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好也鸣锣收兵,视线落回面前的纸页上认真阅读,嘴上不忘嘲讽:“是吗?我以为你天天除了上班都在上香,早皈依佛门?了。”
她这话要是真话,可真太高估他。
别说离清心寡欲还有个几千年修为,只说眼下,和她近在咫尺,又?被她撩拨取乐,他一根弦也绷到极限,下意识地回避。
他心平气和拿起手机翻看:“中午想吃什么,先叫个外卖。”
“你不会下厨?弄点?什么……爱心午餐?”她有意为难。
他放下手机,又?笑起来:“爱心晚餐行吗?这里没有送菜的高档超市,买食材只能步行去菜场。”
“那我们下午去逛菜场。”
“……好。”只是略微觉得不怎么浪漫。
“如果买了很多菜,就叫昭昭一起来吃,反正她很近。”
他没接话,不置一词,仿佛因专注于挑选外卖没听见她这个提议。
片刻后,他重新抬起头,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泰国菜愿意吃吗?贵一点?,我想可能卫生状况能好些。”
她无所谓地摆摆手:“我随便,不挑食。”
“不过有点?远,送过来预计70分钟,你要是已经?饿……”
她掐着他的话尖儿打断:“那你用别的喂饱我。”
暗示性?太过明显,他倏忽抬眼,眼快速眨了好几下,仿佛被什么烫到。
她懒懒地陷在棉被里笑,一脸看笑话的狡黠。
他松弛地笑了,扔开手机,把眼镜戴好:“所以得带你出去玩,你闷在家里无聊,就一心拿我开涮。”
“我不喜欢你戴眼镜。”她今天好像铁了心要跟他作?对。
他看过来:“为什么?”
“这样没有摘下来帅。”
“不知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他已经?习惯她的路数,好脾气地笑笑。
“据说近视眼摘了眼镜看人,有美颜特效。”
他好像真被逗乐了:“你不需要,你在我眼里一直很完美。”
“啧。”她不屑地别开脸去,把圈画好的纸页扔还给他,“是不是上过花言巧语进修班?一股意大利风味。”
他带着笑低头,看她选出来感兴趣的活动,最后目光落在额外提议的横线她写的字上,困惑地挑挑眉:“你想回江川二中?”
“嗯。高中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到你,我要你自?己去指认现场,告诉我你的活动轨迹。”
他有点?费解:“为什么?”
宁好看着他认真说:“我也想了解你,只有你了解我,这不公平。”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声音冷淡:“说得也对。不过我这里,可能没有那种让你感到新奇的东西。只是些沉重的日?子,只剩些沉重的心情。如果没有家里这层关系,”他垂眼自?嘲地笑,“我们哪可能像现在这样坐着聊天。坦白说,你根本不会考虑跟住这种公寓的男人约会吧?”
“那可不一定,世界上大多数婚姻爱情,不过是见色起意,然后一起吃喝玩乐消磨时光,再偷用情欲走?捷径达成默契。门?当户对,到最后共享的无非也是一间屋一张床,能有多大差距?我是凡夫俗子,并不奢求快餐以外的东西。”
闻斯峘微怔,堵在胸腔里那股郁结的气忽然化开。
他目不转睛凝视着,伸手抚到她脸上,用指腹轻轻摩挲,给她带去轻微的痒,有那么一瞬间,他陷进她漂亮的黑眼睛里,像跌入掬满一捧阳光的泉眼,脑袋放空。
“敢不敢玩大尺度的?”她来了精神?,眼睛发亮。
他确信她玩不出什么大尺度的,宠溺地顺着她发问?:“什么?”
“真心话的游戏。”她简述规则,“互相?提问?,轮流下去,不能真诚回答的人就算输,惩罚是明天要对赢的人言听计从。”
闻斯峘笑得肩膀乱颤:“还用玩吗?我每天都对你言听计从。”
宁好白他一眼:“那你玩了有什么损失呢?”
“没有。”他一副任人搓扁揉圆的态度,“玩吧,这个也听你的。”
她高兴地正襟危坐:“让你占个先机。”
他认真想了想,问?:“那个人结婚,你有没有一点?失落?”
