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
白盈柳面色一瞬间扭曲,又飞快地恢复过来,她迅速把屋内下人都指使出去,才忍无可忍地把茶盏摔碎。
元叶生!
白盈柳心底愤恨,府内什么好东西没有,比起红宝石头面,五佛图,观音像……这些不更适合当赔礼?!
元叶生这个畜生,就非要和她对着干是吧!
自从嫁到了威远侯府,府内人人不对她高看一分,只有这个元叶生,她的好叔子!处处与她对着干,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一想到这,白盈柳就如鲠在喉。
偏偏元宏玉颇为信任这个弟弟,就连刘夫人也不似寻常庶子般对待他,她也只好咬碎了牙往里吞!
「翠华!」白盈柳猛地向外喊,「二少爷在那,把他叫过来!」
「哎!」,屋外一阵响动,半响,元叶生依旧一身素雅青衣,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
「给嫂嫂请安。」
「呵,」白盈柳斜眼看他,对上那张无害的面孔,越看越气,「你也知道我是你嫂嫂!」
「目无尊长!你兄长就是这么教你的!」
元叶生语调不变,话里嘲讽的意头却十足,「兄长向来不过问府内事,怎么,嫂嫂要替他教训我?」
「你!」白盈柳面色涨红,还敢顶嘴,怎么不见他到刘夫人面前去横!
「长嫂如母,我教训你两句怎么了!你还要到官府去告我不成!」白盈柳呵斥,坐在案上,死死地捏着桌案,「我问你,库房里的宝石头面呢!」
威远侯发家不光彩,但还真不是个表面光,库房里宝石头面摆了满满一柜子,白盈柳这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的,换别的管事来,可能还真说不准。
可元叶生眼都不眨,「送到朗月郡主府去了,燕帝御赐的头面,留在府内也是埋没了,还不如送它去该去的地方去。」
白盈柳:「你!」
她气得脸色青白,埋没,什么叫埋没了?!什么是该去的地方?!
她宁桉戴的,别人就戴不得了是吧?!
元叶生这是在侮辱谁呢!
元叶生也不躬身了,轻笑着开口打断,「不如嫂嫂说说,这头面有什么特殊的,我也好请示夫人给它要回来。」
一听到刘夫人,白盈柳就冷静了,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她要怎么说,送出去的东西,刘夫人怎么可能允许她去要回来。
「我看嫂嫂今日心气不定,想来是好久没去城外布施了,」元叶生冷眼看着她面色青白交加,温声开口,「今日阳光正好,不如我陪嫂嫂出门逛逛。」
「当然,这是夫人的意思。」元叶生慢条斯理地解释一句。
威远候府在城外有个庄子,专门负责偷偷售卖金石散,由元叶生负责。只是到底是勋贵子弟,不好天天外城外泥泞地里跑。
因此,白盈柳来之前,元叶生总是费劲力气找借口。白盈柳嫁进来之后,那就更简单了,由刘夫人开口,他就能借着护送白盈柳的借口出去。
元叶生眼眸微暗,想来张家那边的事也该发作得差不多了。威远侯夫人很快就会收到消息,销毁账本,死不认账。
只是……元叶生讥讽一笑,他机关算尽这么些年,怎么能就让威远侯府这么简简单单逃过去。
「你有这么好心陪我去?」房间内,白盈柳嗤笑一声,她和元叶生面上不显,心底早就明白对方是个什么货色,白盈柳也懒得装着。
只是到底顾忌着刘夫人的命令,白盈柳一咬牙,率先踏出屋子,「走。」
正午的阳光明媚,透过重檐落在地面上,洒成金灿灿一片,元叶生站在角落里,眼神阴暗黏腻,半响缓缓扯开嘴角笑一声。
「嫂嫂,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今日有事要做,我们得早些回来呢。」
背后,他从袖口中取出一字条,扔到烛台上,火焰舔噬而上,将几个小字焚为飞灰。
〔三倍剂量金石散,派人协助元宏玉绑架朗月郡主〕
人走后,丫鬟进来收拾屋子,只看见烛台上,猩红的蜡油和灰黑的纸末混在一起,勾出惊心动魄的色泽来。
另一头,宁桉告别罗大人,坐上马车回了朗月郡主府。
出巷落的时候,她扭头看了一眼,威远候府的丫鬟小厮已经找来了,看见自家公子有气无力地缩在墙角直哼唧,也不敢往上去报,只当是他为了张生之死伤心过度,连忙安慰。
对于满地进进出出的官兵,他们眼皮都不眨,有威远侯府在,哪里的官兵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动他们?
