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桉餍足地吃完一个柿子,擦干净手,忽地眉梢一动,下意识转头朝着屋外望去?。
江晏青站在屋外,寒风呼啸,吹起了他斗笠上的?黑纱,那张漂亮而冷淡的?容颜上,神情竟然?有一瞬落寞。
「江晏青?!」
宁桉一下子愣在原地,她想过?江晏青甩开暗卫后会去?了哪,但是?没想到,这人回府以后,会来到她这。
像是?被她的?声?音惊动,江晏青神情忽地一动,往前踏了一步,落在灯火的?余辉里。
这下宁桉看清他脖颈上的?伤痕了,墨染的?衣袍之上,暗淡而晦涩的?血迹将白布染脏,也显得他那张本就白得恍惚的?面孔越发病态。
「怎么又伤到了?」
宁桉皱着眉走近,一把把他扯进了屋,压在火炉旁坐下,悦来听见动静,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看见这一幕,又连忙去?找大夫。
凑近了宁桉才?注意到,不止是?脖颈,血液濡湿过?的?痕迹顺着领口蔓延而下,直到胸前。
「嘶——」
宁桉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江晏青,你不会伤口裂开以后半点没处理,就这么一路走回来吧?!」
江晏青呆呆地坐在那,直到被宁桉往手里塞了一个烤得热烘烘的?柿子,才?如?梦初醒一样地摇摇头。
「伤得不重,别担心。」
他声?音本就有些沙哑,今夜一开口说话,宁桉耳廓一动,莫名其妙地觉得他像是?哭过?了,带着哭腔,可那双眼睛和?之前一样,漆黑,冰冷,剔透,没有半点泪意。
「好吧,」宁桉叹了口气坐下,「我还?以为你搁这给我演苦肉计呢。」
「苦肉计?」江晏青侧过?脸来喃喃,「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你刚刚看起来就很像那种被弃养的?小猫,小猫你知道吧,就是?狸奴。」
「在外面受了委屈,想撒娇又不好意思,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又一圈,结果突然?发现主人压根不在意这伤口,他甚至都没想过?问?一句。」
宁桉瞅了瞅他落寞的?神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江晏青的?神色反倒更?落寞了,隐隐约约又有种讥讽。
也是?,主人要是?在意,当初又何必弃养呢?
啧,宁桉在心底默念,怎么越说越像流浪猫了,江晏青你仙人的?气质呢,怎么出去?这么一趟像落水里一样了。
「江晏青,」想了想,宁桉戳戳江晏青的?脸颊,少年人还?未及弱冠,皮肤又白又细腻,摸起来像是?一块上好的?玉髓,就是?没几两肉。
「你别被那些话本子骗了啊,我和?你说,苦肉计是?这世间最划不着的?东西。」
她叹息一声?,「不喜欢你的?那些人呢,看见你的?伤口只会想笑。可爱你的?人,却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
「伤口这东西,除了让自己和?爱你的?人难过?,其他半点作用没有。」
「上次蓑衣山的?时候我就想和?你说啦,」宁桉神色莫名,烛光摇晃,落在她眉眼间,洒出一片晦暗的?色彩,「下次别那么傻,随随便?便?为别人挡箭。」
「那你呢?」江晏青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开口。
「什么?」
宁桉愣了一下,好在江晏青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铜炉里的?竹炭烧出了微弱的?辟啪声?,这么一会会的?时间里,他又恢复了以往的?神色。
不算太冷,却也不热情,置身事外的?仙人模样。
他很平静地开口问?了一句,「我上次也想问?你一个问?题,郡主府的?其他人最开始都不支持洛娘子与王怀合离,为什么你支持?」
宁桉不明白他怎么问?到了这个,神色莫名,可江晏青的?表情实在是?太过?认真,又很执拗,搞得她也下意识严肃起来,认真思考酝酿着回答。
「其实倒是?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几个字,知错能改嘛。」
「知错能改?」
这次愣住的?是?江晏青了,他重复一句,还?是?不怎么理解,呆呆地看向宁桉。
「你看,」宁桉捡了壳板栗放在手里抛着,视线顺着那颗栗子在空中上下跳跃,
