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曹操势如破竹,却还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清朝早期统治者圣明者不计其数,百姓算得上安居乐业,「反清复明」的活动却依旧贯彻整个朝代。
隆狩帝手里的玉玺是假的,落到他人?口舌里,那整个元家皇室,都不是受命于天,都不是正统。
这对一个新王朝来?说,是致命的。
「阿娘,」把思绪一理,宁桉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往正元殿走,「我先进去了。」
鸿福一直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们,见宁桉动作,连忙走上前传报,引着人?进去。
大殿里沉香如故,隆狩帝冠冕遮面,端坐于高台之上,见人?进来?,锐利地眼神直勾勾地扫在?宁桉身上。
早有宫人?把王怀一事告诉他。
「你想清楚了?」沉默片刻,隆狩帝不辨喜怒地开口。
「想清楚了,」
进了大殿之后,宁桉反倒轻松起?来?,她笑了笑,直直地看着高台上的隆狩帝,「当个富贵闲人?有什?么意思,人?生就是要奋斗才好玩嘛。」
她知道隆狩帝什?么意思,其实?,隆狩帝给她那块富贵闲人?的牌匾,是一种举重若轻的惩戒,也是一种默不作声地期许。
——只要你做个富贵闲人?,就不用站到台前来?,就不用面对那些风风雨雨。
宁桉不想当笼中的金丝鸟,躲别人?怀里过一辈子。
他就知道会这样……
隆狩帝叹息一声,手一挥,有人?递了个匣子下去。
「这是最新的线报,看看。」
另一头,宁桉前脚出了郡主府,后脚消息就传到江晏青手上。
「出去了么……」
站在?窗前遥望远方?,江晏青的声音微微颤抖,手下听见他开口,却没?听清,狐疑地向前凑凑。
「去了也好。」江晏青眸色沉沉,慢慢地取下额间的红珠。
申时一刻,荒庭日欲哺,暖融融的太阳照在?小?院里,屋子里却点上了烛火。
江晏青把那红珠往焰尖上一移,剎那间,烛火发出辟啪的炸裂声。
在?令人?心惊肉战的声音里,那颗小?小?的红珠黯淡、失色,却又在?某个时刻悄无声息地褪去晦涩的外表,有暗金的纹路显露出来?。
江晏青就着额带,轻轻擦拭,黑色的药粉渐渐消失,摇晃的灯火下,那颗珠子一改先前模样,张张扬扬的红,耀眼灼目的红,有暗金纹路盘旋其上,勾出藤蔓模样纤长的纹理。
美轮美央,只一眼,就能牢牢勾住人?目光。
「主子,」下属瞟了一眼珠子,不敢再看,匆匆忙忙地推开屋门,「那边联系上了,要不要走了——」
灯火下,江晏青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取下一个紫檀盒子,小?心翼翼地把红珠放在?内里。
「走吧。」
他头也没?回,打?晕暗卫,悄无声息地离开。
半刻钟后。
郡主府外,元泽玉神色匆匆,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又惊慌失措地离开。
城外小?巷里,江晏青神色冷淡,看着那人?从巷子深处慢悠悠地走出来?,颇感趣味地笑着。
「原来?是你——」
有马车掀开帘子,江晏青抬眼望去,月娘坐在?车里看着他,目光像是悲凄,又像是得愿以偿。
「晏青,」她轻飘飘地喊,「到阿娘这里来?。」
昔日冠绝天下的花魁行首,只是简简单单说句话,都像是卢月畔少女?的歌声。
江晏青沉默地看着她,半晌,起?身跨马,伴在?了马车一旁。
「江公?子,」
巴扎得勒笑得意味深长,「回越国的关卡已?经打?通了。」
「请吧。」
「老爷!老爷!」
烛火才?刚熄,就有侍童急吼吼地跑过来敲门?,「宫里?来消息, 要官员立即入宫面圣。」
「什么?!」唐正浩大?惊失色, 急急忙忙坐起来套衣服, 「可?有说什么事?」
侍童摇摇头,面色不安, 「没说, 但是隔壁卢大?人、罗大人家也动起来了——」
唐正浩脸色巨变,这么晚了,一次唤这么多官员进宫, 估摸着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
这种焦虑在去往皇宫的路途中更加突出?,唐正浩朝服衣冠, 掀着帘子看向车外?一辆辆熟悉的马车。
户部、兵部……这阵仗, 哪里?是召大?臣入宫议事,简直是开早朝啊!