罗大人站在角落,看着下人把元宏玉抬着往医馆走,不由得叹息一声。
「陛下那边传出消息来没?」
下属摇头,「帖子送进去已经有一会,估摸着快了。大人,就这么放威远候世子走了。」
「哼,」罗大人嗤笑一声,「人家有爵位在身,没旨意,谁敢动他家?!」
下属感慨两声,「说来也是奇了,前朝那些侯爵,该削的都削了,也不知道这威远候是拜了哪路菩萨,看上去动荡一番,其实嘿,懂的都懂,他家哪里算是被削了啊!」
罗大人眼神意味不明,轻哼一声,「谁知道呢……」
「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威远侯死死守着个一品侯爵的位置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不得圣人心。」
「倒是这朗月郡主啊……」
罗大人感慨两句,摇摇头不再说,「通知底下的把该收拾的收拾了,等陛下旨意一来,我们就动。」
这头宁桉并不知道罗大人的感慨,她下了马车,反倒在朗月郡主府门口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栖颜,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郡主府的朱红大门旁,站了个红衣少女,衣着干净利落,长发如同男儿一般束在脑后,气质却颇为沉稳。
正是洛栖颜。
她是耀华监最早的一批女学子,人又聪慧,王怀的事后,耀华监女学子数目翻了几翻,要处理的事物也多了许多。
洛栖颜在这次变故里面表现得极其优异,正好昌仪公主正式接管监内事物,就把她提起来做了学助。
虽说是学助,但依宁桉看来,这洛栖颜身上有种不服的执拗劲,估摸着,是想要借昌仪公主的力,往朝堂里蹦。
毕竟……
宁桉眼神微暗,女子学监既然有了,依着隆狩帝的脾性,过些年,可能会开女子科举。
只是不是现在。
「我,」洛栖颜站在门前,眼神有些含糊,「我有些事情想问郡主。」
「进来说吧。」宁桉点点头,心底盘算不断,与洛栖颜一起回了院子。
至于江晏青,他充分发挥不主动但也不拒绝的精髓,跟着走了进去。
「是这样的……」洛栖颜手里捧着茶盏,有些犹豫,「耀华监如今已经有学子150余人,屋舍,师资什么的都饱和了。」
「可是还是有人想把孩子送到监里。」
宁桉开口,「所以,你是想扩建?」
「不错,」洛栖颜点点头,「耀华监不同于现下的其他书院,许多百姓愿意把自家女孩送来,其实是本着信任背后的官家。」
宁桉点点头,这其实很好理解,说到底,也是封建社会下对女性潜移默化的迫害之一,男子无论去哪求学,同窗是谁,父母都不太在意。
但换做是女孩就不一样了,没有官家,私人开的那些女塾,自己女儿去里面,会不会清白不保,会不会风评被害……
他们总会有种种顾虑,最终选择把孩子留在家里,毕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总是没有错的。
这种现象,大景有,宁桉记忆里,现代女子学堂最开始开办的时候,也有。
好在古代,皇权,总能够安下一些心
「公主说了,近日朝堂里吵得闹翻天,」洛栖颜接着开口。
「旧俗派的官员暗中买通了人,让一个女学子说她在私塾里面受到迫害……还有种种,总之,坚决反对像男子一样,成立府学县学这些。」
说到这,她有些难以启齿,也有些迷茫,「就连新俗派里,也有人说建个耀华监就够了,没必要再折腾……」
「他们说,贵女就算了,都去上学了,那哪家的姑娘来绣花,来嫁人呢……」
宁桉看向洛栖颜的眼睛,第一次走投无路求上郡主府的时候,那眼里满是热泪,可是坚韧执拗。后来王怀败落后,少女的眼里燃起熊熊的野心。
宁桉不觉得这种野心有错,时势如此,越多的人像昌仪公主那样,以女子之身权高位重,这条路就会越好走。
只是,现在这双眼睛里,却有了几分犹豫。
洛栖颜呢喃着开口,「他们说得多了,就连我……好像也不那么坚定了。」
毕竟,其他人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栖颜,」宁桉打断她开口,「你觉得,之前王怀那件事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洛栖颜有些疑惑,这个问题她也想过,最终得到的答案是权势。
