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桉一惊,连忙快走两步想?把人扶起?来,可几位大夫死死跪在地上,眼?眶通红。
「大人,多亏有您和江大夫在。」
太医满眼?通红,「若不是二位,这时疫哪里压得住,我们办事不力被斩了倒好,只是可惜病死的百姓啊!」
「郡主,」另一位太医也激动得说不出话,「我们在太医院任职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时疫被控制得这么快!」
他?话还没说完,棚子里,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动静,杜景珩面色通红地站在门外,一把拉开?了毛毡,一下子,内内外外的景色全都暴露在宁桉眼?前?。
草席上,泥地里……只要能站人的地方全都挤挤攘攘,丈夫揽着妻子,母亲抱着稚童,官兵,将首,无论是谁,无论什么身份,所有人都眼?含热泪,踉踉跄跄地跪在那,朝着宁桉磕头。
「这——」
巨大的震撼如同潮流,将宁桉整个人完全席卷在内,在那么一段时间里,她脑子轰隆隆地巨响,眼?前?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见。
「大人!多谢大人!」
「大人!您就是青天大老爷啊!」
「大人!」
底层百姓大多不识字,他?们也夸不出官员那种风流韵致来,青天大老爷就是他?们心底对官最大的赞叹。宁桉愣在原地,听着耳畔一声声激动的哭喊。
两辈子,无论是前?世还是后世,这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感谢她。
「我!」
宁桉面色空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身形踉跄,背后却悄无声息地抵上了一双手,撑着她的后腰,默默地支撑着她。
「宁桉,」江晏青低声说,犹带笑意,「别怕,他?们是在感谢你。」
这一声把宁桉的魂给唤回来了,她神智一清,连忙上前?两步,一把把跪在最前?面的红娃娘亲拽起?,朗声开?口。
「我知道大家的心意,大家快起?来,小心跪伤了!」
「平康坊爆炸,时疫爆发的时候,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
宁桉话语微微哽咽,「北砚郡守的所作所为,让大家受了苦受了委屈,这是朝廷的失职,这是皇家的失职,作为官员,作为宗亲,我向大家抱歉!」
她猛地跪下,皱巴巴的衣裙跪在膝下,沾满了烂泥与草灰。
「大人!」
「郡主殿下!」
百姓猛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前?面的大官,古往今来民跪官多少,官跪民的,这还是第一个。
他?们立马骚乱起?来,特别是最前?面的妇人,眼?泪都顾不上抹,连滚带爬地扑上前?把想?把宁桉扶起?来,手伸出去了,又?担心满手的脏泥污了人衣袍。
「大人,您快起?来啊大人!」
妇人激动得直落泪,两手不住地往自己?布袍上擦,「大人您就是青天大老爷,若不是您!我们早病死在外面了!」
「我儿,」妇人眼?眶通红,「我儿能躺在里面喝药,多亏了您的福啊!」
「是啊,大人您快起?来,地上这么凉,别生病了!」
「跪不得啊!」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宁桉扶起?,宁桉看着那一张张担忧的面孔,即难过又?心酸,她踉跄着开?口,「陛下没有放弃大家,朝廷没有放弃大家!」
「我们有了药有了药方子,还有吃的喝的,只要有朝廷在有陛下在有我在,就不会?让他?们白白地病死冷死饿死!」
宁桉神色轻快又?真挚,定定地看着身前?的每一个人。
「我还是那句话,别放弃。」
「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