“有啊,”她看出他的神?色微妙地黯淡,平静地继续往下说,“毕竟是喜欢过那么久的人,小?时候真的觉得很有人格魅力,笑起来星光璀璨,没想到后来渐渐变味,为了红拉着队友卖一些很生硬的腐……”
队友?卖腐?他困惑了。
“真的让梦女心寒,不过我还是坚持自?欺欺人,努力做数据,花钱买周边,大粉虐粉那些言论我都觉得挺可笑,原来这意味着我对他的滤镜已经?消失,公开恋情宣布结婚只能算最后一根稻草,指望偶像单身一辈子本来就不可能,失落是在后悔没有在心里刚开始犯恶心的时候及时止损。”
闻斯峘气笑了,浪费一次宝贵机会听一段脱粉宣言。
“真是坏女人,‘真心话’还能打太极?”
宁好顽皮地看着他乐:“谁让你指代不清?轮到我了。”
闻斯峘任她张弛,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宁好敛起搞怪的笑意,换了种威压带着诱哄的语气:“为什么和我结婚?”
突然有种这才进入正题的感觉,原来这才是她绕着弯想问?的。
闻斯峘有点?意外,顿了一下:“我说过因为爱你,不像真心话么?”
她无声但?果断地摇头。
他拉远和她的距离,一次深呼吸,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我能拿出证据,但?是怕吓到你。”
宁好有点?挑衅地仰脸勾起嘴角:“追我的人很多,不是吓大的。”
第30章 尾灯
闻斯峘所谓的“证据”, 是放在桌柜抽屉里的一个牛皮纸袋,有点旧了,褶皱的质感软沓沓的。
刚拿出来时, 宁好以为里面装的是现金,
不过,形状比厚纸币的面积要大。
他把东西从纸袋里拿出来, 宁好看清, 统一规格的硬纸卡片,粗估有几十张,蓝色或黑色水笔密密麻麻写着?班级姓名。
江川二中的图书借阅卡, 这是填满用?完的状态。
起初, 宁好没明白这和自己跟他有什?么?关联。
直到看清这些书名全是自己爱读的,也的确在?底下登记的班级姓名中找到了自己曾经的记录,她看见其?中一张卡上自己的记录下面就写着?闻斯峘的记录。
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改名,叫“闻思还”,在?高二(4)班。
改之前和改之后?对宁好差别不大,她对两个名字都没有丝毫印象。
当她发现第二张、第三张卡上,无论自己的登记记录出现在?什?么?位置,下一行?总是他的记录时,全身汗毛倏忽倒竖起来。
宁好猛地从卡纸上抬起眼, 与他四目相对。
室内陷入死寂。
男人望着?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仓皇的眼神,无奈地叹口气, 果然被吓到了。
她并不擅长掩饰情绪, 面对李承逸时就已一再证实她装模作?样的本领不算高超, 只是李承逸太自信,才一直没有觉察她的厌恶。
宁好也想?装善解人意挤一个笑容, 可脱口而出的质问却完全出于本能:“你、跟踪我?”
闻斯峘闭了闭眼,扶着?额犯头疼,一脸“早知如?此”的懊恼,慢条斯理道:“只是看见你,好奇你读什?么?书,跟风借来看。还算不上跟踪狂吧?”
她看着?他眼睛沉默下来,
平时近视镜的遮挡下不容易察觉,他的眼型给人强势凌厉之感,笑起来眼睛微眯,如?果忽略下半张脸,会有种野生的豹捕食前瞄准猎物的气势。戴上眼镜,增添几分?书生儒雅,能缓释一些暗流汹涌。
一时间,她不觉得感动,只有些恐惧。
他贴着?手?心握住她的手?,摸到一层薄薄的凉汗,心被刺痛一下,又不禁疼惜。
她下意识抽手?,他握紧没放,两人僵了一瞬,最后?她软下来,感受他的手?干燥温热的触感附在?自己皮肤表面。
“你看,你还是怕了。”
宁好不止怕,更是不敢深思。
他车上总是播放她学生时代喜欢听的歌,会是提前调查过喜好,有意为之吗?读高中因为她和李承逸走得近而关注她,读大学李承逸出国还保持惯性调查她?让哪个女人知道,能开开心心理解为“爱情”去信任他?