「该死。」唐正浩不由得骂了一句, 他在户部被架空的时间太长,消息比不得其他人灵通, 一路上他见有几位同僚面上了然之?色, 估摸着已经知道了。
早知道派人去朗月郡主府打听打听了。
唐正浩心生遗憾, 这满京城,除了宫里?, 就是朗月郡主消息最灵通了。
马车一路疾驰,停到宫门?前, 唐正浩深吸一口气,跨步下车, 一大?眼,就看见右副都御史林宥站在那,连忙凑过去问。
「林大?人,」唐正浩拱手作揖,悄声?发?问,「今日是出?了什么事?」
林宥面色沉沉,凑到他耳边小声?回话,「前不久越国突袭洮山郡,虽说敌军被宣武军队给暂时压了回去,但是……」
林宥语调暗沉,「宣武将军在战乱中失踪,如今洮山堪称是群龙无首,乱成一团。若是越国再来犯,可?就不好说了……」
唐正浩深吸一口凉气,「现?在可?找到人没?!」
「最糟的还?不是这个!」林宥长叹一声?,「宫里?有传言,怕是宣武将军反了——」
宫里?的消息虽是杂乱无章,可?诸位大?臣皆心知肚明,这种事关国事还?能传到他们外?面来的消息,八成是隆狩帝示意的。
「反了?!」唐正浩大?惊失色,不可?置信,下意识地开口,「那可?会?牵扯到朗月郡主?」
林宥侧眼看他,「你倒是对郡主情深义重,眼下,只能看陛下的意思了。」
一想到这,两人齐齐沉默起来。恰好这时,宫门?被缓缓推开,有礼仪太监疾步走出?,按着早朝的仪卫,把人引进去。
大?殿里?灯火通明,一排排的灯盏燃起,硬生生在寒夜里?熏出?令人头晕目眩的暖意来。百官低着头有序入内,行完大?礼起身,却惊诧地发?现?最前头多了个陌生的身影。
「朗月郡主怎么在这?!」
唐正浩瞠目而视,他站在文官前排,朗月郡主恰恰好,就站在他正前方,昔日里?昌仪公主所站的位置。
隆狩帝可?没给底下众人反应的时间,一挥手,鸿福站在下首,朗声?把密报给读了出?来。
「冬月初十子时,北砚郡城平康坊白光大?盛,声?震如雷,烈逾急霆,坊内屋舍俱塌,百姓死伤无数……」
什么东西?!
一时间,底下官员纷纷对视两眼,冷汗直冒。
大?景有宵禁,夜半子时的,谁能够跑到郡城里?去搞出?这么大?动?静。若说是爆炸,那城里?可?没有神机营,更何?况,整整一个坊!这得要多少火药?!
若是人祸,从?北砚郡到兵部的官员,有一个没一个的,全都得掉脑袋!
这是要兴大?狱的节奏啊。
百官不由得齐齐打了个寒颤,噗通跪了一地,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听着鸿福继续往下念。
只是心底,他们不由得犯怵。
若是天灾,天降异象,百姓死伤,隆狩帝这帝位,可?就坐不安稳了。
宁桉跪在最前方,低着头看不清楚面容。
她比其他人知晓得更多,百家报虽没有开到北砚郡,可?临近几个郡是有的。从?正元殿里?出?来后,她就接到了下面递上来的消息。
爆炸只是一部分,最重要的是,北砚郡内忽然流言四起,说是当?今陛下血脉混杂,有违于天,虚龙假凤,必得白光净世。
百家报上还?特别注明了,散播流言的,是一伙子自称起义军的人,举着黄甲像暗中活动?,笼络人心,加之?北砚郡郡守一时间处理不当?,让他们得了民众青眼,斩杀不尽。
这紧要关头,敌军忽然来袭,宣武将军又失踪,当?真是内忧外?患不断。
宁桉心底叹息一口气,高台上,鸿福念完了所有文书,隆狩帝冠冕遮面,语调不明地开口。
「北砚郡一事,诸爱卿有何?良策?」
百官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特别是先前得了消息的几人,更是一脸疑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论的事突然从?战事转向这,但百官还?是飞快理好思绪,按照以往的惯例,有序上前发?言。
作为户部尚书,赈灾银两的调动?等事都过唐正浩的手,他虽心下担忧,却还?是深吸一口气,上前述职。
「臣以为,北砚一事……」
一人接着一人,等到几位尚书都讲完了,隆狩帝还?是不发?一言。
他坐在皇位之?上,只时不时扫视群臣,若有若无地点点头。
「行了,朕知道了。」
隆狩帝这是什么意思?!百官不思其解。
隆狩帝一挥手,令鸿福再取了一份折子念诵。