「小时候做错了事情,大人总是?教我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好像这句话在他们嘴里,就有了那么一个限定范围,只能指那些小事一样。」
宁桉神色平淡,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惊世骇俗,「我就奇怪了,小事要改,人生大事为什么就不能了?嫁错了人,既然?错了,为什么不能后悔不能改。跟错了主,既然?错了,又为什么不能后悔不能换?」
「人生大事上,做出了选择,就只能一撞南墙撞到底了吗?」
江晏青的?眼眸猛地一缩。
「后来我明白了,」宁桉讥讽一笑,「因为这些东西吧,他违背了上层人的?利益,为此,他们又造出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词来掩盖这点。」
「以身侍主,至死不渝,这叫做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叫做贞……我认同这些观点正?确的?部分,却对?其中蛮愚的?部分嗤之以鼻。」
「不然?,怎么没见有人要求上位者?对?下位者?又忠又贞的??」
江晏青看着她,神色莫名,「你这观点传出去?,那些大儒估计要指着鼻子骂了。」
「他们爱骂就骂呗,」宁桉坦然?一笑,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耸耸肩,「指不定他们背后骂得还?没我骂得难听。」
小时候,站在破败的?出租屋里,宁桉就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那时候她还?太蠢,一心指望着那烂赌鬼的?爹和?烂酒鬼的?娘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直到后来她才?幡然?醒悟,与其指望着他们知错能改,还?不如?自己改了这乱指望的?破毛病。
这不,最后她爹他娘死了八百年了,她就算一朝出了意外,还?不是?又活过?来,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你啊你……」
愣了片刻,看着宁桉坦然?的?表情,江晏青忽然?笑了出来,他笑得非常直率,宁桉看向他,只觉得这个人像是?忽然?从压抑着的?焦虑与烦闷中解脱出来。
好像一座压抑着的?活火山,春风化雨过?去?后,又成了一片宁静的?湖,湖面上倒映着皑皑的?星与雪山。
江晏青不再?看她,坦然?地探手解开脖颈上的?绷带,沾着血污的?白布一层层落下,露出苍白皮肤上淤青的?掌痕和?崩裂了血痂的?伤口。
宁桉视线落在那掌痕上,掐他的?人使了十成的?力道,所以哪怕隔着白布,也留下了清晰可见的?痕迹。
江晏青注意到她的?视线,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带着点安抚意味地开口,「没事,只是?看着吓人。」
「切,懒得理你,小孩。」
宁桉转过?头叹息,恰巧这时,屋门被人轻轻地敲开,悦来端着热水,领着大夫和?一串的?小丫鬟进来了。
她撑着下巴,看着江晏青被人围着,处理伤口,擦药,包扎,又到里间换下了沾血的?衣服,再?出现时,又成了初见那个漂漂亮亮的?仙人。
仙人捧着栗子,对?着她浅浅一笑,额间红珠晃晃悠悠。
不,宁桉默默地补充,比初见时更?加光彩耀眼了。
是?长大的?仙人。
剩下的大半个月, 宁桉过得很平静。
户部尚书的?位置,在她退下了之?后,争来争去,最后竟然落在了唐正浩头上。
不?过想想也是?, 这人虽说圆滑差了点, 可品行、操守却是没问题, 能力也够,不?然?也不?会在刘恒把守下的?户部平安无事度过这么些年。
户部如今制定了一系列的?规章制度, 缺的?就是?这么一个刚正不阿的监督人。
眼下, 宁桉每日缩在府里,等着太医来开药调理之?前留下的?病根。库房里的?宝贝摆件们,终于又得见天日, 一三五玩玉,二四六弄金, 摆弄着手里的?白?翡镶金折扇, 宁桉不?由得感慨一声?。
「这才是?我想过的?生活嘛,前不?久忙成这样, 差点点还以为回到前世?去了。」
她嘀嘀咕咕地念叨两句,「工作?是?要工作?, 可不?能再?像前世?那样,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郡主, 」这时,绸去一脸莫名其妙地掀开帘子, 「齐王世?子来了。」
真是?怪了,齐王世?子一日日不?去上值, 怎么跑到郡主府来了,走的?还是?后门?