或许这个答案不是最正确的,但她想不出来其他。
「权势……?」她不确定地开口。
宁桉笑了笑,定定地盯着洛栖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不,权势只是手段。」
「最重要的,其实是你知道,王怀是错的,是你知道,咬碎了牙不能往里吞,还可以往人脸上吐。」
「你知道律法,知道求助,知道许许多多的东西。」
「这些认识是从哪来的呢?」宁桉问。
「它不是从绣花女红里来的,也不是从女德女戒里来的。而是一些更多的,更深刻全面的知识里来的。」
「放在这个时代,我们叫它们四书五经,叫它们典籍著作。」
「又或者,叫它们教育。」
教育……
洛栖颜不自觉瞪大双眼,反反复覆地默念着这个词,先前一直困惑着她的某些东西,来源于十余年来潜移默化影响的某些东西,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掀开了。
「你读过书,所以你知道,不是非得要夫为妻纲父为子纲……而这些不是简简单单一两天就能明白的。」
宁桉:「《论语》里面有圣人言:有教无类。但是这么多年里好像也很少有人思考过,既然不论哪一类人都应该受到教育,性别又为何会要成为一种桎梏?」
「为什么?!」洛栖颜忍不住问。
「因为有人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宁桉平静地开口,站在未来发达富足的时代往回看,有些问题的答案就变得越发明显,「归根结底,就如他们所说的,总有人要去绣花,总有人要去嫁人的。」
「栖颜,」她笑了笑,起身蹲在少女身前,拉住少女不断颤抖的双手,昂头向上看,「你知道为什么最开始我愿意帮你吗?」
「因为我在你身上看见了,打破这个桎梏的希望。」
「你今日所有的困惑,未来也会有人有,但是,出现困惑,意味着进步,总比麻木要好。」
「仅此而已。」
第26章 背刺养父母的白眼狼养女 (终)
顺天府动作飞快, 半日不?到,关于查获歌楼舞肆里金石散的折子就递到了隆狩帝的案前。
紫薇殿里一片死寂,鸿福不?动声色地擦了擦额角冷汗,悄悄抬眼?看向?上方。
金玉案前, 只看见垂落的衣角, 鸿福知道, 自己伺候的这位皇帝,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他暗自叹息一声, 心底暗想这威远侯府真是自己作死。三代削爵, 可这不?是还没三?代嘛。普天之下侯爵那么多,隆狩帝日理万机,那顾得上个个都看在眼?里。
偏这威远候要撞到枪口上来。
隆狩帝登基后, 废除了宗人府,将诸侯诸事交由户部兼管。之前鸿福还疑惑, 威远侯是怎么搭上户部尚书刘恒这条船的, 能让人在削爵帖子?里给他恰恰好安一个不?大不?小正正好的位置。
现在看来……
鸿福抬眼?瞟向?散落在地的折子?,上面?记载售卖金石散所获的银两, 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帛动人心啊。
「鸿福!」死寂的室内, 隆狩帝突然开口, 声音平淡无波。
「在!」鸿福浑身一颤, 连忙跪倒在地,「陛下有何吩咐。」
「宣顺天府府尹、户部尚书前来晋见。」
「是, 是。」鸿福退出大殿,暮色暗淡, 夕阳余晖下,刘恒和?罗斯形色匆匆, 赶往皇宫。与?此同时,皇后懿旨从中宫发出,直唤威远侯夫人进宫朝圣。
半个时辰后,宫中发圣旨。朗月郡主府内,宁桉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威远侯府褥夺爵位,流放千里……盖因威远侯二子?检举有功,改终身□□于府内,无令不?得出?」
书房内,宁桉看着面?前的字条,神色有些?奇异,看向?昌仪公主,问到:「威远侯府的钱可是大部分流进了户部,不?然也不?至于贪图赵家的家产,这事就没牵连到户部?」
「怎么没牵连到?」昌仪公主不?动如?山地坐在主位,耐心地向?下首的宁桉和?洛栖颜解释。
「户部尚书刘恒自请带病修养三?月,侍郎革职查办。虽说是自请,可天下谁人看不?出来,刘恒这一次,可算是把脸丢到家了。」