「边关急报,洮山郡有越军来犯…………」
这下下方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比起容易惹事还?一抹黑的赈灾,他们早有消息的边关一事自然更好处理。
宣武将军失踪,那自然要推选出?新的将领远赴边关,镇住越国的气焰,兵部尚书飞快起身,举荐起人来。
你举荐这家,我举荐那家,西北可?是块大?肥肉,各大?派系都纷纷推出?自家人选,恨不得立马就飞到洮山去,趁着宣武将军不在,狠狠咬下一块肉。
宁桉冷眼看着他们争来争去,隆狩帝心中早有真正的人选,今日来,只是通知百官,外?加讨论些细节来。
最后,隆狩帝看不清面色,扫视全殿,缓声?发?言。
「边关一事,令罗将军立刻领兵前往,万不可?耽误了军机……」
「至于北砚,」他语义不明,「朕自会?挑一巡抚即日启程,全权处理此事。」
「散朝!」
百官面面相觑,只觉得今晚这朝上得莫名?其妙,只能齐跪而下,缓缓退出?大?殿,可?他们还?不能走,转身到了偏殿等着。
这一夜,正元殿内灯火通明,不时有小太监跑出?,传唤一位位官员进殿单独议事。
在议论中,一道道圣旨如同飞箭,从?皇宫之?中,射向各地。
与百官不同,宁桉一出?大?殿,就立刻上了等在暗处的马车,向着郡主府奔去。
夜晚的寒风冻得她鼻尖通红,宁桉背靠着软枕,怀里?死死揣着一裹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圣旨,思考着全局。
论谋略还?好,可?论军事起来,宁桉一个连《孙子兵法》都没看过的现?代人,边关事那可?真是抓瞎。
从?始至终,她也没想过插手洮山郡的事。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大?景武将那么多,宣武将军出?了事,隆狩帝自然会?派新的将军去驰援。
更何?况,现?在宣武将军身上扛着叛国的传闻,身为亲眷,宁桉,昌仪公主,一个都不能插手边关。
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昌仪公主即刻留守京城,不得外?出?。
至于她……
宁桉猛地睁开眼,一把展开手上的圣旨。
明黄绢布里?面,包裹着一把一米长、刻着飞龙翔凤的宝剑。她伸手一拔,唰一声?,锐利的锋刃在灯火下寒光凌凌。
尚方宝剑,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很快,她就要轻装启程,赶往北砚郡,处理爆炸案一事。
务必把流言,斩杀于摇篮之?中。
马车匆匆停住,还?未停稳,绸去就焦急地掀开帘子扶她下来,「郡主,出?事了!」
「表姐!」另一声?更大?的声?音盖过她的呼喊,元泽玉面如金纸,慌慌张张地冲上来,「副君不在府上,屋子里?面躺着十多个被打晕的暗卫!」
「知道了,」宁桉行色匆匆地往里?走,「把所有人喊过来,关府,议事!」
江晏青当?然不会?在,她心底默念,身为越国官员之?子,如今王怀一事已明,他还?在大?景待着,那才?是脑子发?癫了。
喊元泽玉过来,也只不过是探查消息而已。
郡主府正堂内,今日难得地人头攒动?,宁桉坐在上首,端着茶冷冷地看向下方众人。
洛栖颜今夜歇在府内,此刻,也一脸莫名?地赶过来了,视线扫过满堂,哑然发?现?,本?来时时跟着宁桉的江晏青,竟然不在。
「郡主,」她轻唤一声?,「怎么了?」
宁桉深吸一口气,冷声?开口,「今日起,对外?就说副君重病,搬到城外?养病去了,若是有人来打听什么,该怎么说你们自己知道。」
江晏青副君的身份,不能留了,先是重病,再是暴毙。
好在他当?副君的时间不长,也一贯深居简出?不管事不见人,哪怕外?面打探起来,也能够糊弄过去。
一听这话,满堂震惊。宁桉却没有解释的意思,把圣旨一甩,抛下所有人匆匆忙忙地离开。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今夜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第一步,她跑到了江晏青昔日所在的院子,点着灯细细搜寻。