绸去心下不?解, 却?见宁桉眼神?一凛,嗖地把折扇一收,边往外走边吩咐。
「拦着点,别让人知道我出去了!」
宁桉行色匆匆,心下却?对元泽玉的?来意了如指掌,户部一事如今不?用问她,两人唯一的?交集,就是?被齐王看守的?,锁在皇家暗牢里的?王怀。
「表姐,」
元泽玉站在郡主府一偏屋里,见了她一点头,取出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来,「暗牢里传来消息,王怀招了。」
「消息很快就会报到宫里去,你想知道的?话就快,我们现在就过去。」
宁桉一点头,动作?飞快地披上麻衣,再?把头上钗子一取挽了个妇人鬓,两人一同出了府,绕道小巷里上了马车,辗转着往东西城交界处走。
马车上,宁桉面色发沉,昌仪公主她们显然?不?想让女儿牵扯到过去的?事里,可宁桉却?不?能坐以待毙。
王怀、刘恒、江晏青……一事续着一事,一环套着一环,背后隐隐约约浮现的?阴谋让她如鲠在喉。
「之?前不?是?说王怀被下了药么,怎么突然?拷问出来了,」宁桉发问。
元泽玉摇摇头,向来轻浮张扬的?面孔上一片凝重,「我也不?清楚,据说是?研制出了解药用了,王怀才能说出来。」
「具体?说了些什么,现下只有?我爹知道。」
「嗯。」宁桉神?色复杂,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约约有?种感觉,王怀突然?解毒一事,和江晏青有?关系。
江晏青之?前给她的?软骨散,宁桉私下找了御医看过。
那老先生摸着胡子琢磨了半点,只说是?些寻常的?止血草药制成的?散,具体?的?功效,还要找人试药才知道。
宁桉打着哈哈忽悠过去,之?后,那些药一直被她牢牢地收在暗格里,不?让人发现。
这么一看,江晏青在毒这一方面,已经堪称出神?入化了。
马蹄下包了棉布,走起来轻盈无声?,停在了一处冷清的?庙宇前,齐王的?亲卫亲自驱散了侍卫,出来带着两人从?暗道钻了进去。
「看!」
元泽玉也是?第一次来暗牢,神?色间掩不?住地好奇,他忽然?看见一旁的?隔间里面关着的?人,悄无声?息扯了扯宁桉衣袖,「刘恒。」
暗牢的?设计很是?奇特,高低错落的?砖墙让屋外人能轻易看清内部,屋内人却?看不?见外面都?有?些什么人。
宁桉一瞟眼,漆黑的?暗牢里无窗无门,全靠一根铁链吊着人放下去,刘恒鬓发杂乱,穿着满是?血污的?囚服被缩在墙角,低着头奄奄一息。
她心下一凛,又转过身跟着亲卫飞快往前走。
「郡主,」最里间的?暗牢前,齐王身上犹带血腥气,面容冷肃地对宁桉打了声?招呼,「人就在里面,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动作?快。」
宁桉略一点头,弯腰跃进了囚室,昏暗里,王怀听?见动静,忽地动了动,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前方。
「谁!」
「我,」宁桉冷声?回答,「王怀,开元三年,你在上京的?路上,究竟遇见了什么?」
开元三年……
听?见这几个字,王怀忽然?浑身一颤,就像想起了什么极恶极怖的?事情一般,还未说得出口,心底就已经吓得瘫软下去。
那么多年前,他只不?过是?意外得知了一点消息,就吓得魂飞魄散,连科举都?顾不?上了,连夜逃回了闵江。
到了如今,那事依旧如附骨之?蛆,日日夜夜纠缠着他,午夜梦醒,王怀瞪大眼看着漆黑一片的?夜色,都?不?敢确信自己活着出来了。
「赫,赫赫——」
沉默片刻,王怀忽然?压低声?音笑了起来,宁桉皱皱眉,把夜明珠往他面前一递,看清了那张狼狈不?堪的?脸。
「你是?朗月郡主吧?」
王怀冷笑两声?,「我辛辛苦苦斗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爬上去,却?被你全给毁了,你还指望我会告诉你?!」
「无所谓,」宁桉面色冷然?,一抽手从?哪兜里取出一迭细腻的?纸张来,「你不?说,我自然?也有?办法让你说。」
感恩现代发达的?互联网信息,让她知道那么多骇人听?闻的?酷刑。
贴加官,朱元璋发明的?酷刑,在大景未有?应用,却?在历史上某些朝代,成为了比凌迟还要可怖的?凌虐手段。
「倒是?希望王大人您,能多撑住几张,不?要让我看看扫兴的?好。」
咬开水囊,宁桉凉飕飕地一笑,抬手就要把桑皮纸往人脸上按。
王怀瞪大双眼,拼了命地想往后躲,下一秒,冰冷的?水淋下,桑皮纸迅速吸收,柔软发胀,紧紧贴合起来。
「唔,唔唔——」
暗牢里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吼声?,元泽玉站在屋外,一惊,下意识往里面看,却?被齐王按着头给扳了回来。
「小兔崽子什么都?凑着耳朵上去!」
齐王低声?怒骂,匆匆指了指天,「你爹我都?不?敢问全了,也不?想想你有?几个脑袋敢去听?这些东西!」
元泽玉愣在原地,嘴角无意识地扯了扯,「那表姐——」
「憨脑壳!人家和我们能一样吗?!」齐王一拍他脑袋,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暗室里,宁桉冷冷地站在原地,心底默默记数,数到六十的?时候一揭纸,露出王怀憋得通红的?面容。
「我说!我说!」
王怀痛哭流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本就不?是?个硬气的?人,之?前若不?是?那毒牢牢锁住他的?嘴,他也不?至于撑这么久。
这朗月郡主,金枝玉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个人,下起手来竟然?这么黑这么狠!天杀的?,这种毒计她也想得出来,刚刚那点时间,王怀都?觉得自己死去活来好几遭了!