「呜,呜呜呜呜!」
一时间,愣神着的,担心着的百姓一下子痛哭流涕,第二次,这是宁桉第二次和他?们说这句话。第一次的时候,身形瘦削的少女引爆纱橱,连斩众官,砍倒了压在他?们头上晦涩盘旋着的恐惧。
第二次,药方,药材,食物……她推翻了压在百姓心底对于疫病的恐惧,告诉他?们,会?好起?来的。
宁桉站在那,疲倦让她身体发软,心底却溢出巨大的满足感和惬意来,她忍不住瞇瞇眼?,晕乎乎地往后靠。
还是江晏青扶住了她。
方纔?只有他?们两个站着,江晏青沉默地站在一旁,斗笠重?重?垂下遮住身形,可任谁一看,都知道这人心底的轻松与释然。
江少景意外流露出的方子害了百人,眼?下,他?研究出的药方,也救了百人。
「宁桉,」江晏青垂眼?看向身前?的少女,她很快就从刚才?的情绪漩涡里缓了过来,眼?下正雀跃又?不失冷静地指挥官兵们开?始搬药材熬药。
「谢谢你。」江晏青认真地说。
「什么?」宁桉刚把事吩咐下去,闻言一愣,半晌轻笑一声,「谢我干什么,大功臣,是你制出的药方,眼?下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 」
江晏青摇摇头不语,心底泛起?一阵酸酸麻麻的痒。
「大人,江大夫!」
激动地喊声打破了这片沉默,百姓们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后,纷纷对着京城方向虔诚地一磕头,站起?身四处忙碌起?来。
熬药的,洒扫的……营地里,一片生生不息欣欣向荣的气氛。
红娃她娘帮人蒸馒头,眼?下正满脸激动,用?干净的布裹了几大个馒头过来,往两人手里塞。
「江大夫!」妇人激动地喊,「大家都听说啦,药方是你研制出来的,当真是神医啊!俺们不识字,也知道您就是再?世神农!」
「噗嗤——」听着这吹捧,宁桉不由得笑出声来,好以整暇地看着江晏青。
继她的再?世青天之后,又?来了个再?世神农。
接连不断地有人涌过来,往两人怀里塞吃的喝的,宁桉笑嘻嘻地站在一边照收不误,江晏青反倒愣住了,有些?手足无措地捧着怀里的馒头大饼的,满脸茫然。
「这!」
又?有人给他?塞了罐刚做好的大酱,大娘神色感激,「沾馒头,沾馒头可好吃了!」
江晏青抿了抿唇,连手都不知道哪里摆了。他?斗笠上的黑纱撩起?,被各式各样的东西压出一个弧度,倒是显得人格外年轻起?来。
他?今年还没及冠是吧?宁桉笑嘻嘻地想?,放在古代,这还是个未成年人嘛。
「这酱还是大娘从平康坊逃出时候偷藏的呢,一直舍不得吃。」
热闹看够了,宁桉笑着上前?给人解了围,一句要处理?公务,百姓们就连连让行,目送着两人远去。
药房旁搭的小帐篷是给大夫们歇息的地方,江晏青的里面满满当当全是纸张和药材,他?如释重?负地坐下,把东西一件一件地摆好。
「我——」
他?抬头看着宁桉,嘴唇不自觉抿紧。
宁桉笑着,心底叹息一声,主动开?口,「你什么时候走?」
江晏青面上忽然划过一丝痛楚,又?被飞快掩饰下去。
「今天下午发了药,晚上估计就能看到?效果,我再?等等,」江晏青说,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没问题的话,今夜就走。」
七天,他?千里跑单骑,从越国边境一路风雨迢迢地赶过来,来的时候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到?走的时候了,也是一片茫然。
仔细算算,这七日里,除了郡守府献舞一夜,剩下每天,他?们最多不过匆匆忙忙见了一面。
「对了,药——」
江晏青抖着声音开?口,他?似乎并未察觉,低头从袖口里取出一瓶瓶药来。
和宁桉在暗室里找到?的,一模一样。
啧,算了吧……宁桉在心底默默叹气,真奇怪,在外面时,两人之间的氛围还是轻松愉快的样子,现下反倒像是绷了一根弦。
「你留着吧,」宁桉轻声开?口,「暗室里那些?,我都拿到?了,还有好多呢。」