等待百官集合的时候,宁桉与昌仪公主一起摊开了说明一切。
江晏青的身世,一开始,皇家并不清楚,只当?他是个寻常的书生。
开朝之?时,隆狩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为了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他买通了末帝身旁的掌印太监裴喜,带着玉玺逃了出?来。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一人一玉玺,就这么失踪了。
隆狩帝心下不甘,手段却果决。当?下决定伪造一个玉玺,狸猫换太子,就这么蒙混过去,而后,平乱,执政,掌权,渐渐地坐稳了皇位。
可?假的就是假的,玉玺一事,日日夜夜悬在隆狩帝头上,他暗地里?命宣武将军宁豫调查此事。
开元三年,终于有了线索。有人在镇江郡,发?现?了当?年跟着裴喜的一个小太监的身影。
那太监隐姓埋名?,压根不知道自己看管的是什么东西,手里?只留着裴喜留下的线索。宁豫顺着消息紧赶慢赶地赶过去,东西却被人抢了先。
这个人,就是江晏青的生父,化名?江少景的越国高官。
宁豫迅速查清围剿了江少景的驻地,一切超乎寻常的顺利,可?奇异的是,就在宁豫赶到的时候,江少景当?着他的面,投河自尽了。
淮水泱泱,那枚玉玺,也就随着他的死亡,一齐消失了。
此后,隆狩帝一直想知道,开元三年的镇江郡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江少景自尽,玉玺又落到了哪里?,可?惜一直追查不到。
越国也传来消息,将江少景视为叛官。
因为宁豫是最后见过江少景的人,因此,江晏青以为昌仪公主知道一些东西,费尽心机地混进了府中,暗中探查。
宁桉握了握手中的灯盏,王怀一事,其实就是他的试探。
朗月郡主病重,郡主府一向被看得比铁桶还?牢,又怎么会?让莫嬷嬷一个下人顺利地带着洛栖颜进了府,这背后,有着江晏青推波助澜的影子。
而这一切,就连洛栖颜本?人,都没有察觉。
也因为这个,昌仪公主意识到了不对,可?始终不能确定,只是隐隐约约有了猜测,皇室也想知道当?年真相,于是,他们纵容了江晏青的所为。
直到寒蝉散被解,王怀开了口,江晏青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联系上了越国,手段干脆利落地溜了。
一想到这, 宁桉就想叹气。
信息差太大了,隆狩帝下手很快,可到底入局慢了一步,好多消息都已经被人擦干抹净了。
眼下, 越国不清楚, 但大景这边, 知晓当年全部的,可能?只有十余年来一直暗中调查的江晏青了。
缺乏关键信息, 这就意味着?, 如?果被越国抓住这个来攻讦,他们就会失去先手。
对于江晏青,隆狩帝不能?说是不设防, 宁桉估摸着?,他最开始, 其实也是有利用江晏青, 找到当年真相的意图。
可江晏青这人善医,善毒, 身手好,人还?不傻白甜, 自然不会呆愣愣地待在那等人来害。
最重要的一点?, 宁桉沉思, 被打为叛官,江少景在越国的名声, 那可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就连越国皇帝, 也对他议论?偏多。
昌仪公主等人自然想不到,这种情况下, 江晏青还?能?借到越国的力。
「一天天的,搁这玩聊斋呢。」
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宁桉心下复杂。她举着?灯,缓步走?到那立着?的,一架架书?卷旁,指尖轻轻地抽出一本打开。
果不其然。
洛栖颜口中的,密密麻麻的批注没了。所有的古卷都用白皮纸重新誊抄了放好,甚至还?有做旧的痕迹。可以说,宁桉当初把书?运过来的时?候怎么样,江晏青走?的时?候就怎么样。
「拧巴死他了,」宁桉低骂一声,「不要就不要,全搬走?了留套一样的是什么意思,怕我见?着?了触景伤情啊——」
宁桉眼眸猛地瞪大,江晏青机关算尽,事无巨细地抹杀自己痕迹,那他解了王怀的寒蝉散,为什么不再下回去,总不能?是他会解不会下吧?