「开元三年的?时候,我进京赶考,途中路过了镇江郡,」
王怀抖着声?音开口,眼眸不?自觉地瞪大,「那日我喝酒醉了,滚到床榻底下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房里有?人!」
随着讲述,他再?一次回到那个夜晚,如果可以,王怀恨不?得砍了自己的?腿,再?也不?踏入那栋花楼里。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透过床榻一点点的?缝隙,看见桌前坐了去白?衣的?公子,那公子身旁,有?人低声?地与他议论些什么。
「公子,」王怀听?见一人说,「派去京城的?人都?没了消息,大人那边催得紧,我们怕是?得尽快上路了。」
那公子听?起来年纪不?大,语调平缓,「不?急,先把那人审问下来再?看。」
接下来,几人声?音同时放低,王怀酒意还没全醒,一时间心底好奇得刺挠,下意识就想往前探探。
布料摩擦过铺着软布的?地面,王怀猛地瞪大眼,下一刻,有?人一脚踢翻了床榻,尖锐的?长?剑架在王怀脖颈上。
「我,我什么都?没听?见!」王怀下意识尖叫,眼眸死死瞪大,浑身抖糠一样地抖。
「客官,怎么了客官?!」
尖叫声?惊动了青楼的?小厮,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那人一急,刀剑往下逼迫半寸,剧痛传来,王怀赫地一声?,硬生生吓晕过去。
晕倒前,他看见那位公子的?脸,只是?后来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那白?衣公子长?得颇为俊俏,发间侧挂着一颗红色的?珠子,晃啊晃。
那公子看了看门外的?小厮,叹息一声?,走了过来。
王怀最后的?印象,就是?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药丸似的?东西,入口即化,一路流到肚里。
「别打草惊蛇,」公子往窗前一翻,「有?药在,他说不?出去的?。」
王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二日,他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那楼里,小厮见他醒来,诚惶诚恐地凑上前连声?讨好。
「大爷,大爷您没事吧大爷,这,这都?是?楼里失误,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王怀顾不?上理他,苍白?着脸四处打量,而后连滚带爬地往外。小厮怕他出事,连忙带着楼里的?伙计把人摁住,半晌才安抚下来。
王怀才知道,昨日里,这屋子里的?床榻不?知道怎么压塌了,他被飞溅的?木块划破脖颈,这才晕过去。
「你们,你们没有?看见!有?人!屋子里有?人!」王怀惊慌失措,死死地拽着小厮,癫声?开口,可下一秒他就愣在了原地。
只要他想说出昨日那人的?事,他的?肚中就一阵剧痛,王怀惊恐地低下头,看见一条细长?的?虫子,在皮肉下来回翻滚。
「啊啊啊啊啊啊——」
极致的?惊恐中,他再?次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一刻也不?敢多留,连滚带爬地回了闵江,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红珠……」
宁桉心底一沉,一把拽起王怀的?头发,抬手比了一下,「是?不?是?这么大的?一颗红珠?!」
「对,对!就是?这么大,珍珠一样的?!」王怀抖着声?音开口,「
十多年了,那药,不?那虫子一直在我肚子里,我后来听?刘恒说过,他说这药是?越国那边来的?,叫寒蝉散!」
「刘恒就没想到给你解了这药?」
宁桉拧眉问,从?线索来看,那白?衣公子显然?是?个越国人,估摸着还是?个高官,他下药是?怕在热闹地青楼里杀了人不?好处理,又怕王怀说漏嘴。
可刘恒和越国达成交易,不?过是?个解药,没道理越国不?给。
「他当然?想过!」
王怀猛地瞪大双眼,「进京后,刘恒主动拉拢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也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不?,或者说他背后的?人也想知道!可偏偏越国那边没有?解药!」
「越国的?人说,给我下药那人,出了镇江以后,就已经死了!」
宁桉心头狠狠一跳,越国的?人死在了景朝内,而且,越国也想知道那人倒地为什么死了?!