她不怕有目标有条理的人,可这目的性也太强了。
探索她听过的歌可能还算小事?,读过她读的书可不是同一级别。
宁好现在?感受,和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被围观并无二致。
读书的取向他早就一步步研究过,看什?么?书映射人是什?么?信仰,也许她现实演得出理智干练,可知道她喜欢的书就会知道她多愁善感、天真?幼稚、理想?主义?。说严重点,有人把触角直接伸进了她的脑子里,像盗梦空间一样,只要掌握足够现实信息加以利用?,很容易把思想?植入。
他有能力控制她,从精神上。
——光是意识到这点就让她不寒而栗。
她咽了咽喉咙,勉强保持镇定:“我不是怕,是……震惊。”
他慢吞吞解释:“和图书管理员的一部分?交集就是因此而起,我跟她说‘想?留作?纪念’,让她把我借过书的借阅卡填满后?给我留下。”
宁好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版本的登记卡本来应该是校方?留存的。
她缓缓沉静,回握住他的手?:“你只是在?为追我做功课,还是也喜欢看同类的书?”
“我没想?过追你。我有自知之明。但是宁好你……”他斟酌着?措辞,“我要是说你喜欢的正好切中我的感受,听起来像翻过答案再做题,你也许不会信。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时间证明。”
这天宁好压根记不得自己吃了什?么?外卖、合不合口味,感慨万千,心猿意马,心思全不在?眼前。
晚上下了大雨,外面又湿又冷,出行?艰难,于是哪也没去,在?斗室看剧打发时间,剧情也完全没有看进脑子。
他这公?寓的热水尤其?难用?,出水忽冷忽热,时而把人烫一下,没等宁好报告异常,他现在?浴室外道歉:“这里条件不如?雾凇院,水压不稳,一直是这样的,只能将就一下。”
原来他早就知道热水器出水有毛病,一直都在?将就,为什?么?不换个条件稍好一点的房子?
这人对自己也够狠的。
可是,他工资补贴不低,钱花到哪里去了?
她忽然想?到,闻家昌看起来不像能送钱给前妻的人,他把儿女们揽到身边,又成为风风光光一大家,但闻斯峘的母亲应该还是由?闻斯峘赡养,一份工资两个人花大概就是如?此。
她开始有点回味过来,他白天说“你根本不会跟住这种公?寓的男人约会”背后?的意义?,他从小过的日子大概都很艰难,比自己更有理由?恨他父兄。
换位思考,他目的性强、不择手?段,其?实也情有可原。
同时她又暗自警醒,同情男人是悲剧的开始。
闻斯峘有个线上工作?会议,已经持续了半小时左右,还偶尔能听见他回应别人搭话。她躺在?床上背对着?他叹了口气,他说话声就戛然而止。
压迫感逐渐逼近,身后?不远处床垫被他按得微微凹陷。
他没有碰她,好像只是在?确认她有没有睡着?,她闭着?眼,两人的呼吸声在?无形中交织在?一起,很快同频,又继续缠绕着?,几次呼吸结束,肺都仿佛缩小一点。
她一动不动,整个人却在?收紧,皮肤不由?自主地发热。
“我吵到你了?”他声音很轻,接近气声,生怕惊扰了她。
她深深喘过一口气,不再装蒜:“没有。”
他亲吻她的肩,把她身体扳过来,又亲吻她的额头。可她分?明看见室内一隅电脑屏幕光亮着?,人影晃动,眼神慌乱地示意他。
他没回头,安抚道:“我关了声,也关了摄像头。”
还是有风险,那种摄像头自动打开酿成的事?故不鲜见,万一切进一个幸运角度,看见他开会时间在?床上和女人缠缠绵绵算怎么?回事?。
宁好瞪了他一眼,可这一眼却让他觉得很可爱。
她眼角微微泛红,眼神中夹杂责怪和害羞,一副不敢声张的样子,像早恋的少女。
他忍俊不禁伸手?摸摸她脑袋,顺着?她的意思撑床立起身:“我很快结束,就来。不过你困的话先睡。”
临走他又问:“这被子冷吗?”
宁好摇摇头沉进被窝里,收住思绪,比刚才睡得踏实一点。
他果然如?他承诺的那样很快促动会议结束,她听着?说话声彻底静下去,确证他是项目的关键人物,正如?陆昭昭之前打听的,技术上特别过硬的人在?工作?中总能受些优待。
闻斯峘洗漱过后?回到床上。
一米五的床,距离比平时近,但是在?他的主张下分?了两床被子,因为这里没有地暖,比家里冷——这只是表面借口,更实际的原因,他也感受到拿出借阅卡之后?宁好态度的摇摆,明显和他拉开了距离。
注意到她还没睡着?,他又问了一遍冷不冷:“怕加重你的过敏,要不要再吃颗药预防一下?”