——你想知道,他就要让你知道。
暗牢里王怀含糊的声音再次响起,宁桉瞳孔一缩,心下巨震,有种不可置信地感觉。
「我靠!」
她不由地低骂一声,拔腿就往外跑,心情复杂。
江晏青,你别太真了……
快想一想,宁桉心底默念,如?果江晏青给?他留消息,会留在哪……
「悦来,」宁桉跑出院子,行色匆匆,「找个人驾马,我现在入宫!」
悦来一脸莫名其妙,副君突然没了,府内巨变。好在她想来听话?,立马就安排下去,快马加鞭,一溜烟往皇宫去。
怎么忘了这个,马车上,宁桉重重地闭下眼,昌仪公主他们过于在乎江晏青冲喜的名号,只有宁桉知道,自己能?活过来,和冲喜没有半点?瓜葛,纯是这壳子里已经换了个人。
因此?,她无意识忽略了,冲喜事件里,还?有一个人,国师。
国师居于皇宫西南角宝华殿中,隆狩帝并不迷信求仙问道,对待国师也像大多数帝王一样,有大事了召来问问吉凶,没事别轻易发言。
因此?,国师在大景,更像是一个吉祥物?。
郡主府的腰牌挂在马车上,一路通行无阻。到了宝华殿,宁桉跑得?飞快,猩红的斗篷披在身上,夜色里像是染了血。
「国师呢?」
一进门,宁桉面色冰冷,殿内的小僧被她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指向一间屋子。
「那,那呢!」
宁桉扫视一眼,大步踏进了门,一打眼,瞳孔巨震,忍不住一声卧槽。
空空荡荡的屋子里迎面挂着?一幅佛像,佛像两旁,等大的三清圣人笑呵呵地平等注视着?每一个人。
再一看屋内,每个能?挂东西的地方,都挂上了画像,挂的人颇不讲究,欢喜佛和太阴神女面面相觑,火灵官像和十八罗汉怒目圆睁,一间屋子里佛道共存,和谐共生。
神像面前的长案处歪靠着?一个满头白发,身着?道袍的男人,面前点?着?三炷香,笑呵呵地和她打招呼。
「朗月郡主,来都来了,要不要拜拜?」
他说话?间,抬手招招禅香缥缈而上的青烟,满意地嗅了嗅,香火全被他吸了,也不知道是在供谁。
见?过吸烟者的,还?是第一次见?吸香的,和佛祖圣人抢香火,宁桉嘴角一抽,这可真是个人才……
尊重,祝福,理解,宁桉深吸一口气,「江晏青留了什么东西?」
国师一瘪嘴,颇感无趣地坐正了,「真是小正经找了个小正经,一来就只知道问问问,半点?不好玩。」
宁桉:「…………」
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拽了三柱香啪地点?燃了往炉里一插,「行行行,给?你供上了,说。」
「呵呵,」国师慢悠悠地一笑,上下打量两眼,「你心不诚,我不说。」
宁桉额角一扯,忽地扬唇一笑,抬脚就往屋外走?,「行吧,我也不听了。」
「少了一个副君,我还?能?有无数个,不能?为一棵树放弃一片林。」
国师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满脸痛心疾首,「等等等等!年轻人能?不能?有点?耐心,我说,我说!」
宁桉嗖地转身坐好,呵呵一笑,「早这么不就行了。」
国师深吸一口气,从袍子里掏出一个梅花样的摆件来,「江晏青的身份你应该知道了,江少景死的时?候,他正待在越国边界那,消息传出来,月娘,也就是他爹的侧夫人,带着?他一路流亡。」
「其中,」
国师指了指自己,靠近了宁桉才注意到,这人虽然白发苍苍,可面容十分年轻,看起来二三十来岁的模样,「一次意外,他救了我一命,作为报酬,我负责教他武功。」
怪不得?,宁桉心下叹气,江晏青外表看不出来,那身手,是真能?打。
「等等!」她突然发现一处不妥,「皇室资料里可没说国师会武功,你谎报?」
国师一拍大腿,痛心疾首,懊悔不已,「我会个屁!当时?我就是个江湖骗子,整日里招摇撞骗,我要是能?飞檐走?壁的,哪里会被人逮着?打那么多次!还?要他救我?!」
「问题就是在这,」
国师满脸不可置信,眼睛瞪得?圆溜溜,「我十文买了本江湖秘籍哄他,谁知道人还?真学会了?!」
宁桉:「…………」
「总之就是这样,」国师深沉叹息,「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是吧,我还?是成了江晏青师傅,定了个师徒名份,他想接近昌仪公主,恰好,你病重了。」