宁桉感觉自己已经隐隐约约摸到了一点线索,可那些杂乱的?信息如同裹成一团的?毛线球,她只能捧着,却?找不?到彻底解开的?办法。
「郡主,」王怀忽然?神?经质地笑了笑,躬起身凑到宁桉耳畔,
「郡主就不?想知道,连越国都?没有?的?解药,我是?怎么解开的?吗?」
宁桉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的?,」
王怀忽然?扯着嗓子笑了几下,癫狂地开口,「那人本想给我下药的?,可你想知道,他就要让你知道,所以我才能说出来……」
「你以为我那天晚上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吗?」
王怀阴恻恻地盯着宁桉,带着含糊的?恶意,一字一句地吐了出来,「我,我听?到了。」
「朗月郡主,」王怀赫赫地笑,把压抑着多年,毒蛇一样缠着他的?秘密说出来。
「你的?好舅舅,隆狩帝手里的?那枚玉玺。」
「是?假的?啊——」
暗牢里沙沙作响, 元泽玉转过身去,就看见宁桉躬身从牢房里钻出来。
最后一层台阶很高,元泽玉见了,连忙抬手去拉, 宁桉顺着他的力爬上来后, 元泽玉才发现, 这人?脸色白得像纸。
「表姐……」元泽玉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借着光, 他悄悄地瞟了一眼王怀, 昔日权高位重的礼部侍郎灰头土面地苟伏在?地面上,一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外面。
元泽玉甚至听见那牢里传来?的, 压抑不住畅快至极的笑声。
「怎么样,」元泽玉听得头皮发麻, 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宁桉反倒没?什?么大碍, 她摇了摇头,大步往前走, 「皇叔呢?」
「在?外间,」元泽玉匆匆追上她, 「宫里的人?快来?了, 表姐, 我们往后门走,避开他们。」
漫长蜿蜒的暗道崎岖不平, 出了牢门,宁桉叹息一声, 顿住脚步,「不用了。」
「什?么?!」
元泽玉没?听清, 下意识问了一句,可还没?等?到回答,就被暗牢外传来?声势浩大的动静给吓着了。
一辆红轿黄顶的马车哒哒哒地驶来?,驾车的马夫,一旁跟着的侍卫皆腰带长刀,目光锐利。
齐王站在?门前,看见他出来?,连忙背过手挥了挥。元泽玉下意识往爹那边跑过去,却见宁桉站在?原地不动。
「表姐!」他急匆匆地大喊,「那是宫里来?的马车,快躲起?来?!」
宁桉站在?那,面容被屋檐投下的阴影遮了一半,只露出苍白的下颚。
她摇了摇头,对着元泽玉安抚地笑了笑,示意他快过去,「没?事的,去吧。」
哒哒哒——
马车如同踏在?人?心尖上,元泽玉咬了咬牙,被齐王一把拽到身后,就见那马车嘶地停下,帘子忽地拉开,露出鸿福沉肃的面孔。
「齐王大人?,」
鸿福皮笑肉不笑地扯扯脸,「陛下有命,派洒家压罪人?王怀入宫觐见,还请齐王大人?把人?带出来?吧。」
「是。」齐王心底深吸一口气,带着侍卫头也不回地往暗牢走。
「至于朗月郡主……」鸿福侧过身看向屋檐下面容冷淡的少女?,「请和洒家走一趟吧。」
「表姐! 」元泽玉急了,连忙往前蹿两步,唰一声,侍卫手里长剑出鞘,锐利的剑光把他逼了回去。
宁桉脱下麻衣,露出内里金红的衣袍,平静地走上前,路过元泽玉的时候对他笑笑,悄无声息地说了句话。
「麻烦你了,帮我去府里看看,副君在?吗?」
「啊?」
元泽玉瞪大双眼,下意识想问,「在?呢,要告诉他什?么吗?!」
宁桉却没?回答他了,看不见面容的侍女?挑开帘子,扶着她上了马车,鸿福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两人?说话,冷哼一声,却没?有阻拦。
很快,齐王亲自推开门走了出来?,扫眼看了院内一切,叹息一声没?有开口。侍卫动作飞快,掀开后面青布马车把死人?一样的王怀塞了进去,目送马车哒哒哒地走远。
马车内,宁桉睁着眼定定地对岸,左转,直行……脑海中,渐渐勾勒出行进的方?向。