原来他在?担心这个,宁好转过身面向他:“室内没事?,用?不着?时刻小心翼翼。”
“怎么?可能不小心翼翼,你从小到大都是养尊处优的,不能因为跟着?我就让你吃苦。”
宁好有些动容,一时无话。
熄了灯,黑暗中静了一阵。
他有些拘谨地开口:“我知道你没那么?容易对我敞开心扉,能理解。从性格来看,那个人应该比我更懂得如?何?讨女人欢心,他把你的信任基础毁了,我要做‘灾后?重建’当然更难。我不着?急。宁好,你想?要多少时间调整心情都可以,我会努力证明我自己,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好。”
他停顿片刻,宁好没有贸然插嘴,他沉声继续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她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像冰块掉进沸水。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她把手?伸过来,在?被子下握住他的手?。
没有情欲色彩,更像同伴之间的鼓励。
“记住你今天的话。”
闻斯峘愣了一下,穿过她的手?指,回以清晰的热度。
“当然。”
外面还下着?冷雨,雨势不大,却绵延不绝,往后?几日白天偶尔转阴,间歇下一两小时细雨。
闻斯峘做了调查问卷又做了周密计划,抵不过女人心善变,几次临出门前嫌路途遥远改就近目的地。
他哭笑不得,走在?江川二中校园,不禁感慨:“我看你成绩好,自主性强,做事?遵循习惯,还以为你也是计划性很强的人,没想?到这么?随心所欲。”
宁好从他话里听出玄机,追问:“你还知道我什?么?习惯?”
闻斯峘苦笑,一点破绽都被她揪住,还真?不好糊弄。
正好走到操场观礼台附近,他指着?不远处看台背面:“那儿有个草坡,爬上去很容易够到树,那棵树有我的专属座位,晚自习九点之后?不是都自由?活动了吗?教室有点吵,我也不想?那么?早回寝室,就喜欢坐在?上面背单词,没人打扰,顺便看看你。”
“我……”宁好回忆起来,自己以前九点之后?经常独自来跑步,陆昭昭懒得跑步,先去食堂占座,她跑完步再去食堂与她汇合吃宵夜。
他笑着?边走边说:“你每天跑完七圈就走,来去匆匆。”
宁好微微一怔,他连她跑步的圈数都知道,果然不是信口开河。
可是看她跑步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这是李承逸的女人,将来要把她抢到手?”?
如?果真?是出于他声称的“喜欢”、“仰慕”,为什?么?李承逸出国后?,他们甚至在?同一座城市相邻的学校,他都没有追过她?
难道不是因为她和李承逸关系出现不确定性,他就没再对她投入关注么??
很难不这样理解。
一阵狂风吹过来,他立刻调转了伞面方?向挡住斜侧的雨,她的刘海被吹得胡乱拍脸,与此同时,他也走到她身前,高大的身躯一瞬就把风挡住了,头发又落下去,他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帮她把刘海挽到耳后?。
她仰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受到镜片的形变,看起来不太真?切。
他手?上轻抚她脸颊的动作?逐渐柔情。
她认为,他也有同感,
磁场在?吸引,在?酝酿一个寒冬中温暖的吻,也在?怀疑,在?犹豫。
手?机声突兀地响起,她吓得心跳紊乱,好几秒才回过神。
她看着?闻斯峘,接通:“喂?……爸爸。”
第31章 尾灯
宁好两个月前蜜月旅行未能成行, 李承逸和汪潋这次倒是在婚礼翌日毫无负担地去了海岛度假。
偏偏这时候,明?州的一个项目出事了。
明?州在此前一直是李承逸的专管地区,那边项目的详细情况江城总部这边不如他?本人了解。闻家昌第一反应是叫李承逸返程, 不过还?不知要耗费多少天。