「我一算八字,你俩当真是天作之合,连忙给?人塞进去了。」
「我也没想到,昌仪公主竟然真信了,」国师满脸匪夷所思,「你也还?真就醒了?!」
他都不得?不怀疑自己了,难不成自己真有几分本事,只是他不知道。
「可能?这就是你俩的缘分吧。」国师斩钉截铁,「难怪人走?了还?要留东西给?你。」
「呵呵,」宁桉冷笑,「招摇撞骗能 ?混上国师,大师果然就是大师。」
「一般,一般,」国师一挥手,把梅花摆件往她手里一塞,「城外燕郊寺禁地,你一去就知道。」
他慢悠悠地理理衣服,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床榻上走?,「去吧去吧,别在这碍眼。」
才踏出一步,男人眼神一凛,忽地转身抱头蹲下,大惊失色,「大人饶命!」
「嘻嘻,」
宁桉嗤笑一声,颠了颠手里架在人脖子上的剑,她一动,一直等在门外的小僧紧张得?都快跳起来了,被郡主府的侍卫按在原地。
「国师大人,」宁桉慢悠悠地开口,笑容满面,「不知道八字有没有告诉你我不是个好人?」
国师瞪大眼睛看她,宁桉收起特地带来的尚方宝剑,语气诚恳,「我忽然觉得?燕郊寺有点?远,这样,劳驾国师和我走?一趟?」
「…………」
宫内乱了片刻,又恢复了寂静。西南角门里,郡主府的马车缓缓而出,宁桉抱手靠在椅背上,掩住疲倦神色。
几个时?辰前,她还?在窝里高高兴兴玩摆件,到现在,已经是天翻地覆,物?是人非了。
当真是惊变。
国师扭着?个头长吁短叹,嘴里连声念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宁桉懒得?理他,听着?马车出了城,碾过山石小路。
砰——砰——
夜半时?分,燕郊寺内敲起了巨钟,荡起了山林间一片空白飞鸟。
「带路。」宁桉抱着?剑,扬扬下巴。
国师表情更憔悴了,只能?走?在前面,灯火照亮了夜半的古寺,有留寺的香客听见?动静,好奇地爬起来四处观看,又被侍卫给?拦了回去。
最后,一行人停在小院前,大门打开,月华如?水,流泻而下,片片梧桐叶落在地上,如?同漂在水中。
身后人止住脚步,留宁桉与国师两人踏步而入。
「一个人与我待着?,你就不怕我跑了?」国师意味深长地笑笑。
宁桉睨他一眼,「放跑了江晏青就算了,你觉得?我会一个坑里摔两次?」
除了郡主府的人,还?有皇室亲卫,不知名的角落里,这间院子早被牢牢看守起来。
「哎,果然是我招摇撞骗的报应。」
国师长叹一声,走?到屋内,手里扣着?那枚梅花摆件,不知道怎么地一塞,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宁桉瞇着?眼,看着?眼前空荡荡的院子里,露出个入口来。
「请吧,」国师似笑非笑,「他给?你的东西就在里面。」
宁桉看着?这间小院,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了,半月前,江晏青独自离开,去的就是这。
或者说,他每次悄无声息的崩溃,都是在这里。
她提着?灯,缓缓地走?了进去,小院依山而建,这暗室也是靠着?山势挖出来的。院内摆了明珠,微弱光线下,一个巨大的石架立在那,上面,摆着?一排排玉瓶。
「这么多?!」
国师慢一步进来,眼睛都瞪大了,「妈的,小兔崽子,白白养他了,这么好的药,给?我留一瓶,给?你留一屋是吧?」
他痛心疾首地感慨,「真没看出来!」
宁桉抬起玉瓶,心情复杂,江晏青之前给?她的效果离奇软骨散,就是装在这样的瓶子里。
说起来,这还?是宁桉之前和他玩牌的时?候开玩笑,说自己这身子骨,万一哪天不幸被人绑架了,估计一招都过不了就得?趴。
江晏青表面没说什么,后来就把软骨散给?她了。宁桉自己给?自己试了试,效果拔群,她也熟知多少药会有什么反应。
绑架案的时?候,就是因为时?间不对,宁桉才意识到,江晏青也跟着?来了。
「止血的、止疼的、毒药、麻药……」
宁桉一瓶瓶看过去,每一个玉瓶旁,都细细地写好了药方和用法,她指尖最后落在单独放置的一小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