洛栖颜张了张嘴,眼?神里有些?无奈与?庆幸,「刘恒不?在,旧俗派就相?当于没了左膀右臂,我?们可以抓住机会,肃清内部。」
「也算是能喘口气了。」
古代违背祖制的东西,最为难改,当年昌仪公主上书请奏开办耀华监能办下来,其一是皇帝的意愿,其二就是,耀华监只开在京城,对国本动摇不?了多少。
可如?今,要让女学如?同以往的官学一般,在各地开办府学,县学,难度激增。前几日,每日上朝的时候,都有些?老顽固要一头撞死在大殿上。
面?对旧俗派的压力,昌仪公主等?人一时间进退维谷。
「阿娘,」宁桉拧着眉沉思片刻,「先前的情报是不?是有误,金石散的钱,并不?是全部流到刘家手里?」
昌仪公主诧异地看向?女儿一眼?,颇感惊奇,若是个官场沉浮多年的老狐狸,想通这一点并不?难,可换着对官场不?甚了解的人手里,那可就不?一样?了。
她?手下养的幕僚,也没几个人想到这了。
「不?错,」想了想,她?干脆利落地开口,「元叶生主动交出了记账的账本,上面?记载着,金石散收入的近六成,都被户部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充到国库里去了。」
「这六成,则用于这几年的洪灾抚恤,军费等?等?开支。」
「剩下的三?成,威远侯府占一成,刘家一成,最后两成,竟然入了内库。」
「聪明。」宁桉愣了一下,不?由得发自内心地感慨两声,刘恒能在与?圣意对着干的情况下官至尚书,果然不?容小觑。
他把威远侯府当做一把刀,可这把刀收来的,是京城里那些?有钱有闲的纨裤的银子?,而这些?银子?,可大都切切实实用在了百姓身上。
水至清则无鱼,刘恒占了一成,恰恰好是隆狩帝心底能够忍受的限度。更何况,他还不?忘了送两成做皇帝的私房钱。
为官这路,算是给他玩明白了。
「刘恒这一类人,在官场上其实很不?常见,」昌仪公主说,「户部主掌财政,一向?是国家经济命脉。自古以后,户部尚书的位置皆是皇皇帝需要仔细琢磨的。」
「太?清,控不?住底下的牛鬼蛇神。太?贪,国库又?会飞快亏空。」
「刘恒不?一样?,他手底下的户部,把持着一个非常微妙的界限。每一笔正规的,从百姓水上实打实收上来的税银,都半点不?少地送到了国库了。」
「但是,那些?部署联动间产生的部费,商人豪贵孝敬的通费……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户部在他手上,堪称运转流畅,也因此,皇帝才一直犹豫着不?敢动他。」
「这官可真不?是好当的。」
宁桉叹息一声,刘恒此人,活脱脱一个枭雄,有谋略,识人心,王怀那事,已经是他跌过的一个大坑了。
也难怪在洛家事件之前,哪怕有皇帝等?人的支持,耀华监还是办得不?温不?火的。
「这件事就告一段落,」昌仪公主注视着下方两人各异的表情,心底默默叹息,宁桉她?倒虽然有点担心,但也明白女儿不?会一股脑将自己置身于险境。
「新俗派与?旧俗派的交锋,不?是个短期的过程,能制住刘恒一段时间已经很不?错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嗯。」洛栖颜点了点头,宁桉若有所思。
另一头,威远候府内,白盈柳目眦欲裂,不?可置信地看着官兵将侯府团团包围。
「怎么回?事?!」她?绷不?住自己温柔妥帖的表面?,声嘶力竭地拽着管家的衣领怒吼。
满腹肥油的管家却顾不?上讨好她?了,满眼?是泪,天塌下来一般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滴娘咧呜呜呜——」
一时间,偌大的侯府内,满是连绵不?绝的哀嚎。
白盈柳愣愣地松了手往四周看,熟悉的屋舍里,成群的下人面?色青灰,死死地拽着攒下来的几两银子?,麻木地看向?官兵。
威远候府不?复存在,而他们,也将作为官奴,重?新发卖。
至于那些?参与?了金石散生意的管家们,下场自然比他们还惨。
这就是抄家。
「怎么会……这里不?是侯府吗……不?是超品吗……怎么会被官兵查封?!」
白盈柳心底一片空白,从城外回?到侯府不?久,她?还没来得及想出要怎样?拿回?红宝石头面?,官兵围府,抄家……一切都天翻地覆。