「越国指不定会?是个什么样,你回去要用?药的时候,还多着呢。」
江晏青抖了抖,定定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里一片茫然。
他?不再?像神,也不再?像佛,反倒成了一个真真切切的人。
「给,」宁桉快走两步递出手,掌心躺着一块漂亮的玉佩,「这是你的东西吧?」
这玉佩色泽润白,纹理?细腻,上面雕刻着一丛小小的兰草,雕它的人手艺极佳,寥寥几刀,就把空谷幽兰的神韵给现了出来。
虽然是冲喜形婚,可也是真真切切走过礼的。宁桉手里这块,就是当初纳征时江晏青送的礼,他?父母伤亡,这块玉佩就成了信物,到?了昌仪公主手中。
京城那夜,昌仪公主又?给了宁桉。
「玉牒上副君的身份已经病逝了,」宁桉冷静地开?口,「这玉佩是你的东西,拿回去吧。」
屋内一片沉默,江晏青低着头,半晌,慢慢地取回了玉佩。
担心摔坏了,宁桉一直把它贴身放着,眼?下,玉佩上还带着余温。
江晏青手腕一抖,像是烫到?了。
宁桉叹息一声,「江晏青,再?见啦。」
一场由冲喜引发的错误,也该在合适的时候结束了。
药方如同惊雷, 炸响了整个北砚郡。
下属的县城里,亦爆发时疫,宁桉对着官员年度考评的册子,外加从百姓口里打听来的消息, 亲自挑选了各疫区的负责人。
本来各地官员多有不愿, 疫官哪是那?么?好当?的, 责任大,事物多, 要密切接触犯病的百姓就算了, 当?官为?民,到这时候也没谁会说不愿意。
怕得就是,自己的能?力不够, 扛不起这份责任。
上任第一天,本来心有戚戚慷慨激昂的官吏都傻了眼, 从郡城巡抚那?里, 送来了一折详细的管控指南,上到病人分区隔离, 下到平民百姓安抚劝慰……事无巨细,有条有理, 可?以说, 只要照着做, 不说有多好,但绝对不会更差。
于是, 各位疫官皆如释重负,披甲上任, 效果超乎意料。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要过?很久,不料, 不过?半旬,北砚郡城又送东西过?来了。
「什么?东西,快拿来给本官看看?!」
王修竹,康陵县县官,现兼任县区疫官的官员衣冠不整,一双眼睛熬得通红,一听说有北砚郡城的消息,连忙起身发问。
衙吏行色匆匆地把?密信递出去,还没等?放到案前,就被王修竹一把?急匆匆地抢走。
「附子,大黄……」
「捻转补刺天枢、公孙穴……辅以揉按后溪……」
「大人,这是?」听着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草药方子出现在耳前,衙吏忍不住了。
「又是什么?偏方杂方,可?慈安堂的大夫不是说这次时疫没有方子吗?」
「哈哈哈哈哈——」王修竹却顾不上回他,激动得脸色涨红,连连抚胸叫好,「什么?杂方!这可?是专门治疗时疫的方子!」
「快!」王修竹手?舞足蹈,「快去把?大夫都叫过?来,不!」
他神色一定,复而?快步往前跑,「我亲自去疫区一趟!快,通知下面的,把?火都架起来,准备煮药!」
王修竹一边吼,一边难遏笑意地翻身上马,跑向城角。
衙吏被他吓了一跳,要知道?,王大人自诩雅士,向来重衣冠重言行,这得信上是写了什么?,才能?把?人高兴成这样。
他浑身一激灵,立马蹦了起来,「快快快!快去烧火加柴!还有药房那?边,让他们收拾好,准备抓药!」
天老爷!就有药方了?!
那?时疫,岂不是当?真快要结束了?!
衙役连忙长念两声阿弥陀佛,加快步子往疫区跑。
一路上,街道?两旁欢呼不断,从被隔离开的疫区开始,或哽咽,或欢呼的叫喊声连绵而?来,衙役神色匆匆,刚踏进疫区,就看见那?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夫捧着方子,抖如筛糠,一边哭一边笑。
「这方子,有用,有用啊!」
再一看,王修竹和他们混迹在一起,毫无形象地涕泪纵横,他指着信纸,像不识字了一样,一字一句地念。
「服用半日,辅以针灸,北砚郡城外七百余轻病患者转好退热,数十重病不醒者亦清醒——」