他们在?向皇宫内驶去。
「砰砰——」车壁处,有细小?的敲击声传来?,下一秒,鸿福行色匆匆,飞快掀开帘子钻了进来?,恨铁不成钢地扫了眼宁桉略显杂乱的鬓发。
「郡主啊郡主,你说你,好好在?府里待着不行吗,偏要来?趟这趟浑水干嘛啊!」
鸿福咬牙切齿怒其不争,恨不得直拍大腿,「你说说,开国的时候您才多大,有陛下在?,什?么事能牵扯到您啊!」
「公?公?,」
宁桉弱气地笑了笑,侧开眼看向马车里的暗格,语气却平直又锐利「可这些事会牵扯到阿娘啊。」
鸿福哑口了,面皮上褶皱一颤一颤地,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也是。」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鸿福瞟了一眼马车外面色肃穆的侍卫,飞快小?声开口,「今日的事,和王怀关系大也不大,小?也不小?。」
「郡主,」鸿福扯扯嘴角,「虽说郡主怕是知道了,有些事不能由我来?说,我只能告诉你,边关来?信了。」
边关?!
宁桉瞳孔微缩,和她有关系的边关,只能是那一个。
原主爹,宣武大将军镇守的洮山郡。
鸿福抖着声音说:「宣武将军失踪了。」
轰地一声,宁桉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失踪了,一个大景开国以来?镇守边关十余年的将军,就这么失踪了。
她晦涩地开口,一时间不知道是在?紧张还是冷漠,「陛下怎么说?」
鸿福长叹一口气,「若是简单的失踪就好了,翻地十尺地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会有个结果的。」
他凑到宁桉耳畔,悄无声息地开口。
「有消息说,宣武大将军,叛国。」
宁桉的眼眸猛地瞪大,一时间竟然有些想笑。
不久前,她才拿叛官这个名?头去刺刘恒,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这个名?头也被安到了她家人?身上。
「里面是不是有问题,」
鸿福锐利的眼神里,宁桉深吸一口气,神色冷硬,「父亲要叛国早就叛了,为什?么赶在?现在??」
这话实?在?是尖锐又刺耳,可鸿福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若不是为了皇室这岌岌可危的平衡,宣武将军何苦镇守边关多年,妻儿分离。
他手里捏的,可是大景西?北三分之二的兵力。宣武军赫赫威名?,西?北家家立长生碑的战绩,可不是开玩笑的。
鸿福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掀开帘子下了马车,犹豫着说了一句,「郡主到宫里就知道了。」
夕阳落下,借着那拉开的帘子,宁桉看见,血色光辉里,赤红的马车已?经缓缓进了宫道。
不远处的正元殿前,昌仪公?主朝服衣冠,腰背挺得极直,跪在?那里。
「阿娘……」宁桉眼睛一下子就酸了,跳下马车跑到昌仪公?主旁边,刚想跪下,就被女?人?扯住手腕轻轻地按了按。
昌仪公?主抬眼看着她,笑容温和,「桉桉,去见你舅舅吧,别怕——」
「嗯……」宁桉深吸一口气,凝声问到:「阿娘,开元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她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半晌悄声说,「玉玺的事,是真的吗?」
昌仪公?主笑意不变,眼底划过一丝悲哀,微微底点了点头。
这下宁桉是真的想骂娘了。
玉玺一事,放在?现代人?眼里,那就是个芝麻大点的小?事,不就是没?了嘛,造假一个,谁能说我?
可在?封建的古代不一样,玉玺所代表的,是正统。
底层的老百姓不在?乎谁当皇帝,可深受儒家观念陶冶的士人?阶级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