四周无人回?答她?的问题,半响,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快地笑意,一双手伸了过来,轻飘飘地把白盈柳转了个圈。
她?对上一双雀跃的眼?。
「还不?明白吗,嫂嫂?」元叶生第一次脱下那身青衣,官府还没有动手,他就已经自觉到主动地换上了一身惨白囚衣,笑得颇为甜蜜。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先朝的侯爵削了那么多,不?过短短几年沦落为白身的也不?是没有。」
「为什么威远侯府会是个例外呢?」
元叶生注视着她?,像是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蠢货。白盈柳呼吸一滞,无法抑制地回?想起过去来。
越是长大,她?就越是渴望权势。郡主向?来都是从一品,可朗月郡主还未出府,就被破天荒地封为了正一品!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白盈柳心里开满扭曲的花,她?面?色狰狞,终于将自己犹豫过的计划施之以行。
侯府,侯府与?昌仪公主一般,皆是超品。只要能够嫁到候府,只要能够成为世子?妃,她?就有资格请为从一品。
与?朗月郡主,平起平坐。
户部,是了,白盈柳想到,削爵势不?可挡,她?不?甘心,托人查了户部。她?多敏锐啊,注意到了,威远候府的例外。
这种例外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元宏玉,侯府世子?,就是她?选中的目标。
「不?然怎么说你蠢呢?」元叶生表情讥讽,「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威远侯府为什么先去不?削爵,因为他做禁药的生意,花银子?疏通了道路。」
「而现在,东窗事发了。」
「你,是你!」白盈柳猛地瞪大双眼?,一把推开元叶生,那囚衣是她?这辈子?都没摸过的粗糙布料,上面?大大的囚字,刺痛了白盈柳的眼?。
「你今天城外取的册子?,根本就是账本!」白盈柳神色扭曲,声音尖锐,「你把本子?交出去的!你背叛了侯府!」
「呵,」元叶生退后两步,笑意冷漠,「嫂嫂,我?才姓元吧,怎么你比我?还爱这个家呢?」
他像是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向?温润柔训的眼?睛里泛着扭曲的仇恨与?痛苦,「威远侯膝下孩子?太?多了,真的太?多了,我?是什么,我?不?过就是一根杂草,就连府内的下人都能任意欺辱!。」
「日子?苦啊……」元叶生面?色浮现出奇异的追忆神色来,「最苦的时候,我?娘,不?,姨娘安慰我?,只要我?读书,只要我?考取了功名,威远侯就能高看我?一眼?。」
「最差,我?也能带着她?,带着她?离开这座囚牢。」
晦涩的记忆里,娘亲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强迫,威胁……小小的元叶生看着侯府里四方的天,睁眼?,闭眼?,做梦都在背书。
考取功名,成了他十多年漫长岁月里唯一的期望。
只是他不?明白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他那个一心只想着讨好威远侯的姨娘想得到,高高在上,掌握着一府生杀大权的嫡母,难道会想不?到吗?
十五岁,元叶生正式下场的前一夜,刘夫人敲开姨娘的门,笑嘻嘻地告诉他隐蔽的好消息。
路还没开始,就这么断了。
而姨娘,给予他希望,指明前进方向?的姨娘,在元叶生的面?前,感恩戴德,涕泪交流,一把烧了那些?科举的书。
「生儿,」面?色潮红的女人牢牢抱着他,压抑不?住地兴奋,「你能做官了!看见了吗,娘说的,威远候府就是你的家。」
「是啊……」多年后,早已成为威远候府暗地里管家的元叶生笑容迷幻而虔诚,「威远侯府就是我?的家,如?今,我?终于能够一辈子?待在家里。」
白盈柳神色惊恐,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呆一辈子?,终身□□在这破笼子?了一辈子?!