「七百,七百人好转啊!」
王修竹忍不住哀嚎,「有这方子在,能?少死?多少人啊!」
这话实在不像是个读书人说到,可?话音一落,在场众人无不纷纷落泪,感念圣恩。
衙役跟着又哭又笑,半响一抹眼泪,跑上前去高呼,「快,快把?炉子架起来,我们现在就熬药!」
「好——」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叫好声在整个县城响彻,同样的场景,出现在了北砚郡下九县十八乡内。
时疫带来的压抑,如同笼罩的乌云一样,在今日被金光穿云而?出。
另一头,宁桉身披大氅,倚马而?站。
她今日重新梳洗了一番,锦红袍,鸾凤钗,怀里尚方宝剑金黄而?锐利的光折射在面容上,冷峻肃穆。
「大人,已经探查清楚圣光教?余孽的位置了,就在城内布坊。」
杜景珩神色严肃,眼眸里寒光暗闪。
早在时疫爆发第一天,宁桉就下令封城严查,每日除了送粮送药的官兵,任何人无事不得出入。
城外爆发时疫的消息早就传开了,这要命的关头,寻常百姓恨不得日日躲在家里,更不可?能?往外跑。
为?了防止圣光教?贼人伪装成官兵出入,宁桉更是在沿途暗中派遣了精兵看护,有江晏青在,任何伪装逃匿都是班门弄虎。
「他们果然想要作乱,」杜景珩面色有些发沉,「据暗探查明,布坊内暗道?丛生,更有些精锐兵器,不是常人能?有。」
宁桉扯扯嘴角,似笑非笑,「教?主是死?士,他底下的人可?不是。」
「按照计划,动手?吧——」她一挥手?,暗令顺着袖口滑落,啪一声落在地下。
金銮卫,本是皇帝亲卫,任何人不得驱使任命。宁桉离京那?日,隆狩帝却悄无声息给了她。
作为?金銮暗桩之一,杜景珩神色一凛,弯腰恭敬地捡起令牌,转身飞驰。
今夜无月,北砚郡城内一片死?寂,百姓们正因为?显世的药方长松一口气,恬然入睡,殊不知,暗夜里有一批身着黑袍的人,悄无声息逼近布坊。
宁桉站在街道?尽头,冷眼看着侍卫们取出袖管,顺风一吹,那?软骨散就如同蒲公英一般,飞扬着扑进屋内。
「谁?!」
有暴喝传来,下一秒,余地被余老六几人护着,怒目圆睁,举着长刀冲了出来。
他们功力不俗,可?与皇家暗卫相比,却还是差了许多,不过?几下,就被死?死?摁倒在地。
局势一下明朗起来,杜景珩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宁桉冷静地站在远处,肩脊绷紧,浑身戒备。
真正的杀机,还没出来呢。
「大人小心!」
夜色中寒光一闪,漆黑的巷落里,有瘦小身形一闪而?过?,腕间黑匕锐利非常。
「快来人!有刺客——」
尖锐的叫声响彻布坊,宁桉站在马前,屹然不动,冷眼看着利刃迎面而?来,杜景珩目眦尽裂,暗卫纷纷疾驰而?来。
匕首印射出的面容里,宁桉忽地一笑。
下一秒,凄厉的嘶吼声响起,身后马匹四肢一软,忽地跪倒在地,一地灰尘飞溅而?起,遮住众人视线。
再出现,杜景珩等?人看见,黑夜中着耀眼红衣的郡主杵剑而?立,嘴角笑意冰冷,她的前面,倒着一个漆黑的身影。
「咳咳——」宁桉踉跄着站稳身子,「既然都能?往布坊里洒软骨散,那?为?什么?不在我身也洒点呢。」
「教?主,」
侍卫将软倒在地的身影牢牢压住,宁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京城燕郊寺破庙里,看着被江晏青出手?药翻的壮汉。
越国?举国?培养出的暗卫统共不过?十数人,但她一个,竟然就见了三。
「明知道?死?路一条,你果然还是来杀我了啊。」
宁桉蹲下身,笑嘻嘻地看着面前的人,「也是,费尽心思?保存含有时疫的衣服,再用人命垫着运到北砚来,眼看着就是一场灭国?好戏,却这么?虎头蛇尾地收场。」
「你背后的人,应该恨得咬牙切齿了吧?」
「大人,」杜景珩面色青白,死?死?盯着地上的人,咬紧牙关,这么?多暗卫护着,这条街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竟然还能?让人近了身?!