除了沟通时差等客观因素,还?有汪潋那颗炸弹。
李承逸要带她一起?回来,她说回家就离婚, 没见过蜜月旅行不痛快还?能甜甜蜜蜜的婚姻。
李承逸让她先自己玩着, 他?独自回国处理事情,汪潋还?是闹,说这像一结婚就守活寡孤苦伶仃。
李承逸让她叫姐妹来陪玩, 她说丢不起?这人, 传出去以后在姐妹圈里别混了。
汪潋把状告到父母那边去,父母打电话给闻家昌要说法,闻家昌冒火质问李承逸怎么总搞不定自己老婆,李承逸骂汪潋不懂事……接着又是一轮新循环,越洋电话打了两天,商量不出一个能让李承逸回国的方案。
闻家昌只好放弃,把电话打给宁好,要带她去。
电话中三言两语,关于项目说得多,关于为什么不带李承逸, 他?含糊其辞,只说:“刚办婚礼, 就让他?们安心休假吧。”
宁好听了几句项目的情况, 中途才切换免提, 不过这一句闻斯峘的确听见了。
她第一反应是去观察他?的表情,他?表情很淡, 看不出听闻父亲明?显的偏心后脸上显出恨意。
不禁佩服,他?更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
闻家昌的意思是让宁好立刻动身,他?派人到明?州高铁站接,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更没有提到闻斯峘。
通话结束她收起?手机,他?将伞换到另一只手,两人从面对面变成并肩向校园外走。
“出了什么事?工地上人身安全事故?”他?刚才从闻家昌语气中已经感受到事态的严重。
宁好摇摇头:“资本没人性?的,工地上那种事故不至于惊动董事长,顶多变成一个汇报数字。你爸爸要亲自去明?州,大概率是项目资金出了大问题。我之前看见公司OA系统里,明?州泰和城的项目经理叫闻天朗,是亲戚吧?”
“是二伯的小儿子。”
“对这个人你有没有了解?”
“我母亲很少提我同辈这些?堂兄弟,可?能她也不太熟悉,不过二伯这个人,”他?说着笑?了笑?,“她常会回忆,告诉我他?们这些?亲戚一些?事,似乎认定我总有一天是要回归家族与这些?人打交道?的。”
宁好见他?笑?得似有弦外之音:“二伯是个麻烦人?”
“除了那些?很主观的唾骂,我从她的话里推断出的线索是这个人自私精明?势利。我父亲要为了跟母亲离婚时,大伯是反对的,说‘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夫妻应该一起?奋斗好好打拼’。二伯是家里最先接受李路云的人,父亲还?没离婚,他?已经把李路云当座上宾,因为李路云是江城本地人,他?认为将来一家人借着东风去大城市发展对子女好,叔叔姑姑都看他?眼色行事。那时候他?大儿子正好高三,他?让大儿子第一志愿填了江城理工大,其实我这堂哥的分数能考个211,宁愿放弃211也要挤进?江城。”
“大儿子现在也进?了云上?”
“没听说,不过光是雾凇院就干了八年,这位堂哥毕业时云上还?在艰难时,按二伯的个性?,是不会让他?儿子陪着创业的。”
她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明?白?了。”
既然二伯最先见风使舵接受李路云,这些?年他?一定在与本地弟媳处好关系方面不会懈怠,两家应该很亲近,这次去不要轻易否定项目经理的工作。
“需要我陪你吗?”关切的语气。
宁好回过神,轻声道?:“不用了,你去了帮不上忙,你忙你的吧。”
帮不上忙,就不能单纯陪伴?看来还?是不需要,闻斯峘无奈地叹了一声:“那我送你到明?州。”
“嗯,”宁好反应慢了半拍,惊讶得转头望他?,“……明?州?”
“我陪你坐高铁到明?州,等接你的人接到了,我自己买票回来。”
宁好又微怔:“其实用不着。”
闻斯峘掏出手机,已经开始选乘车时间:“我乐意,你难道?不想?和我多待会儿?”