「疯,疯子?!」她?不?由得尖叫。
元叶生扯着嘴角,黑不?见底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嫂嫂,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你不?过是个养女,半点赵家的血脉都没流!」
他指尖点上白盈柳苍白惊恐的面?孔,喃喃自语,「凭什么,赵家夫妇竟然对你这么好?古籍、名师……赵家满屋子?的典籍竟然是为你收集的!哪怕你根本从来没有踏进去过!」
「同样?不?是嫡出,你凭什么是个例外?!」
「我?时常在想啊,」元叶生轻笑着开口,「如?果我?是你该多好?」
「疯子?!疯子?!你放开我?,我?要回?去——」
白盈柳浑身颤抖,呜呜咽咽地尖叫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府外冲。可那些?奴仆都能跨过的门,她?却被官兵牢牢拦住。
「作为提供账本的交换,我?向?陛下请了个恩典,」身后,轻柔的声音鬼魅一般传来,白盈柳捂着耳朵不?敢再听,声音却直勾勾地钻进她?脑子?里。
「这座府邸如?此重?要,你不?是无论如?何都要嫁进来吗,如?何,下半辈子?,你都不?用离开它了。」
「我?这是免了嫂嫂沦落教坊的苦啊,」元叶生笑意盈盈,眼?底满是恶意,「嫂嫂不?应该感谢我?吗?」
威远侯府查封的消息, 早早传到宁桉的耳里。
金石散的主使?,威远侯府刘夫人清晨一身品级大妆,热热闹闹地进了?宫。再被拉出来的时候,衣钗凌乱, 青白的脸上一抹淤痕。
朝阳门外, 百姓挤在一起, 交头接耳,既紧张又焦急地看向那具白布裹着的尸体。
仔细一看, 刘夫人十指尽折, 死前饱受了折磨。
「害怕吗?」江晏青驾着马车,单膝敲坐,侧身隔着帘子问。
宁桉坐在马车上, 没有探出头,视线却透过帘子的间?隙遥遥看向人群中的尸体。
「或许吧……也?可能只是不?习惯。」她微微僵硬着开口。
宁桉见过尸体, 亲生父母的。发生在她上辈子家?庭里的故事其实很老套。爹烂赌, 娘嗜酒如命,被称为家?的屋子里, 肮脏的水泥地面满是浓痰与垃圾。
宁桉在那长到八岁,后来有一天, 她爹和娘, 为了?挣家?里最后的几块钱, 大打出手。一玻璃酒瓶对着头下去,她爹没了?。临死前, 彷佛戏剧一般的魔幻,男人反手一掏, 硬生生挖出女人的眼珠。
于是,娘也?没了?, 尸体在屋里的垃圾堆腐烂了?一夜,第二日才被人发现。
宁桉记忆里,爹娘的尸体血肉模糊。眼前,刘夫人的尸体精致冰冷,除去皮下隐晦的青黑,如同活人一般。
「我发现你好像没法面对别人的死?」江晏青凝眼看她,「为什么,既然?没法面对,还要把威远侯府的事捅出去。」
「你这三观不?太正啊,」宁桉笑了?一笑,压下心底的恶心,「我只做我觉得对的事,至于其他的,都开始做了?,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这是卷王的自?我修养好吧。」
三观是什么?
卷王又是什么?
江晏青眼底划过一丝狐疑,他当然?觉察得到宁桉转移话题的意图。也?觉得没有必要恶劣地追问不?止,顺着意截住话头,抬手一挥,马车慢悠悠地转了?个弯,往城外驶去。
身后,有宫里的侍卫把刘夫人的尸体拖麻袋一样拖走,零零碎碎几个满面凶相的人跟着后头,准备趁官兵走后捡了?尸体上的碎裂珠宝。
看不?见的角落里,恰巧因为侍卫送到医馆去验伤,而?被人及时带走避开官兵追查的元宏玉双目赤红,被人死死地摀住嘴,按在角落里,看着散落在地的黑发逐渐消失。
「怎么样你,现在应该知道你的处,境了?吧?」有人低声在他耳畔开口,大景话说得奇异,不?像是京城人。
元宏玉却顾不?得这些了?,熊熊燃起的愤怒与憎恨像把大火灼烧着他的理智,赤贯双目,眉心发黑,怒发冲冠模样。
「嗤——果然?慈母多败儿。」身后人讥笑一声,从兜里取出个竹筒,指尖一扣,一颗闪着金石光泽的漆黑药丸滚落出来。
都不?用他再动?手,药丸出现的瞬间?,元宏玉彷佛忘记了?一切苦闷,迫不?及待地抢过丸子往嘴里一塞,嚼也?不?嚼,梗着脖子一吞,枣大的药丸被吃了?下去。
身后人笑得更?大声了?。
「帮我!你们要帮我!」元宏玉死死地拽住身后人的手,药丸让他出奇地亢奋,又出奇地冷静,「我知道你们的秘密!帮我,我保证不?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