圣光教?教?主,要杀人的时候,居然没有半点杀气,如同呼吸喝水那?么?简单,轻飘飘落叶拂过?一样就取人性命。
今日若不是朗月郡主多有准备,保不住就折在这里了。
「这人怎么?处理?」杜景珩问。
宁桉笑意收敛,眉眼间显露出一丝苦闷和压抑来,她一剑挑开那?人面纱,露出张稚嫩的面孔来。
谁能?想到,圣光教?教?主,越国?数一数二的暗卫,竟然是个孩子。
也是,若不是从小洗脑,如何能?培养出发自内心视杀人于无事的人来。
「丧尽天良!」一旁,有暗卫悄无声息地骂了两声。
宁桉厉声下令,「把?他架起来,点火!」
「是!」
浇了火油的火把?熊熊燃起,一时间夜色亮如白昼,定眼一看,百步外的街道?里,密密麻麻站着许多百姓。
为?了防治时疫,他们大都取纱布覆面,眼下熊熊灯火红光里,沉默地看着眼前一幕。
「这就是圣光教?的教?主,」宁桉指着人朗声开口的,「来到北砚的第一天,我就答应过?诸位,绝对会将爆炸案背后的真凶抓捕归案,还大家一个明白!」
「我知道?大家先前都或多或少地信过?圣光教?,但是,我也相信大家身为?我大景百姓,身为?无数被烧死?炸死?与病死?百姓的同胞战友!」
「不会与仇人把?酒交欢!」
宁桉深吸一口气,从怀里取出写满人名的黄甲像,丢到地上,一把?火熊熊燃起,吞噬而?尽。
「哪些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哪些人只是一时走了弯路,自有官府的人去查去辨。」
「我今日要和大家说的,是一件比爆炸更加骇人听闻的事——」
街角百姓开始躁动起来,他们下意识捏紧袖口,被厚实纱布摀住的口鼻呼吸困难。
宁桉一展画卷,露出一幅衣像图来。
她伸手?沾血,在这衣物上大大画了个叉。
「想来大家也怀疑过?,北砚郡的时疫究竟从何而?来,怎么?会爆发得这么?快!还这么?新!」
「事实上,这就是圣光教?的所作所为?,他们背靠着越国?,为?人走狗,把?时疫病人用过?的衣服丢到城外,被人捡了回去,最?终酿成大祸!」
一时间,满城哗然,人群里握着纱布的手?一抖,激动之下布料轻飘飘地落地,火油燃烧的气味里,却让人更加难以呼吸。
「什么?!」
人造的时疫,这个事实一时间超乎众人的想象,他们站在原地,浑身发冷,心口却好像燃起了一把?火。
那?些拿过?的鸡蛋,收过?的粮米,彷佛一时间城里病死?战友坟前的祭品,沾着血,由他们亲手?奉上。
「畜生——」
不知道?是有谁先吼出第一声,一声接着一声,慢慢地,淹没了整座城。
「畜生啊!!!」
石块、靴鞋……一件件东西承带着百姓的怒火,朝着被压在最?前的几人砸来。
余地、余老六等?人面容狼藉,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出的苦闷与狼狈,百感交集。
宁桉看着那?孩童,作为?教?主,他受到的攻击最?多,硬底的靴子砸在脑门上,鲜血蛇一样流出来,他却神色不变,眼底一片死?寂。
这具躯体里的灵魂早在一日一日的洗脑折磨中消失殆尽,留下的,不过?是行尸走肉。
「把?他押到地牢里,」宁桉眼睑下垂,黑暗中面色疲惫,「审,还有没有其他的脏东西混进大景来了。」
「大人,」杜景珩犹豫片刻,「这是死?士,怕是审不出来。」
宁桉愣了愣,微微叹了口气,被侍卫护送着,走上前去。
距离孩童半步远的时候,那?孩子神色不变,一张口,暗箭飞出,却被早有准备的侍卫挡下。
宁桉低垂着眼,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黑色的药丸入口即化。
「噤若寒蝉,可?寒蝉亦不过?冬……」
「去吧,」宁桉疲声说,「有药在,他不会瞒了。」
今夜,由百姓点燃的怒火在将余地等?人活生生打死?之前被官府所拦,一双双重新亮起的眼睛里,有侍卫取出早写好报纸,交由先生朗读。
「时疫防控,从我做起,疫病非一日可?治,不喝生水,勤快洗手?——」
由朗月郡主拨款,先前百家报赚的,赵家分的股份银子合计好了,一起送到皇宫里,由隆狩帝批准,为?受难百姓发放薪火金。
大景百姓何其多,这笔银子,分到每个人头上都算不了多少,可?至少,这个冬天,烧热水的柴火,有了。
也不会再有百姓因为?饥寒交迫,要壮着胆子去捡来路不明的,沾满污物的袍子来取暖了。
宁桉去过三次牢狱。
第一次见王怀, 景朝的秘密,江晏青的秘密,可以说,将她平静的生活彻底打破。