她笑?了,双手把伞接过,方便他?操作手机。
闻斯峘一边买票,一边想?她这个优点?,别人对她的好,她总是稍稍客气就收下,心里丈量分寸,来日找别的机会再还?,不矫情不扭捏,不会把一桩好事拉扯成尴尬难堪的僵局。
这也侧面说明?,对她好的人太多,她已经很习惯泰然地处置别人递来的好意。
走到大路边,伞正好在她手里,闻斯峘说:“你在这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没等她反应,人已经跑进?雨里。
她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恍惚,许久,移开眼睛。
闻斯峘送她送到明?州,像一个热恋中男人正常的追求行为。宁好也逐渐在心动与戒备中找到平衡点?,暂不辩论真假。
不过高铁列车上没有太多时间闲话聊天,大多数的时候,宁好在接听电话,没听电话多半是因为信号影响而中断。
被?闻家昌指派,即将来接她的人正是他?那个侄子,任项目经理的闻天朗。
两人联系上之后,宁好开始向他?了解项目情况。
闻斯峘在一旁听着,她温温柔柔地盘问“钱是转去了他?们名下的公司?”、“谁名下?儿子还?是父亲?”,对面像挤牙膏似的问一点?说一点?,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心情很好,但也能感受到她提问中的压迫,想?象得出对方应是有些?招架不住。
对于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她的办法是原封不动把提问再重复一遍。
闻斯峘甚至怀疑,中间有几次电话断了未必是因为信号差。
又中断一次。
宁好早觉察来自身边那道?目光,对视过去:“你笑?什么?”
“那你笑?什么?”他?问。
“我没有笑?。”
“你脸上没笑?,心里在笑?。”他?很笃定。
宁好只好笑?着承认:“出来混都是要还?的,明?州这个项目像极了当年的雾凇院。闻家昌初到明?州需要一些?人帮忙解决当地关系,有两个合伙人,其中一个还?是当地公安局长的儿子。这两个小股东以各种名头陆陆续续支走了4500万工程款,像当年的闻家昌一样,不过他?们占的股份少,工程干完回款也赚不了那么多,所?以这个坑他?们就不打算填了,项目扔在那里停工摆烂。”
闻斯峘虽是外行,但也马上就明?白?谁的责任:“闻天朗管理太松散了吧。”
“内部打听了一下,说是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在家里打了几年游戏就进?了公司,在江城总部混了好多年,闻家昌大概以为他?攒够了经验可?以放下去独当一面,没想?到还?是不靠谱。”
“李承逸不是常驻明?州吗?”
宁好笑?笑?:“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儿,可?能忙着泡妞吧。不过他?身为分公司经理,只能算识人不准,他?本来也不操心工地上的事,今年又跑江城活动投标拿地,闻天朗跟他?汇报一切正常,他?就当一切正常。”
“现在是怎么爆出来的?”
“停工一个月,前期该交付的也没交付,业主看这房子像要烂尾,闹到政府去,政府介入了。”
“这个心理素质适合上战场,”闻斯峘评价闻天朗,“天塌了都能撑一个月。”
宁好笑?他?幸灾乐祸得太过明?显,捶他?胳膊一拳。
他?又问:“这对你来说就是好事还?是不好?”
“也好也不好,”宁好垂眼,在小桌板上用指尖画了一块手机大小的面积,“好比说,这里是我布置好的雷区。现在这里,”她点?到距离一分米外,“暴了一个小雷,无伤大雅又足以引起?警觉。”
她说回现实:“4500万的亏空对云上还?是小意思,明?州这边不是战略重点?,闻天朗也不是你哥的人。暴这个雷,闻家昌生气归生气,影响不了他?对你哥的看法。”
宁好第一次提“你哥”,闻斯峘还?稍稍反应了一下指谁,延迟到她第二次说这称呼才习惯。
她当然是有意为之,意在撇清和李承逸的关系,只剩下他?与李承逸的关系。
闻斯峘会意,并且很受用,不露声色地轻笑?,接嘴道?:“影响了你在江城的布局吧。”
“经过这件事,云上的所?有项目肯定会加强管理,孙国栋‘顶风作案’的概率不大,要等一段时间了。我喜欢打顺风局,不喜欢打逆风局。”
“那你说‘好’的方面又在哪里?”
“正好可?以借这件事给闻家昌植入一个疑虑——极速扩张真的能控住盘吗?”
闻斯峘有点?明?白?宁好的思路了。
云上要极速扩张,所?以李承逸要娶汪潋,占尽贷款的好处。如果扩张一直是公司的大方向,李承逸在公司的重要性?就会上升,项目开得越多,云上越像一个钱生钱的金融公司,负责具体项目的宁好的重要性?就相?对下降。只有让闻家昌放缓扩张,云上回归一个地产公司做到良好的自运转,李承逸才能逐渐被?架空。