚厚地?掩埋下去。
「物?资还要多久到?」宁桉问。
杜景珩:「飞鸽传信,如果山南那?边反应够快,今日午时就能到一批。」
「嗯,」宁桉点点头,「看好了,别出了岔子。」
「如果有不听安排的,」宁桉神色淡漠,眼神里透露出难言的冷漠,「直接斩了,脑袋挂树上。」
她说完话之后,就往疫病区里跑,眼下,唐大夫连带着城里听了消息赶来的老大夫一起,熬药,扎针。
棚子四周都用毡布挡着,里面点了火盆,一拉开帘子,难言的恶臭连带着药味,血腥味一起扑鼻而来。
「大人,」唐大夫心?急如焚,看见她进来连忙开口,「药是煎出来了,可是给病症轻些的年轻人用了,到底效果不行。」
他瞅着宁桉,犹豫半响,还是开口说了,「还有些人不肯服药……」
「什么?」
宁桉一愣,也不怕草席上躺着那?些痛苦□□的病人,好不见外地?蹲坐下去仔细查看,「为什么?」
唐大夫长长叹息,「大人莫怪,他们,他们说这是圣主的考验,是圣主要带他们去享福了……」
宁桉脑袋里轰地?巨响,有几秒她甚至觉得眼前?一片发白。等?宁桉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跑到最里面,重病的病人那?去了。
「姐姐,」
昨夜那?小孩也在那?,他蹲在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旁边,眼底含泪。
看见宁桉过来,他摇了摇草席上的妇人,「阿娘,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大官姐姐,姐姐可好了,给了我糖,还让官兵们送来好多药材……」
那?妇人面颊紧紧地?凹陷下去,眼神浑浊,只是痛苦地?看着他不说话 。
宁桉愣愣地?蹲在她身边,牵住人手,压着一口气说话。
「大娘,你为什么不喝药,说不定喝了就会好起来呢。」
那?妇人声音低微,「白光现世那?天我就想明?白了,这一切就是圣主给我的磨难,房子塌了是,眼下这病也是……」
她把孩童往宁桉边边推推,强撑着力气坐起来,眼含希翼地?看着宁桉,「我是要去享福了,可,可这孩子还小,怕是没这福分了。」
「有什么药,就先让他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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