第二次, 是离京前一夜, 从燕郊寺里出?来后, 出?乎意料的,她没有去皇宫也没有去公主府, 反倒去见了即将被处以极刑的刘恒。
暗牢里昏沉一片, 经年不散的血腥味和燃油的气味焦灼在一起?,杂糅成一股让人直犯恶心的味道,宁桉站在大牢前, 看着刘恒无力地苟延于此。
「为什么要叛国?」
宁桉记得自己这般问,凭心而论, 作为户部尚书, 三宰执之一,刘恒根本?犯不着铤而走险。
并且, 作为两朝元老,隆狩帝能成功登基, 背后亦有刘恒的助力, 从龙之功外加这些?年的劳苦功高, 只要他不犯谋逆大罪,其?他的, 隆狩帝都会网开一面。
可他偏偏犯的,就是谋逆罪。
人的心当真会如此多变吗, 宁桉不明白。
「为什么……」大牢里,刘恒一声一声地咳血, 可他还是扯着嘴笑了笑,眼底的锐气竟然?丝毫不少,「为人君为人臣,君臣相辅不正是成事之道吗?」
「末帝昏庸暴虐,那就换个皇帝来当,」刘恒笑声嘶哑,「你看,大景初年,隆狩帝与我,不也是贤君良相吗?」
「可他为什么要变?!」
宁桉定定地看着他,晦暗灯火下,刘恒面色扭曲,狐疑,惊怒,匪夷所思,种种复杂的情感酝酿在一块,最后揉成了一片癫狂的笑意。
「昌仪公主就算了,其?他人又是什么东西?!女学,耀华监?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规矩!」
刘恒目眦欲裂,「我三番两次地劝他,他却不愿意再听我的意见,那好,我就再换一个满足我心意的皇帝!」
「哦?」宁桉沉默片刻,冷声开口,「谁是你满意的皇帝,越帝?」
「呵,」刘恒目露鄙夷,「他又是个什么好东西!古往今来,有能相在手,当如孝怀帝这般!」
孝怀帝,刘禅。宁桉一时间沉默了,这位皇帝名?声不扬,可有一个说法倒是流传得颇广。
——扶不起?的阿斗。
「呵,」宁桉轻轻地笑笑,「还以为你要说谁呢,也是,你都想?以相身摄君权了,要千古明君干什么,当然?是越听话越好啊。」
「可是……」宁桉看着刘恒,目光讥讽,「你又哪来的脸自比名?相,如今都躺在牢里了,还做梦呢?」
刘恒最终什么反应,宁桉早有不记得了,说完之后,她半步没有停留,转身离开了暗牢,此后,就是潜伏余家寨,镇压时疫等事了。
刘恒这种人,自有自己的一套歪理,自己是那套歪理最虔诚的信徒。
可余地等人不一样。
站在大牢前,宁桉神色疲倦,声音有些?发飘地问,「审出?来了吗?」
「出?来了,」杜景珩点点头,「还好,越国保存下来的脏物,只有那件衣服还能用,其?他都已经销毁了。」
「至于圣光教……」杜景珩有些?欲言又止,宁桉看向?大牢里,眼下,圣光教的高层都被抓到这了。
「啊啊啊啊啊啊——」
大牢里,哭声撕心裂肺,痛苦欲绝,「我,我——呕啊啊啊啊哇!」
余地等人未被上刑,只是拷在了一处。
他们身上,满是方才被愤怒的百姓们砸出?来的伤口与血迹,这些?人前时愣愣,眼下却哭得撕心裂肺。
同?大多数百姓一样,余地也是第一次知道,时疫的爆发,竟然?是圣光教教主所为,这教主,还是敌国的奸细。
他之前为圣光教卖命,其?一,是收人手软,其?二,就是以为圣光教不过?是小打小闹。景朝佛道是大教,可对于这种民间小教,也未曾赶尽杀绝。
「我对不起?你们啊——」
余地不住地哀嚎,此前,有衙役把死?在时疫中的百姓名?字,一个个念给他们听。
「大人,他们怎么处理?」杜景珩问。
宁桉看了看牢里各色的面容,沉默片刻,「报上去,按律法来吧。」
现下追悔又能怎么样了,死?在时疫底下的人,不会回来了。
受命暗中杀害米粮店掌柜夺取面粉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站出?来喊不呢。
「是——」
杜景珩神色不变,刚应下,就听见大牢里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大人!」
「怎么了?!」宁桉神色一凛,快步走到屋内,袍角在火光下一片暗红,「发生?了什么事。」
「这!」
衙役神色慌乱,指着余地震惊地开口,「他咬舌自尽了!」
宁桉神色一僵,蹲下身扳起?人下巴一看,果?然?,鲜血潺潺流下,余地面色痛楚,眼神哀戚。
血开始变成黑色。
「藏着毒呢。」
宁桉叹息一声,「估摸着早就心怀死?志了。」
杀人夺米的时候不知道,可宁桉不日前引爆碧纱橱的事,可是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